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指掌

第一编绪论

一、唯识教之希有∵

唯识是释迦牟尼佛在世时所说的一种法教,甚么叫作法教呢?不违正理,有轨可循名之为法。凡有所说必有音声,即这音声及所说的道理,令闻的人能生明解,便名为教,不定要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方名为教;或是定有劝善惩恶的意义,方名为教。如来所说的一切音声都是有正理的、有轨则的,可许弟子论议的,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也不仅是劝善惩恶的。诸圣弟子依此正理与轨则而修学者,都是有成就的。所以如来所说的一切音声叫作法教,这唯识一种法教,在如来一切法教中是最究竟的、是最明显的,而且是最切要的,所以这唯识一种法教在学理上与修行上,诚为第一甚奇无上希有之法宝也。

为甚么说是最究竟的呢?如来法教有为初根人说的,有为中根人说的,有为上根人说的。初根是初闻佛法的人,中根是已闻佛法而未能通达的人,上根是已闻佛法而又能通达的人。如来为初根人及中根人说法,都是随顺化导善权方便而说的,不是尽量尽理而说的,所以为这二种人所说的法教不是究竟。唯识的法教是为上根人说的,是尽量尽理而说的,所以说这唯识教,在如来一切法教中是最究竟的。

为甚么说是最明显的呢?如来法教有是善权方便说的,有是尽量尽理说的,已如前论。善权方便说的法是因人而说的,是随时而说的。要是某一种人在某一定的时期,便说这一种的法,不是某一种的人,不在某一定时期,便不说这一种的法。这一种法是不能执文迷义的,是不能尽人而从的,犹如医生以药治病,要审病情方能下药,这一种药,是不能无病而服的,亦不能尽病而服的。所以这善权方便的法教既是因人而说、随时而说的,不是尽量尽理而说的,其趣意所在是最难通达的、是最不明显的。唯识的法教是尽量尽理而说的,能令一切不明显的法教皆得明显,遍于一切法教,皆是一味无差别的,犹如彩画所依托的质地,若是鲜明,便能显发所有彩画的颜色,这质地是遍于一切彩画的颜色,一味无别的。所以说这唯识教在如来一切法教中是最明显的。

为甚么说是最切要的呢?如来法教有为断烦恼障而说的,有为断所知障而说的。甚么叫断烦恼障呢?障谓障碍,烦恼就是贪嗔痴等,这贪嗔痴都是烦扰恼乱于身心的,所以皆得名为烦恼。有此烦恼的人身心便为烦恼所系缚、永不解脱、不得自在,所以说此烦恼是障,以其障碍身心不得解脱的原故。如来为说烦恼生灭之因及其出离之方便,能令有烦恼的人自知出离,令其烦恼灭不更生,由此能得解脱自在,这便名为断烦恼障。甚么叫断所知障呢?障为障覆,所知就是所见、所闻及所觉等,以此所见、所闻、所觉知的境,由于自心迷惑的原故,往往覆蔽真相,不能如实显现在前,譬如戴着有色的眼镜,观见外物皆为有色,外物真相皆为覆蔽,不能如实显现在前,这便名之为所知障。如来为说一切法之缘起,凡是所见、所闻、所觉知的法都是有甚深道理的,明此道理的人便能于一切法上除去了覆蔽,如实而知为有为无、为假为实,以及其他有无量的差别,这便名为断所知障。断烦恼障的人不必要断所知障,如声闻乘是;断所知障的人烦恼障未有不断的,如大乘是。大乘人于断所知障时,一切所知皆能称实,自心既无丝毫迷惑,烦恼自然都不生起,所以大乘人断所知障,烦恼亦断,以所知障是烦恼障的根本,但起烦恼障必有所知障,所知障若无烦恼亦不起。由此可说,断所知障即是断烦恼障的根本,根本既断枝末何有?所以菩萨依大乘教二障俱断,是最切要的。唯识的法教是为大乘人说的,是为断所知障而说的,所以说这唯识教在如来一切法教中是最切要的。又如吾人生于现在,内而有已得的自体,外而有现前的境界,这个自体与夫现前的境界究竟从何而有?死没以后,除了色身以外,这个自体所有的知觉是否从此归于断灭,还是依然存在的呢?若假定是存在的∵,死没以后所知的境界是否还同于现在现前的呢?这是吾人最大的迷闷,亦即吾人最切要的问题,这个问题非依唯识最究竟最明显的法教,是万难于解决的。所以说这唯识教是在如来一切法教中是最切要的。

二、唯识教之依据唯识的道理源本是佛说的,佛初成道说《华严经》的时候,就说一切法皆唯有识∵(义如后解)∵,其余各经中散见的亦多,世亲菩萨即依据此等经造《唯识三十颂》,后护法等菩萨又广征博引的解释此颂,令唯识的妙理得以成立,名曰《成唯识论》。这《成唯识论》是采集各经论的精要而成的,畅发唯识的道理是最极圆满的,原本是护法等十大菩萨各各别释的,每一菩萨各有十卷,共计百卷之多。玄奘法师译此论的时候,经窥基法师的请求,将百卷的《成唯识论》糅为一部,共为十卷,现今流通的就是此本。这《成唯识论》既是采集各经论的精要而成的,究竟所依据的是何种经、何种论呢?就是六经十一部论,甚么是六经呢?所谓《华严经》、《解深密经》、《如来出现功德庄严经》、《阿毗达磨经》、《楞伽经》、《厚严经》。甚么是十一部论呢?所谓《瑜伽师地论》、《显扬圣教论》、《庄严论》、《集量论》、《摄大乘论》、《十地经论》、《分别瑜伽论》、《观所缘缘论》、《二十唯识论》、《辨中边论》、《集论》。这六经十一论,可惜犹有未能传来此土的,今更表列如次:

华严经佛陀跋多罗译六十卷∵∵实叉难陀译八十卷。∵

解深密经∵玄奘译五卷。

如来出现功德庄严经∵未来此土。

大乘阿毗达磨经∵未来此土。

楞伽经∵求那跋陀罗译四卷∵菩提流支译十卷实叉难陀译七卷。

厚严经∵地婆伽罗译三卷。(即大乘密严经)∵

瑜伽师地论∵∵弥勒菩萨说,玄奘译一百卷。

显扬圣教论∵∵无著菩萨造,玄奘译二十卷。

庄严论∵本颂弥勒菩萨说,释论世亲菩萨造,波罗颇多罗译十三卷。

集量论∵∵陈那菩萨造∵∵义净译四卷

摄大乘论∵本论无著菩造,∵∵释论世亲菩萨造十卷∵∵无性菩萨造十卷以上均玄奘译。

十地经论∵∵∵世亲菩萨造,菩提流支译十二卷。

分别瑜伽论∵弥勒菩萨说,未来此土。

观所缘缘论∵陈那菩萨造,玄奘译一卷。

二十唯识论世亲菩萨造,∵玄奘译一卷。

辨中边论∵∵本颂弥勒菩萨说,释论世亲菩萨造∵玄奘译三卷。

集论∵∵本论无著菩萨造,释论师子觉造,玄奘译十六卷。∵∵∵以上所说的经都是佛说的,所说的论都是佛之弟子菩萨造的。凡是佛所说的经多是要略而说的,因为可以容易说明的原故,又为使人可以容易听闻,并且可以容易受持的原故。这个经字作何解?就是贯穿缝缀的意义名之为经。如来说法的时侯,以有名有句有字的言声,将所应说的道理前后贯穿、次第缝缀,显成甚深无上的妙义。善听闻的人便随着贯穿缝缀的法痕,自然生起甚深无上的妙解了,所以这贯穿缝缀的意义名之为经。这个论字作何解?就是论议抉择的意义名之为论,菩萨造论都是依据佛所说的经文而更广演其道理,经文不是绝对不许论议的,然所论议的道理是不能超越佛说而任意发挥的,不过于佛所略说的经文中,加以审正的论议和以精细的抉择罢了。譬如画师及其弟子共同做一彩画的事业,有先作模的,有后填彩的,画师就是作模的人,弟子就是填彩的人,弟子填的彩是终不能超越于模的,不过于模的范围以内,加以师所许的鲜明可爱的颜色罢了。菩萨造论的道理也同一样,凡是菩萨所造的论文多是繁广的,理多是精密的,因为要有精审的抉择方可令法久住于世,不致展转误解的原故,又为令人可以由简入繁,达解甚深微妙的原故。不要以为菩萨所造的论,既有精审抉择的道理,是为佛所未曾说的,便将先前佛听说的经判为原始的,后来菩萨所造的论判为进化的,下这一种判断的人都是不明白经论字解的意义及其范围的原故。这一种判断的来源只是由于自心上虚妄比拟而起的构画,不是有决定根据的。虽从历史上一方面观察,可许有几分相似的相貌,然实与佛教严正的道理相违了。

三、∵∵唯识教之训释∵教字意义前已解释了,唯识二字是甚么意义呢?识即是心,然从了别的意识而言又名为识,因为心所知的境界有种种不同的现象说名为别,其能知的心也便随此不同的现象说名了别,了别二字原本说心,然是从境假立的名,例如所见的色、所闻的声、所嗅的香、所尝的味、所触知的寒暖等等,以及心中构画而起的种种对象都说为境,以是心所游历的境界、现象都是各别不同的,因此不同的缘故,便将能知的心划分出来说有八种:所谓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名如后解)∵。从眼识至意识通说为前六识,以其是最粗显的缘故,是为人人所能知的,所以先说,次末那识说为第七识,后阿赖耶识说为第八识,以这二种是最深细的缘故,是为人所难知、难信的所以后说。这种排列的次第不过强以粗细为其先后罢了,不是决定要如此的。∵

识字已解,唯字是何意义呢?唯字是遮简的意义,遮简是语言中的一种作用。语言的作用有二:一是表诠,一是遮诠;凡是所应说的道理使用表诠表示出来,凡是所不应说的道理便用遮诠简别出来,如说某一种色是青、是黄、是赤、是白,或不是青、不是黄、不是赤、不是白,凡说是字的方面都为表诠,凡说不是字的方面都为遮诠,余可类推。现在说的唯识二字之中也有表诠与遮诠二种作用,识字便是表诠,因此表示许有内心的道理,唯字便是遮诠,因此遮止不许有外境的道理,二字联起来说,便是于表有内心之中隐含遮无外境的意义。∵∵

因何不许有外境呢?吾人现见的山河大地都是心外的境界,若有山河大地的处所便见其有,若无山河大地的处所便见其无,这山河大地是随处所有、无的,不是随心有、无的,因何不许心外有境呢?这种道理是最极复杂的,不是简单的几句话所能解说明白的,今且略略的说一下。在佛法的教义中说有六根六境六识,各各作用的界限是极分明的,所以名为十八界,这十八界的道理是最究竟最圆满的。六根是甚么?就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种能为识所依止的处所,又能为识生长的门户,识生之时此能与彼有增上的势力,故名为根;六境是甚么?就是色、声、香、味、触、法,这六种是为识所游历的处所,故名为境;六识是甚么?就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种识是从所依的根而立名的,若是从境立名也可名为色识、声识、香识、味识、触识、法识;这根境识三种的关系是最极密切的。根境二种都有生识的功能,若是所依的根坏了或是境不当前的时候,识便不能生起了,譬如盲目的人不能见色,聋耳的人不能闻声,就是因为眼根、耳根坏了的缘故,眼、耳二根既是如此,所余的四根道理亦同。又如过去已坏灭的境,或在未来未生起的境,以及远在他处或为其他障碍的境都是不能看见的,就是因为境不当前的缘故,这是泛论根境识三种相互的关系。若再分析起来,各各的根对各各的境,为各各识的所依、所缘,是不容有羼杂的,譬如眼根坏了,眼识不能以其他不坏的根为依而见色境,或是色境不当前的时候,眼识也不能以其他当前的境而为所见,这种事实是最极明显的。所以何种根为何种识所依,何种境为何种识所缘,这种道理也应该是有决定的。根据此理,再来论山河大地是为何种识所缘的境呢?山河大地是吾人于所见知的实物上给他的一个假名,这个假名但为意识所缘的境,不是其他的识所缘的境,因为意识缘境的作用比较其他的识是特别的广大,无论境的若假若实、若有若无,意识都能缘得到的。又与意识相应的想心所也是特别明利的,凡是境象的大小、广狭以及其他无数的分量、限度,这想心所都能比拟构画出来,如绘画似的,令于自心上有一种相似的相貌当前显现,这一种相貌但是与实有的相似罢了,不能将这相似的相貌即说为实有,凡是一切物的假名都是依这非有似有的相貌而安立的,这一种相貌的境只是因名而起的心境,因为非有似有的缘故,是最易令人生起迷惑的。佛法的根本主义正是因为要打破此种的迷惑,所有根本的法相道理,都是打破此种迷惑的善巧工具,除了此种善巧工具而外是绝不能打破此种迷惑的。世间的人无论何等的聪慧,终是为名言迷惑的,于此种迷惑的原因尚不求解,哪有打破之一日呢?吾人自闻山河大地假名以后,便依假名起了一种实想,以为山河大地是实有的物,又或以为山河大地的名是依实物而说的,这种言说不是荒诞无稽之谈,哪能说山河大地唯是假名呢?须知一切的名都是假的,不应分别依实物的名是实,不依实物的名是假。甚么道理呢?因为实与不实是物一方面的差别,在名一方面是无此差别的。譬如火是一种实物,以其能烧燃的缘故,所说的火名便无此烧燃的作用了,这个火名所依的火,虽是实物而以其无烧燃的作用,便不同于实火了,岂能说这火名也是实有吗?依实物的名尚且不实,不依实物的名更不必说了,所以说一切名都是假的。或有人说依实物的名若都是假,何以某一种名说某一种物要有一定的限制呢?须知名是依物而立的,吾人对于某一种物,有种种的观察不同,由有种种的观察,可于一个物体上安立若干种名,譬如江淮河汉都是水的别名,峰峦岭岫都是山的别名,若许名称其实,一个物体上哪容有这许多名呢?不过立这许多的名,都是要观察这个物体上所应有的义,不是漫无限制罢了,其实何尝有一定呢?须知所说这应有的义是由观察所得的,是由心想所起的,都是意识所增益的,这义不是实有的物,实有的物是要离了意识的增益方能求得到的。这义既不是实有,依义而立的名当然亦非实有了,所以说一切名都是假的。根据前说的道理,名是依义而立的,义是观察所得的、是心想所起的,都是意识所增益的,山河大地也是名,这名也是依义而立的,这义也是观察所得的,也是心想所起的,都是意识所增益的,所以说这山河大地的名但为意识所缘的境。吾人闻了这个假名,若能知是意识所增益而立的,便知是假,便不为名所迷惑了,不应于这假名上反生一种实想,有此实想的人都是不能明白名是意识的境,及其真实道理的缘故。

复次,这山河大地的名既然是假,而这假名所依的实物,究是何种物体呢?这种物体,既不是如名言所说的有一整个的山河大地,而这山河大地的名称,究依何种物体而有的呢?今欲解决这个问题,要先将一切物质的实有假有划分界限,方有一定的判断,有了判断方好解决。这界限如何划分呢?就是一切待名言的物都是假有,一切不待名言的物都是实有,待是对待之义,对待名言方能觉知的,说为待名言的物,不对待名言而即能觉知的,说为不待名言的物。例如吾人所着用的衣服,因有蔽体的作用,遂假立这衣服的名,其实衣服还是布帛,衣服的意义是待名言方能觉知的,所以衣服不是实物;又这布帛是由丝缕而成的,布帛也是一种假名,丝缕是由微少的物聚集而有的,丝缕也是一种假名,这布帛丝缕的意义也是待名言方能觉知的,所以布帛丝缕都非实物。以这一切的名都是吾人心想所造的缘故,若是离了这心想所造的名,而有为吾人所知的物,这一种物方可说为实有,以其不待名言就能觉知的缘故。例如色是为眼识所见的,声是为耳识所闻的,香是为鼻识所嗅的,味是为舌识所尝的,坚湿暖动是为身识所触的,这一切的物都是不待名言就能觉知的,所以说为实物。当婴儿的时代,有所见而不知为色,有所闻而不知为声,以及有所触而不知为坚湿暖动,就是离了色声等的名言而有所见所闻等实物,到了成人以后,既闻色声等的名言,便于所见所闻等的实物上,有了名言的夹杂。久而久之,这所见所闻的实物,便与假名的界限,混合不分了。以为所见、所闻的就是色、声,不知所见、所闻之中有待名言的色、声,有不待名言的色、声,待名言的色、声说他是假;不待名言的色、声说他是实,这假与实的界限是最极分明的。色、声的名言不过是所见、所闻的一种符号罢了,哪容说这所见、所闻的实物,就是色、声的符号呢?∵∵一切物的假实界限既经划分清楚,有了一定的判断了,今再解决山河大地的问题,究依何种实物而有这种名称呢?就是吾人所可见、所可闻、所可嗅、所可尝、所可触的种种物都是不待名言的,都是分别显现而可得的,可以说为实物,为山河大地假名的所依,离此以外无别分明显现可得的实物,所以不说其余的物,为山河大地的名之所依。因为吾人依这可见、可闻等的实物,从自心上比较对待虚拟构画起了种种不同之想,或名为山、或名为河、或名为大地,其实都不外这可见、可闻等的实物,若是这可见可闻等的实物坏了,这山河大地的假名也就随着消灭了。因为这个道理,所以说山河大地唯是假名,所依的实物唯有色、声、香、味、触是分明显现可得的实体,这山河大地的假名唯是由于自心上一种高下动静不同之想,不是实有高下动静不同之物。所以山河大地但是实物上的一种名言,是内心所分别的境,不是心外实有的境。∵∵山河大地的假名说是由内心所分别的境,可许不是心外实有的物。然而这山河大地的假名,既有所依的实物,这所依的实物而又不是内心所分别而有的。这岂不是外境吗?因何唯识的道理,决定遮止不许有外境呢?须知山河大地所依的实物,就是色声香味触种种对象,这种种对象,虽然似是在外分明显现,却是随有情的识差别而有的。我们人类所能觉知、所能受用的境,在其他种类的有情不必能觉知能受用;其他种类的有情所能觉知所能受用的境,在我们人类,又未必能觉知能受用。世间现见的鸟兽虫鱼,与我们人类觉知不同、受用不同的实例甚多,不必列举。若是这色声香味触种种对象,实是心外的境,因何随有情的识不同,而有种种差别呢?既是随识不同而有种种差别,还是不能离识而有外境。例如吾人戴着红色的眼镜,便见外物皆成为红;若是戴着黄色的眼镜,便见外物皆成为黄。这些红黄的颜色,虽似在外分明显现,然却不是决定在外的;若是所戴的眼镜,改变了颜色,这些在外的境色,也就改变了。有情的识,种类不同,正如眼镜一样随识而有的种种对象,正如随眼镜而有种种的颜色一样。所以唯识的道理,决定遮止不许心外有境。

前说色声香味触种种对象,都是实物,都不是内心所分别而有的,今何又说随识不同,而有种种差别呢?须知前所说的内心,是专指第六意识而言。第六意识所缘的假名,原本是无;但由分别变现似有。所以说假名是由内心分别而有的。色声香味触,既是实物,便不同于假名,不唯属于第六意识所缘的境;所以说不是内心所分别而有的。后所说的随识不同,这个识字是指第八识与前五识而言,第八识的生起唯是随业力而转的,是任运而无分别的。甚么是业力呢?就是由于前前世意识能分别的缘故,便有种种的造作说名为业,这种种业造作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势力击发在第八识中,第八识为所击发的缘故,便为种种的业力所熏染了。自此以后,这熏染的势力常常在第八识中展转不绝,说名业种,谓如种子有能生果的意义,到了今生随得一种有情之身,皆是业种所生的果,随一有情身中又有随类不同无量的业种,若是这一身中业种尽了,这一期的有情身也就不能刹那存在了,犹如油尽灯灭的道理一样。又这身中所有的业种,在前前世击发熏染的时候,随是何等的取相,到了今世业种生果的时候,还是同前随是何等相的生起,犹如照像翻板的道理一样。我们今世所现觉知所现受用的色声香味触的种种对象,都是从各自种子而生起的,都是依第八识相续不断的,所以说色声香味触种种对象都是实物,都是随有情的识不同而有种种的差别,决定遮止不许心外有境。∵前说色声香味触种种对象,是为眼耳鼻舌身五识所见、所闻、所嗅、所尝、所触的境,今何又说随第八识的业种不同而由种种差别呢?须知第八识的业种是随得一有情身的总果之因,由此业因积渐的日子多了,如种成熟,便能感得一有情身的总果,有了这个总果又渐渐由业种的差别,转变生起眼耳鼻舌身五种色根,这五种色根是依第八识而生的,又由第八识为依的缘故,这五种色根不致有时坏烂,自从生起这五种色根以后,渐次渐次的圆满,便有二种作用:一是于第八识总果所变的色声香味触种种的对象,能为各各的观照,成为各自的境界,就是如前说的眼能见色、耳能闻声等;二是能为眼耳鼻舌身五识的所依,由此五种色根为依,眼耳鼻舌身五识方能各各缘得各自的境,若是根坏了,因为不能为依的缘故,五识便不能缘境了,此种道理如前已说,譬如盲目的人不能见色,聋耳的人不能闻声等。因为这种种的道理,这色声香味触种种的对象,根本上是随有情的第八识变现来的,五种色根不过于这五种对象能为各自观照罢了,如镜照物一样,有了这五种色根能各自观照的作用,眼耳鼻舌身五识依之而又变为一种影像,于这影像上便生筹虑,说名缘境。这缘境与照境的作用显然不同,缘境是有筹虑的,照境是无筹虑的,这是根与识二种的差别,所以说色声香味触种种对象是随第八识及前五识而有的,以其不是随第六意识分别而有的缘故,所以在这一有情身总果相续存在的期间,凡是为所见、所闻等的对象常是坚住不动的。又以这种种对象恒常坚住的缘故,所以目遇之而成色,耳得之而为声,这色与声虽似在外,而实为自第八识所变现而来的。凡是同类有情的第八识就能觉知、能受用同类的境,若不是同类有情的第八识所变现的境就不一样了。所以唯识的道理决定遮止不许心外有境。∵∵由上所说根境识的道理,及一切物假实的界限与夫种种的辩难分析,应当知道山河大地唯是假名,唯是第六意识所缘的境,何尝有个现见的山河大地呢?又这山河大地假名所依的色声香味触虽是实物,虽似在外分明显现,却是为第八识所变现的,及为前五识各自所缘的,何尝离识而别有外境呢?吾人不依佛说的教义,妄自揣想真实的道理,是万揣想不到的,何不于这佛说的教义,切切实实的去研究呢?∵∵复次,依这唯识的道理,决定遮止心外有境,因何于这心法以外,佛更说有色等法呢?须知佛所说的色法是依色心非一的道理而说的,甚么是色心非一的道理呢?因为有缘虑的作用名之为心,有质碍的作用名之为色,这两种作用是显然不同的,心的缘虑作用色法无有,色的质碍作用心法无有,所以佛于心法以外别说色法。然此别说的缘故,只能证明色法作用是与心法非一的道理,不能证成色法是离心法而有的。若强说这色法是离心法而有的,便与佛说的三界唯心,又说所缘唯识所现,又说诸法皆不离心,又说有情随心垢净,这些唯识的教义都成相违了。所以这唯识的道理,一方面既知遮无外境,一方面又知许有他法,许有他法与遮无外境是不相矛盾的。这唯识的识字,但是总说不是专说,若是专说便不应许另有他法了,今是总说,所以于这心法自体而外还包括有许多的法,如佛说的五法聚中,心法以外有色法,有心所有法,有不相应行法,有无为法;色法是为识所变的,心所有法是与识相应而起的,不相应行法是识的分位差别,无为法是识的实性。道理繁多不能详述,不过略举其名罢了,这些个法都是不离识而有的,所以但说一个识字便能包括这许多的法。又这唯识的识字,但是遮止离识而有所余的法,不是说唯有一识,更不许有其余的法了;也不是说一切有情唯是共同有一个识,若是共同有一个识,那便无有凡与圣、尊与卑、因与果的种种差别了,可以说我的识即是佛的识,也可以说佛的识即是我的识,又可以说我的识即是下等动物的识,也可以说下等动物的识即是我的识,这岂不是漫无差别,成了大错吗?!所以这唯识二字,不是一切有情共同有一个识,只是一切有情各各有自己的识罢了,随是何种的有情,就有何种的有情身及何种受用的境界,这身与境界根本上都是为自己的识所变现而有的,不是其他的有情能变自己的身及自己所受用的境界,也不是自己能变其他有情的身及其他所受用的境界。简括的唯识道理不外如是。

四、唯识教之传宗

吾人从无始时来,依自己的寻思而起虚妄的分别,执为实有外在的境,由此不能证得真实的道理,所以如来于《华严》等经中说一切法皆唯有识,为令吾人观得自己的心,为一切法万有的起源,不迷执有在外的境,既不执有在外的境,便于悦意的境上不起贪爱的心,于不悦意的境上,亦不起嗔恨的心,更有其余种种的烦恼也就不起了。烦恼既是不起,诸业也就不造了。这烦恼和业都是当来生死的因缘,这种因缘若是能永断了,便可解脱当来无量的生死,这即是所谓如来的大悲,不是徒托空言毫无实际的大悲所能比拟的,如来灭后九百年闲,有一菩萨名曰天亲出现于世,根据如来所说的唯识教义,制成了三十个颂,名曰《唯识三十论》,文义巧妙皆是广明唯识的道理,后有十大论师:一护法、二德慧、三安慧、四亲胜、五难陀、六净月、七火辨、八胜友、九胜子、十智月。这十大论师又根据六经十一论,将这唯识精要的道理,采撮了来解释这天亲菩萨所造的《三十颂》,名曰《成唯识论》。这十大论师之中护法所解释的道理最有研寻的价值,凡是难解的问题都能解得不违经意,契合正理,从此这唯识教便传宗于世了。甚么叫做宗呢?凡是所尊所崇所立所主之义都名为宗,这唯识二字正是标明传宗的主义,这一宗的主义是主张中道的,然却不是依违两可的,甚么是中道呢?就是于真实是有的法说他是有,于真实是无的法说他是空,不说一切法是有,也不说一切法是空,说有说空皆有至当恰好的分限,及其真实不虚的道理,这便名为大乘中道第一义谛。这唯识教的识字一方面是表示内心是有的,唯字一方面是遮简外境是无的,所以这一宗主义是主张中道的。我国玄奘法师往至印度,亲承此宗精要的教义,归国而后,将十大论师所造的《成唯识论》糅为一部,以成现今流通之本。窥基法师亲承指授,更将唯识的隐微道理阐发出来,纂为《成唯识论述记》。次有淄州慧沼大师继承基师,着有《成唯识论了义灯》。后有濮阳智周大师,禀于淄州,继传此宗,着有《成唯识论演秘》。此外还有余人盛扬此宗的教义,然皆不是此宗的嫡传,所以不更具述了。

第二编本论

唯识教的范围很宽,前所说的色法、心所有法、不相应行法、无为法皆不离识,皆在识的范围以内,今为简括说明的缘故,只将八种识的分别说为本论的范围,其余的色法、心所有法、不相应行法、无为法不更多说了。

八识就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这八种识又名八个心王,譬如国王有所辖的自己国土,凡在自己国土范围以内,国王的势力都能统辖得到的,这八识的道理也同一样,各各的识有各各所缘的境,凡在自己所缘的境范围以内,各各识的势力都能缘虑得到的,所以名为八个心王。前五种识的缘境是最极粗显的,是极容易可知的,又是最极狭小的,譬如眼识缘的色,耳识缘的声,鼻识缘的香,舌识缘的味,身识缘的触。缘境的势力又是各不相犯的,所以说是最极狭小的。意识就不然了,不如五识的缘境粗显,然也不如七、八二识的缘境细微,有是容易可知的,也有是不容易可知的,然又是最极广大的,凡是若内若外、若假若实、若有若无、若色若心一切的法,都为意识所缘的境。末那识是缘第八识为自己的境。阿赖耶识是缘自己所摄持的一切种子为境,又缘眼等五根聚集为依的身为境,又缘现世界依处为境。这末那识和阿赖耶识所缘的境是最极细微的,为人所难知的,不但未闻佛法的人不能知道,就是声闻乘人佛也不为他说,恐他听了反生误解的缘故,所以说这二种识是最极微细的,为人所难知的。

以上的说法,是就八识的缘境略显划分八识的道理,然八识的差别不但是缘境一门,缘境只是差别中之一种,若一一列举出来,总共有五门的差别,就是一自性门、二所依门、三所缘门、四助伴门、五业用门。

自性:性是体性,这一法的体性与他法的体性不同,这个体性是为此一法所独有的,所以名为自性,例如地以坚为自性,水以湿为自性,火以暖为自性,风以动为自性,都是各各有各各的体性是不容混杂的,这自性的名词略如近世所称的个体一样,然根本上道理不同,佛法中所说一一法的自性都是随一一法上可取得相貌而假立的,不是离了这个可取的相貌而别有个不可知的真实自性,这自性但是限于一一法上可取的相貌假说罢了,超过这相貌以外便无所谓自性了。譬如前所说的地以坚为自性,水以湿为自性,火以暖为自性,风以动为自性。这个例就是因为有坚相可取的缘故便说地以坚为自性,因为有湿相可取的缘故便说水以湿为自性,因为有暖相可取的缘故便说火以暖为自性,因为有动相可取的缘故便说风以动为自性。若是离了这可取的坚相、湿相、暖相、动相,还说甚么坚性、湿性、暖性、动性呢?世间的人,多是以为先有坚湿暖动的实性,然后有坚湿暖动可取的相,若无实性的本体,也就无有可取的相貌了。不知所说的坚湿暖动的相貌是由身识分明可证的,不能说他为无;说有坚湿暖动的自性是由意识因身识的感受而追想的,不是分明可证的,哪能说他是实有呢?世间的人有这种迷执的甚多,如算命、卜课等事,都是因为迷执先有,不求甚解的缘故。

所依:吾人现在有生有灭的法,无有自能生起的,都是要待其余众多的法凑集和合的势力,这法才能生长起来的,例如谷麦种子要待田水日光种种凑集和合的势力,这谷麦种子才能生起谷麦的芽,若无田水日光等种种凑集和合的势力,这谷麦种子便不能生芽了,这就是佛法中所说的因缘道理,谷麦种子名之为因,田水日光等名之为缘。因是亲能生芽的,缘是助成生芽的,这二种是不能阙一的,有缘无因便是无种,无种哪有生芽的希望;有因无缘便是无助,无助就是无众多的法凑集和合的势力,那芽也是不能生起的。所以凡是有生灭的法,佛法中都名为有为法,凡是有为法无有不是因缘具足才能生的。这因与缘都是有为法的所依,因的所依名种子依,缘的所依名俱有依。种子依是说一切法的生起都是依于各自种子的亲因,例如色法有色法种子,心法有心法种子,心法之中复有一一心王和一一心所的差别,便更有一一心王和一一心所的种子,离了各自法的种子便无能生各自法的亲因了。俱有依是说心王和心所的生起,除了自法种子而外,还有其余的法是为自法所依托的,例如谷麦生芽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种子而外,还有田土的胜缘为这谷麦芽的依托,这种依托是与自法同时俱有的,若是这所依托的胜缘坏了,自法也就不能生起了,所以名为俱有依,就是彼此俱时而有的意义。今这所依门中,为显八识的差别所以但说俱有依的胜缘,那种子依既是各自法的亲因,当然是各各不同的,便无须更说了。

所缘:缘是缘虑,即是分别。凡是心王和心所法都有能分别的作用说名能缘,与这心王和心所法相对的境,是为心王和心所法所分别的,说名为缘。这能缘、所缘唯是限于心王和心所法而说的,除了心王和心所法而外,其余所有的法虽也有相对的境,但不明为所缘,因为与境相对的法,既不是心王和心所法便无能缘虑的作用,所以不名能缘,而这相对的境,既不为缘虑法之所缘虑,所以也不名为所缘,例如色法是为眼识所取的境,因为能取这境的眼识,是有缘虑作用的法,所以这所取的色境也可名为所缘。然这色法,不但为眼识所取的境,也为眼根所取的境,因为能取这境的眼根,不是有缘虑作用的法,所以这所取的色境不可名为所缘,这是所缘与非所缘二种的定义,不可说凡境都是所缘。又这所缘,有亲所缘和疏所缘二种的差别,疏的所缘说名本质;亲的所缘说名影像。甚么叫作本质呢?就是影像所托的实质,譬如以镜照面,必有面的实质,才有所照的面影,这面的实质就是为面的影像所依托的。甚么叫做影像呢?就是依于光影的差别,而有一种与本质相似的相貌显现当前,这相似的相貌,就名影像,因何这种影像说为亲的所缘,而这影像所依托的本质,反说为疏的所缘呢?须知心、心所法的缘境,都是随自心、心所法变现而有的,这种变现而有的境,就是自心所起的影像,无论何种能缘的心,影像是决不能无有的,若是离了这种影像,无论何种境,都不成为所缘了。譬如以镜照面,面是所缘的境,然亲的所缘,唯是镜中所照的面影,而这面影所托的面质,不过是间接的疏所缘罢了,若是离了这种面影,那面的本质,自己是无从见得到的,所以影像名为亲的所缘,而这影像所托的本质,名为疏的所缘。

助伴:就是心所有法,总合有五十一种之多,都是与心王能为助伴的。甚么叫做心所有法呢?因为具有三种道理名为心所有法。第一道理,因为这一种法常是依于心王生起的势力,才能生起的,心王若是不生的时候,这一种法决无生起的可能,因为心王的缘境,但取境的总相,有了总相,这一种法才能于这总相范围以内,更取别相,若是无有心王所取的总相这一种法有何别相可取呢?例如眼识缘色,但能取得青黄赤白等差别的总相,在这同一时间以内更有受心所有法,能于这青黄赤白总相上生起可意、不可意的差别,这种差别就是别相;复有想心所有法,能于这青黄赤白总相上生起大小长短相待而有的差别,这种差别也是别相;以这种种别相都是属于同一总相的。第二道理,因为这一种法常是与心王相应而起的,相应就是更互随顺和合而不相离的意义,心王所作的事业,这一种法也是同一工作的,若是离了这一种法和合的效力,心王所作的事业便不能成就、不能圆满了,所以这一种法,是与心王极有关系的,譬如一国的行政,有首领、有僚属,二者不可阙一,才能成办许多的事务。第三道理,因为这一种法是系属于心王的,心王八种之中,系属何种的心王,就名为何种心所有法。例如五十一种心所有法,略有六位的差别,第一遍行位中,有五个心所有法,一触、二作意、三受、四想、五思。这五种法是遍于八识皆可得的,八识皆与相应的,故名为五遍行法,然这五遍行,虽是遍于八识,而一一识的相应五法却是各各不同的,就是因为系属心王不同的缘故。以上的三种道理唯有心所有法是能具足的,简单言之就是第一常依心起、第二与心相应、第三系属于心,所以名为心所有法。心王所作的业若是善的这相应的心所有法,一定是属于善位所摄的;所作的业若是不善的这相应的心所有法,一定是属于烦恼位所摄的,并且心王所作的业或善或不善,不是由于自体的作用,都是由于心所有法有善有不善相应的势力所酿成的,因为这种种的道理,所以心所有法名为助伴,就是助伴心王的缘故。

业用:就是一一法的生起各有各的势力,这种势力能有种种的效果,所以名之为业用。譬如六根六境有能持六识的势力,六识是依彼所生的效果,所以这能持的势力就名为六根六境的业用,余可类推,不更多举。

以上五门八识都有,然是各各不同的,因为这种种不同的缘故,所以识体不唯是一说有八种,今将识体归并成类,说唯有三,一是异熟识即第八识,二是思量识即第七识,三是了别识即前六识。这前六识缘境的行相都是粗显可知的,所以并为一类名了别识,然这了别识之中,第六识与前五识更有多种的不同,前五识所依的都是色根,所缘的同是色境,这两个色字是说总名,凡是五根五境皆此色字所摄,又俱是但缘现在,又俱是现量所得,又俱是多有间断,五识之中,无有一识常能现起的,所以前五识可总说为一类。第六识便不然了,所依的是意根,所缘的是色法和心法一切的境,又不但缘现在,也能缘过去和未来,又不唯是现量所得,比量、非量都是意识所有的,又不是多有间断的,因为自能思虑,不同五识要仗现境才生的缘故。因为这多种的不同,所以从第三类了别识中更分为二:一前五识、二第六意识。今此以下的说明,依这道理,将八种识略分为四段,就是一前五识、二第六意识、三第七识、四第八识,于一一识中就以自性、所依、所缘、助伴、业用五门显其差别,作为本论的正文。其余的道理不更繁说。

前五识以何为自性呢?自性是依相而假立的,已如前说。一切识的体性都是缘虑的作用,因何道理,划分为五说有各各的自性呢?就是因为所依所缘的不同,而于其中识的缘虑作用不无差别的缘故。如眼识是依眼根缘色境而生的,所以眼识的行相唯有与色相似的影像显现;耳识是依耳根缘声境而生的,所以耳识的行相唯有与声相似的影像显现;鼻识是依鼻根缘香境而生的,所以鼻识的行相唯有与香相似的影像显现;舌识是依舌根缘味境而生的,所以舌识的行相唯有与味相似的影像显现;身识是身根缘触境而生的,所以身识的行相唯有与触相似的影像显现。总论这些识都是有缘虑作用的,可说是无有差别,然眼识所依的是眼根、所缘的是色境,这是不为其他的识所共有的,因此依这根境和合不同的相貌,就立为眼识自性。其余的耳识鼻识舌识身识不同的道理,也是从于各自的根境而说的,不必一一列举了。又这根境识三种各有各的相貌,是为吾人现量可得的,或是为吾人比量可知的,五识生起的时候,既有决定所依的根和所缘的境,所以不能不称理的分别,说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若是主张唯有一识,那便应无所依所缘的种种差别。若说虽是一识而可许有时所依所缘的不同,那便应无五识同时俱起的可能,然而吾人于任何一物体上,同时可有所见所闻所嗅所尝所触的相貌,这就是五识同时俱起的证据。例如吾人手持一花,同时于这花之色是为眼识所见的,于花之香是为鼻识所嗅的,于花之味是为舌识所尝的,于花之体坚软轻重是为身识所触的,若更以指弹之,于花之声又是为耳识所闻的;若说唯有一识,哪能同时有这许多的相貌呢?这都是不解法相假立自性的道理,所以有这种的错误。换言之,就是执实自性一点的病根所构成的。

复次,这五识的缘虑不同,虽是由于所依所缘的差别,然却不是依缘的法能有缘虑,因为缘虑唯是心心所有法所能的,五识所依的皆是色根,所缘的皆是色境,哪能有缘虑的作用呢?吾人现见的一切物质,皆是属于色法范围的,虽或有时因触感的作用而起兴奋或动作,然决非有能缘虑的行相。所以佛法于色以外,别立心法,就是以无缘虑有缘虑为其判断。吾人既知色与心的差别,便知一切有生命与无生命的差别。有生命的佛法中说为有情,无生命的佛法中说为非情。凡是有情,都有能缘虑的心,都是有寿命为依而不可分析的。因为心能缘虑的缘故,所以一切有情,皆能发起善不善业,因为有寿命不可分析的缘故,所以不能舍离此身而得存活,寿尽命终便名为死。若是非情便不然了。既无能缘虑的心所以不见有能发起善不善业,虽是有生长而无寿命,所以分析而可存活,其依止的处所和终尽的时期,也皆无有决定了。例如一树,将其枝条断了下来另栽他处便得更生。若是同有一个的寿命,哪能两处并生呢?若许他处既得更生,还是同一的寿命,由此展转,这树的寿命便无终尽的时期了,寿命二字也便成为无意义了;若许不是同一的寿命,现见这更生的枝条是从彼树断了下来的,岂有不是同一寿命的道理,由此种种,所以佛法中凡属非情的物虽是生长相续似有寿命,然从可分析的方面观察起来,便与有情的寿命真实相反了。所以不许这树等物说为有情,说一切树等皆悉有命是离系出家外道的所说,《瑜伽师地论》破的很多,今且略举一说罢了,因为解释五识的自性,因论生论说到色、心法的差别,又说到有情与非情建立的道理,这是为吾人所应知道的,所以此中不惮烦说。

五识的自性已经说了,五识的所依就是五根,根是生长门义,因为五识要从此处出生增长,所以名之为根。譬如花木种子将要生芽,必有所依托的根,有了依托的根,能令种子的势力增上才能生芽,五识生长也同一样,所以将这五识所依托的处所譬之为根,又这五根既为识所依托就是五识生长的处所,所以称之为门。总论根法共有六种所谓眼耳鼻舌身意,此中所讲的唯是前之五种,这前五种都是色法为体性的,然这五种的色法不是为吾人所能见的,因为吾人的肉眼只能见一切肉团的色,这肉团的色佛法说此名为扶根,是与五根能为扶助的意义。五根的色法是最极清净的,由此清净的色能为五识的所依,所以有见色闻声等等的效用,倘若唯是肉团的色而无清净的色,那便无有见色、闻声等等的效用了。试观一类害眼病的人,从眼的表面上不见有何等病状,然却不能见色,这就是由清净色发生病害的缘故,不过肉团的色既能扶助清净色的眼根,就是清净色的外护,若是外护有了病害,也能为清净色的障碍,令其不能见色了。世间的人但见肉团色的眼根于有病时不能见色,于无病时即能见色,心便以为只有此肉团色的眼根,无别清净色的眼根。据实道理,亲能见色、闻声等的效用还是在清净色,不能因为肉团的色粗显可见,便将不可见的清净色根不承认为有了,不过这种的根法不是为吾人现量所见的,然有见色的作用是为比量可得的,所以说根决定别有。

复次五根,既说不是粗显可见的色,因何道理不说即是五识,还别立为清净色根呢?须知一切有为的法除了亲生自果的种子而外,都是要有其余的法为所依托的,既有依托便有所依与能依的差别,若于一法说为能依不能于此又说所依,所以于这能依法外须别有一所依的法。例如谷麦等种亲能生自谷麦的芽,然必要有田土等缘能为增上方能生长,这田土等缘就是谷麦等种所依托的,谷麦等种就是依托于田土的,说为能依,这所依与能依是相对而立的,当然不能说是一法。五识生长的道理也是一样。除了亲生自果的识种而外,还要其余的法为所依托,就是五根,这五根是为识所依托的,识是依托于根的,说为能依。这所依与能依既是相对的差别,所以说这五根不即是五识。又这五根是为第八识所执受的,第八识随业力转,无有间断,所以这根在有情身中也是常相续的。五识就不然了,五识的生起,所待的缘是最多的,若是所待的缘有一不具,五识就不能生起了。所以眼识有九种缘:一空、二明、三根、四境、五作意、六第八识、七第七识、八第六识、九自种。空者就是无有障碍,明者就是无有黑闇,根者就是亲为所依的法,境者就是亲为所缘的法,作意是一种心所有法,有能警觉心王的功能,第八识是为一切法的根本所依,第七识是为一切法染净的所依,第六识是为一切法分别的所依,自种是亲生自识的因缘。以上这九种缘是为眼识所必有的,若阙一种眼识不生。耳识有八种缘,前九种中除明一种。鼻、舌、身三识皆有七缘,前九种中除空明二种,因为这三种识的取境要近至根方能知觉,所以应除空之一种,其余应有应除的道理,容易可知不劳繁说。由上所说五识的生起要有多缘,一缘不具就不能生,所以五识是时有间断的,不同五根恒相续起,所以五根不说即是五识。

复次,五根既是同为一清净色,因何道理不总说为一根还要别说为五根呢?须知根的立名是望于识而说的,此能生彼故名为根,然五根的色类虽同,而生识的效果有别,即如眼根只能生自眼识,耳、鼻、舌、身四根亦只能生自耳、鼻、舌、身四识,皆是不能互易而生的,所以五根虽同是清净色类,然眼根但为眼识的所依,耳根但为耳识的所依,鼻根但为鼻识的所依,舌根但为舌识的所依,身根但为身识的所依,这些所依都是不与余识所共有的,所以名为不共所依。因为能依的识既有五种的差别,而这所依的根也有五种不同了。

前五识以何为所缘呢?缘是缘虑,已如前说;所缘即是所缘虑的境,五识的境共有五种,所谓色、声、香、味、触分别为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所缘。眼识所缘的色是有见有对的,怎么叫作有见呢?就是眼识所缘的一切的色境必有所据的方所,由此方所可以示现一切色的相貌,是为眼识所取的,所以这色说名有见;有对就是一切的色法彼此更互为所障碍,又彼此更互为能障碍,能碍往来是有对义,所以这色名为有对。又这眼识所缘的色有其三种的差别:一是显色、二是形色、三是表色。显色就是青黄赤白四种的色,为一切色法的实体,由此四种其相显了故名显色。形色就是青黄赤白的色体由积集的不同而有种种形状差别,所谓长短方圆高下正不正等,例如于色聚中,若见有一方面的色多便名为长,若见有一方面的色少便名为短,若见四面的色相等便名为方,若见面面的色俱满便名为圆,若见当中有凸出的色便名为高,若见当中有∵凹的色便名为下,若见色面齐平便名为正,若见色面参差便名不正;这些形色的差别都是依于显色而有的,离了显色便无所谓形色了,所以形色说名假色,唯有青黄赤白四种显色说名实色。又有所谓光影明暗云烟尘雾等色,《瑜伽》说是显色的种类,也是为眼识所缘的,然亦不是实色,不过因青黄赤白色体能与有情或损或益,所以有此建立罢了。表色,表谓表示,就是身能屈伸依业转动有种种造作的相,能表内心令他可见故名表色,这种表色也是不离显色实体的,因为这色可能表自内心的缘故所以别开表色一种。以上这显、形、表三种色都是有见有对的,所以都为眼识所缘的境,其余耳识所缘的声,鼻识所缘的香,舌识所缘的味,身识所缘的触都是无见有对的,因为这声、香、味、触四法虽是也有方所示现的意义总名为色,然不是眼识所取的境所以不名有见,然却都是有障碍的所以仍名有对。又声之中略有三种:一因执受大种声、二因不执受大种声、三因执受不执受大种声。甚么是因执受大种声呢?大种有四:谓地水火风,据实而说即是坚湿暖动,因这四种能生众色,其性大故立大种名,所以四大名能造色,余色等法名所造色。此中所说的声也是所造色之一种,其能造的四大种又有二种:一是属于内身而有的,二是不属于内身而有的。属于内身而有的大种名执受大种,因为内身是为第八识所执持的,又是能生苦乐二种觉受的,由此二义故名执受,此之大种既是属于内身而有的所以名为执受大种,由此为因所生的声名因执受大种声。甚么是因不执受大种声呢?如前所说不属于内身的大种,就是不为第八识所执持的,又不是依内身而有苦乐二受,所以名不执受大种,由此为因所生的声名因不执受大种声。甚么是因执受不执受大种声呢?就是由前所说二种四大为因所生的声,名因执受不执受大种声,例如言说鸣吼等的音声是由执受大种为因所生的,名因执受大种声。又如风林江河等声是由不执受大种所生的,名因不执受大种声。又如手鼓等声是由执受大种与不执受大种和合所生的,名因执受不执受大种声。又香亦有三种:一俱生香、二和合香、三变异香,俱生香谓如旃檀香等,自体是香与生俱故,和合香谓如和香等,自体非香与香和故,变异香谓如熟果香等,因为一切的果实,要至熟变之时方有香增故。又味差别共有六种,所谓苦酢甘辛咸淡,其相易知无劳别释。又触亦复多种,所谓地水火风滑涩轻重软缓急冷饥渴饱力劣闷痒黏病老死疲息勇,前之四种就是四大,这是身根所触的实体,后之二十二种但是身根所触的实体之上所有种种差别之相,不是离了四大种以外更有各各的实体,即如滑性是依大种的清净分位而有的相,涩性是依大种的不清净分位而有的相,轻性是依大种的不坚实的分位而有的相,重性是依大种的坚实的分位而有的相,软即是依大种不坚硬的分位而有的相,大种坚硬的分位就是地大实体偏增的相,所以不更对软立坚,缓急即是依大种所执持的分位而有二种不同的相,冷就是水大风大和杂而有的相,与冷相对的暖就是火大的自体,所以也不别立,自饥渴饱等十三种都是依有情内身所有的触而立的,若是有情内身的四大平等便有息力勇三种触相,息者安息,这是由于远离劳倦,四大平等而有的相,力者强力,这是由于营养无阙,四大平等而有的相,勇者无畏,心无怯惧,这是由于身心翘健而有的相。若是有情内身四大不平等,便有饥渴劣闷痒病老死疲九种的触相,饥渴劣都是由于阙乏营养不能任持而有的相,闷是由于饮食杂秽而有的相,痒是由于血有过患而有的相,病是由于大种变异错乱而有的相,老是由于大种历时变异而有的相,死是由于命根变异而有的相,这九种相都是由于四大种种不平等的缘故所生的。饱之一种或有四大平等或有四大不平等皆可有的,四大平等的饱就是由于饮食资多而有的相,四大不平等的饱就是由于气满不舒而有的相,黏即是地大水大和杂而有的相。以上所说二十二种触相都是依于四大种种的分位不同而安立的,所以但是假言说相,不是实有体法,其身根所触的实法还是四大罢了。

以上所说的色声香味触各各为自五识所缘的境,是不容搀越的,因为是由第八识的业种所生的缘故。业种是由意识分别现行的势力所击发而有的,既是以后便随第八识刹那刹那的变现出来了。能缘的五识又各各托之而变为自己的境,随这种种不同的相说名为色为声为香为味为触。然这五种又总名为色,都是所造色,能造此五种的就是四大,四大亦名为能造色,这个总名的色字便不限于眼识所缘的境了。凡是有质碍的法都名为色,唯除心心所及无为法是无质碍的,所以不名为色。四大的解释前已略说,然未辨析能造所造的意义,今且再说一下。四大就是地水火风,这是随俗立的名,是假四大,真四大就是坚湿暖动性,是为一切所造色所不能离的,因为地的坚性偏增,水的湿性偏增,火的暖性偏增,风的动性偏增,所以就假名为地水火风。其实吾人所见的地水火风之中,一一都是有坚湿暖动性的,又都是有色声香味触所造色可知的,何以独名为四大及能造色呢?所以地水火风唯是四大的假名,不是真四大,真四大是于所造色有特殊势力的,所以名为能造色。甚么是四大的特殊势力呢?就是四大种能与一切所造色作五种的业用。这五种的业用,亦说名五因:一是生因、二是依因、三是立因、四是持因、五是养因。生因就是一切所造色初生之时都是以四大种为先导的,所以四大种是一切所造色的生因,离了四大种一切所造色便不能生起了。依因就是一切所造色已生之时要四大种为彼依止的处所。凡所造色据有的方所,都是四大种据有的方所,这所造色无有势力能另据别处的,是与四大种不相舍离的,所以四大种是一切所造色的依因。立因就是一切所造色是随四大种而变异的,若四大种能为摄益,这所造色也是摄益有情的;若四大种能为损害,这所造色也是损害有情的,这摄益与损害,都是随四大种而建立的,所以四大种是一切所造色的立因。持因就是一切所造色相续而生,都是要由四大种能持的势力令不断绝、令不损减,所以四大种是一切所造色的持因。养因就是一切所造色的增长广大,都是要由四大种能长养他的缘故,所以四大种是一切所造色的养因。以上的五因是说四大与一切所造色的关系。能与增上说名为因;不是四大亲能生起所造色,说名为因。所以四大是与所造色常不相离的,又是相依而有的,依此意义说四大为能造,说色声香味触是所造,若有色声香味触的处所,一定是有四大的,若无四大的处所,一定便无色声香味触了。例如吾人所知的,随是何种的物体,皆有色声香味触可得,便皆有四大的相可得。无论色声香味触的相有是坚凝的,有是虚疏的,然能任持一一自相的,便是地大的作用;能令自相摄敛不散的,便是水大的作用;能令自相变异成熟的,便是火大的作用;能令自相轻动生长的,便是风大的作用。所以四大是为一切所造色的起源,是于所造色有特殊势力的,这种四大名为真四大。

本刊系民国十七年清净学长在燕京大学担任唯识讲座之讲演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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