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康德哲学是从研究主体的认识形式入手的,他表明主体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切不可作超越的使用。好比在学习游泳之前,先来研究一下我们的游泳能力,不至于因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而出现意外的后果。康德提出先天的概念,认为我们的主体有其先天的认识形式,而这种认识形式对于知识而言起着决定的、仲裁的作用。通常所谓知识是尽可能的符合于对象,以对象作为决定的依据,康德颠倒上述知识与对象的关系,突出主体在认识中的地位,不是知识必须符合对象,而是对象必须符合主体的认识形式,这就是所谓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康德认为,事物对于我们来说被划分成两个方面:一是通过主体认识形式所认识事物的结果,即是事物对我们表现(Ersheinungen);一是未经认识形式限制因而在认识之外的事物自身或自在之物(Dingeansich)。
唯识学更是突出主体识的作用,把它绝对化,以主体笼罩客体,所谓客体亦是识,是识变现出来的。因此对康德的知识说,在世间知识的范围里,有其一定的合理性,然以唯识学之唯识思想与之相比较,则有天壤之别。对于第一点对象是认识主体的表现,表面上似与唯识之义有一致性,实则根本不同,其次认为有离识之物,则与唯识之义根本相反。
唯识经论处处说着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由教及理成立的唯识,唯的是什么识?其根本是怎么一种情形?其意趣如何?要对治什么?要证得什么?其殊胜处何在?下面即以此等问题为线索而展开讨论。
“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盘证得。”《摄论》由引此颂而开始所知依的讨论,所知指染净一切法,堪作此所知之依的就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义译为藏,能藏所藏我爱执藏故,亦名为心,《摄论》云:
是故成就阿赖耶识以为心体,由此为种子,意及识转。
从一切种子心识之种子起现行,有前七转识之生起。此中心、意、识不是平列的八识,是“一种七转”。“一种七转”的关系实是互为因果。《摄论》云:
复次,阿赖耶识与彼杂染诸法同时更互为因,云何可见?譬如明灯,焰炷生烧,同时更互,又如芦束,互相依持,同时不倒。应观此中道理亦尔。如阿赖耶识为杂染诸法因,杂染诸法亦为阿赖耶识因,唯就如是安立因缘,所余因缘不可得故。
种子生现行,现行熏种子,因果同时,这就是阿赖耶识缘起观。缘起思想是佛法的核心,整个佛法都是围绕缘起性空而展开的。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这是有名的缘起偈。缘起的定义是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内容是指无明缘行,行缘识,乃至招集纯大苦蕴,这是缘起的流转门。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是指,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乃至纯大苦蕴灭,这是缘起的还灭门。十二缘起是基于人生现象的考察,由顺观故有生死的流转,由逆观故而得人生苦果的解除。缘起的意义即是性空,由空故无常,无常故苦,苦故不着,由不着我,不着法,即得解脱,《中论》云: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中观宗荡相遣执,破而不立,即是以此为根本。唯识宗突出主体之识,安立阿赖耶识缘起,由此双破人法二执,证得二空所显之真如。阿赖耶识缘起,又叫分别自性缘起。《摄论》云:
如是缘起于大乘中,极细甚深。又若略说,有二缘起,一者分别自性缘起,二者分别爱非爱缘起,此中依止阿赖耶识诸法生起,是名分别自性缘起,以能分别种种自性为缘性故。复有十二支缘起,是名分别爱非爱缘起。以于善趣恶趣能分别爱非爱种种自体为缘起故。
作为万有缘起的阿赖耶识,普摄一切世间、出世间法。以一切种子为其自性的阿赖耶识普摄三界一切趣生的自体,是用着于一期生命熏习成熟的异熟果报识。阿赖耶识虽是杂染,然从最清净法界等流的清净种子,亦寄存于阿赖耶识中,为彼对治。第八地的菩萨能舍阿赖耶识之名,金刚道后的佛果位,纯属无漏,不名异熟。因此,阿赖耶识缘起的理论应一直贯彻到佛果位,只不过那时不名为识,已证转依而名为智。
以上对于阿赖耶识缘起只说到了种现熏生的同时因果,然非不包括阿赖耶识执持的种子,刹那生灭,相似相续之异时因果。由此同时因果与异时因果而成立因果相续缘起正理。此意在《成论》中以阿赖耶识恒转如瀑流之非断非常义,则更为显明。彼云:
如是法喻,意显此识无始因果非断常义。谓此识性无始时来,刹那刹那果生因灭,果生故非断,因灭故非常,非断非常是缘起理,故说此识恒转如流……如是因果理趣显然,远离二边,契会中道。……由此应信大乘所说因果相续缘起正理。(《成唯识论》卷3)
上面的论述是从缘起的角度来对“识”作一番认识,以这一视角为切人点,揭示唯识的甚深意趣。然而想要达到对识的正确理解,《摄论》说到依他起性时,有八种譬喻:如幻、焰、梦、像、光、影、谷响、水月、变化。这如幻的依他起性即识,或名为唯识性,或名为唯识相,只有证真如的菩萨,才能有一个亲切的把握。普通说到唯识,好象这“识”的境界,就是我们的境界,其实对于以识为性的缘起性空的道理,还远没有证到。我人的境界是处在遍计所执性的我法二执的世界里。佛、菩萨亲证唯识性、相,安立唯识教。经论所说的唯识,只是一种言教,从唯识性相而落实到唯识言教,必须面对我人的根性,善巧敷设。从我们的思维特点和能力出发,用着种种道理、譬喻、逻辑,种种诠表,来成立唯识。唯识学诠表唯识道理的言词,仅是化城,而非宝所,是“指”而非“月”。然而我们却依着唯识言教,断惑证真。《成论》云:
由此远离增减二边,唯识义成,契会中道。若为一识,宁有十方凡圣尊卑因果等别?谁为谁说?何法何求?故唯识言有深意趣。“识”言总显一切有情各有八识,六位心所,所变相、见,分位差别,及彼空理所显真如。识自相故,识相应故,二所依故,三分位故,四实性故。如是诸法皆不离识,总立识名。“唯”言但遮愚夫所执定离诸识实有色等。若如是知唯识教意,便能无倒,善备资粮速入法空,证无上觉,救拔含识生死轮回,非全拨无恶取空者,违背教理,能成是事,故定应信一切唯识。
识是了别的意思,唯识是唯能而非唯所。突出主体之识,又能安立缘起因果,依俗而证真,由染而转净。然而凡夫不了能相,依无明系染而堕于所相之泥淖。什么是所相,就是一切所知,凡夫的一切所知包括能取、所取。能取即是我,所取即是法。所谓所相,并非不包括能取,能相亦是所知故。那么所相的情形如何?有何过失?唯能相,指的是流动的空无自性的没有任何执着,清净而没有任何染污。而一落于所相,就恰恰相反。静止的有自性的固定不变的,一切都变成了有执着性的存在。
佛法分别世间学和出世间学,其目的是要断二障证真如。佛法成立二套因果,一是杂染的,一是清净的。转舍杂染而成为清净,把有漏生死转为无漏的涅盘。这是佛法的唯一目的和出发点,因此,修行证悟非常重要。唯识学并不是单纯表示认识论或言语哲学的意思,瑜伽行唯识如其名称所示,这种暝想是以达到叫作瑜伽修行实践为目的的。
把唯识学当作世间学其产生的误解大概有二种:一是把唯识的识当作最高最后的东西。从而本体论化,因为唯识统一了主观与客观。所谓客观,只是识的外化。其实识亦是假立的,以识为阶梯进至真如法性,这才是佛教所认为的真理。另一类认为,花了很大精力钻研唯识,结果也只是掌握一些法相名词,以及繁琐的理论诠表。这与佛教的本意了生死以及成就般若之智,了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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