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农业考古,2000年第2期

126-127页

“茶禅一味”是茶文化爱好者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有人把它称之谓“禅语”、“法语”或者“格言”。它究竟是什么词意,源出何处?流传较广的一个说法是,“茶禅一味”出自北宋着名禅师圆悟克勤的手笔。1990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的《佛学典故汇释》中有“茶禅”一条,该条目在说到中国禅、茶东传日本的历史时写道:“旧僧珠光访华,就学于着名的克勤禅师。珠光学成回国,克勤书‘茶禅一味’相赠,今藏于日本奈良大德寺中。”这里显然时间倒错了。村田珠光是相当于我国明代时期人,且从未来过中国,怎能就学于北宋禅师圆悟克勤?经询问其资料来源,方知引自《法音》月刊1985年第2期《茶禅一味话友谊》一文。该文写道:“南宋来中国参禅学法的日本佛教徒频繁,其中有一位珠光法师,在佛果克勤座下精研佛学,颇受佛果(圆悟克勤)的器重。珠光学成归国时,佛果克勤书‘茶禅一味’四字相赠,并且还把自己对于禅理的一些阐释写成手卷,一并送给珠光,愿他弘扬于日本。珠光把佛果克勤的题词小心地收藏在一个油漆加工过的大竹筒内,旋即归国。不料船只要靠岸之际风浪陡起,全船无一人生还。而竹筒则随波浪漂至奈良海边。说也凑巧,在安国寺出家的一休宗纯,这天在海边无意中看到在水中沉浮的竹筒,打捞起来后,发现了其中的‘茶禅一味’的题词和阐释禅理的手卷。于是一休日夜苦思,参悟禅理,终于成一家之言。‘茶禅一味’的题词也就成了镇寺之宝。至今收藏在日本奈良大德寺里。”这就说得更加有声有色,也更加离奇了。显然已无需再去打听它的来源出处。1992年滕军博士的《日本茶道文化概论》出版,书中专门写了“茶与禅”一章。书中指出“日本的茶文化是由中国传入的,在七世纪之前,日本人没有喝茶的纪录,而在这一文化传入过程中起了主要作用的是佛教的僧侣们,他们去中国学习佛教,同时将寺院生活文化也带了回来。其中之一便是饮茶及茶礼。”“日本的茶道艺术的思想背景为佛教,其思想的核心为‘禅’。”“正如《山上宗二记》中所指出的:‘因茶道出自于禅宗,所以茶人都要参禅,珠光、绍鸥皆如此。”,村田珠光(1422-1502年)十一岁出家,二十岁弃庵出走,三十岁投奔日本着名禅僧一休宗纯(1394-1481年)参禅,寄居大德寺真珠庵。“其后,作为参禅了悟的印可证书,一休将自己珍藏的宋朝禅门巨匠圆悟禅师(1063-1135年)的墨迹传给了珠光。珠光将其挂在自家茶室的壁龛上,终日仰怀禅意,专心点茶,终悟出‘佛法存在茶汤’之理。”滕军书中还附了圆悟克勤那张墨迹,并说明它的来历:“公元1128年,[圆悟”弟子虎丘绍隆离开师傅去云居山真如院担任主持,圆悟写给了他这幅字。大体意思是说,虎丘追随自己参禅多年,成绩优秀,已达大彻大悟之境,特此证明。”笔者曾细看了这份墨迹,其中并无一个茶字,更无“茶禅一味”之语。

1993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了《俗语佛源》一书,内有“茶禅一味”条目。其释义是:“‘茶禅一味’意指禅味与茶味是同一种兴味。语出于《日本禅师录》。”“茶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唐代陆羽曾着《茶经》,对于茶的种植、采摘、焙制、饮用等都作过详细记述,形成独特的茶文化。南宋乾道年间(1165-1173∵),茶区和尚将茶叶带到日本,并着《吃茶养生记》,将饮茶与修禅结合起来,在饮茶过程中体味清虚淡远的禅意。后在日本逐渐形成有详细仪规之‘茶道’。日本山上宗二之茶书《山上宗二记》(1589年)曰:‘茶道是从禅宗而来的,同时以禅宗为依归’。泽庵宗影《茶禅同一味》曰:‘茶意即禅意,舍禅意即无茶意。不知禅味,亦即不知茶味’。‘茶禅一味’即源于这种独特的茶文化。”该条目释义干脆将一休、珠光及圆悟克勤的墨迹等一概略去不提,却也失之偏颇。另据日本千宗室茶道大师的博士论文《茶经与日本茶道的历史意义》第190页注释所载:“《禅茶录》被认为是泽庵之门人,江户茶僧寂庵宗泽的墨迹,书名为《泽庵和尚示茶人记》。文政十一年(公元1828年)改为《禅茶录》出版。同一系统的还有《茶禅同一味》,曾传说这是千宗旦(1578-1658年)之笔,但有疑。”综上所见,日本的茶与禅固然都传自我国,但并未有“茶禅一味”的墨迹相传。日本的茶禅一味观念是在珠光时期形成,茶禅一味词语更在其后出现。

笔者以为“茶禅一味”并非“禅语”、“法语”或“格言”,无宁说是一句描述语,用以形容佛门与饮茶的因缘关系;饮茶与禅境的交融关系;茶味与禅意的溶合关系。供茶悟禅,以禅入茶,茶禅互补。“茶禅一味”之“禅”也非狭义的禅宗之禅。正如滕军书中也指出:“禅是存在于各种宗教、各种宗派的一种普遍现象,即忘却现实存在着的“我”的一种境地。”中国历来许多着名的文人学士问禅,实际上把它视作一种修心、养性、开慧、益思的手段。这与饮茶具有的养生功效似乎不谋而合。

那么,作为茶文化与禅文化故乡的中国是否也有类似“茶禅一味”观念与词语的文献记载呢?无疑是有的。且不说赵州和尚从谂禅师的法语“吃茶去”早已名传中外。在我国历代茶诗中,茶禅一味的意境也多有反映。皎然的“三饮歌”(《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卢同的“七碗歌”(《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便是其中的代表作。类似茶禅一味的词名试举南宋诗人陈知柔游天台山《题石桥》诗:“巨石横空岂偶然,万雷奔壑有飞泉。好山雄压三千界,幽处常栖五百仙。云

际楼台深夜见,雨中钟鼓隔溪传。我来不作声闻想,聊试茶瓯一味禅。”诗虽非如何上乘,却点出了地道的中国式的茶禅一味意境。陈知柔:福建永春人,南宋绍兴十二年(1142年)进士。与秦桧儿子同榜。历知循州、贺州。因不愿阿附权贵,解官归乡。写过几首咏天台山诗,《题石桥》是其中之一。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茶不仅能与“禅”一味(茶助禅思),也能与“道”一味(茶利养生),与“儒”一味(借茶修身养德),与“艺”一味(茶人书画诗歌),乃至与其他等等一味。也许这正是茶之魅力所在。这种亲和力来自茶汤的清香甘苦,来自“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苦茶久食,益意思”的独特作用。不过,这里的“苦茶”是茶名,并非指“苦的茶”。苦的茶一般来说不是好茶,好茶应该是“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有人说,“茶禅一味”结合之契机在于茶之苦,在于一个“苦”字。对此,笔者不敢苟同。虽然,禅文化是如此微妙,茶文化是如此多彩,见仁见智,自在意中,但我还是认为,如若面对的是一杯孬茶,那是谁也不会愿意与它一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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