禅宗农业的形成与发展

作者:王建光

[摘∵∵要]禅宗农业是寺院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禅者的生活和修行方式促进了禅宗农业的形成与发展。长期开垦荒地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禅宗农业的最大特点。同时,具有一定规模的禅宗农业对禅宗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并形成了“农禅并重”文化传统。

[关键词]禅宗;农业;农禅并重

Zenic∵Agriculture:∵the∵Sprout∵and∵Prosperity

Abstract:∵Zenic∵agriculture∵was∵an∵important∵branch∵of∵the∵Buddhist∵monastery∵economy.∵It∵was∵the∵ways∵of∵life∵and∵practicing∵Buddhism∵that∵brought∵Zenic∵Agriculture∵and∵its∵development.∵Opening∵up∵virgin∵soil∵and∵no-work-no-having∵were∵the∵features∵in∵the∵history.∵Flourishing∵Zenic∵agriculture∵made∵a∵tremendous∵impact∵on∵Zen∵temples∵and∵Chinese∵Buddhism.∵What∵is∵more,∵it∵brought∵up∵the∵cultural∵tradition∵of∵valuing∵both∵agriculture∵and∵Zen.

Keys∵words:∵Zen;agriculture;valuing∵both∵agriculture∵and∵Ze

禅宗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宗派,其肇始于南北朝时,成宗于唐世,北宋年间达到鼎盛,晚明以降趋于沉寂。

禅者把中国传统价值观中的勤劳、节俭的美德与其禅修思想和行为结合起来,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农禅并重的禅修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发展出了具有特色的丛林农业。荷兰学者许理和说,佛教在中国并不是一种思想模式或哲学体系,而首先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一种高度纪律化的行为方式。[1])(P431)这一点在禅者那里得到集中体现。

20世纪30年代,陶希圣即在北京大学率先开辟了“寺院经济”的研究。随着学术界对“寺院经济”研究的日渐深入,近些年出现了一些回顾性和研究性的著作,如何兹全主编的《五十年来汉唐佛教寺院经济研究》、黄敏枝的《唐代寺院经济的研究》、游彪的《宋代寺院经济史稿》等。海外的则有道端良秀的《中国佛教社会经济史の研究》、友松圆谛《佛教经济思想》,近年又翻译出版了法国谢和耐的《中国五~十世纪的寺院经济》等。其它还有一些研究论文和成果散见于中国古代社会史或思想史的研究之中。但长期以来,由于忽略了禅宗丛林生活和修行方式的诸多特征,因此对“禅宗经济”的研究则被笼统地包涵于“寺院经济”的范畴之中;而研究禅宗的学者往往重视的是禅宗学派思想或禅修方式的演变,对其世俗经济的一面关注较少。鉴于此,本文即对禅宗农业的形成与发展略作探讨。

一、禅宗农业的形成

佛教徒耕种农田在中国最早始于东晋。如在中国佛教史上居于重要地位的僧人释道安(312-385)初入释门时即常“赍经入田,因息就览。”[1]考虑到东晋安帝义熙元年(公元405年)时就有人就指责沙门“或垦殖田圃,与农夫齐流”,想必当时寺院农业已有相当规模。[2]

禅者并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总是特立独行、听松观云,其实很早即与农业有着密切的关系。南朝刘宋时来中国的罽宾国沙门昙摩蜜多(356-442)不仅大弘禅业,译出《禅秘要经》三卷等重要经文,而且“植柰千株,开园百亩。”[3]当然,这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禅宗农业”。

禅宗农业形成的前提是禅者的定居。尽管早在东汉建安年间(196-220)普净禅师即在荆州玉泉山(今湖北当阳县)结茅安居,但直到南北朝时,禅者广为流行的修行方式仍然是或游化、或冢上、或树下的头陀苦行,要么就是独居净室结跏趺坐。此时既没有农业生产的必要也没有这种可能。

如果说定居是禅宗农业形成的前提,那么大规模地聚居则使其农业耕种成为现实。这以禅宗四祖道信(580-651)和五祖弘忍(602-675)广聚徒众为主要标志。随着僧团人数的扩大,且许多禅寺又位于深山偏远之处,若无农业生产而仅靠乞食和信众的施舍显然是难以为生的,这使禅宗的农业生产得以形成。同时,在生产工具落后的农业社会,人口是最重要的生产力,只有禅者人数不等的定居和聚居才可以使劳动生产有着规模化的效应,提高禅者的物质供应能力。

禅者的独居使其得以成为独立的经济主体。禅者之初住于律寺,唯别院而居。以马祖道一禅师(709-788)于唐大历年间开丛林安禅侣为标志,禅者从律寺中独立出来而使禅宗农业以独立的角色得到发展,既能得到社会和信众的土地供养,同时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农业生产。

“禅门规式”的制定和实施使禅宗农业建立在如法的基础之上。由于佛教强调众生平等和不杀生命,认为农业生产劳动如锄地等会伤害无数的地下生命而得无量罪孽,同时也为抑制物欲,因而佛教反对出家人“安置田宅,一切种植,斩伐草木,垦土掘地。”[4]《十诵律》《梵网经》等诸本戒律对此都严加禁止。唐德宗兴元元年(784)怀海禅师(720-814)入百丈山(今江西省奉新县)开山建寺、大扬禅风,折衷大小乘戒律而制“禅苑清规”。在清规中提出了“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口号,并成为禅者的生活信念和行为方式,使禅者的农业耕种建立在符合戒律和伦理的诠释之上:

问:斩草伐木,掘地垦土,为有罪报相否?

师云:不得定言有罪,亦不得定言无罪。有罪无罪,事在当人。若贪染一切有无等法,有取舍心在,透三句不过,此人定言有罪。若透三句外,心如虚空,亦莫作虚空想,此人定言无罪。

又云:罪若作了,道不见有罪,无有是处。若不作罪,道有罪,亦无有是处。如律中本迷煞人及转相煞,尚不得煞罪。何况禅宗下相承,心如虚空,不停留一物,亦无虚空相,将罪何处安着?∵[5]

禅宗生产、生活方式的演变决定了僧团伦理观念的演变,而“百丈清规”正是这一演变的结晶。“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意义在于它从宗教伦理和善恶的本质意义上肯定了劳动的道德性和合律性,也是对中国文化传统中重视劳动、反对乞食和不劳而获的融合。正所谓“垦土诛茅、运薪汲水、竖拳竖指之类皆自性天真之道用也。”[6]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要求每一个僧尼都要参加劳动和寺院建设,这即是禅门中的“普请”(俗称“出坡”)劳动原则,意思是普请大众,上下合力,共同劳动。其后禅门高僧如黄檗开田择菜,沩山摘茶合酱,石霜筛米,云严作鞋,临济栽松锄地,仰山牧牛开荒,洞山锄茶园,雪峰斫槽蒸饭,云门担米,玄沙砍柴等等都是这种价值认同的具体表现。

百丈开创的“禅苑清规”不久即行于全国,“天下禅宗,如风偃草。”[7]这不仅标志禅宗发展的一个新阶段,也促进了禅宗农业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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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僧传》卷五《道安传》,中华书局,1992,第177页。

[2]∵《弘明集》卷六《释驳论》,四部丛刊本。

[3]∵《高僧传》卷二《昙摩蜜多传》,中华书局,1992,第121页。

[4]∵《佛遗教经》,《大正藏》第十二册,第1110页。

[5]∵《古尊宿语录》卷一《大鉴下三世》,中华书局,1994,第15页。

[6]∵《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卍续藏经》第七十册。

[7]∵《五灯会元》卷三,中华书局,1984,第136页。

二、禅宗农业的发展

随着禅宗农业的进行,大的丛林即在此基础上很快地形成。四祖道信在湖北黄梅双峰山三十余年聚众五百,[1]五祖弘忍居东山二十余年徒众七百之余,[2]六祖慧能禅师归宝林寺时有缁白千余人。[3]

丛林经济发展初期,由于缺少手工业和商业活动,禅宗经济的主要形式、成份也是其基础的即是农业。同时,人数的增长与农业发展得以互相促进。大规模的人力使用和大面积土地耕种,丛林经济得以迅猛发展,其主要表现即是土地的大规模集中。与中国佛教其它宗派一样,禅寺的土地来源有着如下几种:

一是“赏”或“赐”。凭借僧众或寺院的社会威望以及政治和传统优势从国家(皇室)那里得到赏赐,“赐田”是寺庙取得土地的一种主要方式。如隋晋王杨广“钦敬禅林,降威为寺檀越,前后送户七十有余,水硙及碾、上下六具永充基业,传利于今。”[4]在唐代,寺院还从国家那里依法得到一些土地,如唐代的均田法令规定,“凡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二十亩,僧尼亦如之。”[5]一般说来,南北朝时帝王的土地赏赐往往带“庄”附之以民,显示的是领主经济形式,而唐以后则往往仅赐之以“田”,经济性质则是雇佣劳动。

二是“施”或“捐”。从贵胄、富豪和信众那里得到土地,一些较小规模的捐赠因积少成多也达到惊人的数量。禅者以其独具特色的理论吸引了一大批世俗知识分子、名士和官宦。他们的资助或帮助也促成了世俗化、庄园化的禅宗农业或经济。唐昭宗天佑四年(907),抚州崇仁县邓进兄弟三人买地创普安禅院,并随附良田三十顷。[2](P478)北宋太祖时,知雄州安守忠一次就施给广慈禅院土地5770亩。[3](P84)南宋绍熙元年,直秘阁张镃舍自己府第及田地六千三百余亩为慈云禅寺。[6]南宋时蒋山了明禅师住径山时,受杨和王敬重,随舍苏州庄田于了明禅师,岁可收入达二万斛。[7]

三是“买”或“夺”。僧院通过自身的生产经营或巧取豪夺而从破产农民那里购买或兼并而得到土地。唐代普光禅师,利用劝募,购海埔地一千多亩,筑岸成田,年收入千斛。唐肃宗(756-761)时,扬州六合县灵居寺贤禅师就“置鸡笼墅、肥地庄,山原连延,亘数十顷。”[8]昆明太华山佛严寺的《常住田地碑记》则对自己如何购置田产作了详实记载:

(元)至元23年(公元1268)以银370两买到安登庄人李阿黑、张保、江茂等绝嗣民田三项,凡板田89亩7分,秧田55亩2分,共144亩9分,收租粒83石8斗。至元25年(公元1288)以银价315两买到和尚庄张阿四、杨春发、华文英、李美等绝嗣田二项,凡板田132亩3分,秧田38亩8分,共170亩1分,收租粒53石8斗……[4](P330)

第四,也是更具意义是禅者依其艰苦的劳动开荒垦田。尽管它也许不是丛林土地的主要来源,但却是禅宗农业在整个“寺院经济”中的根本特征。

如南泉普愿禅师(748-834)于贞元十一年入池阳南泉山,“堙(又作“烟”)谷刊木,以构禅宇;蓑笠饭牛,溷于牧童;斫山畲田,种食以饶,”足不下南泉山长达三十年之久。[9]宪宗元和(806-820)末年,灵佑(771-853)禅师奉其师怀海之命,至湖南沩山弘扬禅风,初时,“猿猱为伍,橡栗为食”,其后禅者师徒边禅边农,到咸通年间(860-874),沩山禅林则为僧多而地广,佃户达千余家,还有七岁童子为其放牛。[10]其它如安岩山华严院僧无尽,于寺院附近的蓬道奥山开辟废田八百亩。象山蓬莱山寿圣禅院永净法师,开山田三百亩,植松十万余株。宁波天童寺开垦海埔地,岁收三千斛。这种开垦出的土地促进了禅林经济的发展,使许多丛林具有了庄园经济的规模。而且,一些着名禅寺的“常住田”的经营时间也很长,像弘忍的真慧寺庄(位于湖北黄梅县五祖山)、慧能的宝林寺庄(位于广东曲江县曹溪山,或称南华禅寺)从唐初一直到宋代,时达几百年。所以后世才有禅者言:“良田一片望无涯,旷古相传佛祖家。”[11]

禅者开荒垦地在唐以后仍然十分突出。北宋禅师圆玑(1021-1103)“荷担丛林,不知寒暑,垦荒地为良田;莳松杉为美干,守一职,十年不易。”[12]机简堂住饶之管山时,“十七年火种刀耕,备尝艰苦。”[13]无明慧经(1548-1618)禅师垦土掘地四十余年。[14]明代无异元来(1575-1630)禅师搬柴运水、垦土掘地“三二十年”。[15]∵“天下名山僧占多”的前提也是结果的即是“天下名山僧建多”、或者是“天下名山僧垦多”。宋时雪窦禅师之嗣湛庵曾结茅建寺于仙居方岩,清人潘耒在其《游仙居诸山记》中说其处“山顶宽广,与台郡城等。有田可耕,有池不涸,可以避世。如桃园、仇池在半空中也。”[5](P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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