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母亲呆在家里清理东西时,无意中翻出一张发黄的照片,没细看便丢在一旁。等我倒完垃圾回屋时,母亲正出神地望着那张照片,眼圈里却泛起些许红色。照片上一个两三岁的婴孩坐在木椅里,左手拿着一个玩具,正满脸微笑着。我转身问母亲照片上的那个小孩是不是小时候的我?∵那是你哥三岁时拍的照片。母亲边说边抱着被子往门外走。拿着那张发黄的照片,我满是疑惑,这样一张满是微笑的照片怎么会模糊了母亲的双眼?况且,在外打工的哥哥现在很好。

吃中饭时,母亲意外地说出了这个因照片而牵扯出来的事情。说到最后,我看见母亲眼里闪着泪花。望着母亲,我心里很复杂。母亲见了,却又流露出一丝微笑。∵

母亲刚出嫁那几年,父亲嫌母亲身体虚弱时常患病闹着要离婚。母亲常因此而落泪。那时还没和奶奶分家。父亲一整天忙着干木匠活,于是整个家庭的重担全都落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除了闹离婚之外,那时的奶奶常欺负母亲。大热的天,会把一桶臭气熏天的尿放在大门口。母亲不想再和她闹起来,只好忍着。往往干了一天的活下来,又受了一肚子的气,母亲心里自然感到很委屈。于是想着把心里的苦水说给父亲听,结果往往是不但没有得到父亲的宽慰,母亲反而得来几个白眼。就是在这样一个处境里,母亲狠了狠心丢下只有三岁的哥哥回娘家去了。

母亲狠下心来,原本打算住个把月再回来的。可是,几天之后,母亲就匆匆地赶了回来,满眼急切。母亲赶到大门口时,弄堂里空荡荡地,楼梯旁那个狭小的木椅里却坐着满脸泪痕的哥哥。哥哥坐在木椅里,低着头,转动着身子,想爬出来。抬头时,看见门口站着的母亲,仿佛见到救星般,只一动不动地痴望着母亲。母亲说,那眼神好象在说——妈妈,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呢?∵这样的眼神让母亲终生难忘。而那时的母亲见了,心仿佛针扎了一般,泪也跟着哗哗地流。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奶奶依旧在六点多的时候摇着她那把破旧的蒲扇来我家纳凉。楼上风大。吃完饭,我们就上楼去了。村子里很安静,时而有几声犬吠从小巷深处传来。母亲见奶奶不停摇着扇子,叫我下楼把前几天买的那个西瓜搬上来。瓜是母亲切地,淡淡地月光里,我看见母亲把最大的那块递给了奶奶。奶奶口里嘟噜着“这么大一块怎么吃得下”,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容。

奶奶依旧像以前那样和母亲讲她白天捡破烂的事情。我坐在一旁,有点厌倦地听着。奶奶满脸笑容地说,今天出去捡了四趟,早上两趟,中午一趟,下午三点一趟,挣了八块钱。坐在暗影里的母亲说,还是少跑几趟,这么热的天,又这么晒,对身体不好。

夏日的晚风里,一切仿佛都变得美好起来。

奶奶现在以捡破烂为生。父亲和母亲曾好多次劝她哪也不要去,好好在家歇着。奶奶不听,大着嗓门说,我身子还好着呢。父亲和母亲便也不再多说。每年我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奶奶总会提着一串腊肉跑过来对母亲说蒸了让我带到学校里去吃。临行前,还会往我手里塞100块钱。母亲见了,总要硬塞回给她。我知道,一百块钱,相当于她一个月捡破烂的收入。母亲是绝不允许我收下地。

奶奶曾经是母亲的疼痛。我知道奶奶想趁自己在世之时弥补一些东西,而对于这些,母亲早已释然。

母亲说,事情过去了就望它过去吧,你奶奶现在也不容易。

母亲流泪了,最后却又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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