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太阳西斜,一片空旷草滩上,一条木栈道蜿蜒伸向远方。
远处,一群鸟儿飞起。“那是野鸭”,小袁告诉我。他语气轻巧,我却有些震惊,要知道,那群鸟很远,看上去只是一群没有成形的黑点。“哦,我们看一眼它们的飞行姿势就能辨别出来。”∵这里是上海崇明东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白港管护站的管护范围,袁赛军是保护区管理处管护执法科副科长兼白港管护站站长。8年前,这个80后的青年人,正是从这里走进“护鸟人”行列,并逐渐爱上这份不乏艰苦与寂寞的事业。
记者在从上海市中心驱车两小时、穿过长江隧桥之后,来到我国第三大岛——崇明岛最东端、长江入海口的东滩,坐上一辆全身是泥的越野车,在小袁的带领下,一路颠簸,走近了“护鸟人”的工作与生活。
滩涂:走100米不如在陆地上走1公里∵
那条木栈道绵延2.3公里,从海堤出发,向外伸向东海滩。栈道旁一近一远两座木头建筑,近的是野外工作站,远的是关键物种监测站,都是做鸟类环志的,即为迁徙鸟类安放特殊标志以研究候鸟迁徙规律。
“我来这里时,根本没有这条栈道。”小袁介绍道,这条木栈道就是为了方便科考人员于2009年修建的。“我们那时候从大堤到海滩巡查,全部直接走在滩涂上,从草滩走到海边的泥滩。”∵其实,现在大部分管护人员依然直接行走在滩涂上,保护区管理处下面共设了5个管护站,仅白港管护站有栈道。
站在木栈道上,看着下面的泥滩,我明白了袁赛军为什么只带我走这条栈道。出发前,我曾提出跟随管护人员下滩涂巡查,但小袁当即表示“不行”。从大堤走到泥滩,4公里左右,管护人员大约走50分钟,“你?大概1个半小时都走不下来。”因为这4公里“路”全是用脚踏出来的,其间要穿过茂密的芦苇带、踏过低矮的藨草带、跨越深浅不一的潮沟,最后到达与海域相接的光泥滩。到了泥滩,还要徒步来回巡查。冬季穿着近5斤重的齐胸连身防水裤,每一脚都陷进稀软的淤泥再拔出来,一趟巡视下来,再低的气温,防水裤里都被汗浸湿了。“在这里走100米,不如在陆地上走1公里呢。”由于对体能要求高,因此保护区的管护人员没有一个女的。
除体能之外,还要对地形熟悉。由于潮汐运动,在滩涂里沖刷出一条条“小河”——潮沟,这些潮沟的深浅、宽窄不一,而且还会随着潮汐的变动而发生变化,没有经验的人涉足其中非常危险。有天夜里,小袁与同伴出去执法,在跨越一条潮沟时,不慎一脚踏错,顿时大腿陷入淤泥里。当时正值退潮,水位很低,但沟底淤泥十分松软。小袁下意识地挣扎,结果越陷越深,才十几秒,淤泥已到了胸口。这下,他吓得不敢动了,急忙呼唤伙伴,两个伙伴一人拉一只手,才把小袁拽了出来。接近摄氏零度的天气,小袁却已是满头大汗了。
“这样的事故管护人员多多少少都会遇到一些。”小袁轻松地说道,“所以我们出去执法,至少要两人一组,彼此还可以有个照应。”
管护站:一天见不到几个人影
越野车在大堤上艰难地调了个头,拐了个弯,驶入一条小路。路坑洼不平,坐在车上,经常被颠离座位,我只得紧攥侧面的把手。路两边植物茂盛,枝叶都长到路中间了,车行一路,车窗被拍打了一路。这是去往白港管护站的必经之路。管护人员通常是骑着摩托车往来于这条小路,到滩涂巡查。
东滩鸟类自然保护区总面积241.55平方公里,陆路边界长43公里,进入保护区主要有5个道口,从2004年起,保护区管理处在这个5个道口建立起5个管护站,并设置管护哨卡,将入区人员的管理前移。
5个管护站距离保护区最近的4公里左右,最远的要10多公里,但日常管护工作每天都要进行,于是,在进入保护区前的陆路部分,摩托车成了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到了保护区,只有靠双腿徒步于滩涂了。
越野车停了下来,“小张”,袁赛军与迎上前来的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十分腼腆,没有回答,只是赶紧放下横阻在车前的铁链,让车前行。“这就是道口的管护哨卡。”小袁表示。我一看,实在太简陋了,一个1平米不到的小木棚,门窗洞开,油漆被晒得褪了色。小张站在棚前,棚下一只黄色小狗,听到动静站了起来。
小张才20出头,大概是5个管护站里最年青的工作人员了,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些,脸已被晒得黑红黑红的。“管护人员都是这样的。”小袁说道。由于工作原因,日晒雨淋泥里滚,管护人员没有一个细白嫩肉,没有一个肥头大耳。
离哨卡不远是一栋一层平房,平房前,一条细铁链拴着一只大黑狗,蜷成一团。我走近房门,黑狗略抬了抬眼,但身体完全不动,让我错觉它仍在熟睡。“管护站的生活单调,时间久了,狗都变成这样了。”小袁的话,让我有些难过,待在管护站真不容易啊。所以,管护站基本都养狗,既增加一些安全防范,大家也多了伙伴。
每个管护站连站长在内5个工作人员,大家轮班,一住就是三四天。像白港管护站管护地域中,即使偶尔有当地渔业人员和科考人员出现,一天也见不了几个人,管护人员仿佛与世隔绝。“还好最近配了无线网卡,能够随时了解国内外时事,偶尔也可以与人联系一下。”小袁感叹现在的条件比他刚来时改善很多了。不过,管护站也有不同,中心站就由于紧邻东滩湿地公园,道口要对游客进行检查,人气相对旺了很多。
走进白港管护站,小小的三室一厅,厅是办公室,两间宿舍,一间物资储备间,装修简单。管护人员每天从这里出发,巡查保护区。打开当天的巡护监测日记,监测里程是“12.1公里”。每天,管护人员要查看人员、船只的活动情况,监测鸟类的数量、状态,包括鸟类疫源疫病监测。如果发现有放置违法网具或偷猎行为,立即汇报,并配合管理处进行执法。
2008年至2010年9月底,保护区共出动巡护人员9000多人次,巡护里程达8万多公里;累计巡护时间4万多小时,共制止和处置各类违法、违规行为100多起。正是管护人员的艰辛付出,迁徙鸟儿们才有了栖息的天堂。
管理处:白天黑夜连轴转是常事∵
从白港管护站再绕回保护区管理处。绿树丛中一栋小楼,外观不很起眼,却是“护鸟人”的大本营。
走进小楼,迎面就是一幅候鸟迁徙图,黄绿的陆地、蓝色的海洋,数条粗壮的曲线划出鸟类的飞行轨迹。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十分清楚自己肩负的迁徙鸟类保护重任。
“东滩鸟类自然保护区成立于1998年11月,是东北亚鹤类、东北雁鸭类及东亚—澳大利亚鸻鹬类迁徙路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保护区管理处副主任张则乐如数家珍。在亚太候鸟迁徙路线上,东滩保护区既是候鸟春季从南太平洋越冬地飞往欧亚大陆的第一站,又是秋季鸟儿回归的最后离岸地。据统计,每年在东滩湿地栖息或过境的候鸟超过100万只次。
60%的水域,40%的潮间带滩涂,总长43公里的岸线,随时都得盯着,不能有一刻松懈。一旦发现情况,立即组织相关执法行动。
东滩迁徙鸟类活动最频繁的是11月至来年4月期间,偷猎等违法行为通常也集中在这段时期。根据两者规律,护鸟执法行动冬季基本在夜里,春季基本是凌晨。近几年来,冬季的“夜鹰行动”、春季的“春隼行动”等专项执法,为保护区的鸟类张开了一张张安全网。与此同时,执法人员工作时间从白天延长到黑夜,甚至连轴转,都是常事。
“冬季执法更辛苦。”小袁感叹道。有时白天发现了可疑情况,执法人员就得在夜幕降临时到达泥滩,找一丛海草边躲藏,悄无声息地等待违法分子的出现。这一等就不知道多长时间,等上个一整夜也是常有的事。在空旷的海滩,顶着凛冽的海风,睁大眼睛盯着黑黜黜的现场,实在累了,两人背靠,席地而坐,屁股底下就是浸着水的淤泥。还不能说话聊天,生怕打草惊蛇。
如此辛苦,却很有可能一无所获。当晨曦微露时,执法人员带着疲惫的身子,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淤泥往回走。这时,他们的心里总是很矛盾,无功而返确实很没劲,但没有发生违法行为又使人欣慰。“我到现在参加的这么多次夜间执法行动中,真正抓到偷猎者的比例大概才十分之一。”小袁说道。
去年9月,保护区管理处引进了现代化视频监控系统,10个监控摄像仪7个设在管理处和管护站,1个高清和2个透雾标清摄像仪则设置在鸟类集中的核心区域,24小时远程实时监控。全方位的“人防”加“技防”,护鸟的成效更明显了。
今年2月9日,是春节之后的首个工作日,经验丰富的管护执法科科长钮栋梁敏感到偷猎分子可能出动,因为他们会以为节后执法人员状态还比较松懈,而当天天气与潮汐条件也适合作案。于是,他一天都盯在监控室里。傍晚时分,从远程摄像仪中,钮栋梁清晰地看到从水上来的偷猎者在海滩上撒毒药,他当即录像保存证据。但是,撒药过程才15分钟,执法人员要趟泥涉水地赶赴现场抓人,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下半夜行动!”因为偷猎者通常会在下半夜来偷取被毒死的鸟儿。
深夜11点多,7名执法人员向海滩出发。当天风大、潮涨,执法人员到达必经的潮沟时,水已没到胸口,硬闯很危险,他们决定绕行,但是绕了3个多小时仍没跨越过去,无奈之下,只得回撤。钮栋梁不甘心,再回到监控室,查看过往船只,早上6点多,在100多艘船中锁定了一艘可疑船只。整个上午,摄像仪一直对着这艘船,中午12点多船动了,与另外一船接头,扔过去几个蛇皮袋。管理处当即与边防部分联合,派出4组人马,围追堵截。很快,从望远镜里,执法人员发现第二艘船的蛇皮袋转到了一辆普桑的后备箱里。钮栋梁带领一组人马,开车追击,最后与边防人员一起,将普桑堵在中间,人赃俱获,偷猎人员很快被移送司法机关。
除了抓捕偷猎,保护区管理处还经常和相关部门联合行动,清除地笼、粘网、定制网及超区域设置螃蜞落缸等,防止误捕、误伤鸟类。在这类行动中,至今已解救鸟类32只,其中有两只是国家二级保护鸟类。
“在执法的同时,我们还加强宣传力度,提高市民的守法意识。”张则乐表示,保护区管理处以宣传单、广播稿、展板等多种形式,对周边居民开展宣传,促进大家自觉爱鸟护鸟。“我们已连续3年未发现利用网捕偷猎鸻鹬鸟类的违法活动了,其他偷猎行为也基本得到遏制。”张则乐颇为自豪。∵当我采访结束再次驱车跨越长江隧桥时,夜幕已渐渐降临。回想离开前忍不住问袁赛军的问题:这份工作又苦又累又单调,你后悔过吗?“从来没有。”小袁回答得很干脆。在这里,他已经爱上了各色鸟儿,也爱上了这份“护鸟人”职业。
对所有“护鸟人”来说,鸟儿在天地间自由翱翔的身影,以及时而发出的各种欢鸣声,就是对他们艰苦付出的最大报偿。
记者感言:∵
这次采访的过程,记者不断被婉言谢绝:想参加他们的夜间执法,却不是季节;想跟随管护人员下滩涂,却不够资格。下基层不能下到最底部,让记者多少有些遗憾。但同时,每一个谢绝,让记者心中更添敬意,因为这些“不”的背后,蕴含着超乎常人的艰辛。而正是这些可敬的“护鸟人”的艰辛付出,东滩鸟类自然保护区的保护成效十分显着:湿地植被覆盖面积增加,鸟类种类及濒危物种数量上升,记录在案的鸟类达290种,其中国家重点保护的一、二级鸟类就有39种。
有了“护鸟人”,东滩无疑就是鸟儿们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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