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美女天葬∵叹人生无常

我在藏地游历的时候,曾经目睹过很多次天葬,每一次的经历都会让我深深体会到人生的无常与无奈,但最让我难忘的是青海省歌舞团一位女舞蹈演员的葬礼。

有一年,我与师兄弟到一位知格(藏地转世化身者)那里去求法,刚好赶上一位藏民来请知格到天葬现场去为死者做超度。第二天一大早,接知格的车就来了,我们没有其他事,就一起去了。

我们坐的是一辆农用三轮车,驾驶室只有一个司机的座位,知格和我们一起坐在没有任何遮挡的车上。时值寒冬,覆盖着积雪的草原映衬着湛蓝的天空,如诗如画,美极了,但是那刺骨的寒风和生死的无常让我实在没有欣赏景色的好心情。

过了很长时间,我发觉车速变慢了,抬起头,看到前方是一座不太高的山,从山脚到山顶,到处飘扬着数不清的各色经幡。在经幡丛的中心,有一个小空场地,矗立着一座大白塔,在旭日的照耀下格外显眼。等我们来到山脚下,一群藏族人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们有的在扎帐篷,有的埋锅做饭,还有一些人在山腰上悬挂经幡为死者超荐。

知格没有管我们,就径直到帐篷里念经去了。我没有事情做,就和一个来帮忙的年轻藏民攀谈起来。原来死者是一位23岁的年轻女子,生前是青海省歌舞团的一位舞蹈演员,才貌双全,是一个出名的“沃摩耶格”——藏语“美丽女人”,不幸得了重病,虽然经过治疗,但最后还是香消玉殒了。

说着,这位藏民站了起来,指着一位密咒士打扮的人说:“你看,觉巴(天葬师)来了。”来的这位觉巴,大约50多岁,身材健壮,爬满皱纹的脸上闪烁着藏民族独有的红光,头顶上用红布包着的发髻就像一个面盆,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的腿有些跛,一摇一摆地朝我们走过来。他先进了知格的帐篷,过了一会儿,出了帐篷,和死者的家属寒暄了几句,就向大白塔摇晃过去。

原先我一直以为天葬台在山顶上,这时才发现白塔下面就是天葬台。所谓天葬台,其实就是一个土台子,在白塔下面的一座小屋门前。屋门的一边,立着一个木桩,木桩上系着一根沾满了血污的脏绳子。屋前的土台上摆着一块长条大石板,石板的旁边是一块很大很高的原木砧板,砧板上胡乱摆放着一把短斧和一把刀子。砧板的下面有一个大布包,清晰的轮廓让人一看便知道,里面是一具尸体。

觉巴席地而坐,取出随身带着的铃杵、手鼓和骨号,念诵起∵“断身仪轨”。他的声音粗犷而嘹亮,传得很远。听着他的念诵,我凝望着远处的群山,心中有一种悠远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悠扬的念诵声停了。

我转头看了看觉巴,他正在换衣服,华美的红色衣服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套类似汉地屠夫的行头:围裙、手套和套袖,还戴了一个已经发黄的大口罩,头顶上的“面盆”也包上了一块粗布。

不知什么时候,小屋后面的山坡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只秃鹫,它们好像是经过训练的公款吃喝者一样,踌躇满志地站在那里,等待即将到来的一顿***大餐。

觉巴摇摆着走向尸体,用刀子划开外面的塑料和布,又顺势一提,将尸体放到了石板上。接着,他熟练地将捆着死者的绳子割断,胡乱扔到一边,尸体便直直地俯卧在石板上,头偏向了我这边。本来,藏族人在天葬的时候一般都要拿布蒙上死者的脸,但这一次却不是这样,于是,一张靓丽、秀美、文静的脸庞便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

病痛的折磨虽然使她玉容消瘦,但实在无法遮盖她天生丽质的风采和魅力,一头长发如春柳般垂下,一双眼睛微闭着,没有任何表情。细长的眉毛,精致的鼻子,紫红色的嘴唇,俏美的下巴,宛如刚刚沉入梦乡的睡美人,宁静而妩媚。只是那泛着青蓝的白色皮肤,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泽,让人暗暗地感到一种死亡的沉寂与凄凉。

在此之前的她,青春年少,风情万种,百媚千娇,舞姿婆娑,可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小女子曾经使多少恋慕者魂牵梦绕想入非非,曾经使多少吃醋者辗转反侧为爱疯狂,曾经使多少追求者信誓旦旦哪怕海枯石烂,又曾经使多少痴情者梦想执子之手直到地老天荒。而美人自己又曾有几多美好的憧憬、浪漫的幻想?

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一切的一切,而今又能怎样呢?风情万种,不过黄粱一梦;世间万物,无非梦幻泡影!一朝无常至,方知梦里人;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人们啊,曾知否,最残忍的莫过于无常,最恐怖的莫过于无常,最公平的莫过于无常,最平淡的莫过于无常……

也许经历了太多死亡的场面,我的情感已经近乎麻木。觉巴毫不犹豫地揪起女尸的头颅,就势将木桩上的绳子在她细长而白嫩的脖颈上绕了几圈,然后就不管不顾地丢到石板上。就在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紧,“轻一点!”话虽没有说出口,但欲加拦阻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没等我缩回手来,美女的头已经重重地栽到了石板上,响声似乎很沉闷。

我屏住了呼吸,担心这样会使她疼痛而惊醒,会睁开眼睛质问我们。但事实上,她的头只是机械地弹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我真蠢,她的神识已经进入中阴的幻境,她的肉体已经归于四大,一具尸体哪会有痛与不痛的分别呢?如果她落入中阴的神识看到了这一幕,不知她会作如何感想。

很快,觉巴如疱丁解牛一般熟练地工作起来。一会儿工夫,女尸的四肢和躯干已经被处理完毕,一个曾经亭亭玉立、丰满性感的胴体,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堆凌乱粘稠的血肉。觉巴解下她颈上的绳子,将仅连着一根脊椎的头颅放到砧板上,从她的额头下刀,轻轻一划,皮肤下面裸露的肌肉和没有眼睑的眼睛凸显出来,令人毛骨悚然,再也没有任何的美感。

事实上,在每一个美丽的面庞和性感的躯体下,都是与此相同的一堆血肉,甚至与屠宰场的猪狗牛羊没有多大差别。那些正沉迷于情场、耽湎于酒色的人们能否意识到这一真相呢?

觉巴抡起短斧将女尸的头颅砸碎,然后随手扔到石板上。那些早已饥肠辘辘、跃跃欲试的秃鹫,像离弦的箭一样从山坡上俯冲下来,一窝蜂地争抢与撕扯,如风卷残云。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石板上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几缕凌乱的头发和斑驳的血迹。我慨叹,在无常面前,人的生命与肉体是如此脆弱,如此微小,在它消亡的时候,甚至连一点点轻微的呻吟都听不到,无声无息,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和无奈的悲凉啊!

觉巴坐在地上歇着,看到那些白吃白喝的秃鹫飞过了山顶,他站了起来,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脱掉了屠夫的行头,重新穿戴起他那华美的服装。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他来说就像每天的上下班一样,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怅然地走进知格的帐篷,静静地在他身旁坐下。知格已经念完了经,正在喝茶休息。帐篷里一位藏族女孩从滚开的锅里,舀了一碗奶茶递给我。当我打量女孩的时候,发现她长得很像死者,面容也很俊美,也许是死者的妹妹?我有一种感觉抑或幻觉,似乎女舞蹈演员的生命在她身上复活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当生命还存在的时候,人们是那么地生动鲜活,一旦无常降临,就变得跟石头一样沉寂冰冷。这种鲜活与冰冷,我同时真切地感受到了。随着奶茶带给我的温暖,我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种感觉抑或幻觉,却时时在我的眼前出现。世间有没有超越生与死的爱恋?有没有永恒不变的真情?如果有,那个也许曾经深爱着她的他,在看到她那冰冷的尸体的时候,还能满怀激情地去拥抱亲吻吗?一个实实在在的肉体都抵不住无常轻轻的一瞥,我们还能指望那变幻不定的心天长地久吗?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像秋天草原上的云,来的时候气象万千,去的时候无影无踪,吝啬得连一丝痕迹和影子都不会留下。

世间的人每每渴望和追寻永恒的爱情,渴望能与自己所爱的人天荒地老,但造化弄人,人生苦短,世事无常,那种凄美动人的爱情,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就像那追赶太阳的夸父,虽然苦苦地追寻,但最终除了累累伤痛之外,什么也不会得到。所以,世人应在活着的时候抓紧时间修行,早日了脱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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