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嗜茶,自谓平素生活“一杯茶、一本书、一如既往”,却不谙茶道,陆羽所着《茶经》更未曾读,想必高深玄妙,非贤人雅士莫为。《红楼梦》中女尼妙玉以陈年雨水、梅上雪水烹茶,该是怎样的清醇绝伦?

史书记载:赵宋一代禅寺喝茶之风大行,谓之“和尚家风”,《景德传灯录》卷二六曰:“晨起洗手面,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佛前礼拜,归下去打睡了,起来洗手面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东事西事,上堂吃饭了盥嗽,盥嗽了吃茶,吃茶了东事西事。”

宋代诗人林逋有《西湖春日》诗:“春烟寺院敲茶鼓,夕照楼台卓酒旗”,其时,敲出茶鼓,僧众吃茶,已为禅寺时尚。

日本《神奈川新闻》总编辑西岛芳二在介绍某僧的《煎茶训》时说:“一杯有清新甘味,二杯有人生苦味、三杯有老年涩味,这茶的味道,不也正与人生的过程一样么?同时也和哲学相近”。

日本京都建仁寺住持竹田默雷的诗写到了极处:“茶味禅味,味味一味”。

有机缘读《赵州禅师语录》:师问二新到:“上座曾到此间否?”云:“不曾到。”师云:“吃茶去。”又问那一人:曾到此间否?”云:“曾到。”师云:“吃茶去。”院主问:“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即且置。曾到,为什么教伊吃茶去?”师云:“院主!”院主应诺,师云:‘吃茶去。”

我大惑不解,以为枉吃了三十年茶,不知赵州茶如何?又如何去吃?何止吃茶?甚至从此不知了赵县和闻名中外的赵州桥,——《赵州禅师语录》中记:有人问如何是赵州?师云:东门西门南门北门。有人问如何是赵州桥?师云:度驴度马。

一时茫然,遂决定重访赵县柏林寺,尝尝赵州茶,以明究竟。

虽不见了东门西门南门北门,却是无处不门,依然一个勃勃赵州!曾是废墟一片的柏林寺,有净慧法师发宏誓愿,重建道场,赖海内外八方资捐,使修复后的祖庭殿宇巍峙,佛像庄严,赵州禅师舍利塔耸然挺立,燕儿往返护持,二十余株古柏千百年来历尽沧桑,依旧默依塔影,’青翠迎人。倘若效颦问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祖师想必仍朗声作答:庭前柏树子。普光明殿八月开光之日,十方禅林、四众教友纷至,将重振赵州门风,并遍复大千。

恰值净慧大师驻锡柏林,欣然坐定后,有师付捧上一杯茶,缓缓啜嗓之,竟是热果珍,一时愕然。

净慧法师微笑:“非茶,亦是茶!

我顿觉大地平沉,虚空粉碎。

实相本无相,有了实相,便有了嗔喜、善恶、是非、苦乐,超越了实相,以禅的姿态俯视世间,则春有百花,夏有凉风,秋有月,冬有雪,日日是好日。随随意意、洒洒脱脱一个自在人生。是条非条、曾到未曾到,均无关紧要,只是看你如何去吃,有诗道:“佛身圆满无背相,十万来人坐对面”,只要真心诚意地专吃,去体味,去参悟,便是至道不繁、茶禅一味,飏尽门风。先前之我,执着于茶道茶味,却不曾去真正地吃,正是逐物迷己、骑驴觅驴,徒生虚幻与烦恼。

赵州禅师曾云:“老僧此间即以本分事接人”,又谓:“平常心是道”,其旨且浅且近,且深且远,人生一切任运随缘,不涉言路,如同吃饭吃茶、洗钵、救火、亦如庭前柏树子,平常自然,就在每一个人的眼前、脚下,持平常心,做本分事,当舍则舍,当取则取,一切放下,明心见性,即悟、即真如、即般若,即佛亦即禅。

传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说法,手拈一枝花,一语不发,众人面面相觑,唯有摩诃迦叶会心微笑,于是,佛祖便将这“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佛法传给了他。

禅,从此在拈花微笑中产生了。

极爱吴明山先生所言:

“禅是什么?什么也是,什么也不是,它超越了是与不是,禅不可说,也非不可说,它超越了一切语言文字,但也存在于一切语言文字之中,愿大家在禅的大海中,各取一瓢而饮。”

一句话,禅便是禅,一切诠释均是多余,也包括我的文章。那么,就此止笔。

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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