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道白云∵作者:一行禅师∵

65.非满非空∵

法会之后,缚悉底***留意到大部份的僧众都沉默不语。他也感到自己没有掌握到佛陀所说的要领。他预算在法理研讨会的时候,再细心聆听长者们的意见。

接下来的一次法会,阿难陀***被推荐代表僧众发问一些问题。他第一个问题就是:“世尊,‘世间’和‘世法’的意思是什么?”

佛陀说:“阿难陀,世间是所有会变化和散灭的东西之总称。一切世法都丰在于十八界,六根、六尘和六识之内。你们都知道六种根本的感应器官,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种客体的外尘物象,就是色相、声音、香臭、甜苦等味、触碰之感和心生之物象。

六种因为根尘接触而产生的意识,就是看见、听闻、嗅觉、味觉、触觉和心想意识。十八界之外,便没有世法。十八界之内的,全都落于生死、变化和散灭的范畴之中。因此,我说‘世间’是这些会变化散灭的物象的总称。”

佛陀说:“阿难陀,我说一切法皆空的意思,就是因为一切世法皆无自性。六根、六尘、或六识,都绝无个别独立的自体。”

阿难陀说:“世尊,你曾说过解脱之三门是缘起性空、无明无作、无愿无求。你又说过一切法皆空。那么,是否因为一切法也落于变化散灭,故而说它是空?”

“阿难陀,我时常都讲空与观空。观空是可以帮助人超越生死的一种禅修妙用。今天,我会讲多一些关于观空的。”

“阿难陀,我们现在全坐在讲堂里。这里面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我们可以说,讲堂内是空无不在这里的东西,但却有在这里面的东西。换句话说,这法讲堂是无空市集、水牛和村落,但存有着比丘。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同意,世尊。”

“法会之后,我们将会离开讲堂,而比丘便不再在这里了。那时候,讲堂就会是空无无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了。你同意吗?”

“同意,世尊。那时,讲堂内将空无刚才所说的东西。”

“阿难陀,满面的意思,指满的一些东西;而空的意思,是指空无一些东西。‘满’与‘空’两字,本身没有独立的意思。”

“世尊,请你再详细解释。”

“你们细心想想,空,是空无一些东西,就如空无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我们不可以说‘空’是可以独立存在的。‘满’也是一样的道理。满,永远都指满是一些东西,如满是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满’也不是可以独立而存在的。目前,我们可以说讲堂是空无市集、水牛和村落。正如一切法,当我们说一切法皆满,它们满是什么呢?又如我们说一切法皆空,它们空无什么呢?”

“比丘们,世法的空,意指空无恒常与不变的自性。这就是一切法皆空的意思。你们知道一切法都落在变化散灭之中。因此,它们便不可以说是有独立个别的自体。比丘们,‘空’的意思,是空无自性。”

“比丘们,五蕴之中,没有任何一蕴是具有恒常不变之性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都全没有自性。它们没有恒常不变之性。有自性,必需要具备恒常不变之性。去观想以能见到恒常不变之性的不存在,便是观空。”

阿难陀说:“一切无法我体自性,这点我是明白求恩。但,世尊,世法其实存在吗?”

佛陀悄悄的垂望他身前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的一碗水。他指着那碗水,问阿难陀说:“阿难陀,你会说这碗里是满还是空?”

“世尊,这碗里满是水。”

“阿难陀,拿这碗到外面,把水全倒去。”

阿难陀***依照佛陀的指示去做。他回来时,把空碗放回桌上。佛陀拿起碗来倒持着。他问道:“阿难陛,现在,这碗里是满还是空?”

“世尊,现在不满了。它现在是空的。”

“阿难陀,你是否肯定这碗是空?”

“肯定了,世尊,我肯定这碗是空?”

“阿难陀,这碗已不再满是水,但它却满是空气。你已以又忘记了!‘空’指空无什么,‘满’指满是什么。现在的情形,碗里是空无水,但满是空气。”

“我现在明白了。”

“很好。阿难陀,这碗可以是空或满。但当然,是空是满,都先要有这碗啊。没有碗,便也不会有空或满。法讲堂也一样。要说它是空是满,首先就要有那讲堂的存在。”

“啊!”比丘们都突然齐声低叹。

阿难陀***合掌说道:“世尊,那么,世法实在是有的。法是真实的。”

佛陀微笑。“阿难陀,不要被字眼作弄。如果世法是空无自性的现象,它们的存在,便不是一般意识中的存在了。它们的所谓存在,仍然存着‘空’的含意。”

阿难陀合掌说:“请世尊申请解释。”

“阿难陀,我们已经说过空和满的碗。我们也说过空和满的讲堂。我又约略谈过空义。让我多谈一些关于‘满’。”

“虽然我们刚才都同意桌上的碗是空无滴水。但如果我们看深入一点,会发觉这不是尽真的。”

佛陀把碗拿在手中,望着阿难陀。“阿难陀,在形成这个碗的错综交集原素中,你见到有水的存在吗?”

“我见到,世尊。没有水,陶匠便没法搓成陶土来造成碗。”

“正是,阿难陀。虽然我们曾说碗是空的,但看深一层,我们可以看到碗里实有水的存在。碗的存在,是不赖水的存在。阿难陀,你又可以见到碗里有火的存在吗?”

“可以,世尊。造碗的过程,是需要火来完成的。看深入一点,我见到火和热力的存在。”

“你还见到什么?”

“我见到空气。没有空气,火便没法燃烧,而且陶匠也没法生存。我见到陶匠那工巧技熟的一双手。我见到他的意识。我见到烧陶瓷的烘炉,和炉里堆着的柴薪。我见到那些木所来自的树。我见以领树木生长的雨水、阳光和泥土。世尊,我可以见到令这碗生起的千万相互切入的原素。”

“好极了,阿难陀!观想这碗,便可以见到导致它存在的所有互依的原素。阿难陀,这些原素,是在碗内和碗外都存在着的。你的觉察,也是其中之一。假若你把热力回归太阳那里,把陶土回归大地,把水回归河里,把陶匠回归他的父母处,又把柴木回归林树,那碗还会存在吗?”

“世尊,那碗不能再存在了。如果你把所有的原素都回归它们的本源,碗是不能再存的。”

“阿难陀,观照缘生之法,我们便知道碗是不能独立存在的。它只可以与其他一切法互依而存。一切法都是互相依赖以生死存亡。一法的存在,代表着所有法的存在。一切法的存在,代表着一法的存在。阿难陀,这就是相互之间切入和相互之间存在的原理。”

“阿难陀,相间切入的意思,是‘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例如,我们看见碗时,可以见到陶匠,看见陶匠时,又可以见到碗。相间存在的意思,是‘此是彼’,‘彼是此’。例如,浪花就是水,而水也就是浪花。阿难陀,讲堂里目前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但这只是从一个角度而言。实际上,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这讲堂也不会存在。因此,阿难陀,当你望着这空无一物的讲堂时,你应该可以见到市集、水牛和和村落的存在。没有‘此’,便没有‘彼’。‘空’(sunnata)的真义,就是‘此是因彼是’。”

比丘们都在全然的静默中聆听着。佛陀的说话,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过了一会,佛陀又再拿起那空碗,说道:“比丘们,这碗并不能独立存在。它在这里,是有赖所有其他非碗的存在物,如泥土、水、火、空气、陶匠等等所至的。一切世法也如是。每一法都与其他法相互而存。一切法的存在,都是循着相间切入和相间存在的原理。

“比丘们,深入细看这碗,你们便可以见到整个宇宙。这碗里含藏着整个宇宙。只有一样东西是这碗所空缺的。那就是个别独立的自性。个别独立的自性又是什么?它是全不倚靠其他原素而可以独立存在的自体。没有一法是不倚靠其他法而存在的。没有一法具备着独立的自体。这就是‘空’的义理。‘空’是指空无自性。”

“比丘们,人的基本原素是五蕴。色相不含藏自体。因为色相不能独立存在。色相之内,有受、想、行、识、感受也是同样一个道理。感受没有自体,因为它不能独自存在。感受中有色、想、行、识。其他三蕴,也是同一原理。没有一蕴是具有个别自体的。五蕴互依互存。因此,五蕴皆空。”

“比丘们,六根、六尘和六识也全都是空的。每一根、尘、识、都有赖其他的根、尘、识、才能存在。没有一根、一尘、一识不是没有独立个别的自性的。”

“比丘们,让我重述一遍以使你们易于记忆。此是,故彼是。一切世法都是互依而存。因此,一切法皆空。‘空’之义,是指空无独立的自性和个体。”

阿难陀***说:“世尊,一些婆罗门的学者和其他教团的要领,曾扬言沙行乔答摩是教导断灭论的。他们都说你导人于否定生命的一切。他们对你的误会,是不是因为你说万法皆空的呢?”

佛陀答道:“阿难字母,婆罗门的学者与其他教团的要领都说错了。我从没有教导过断灭之论。也从没有导人于否定生命。阿难陀,邪见之中,有两种见解是最容易使人陷入缠网的。那就是‘存在’和非存在‘的见解。前者认定万物都有恒常独立的自性。后都有认定所有一切都是幻象。如果你们偏信其一,都是没有见到实相真理。”

“阿难陀,一次伽遮耶纳比丘问我:‘世尊,什么是邪见?什么是正见?’我告诉他,邪见就是陷于‘存在’或‘非存在’任何一边的见解。当我们见到实相真性,我们便不会被这些见解缠缚。一个有正见的人,会明白万法生死的程序。因此,他便不会再被存在或不存在的念头困扰。当苦恼生起时,有正见的人会知道苦恼在生起。苦恼减退时,他也知道苦恼在减退散灭。万法的起灭,都不会骚扰一个有正见的人。恒常与虚幻这两种邪见都是太极端的。缘起之法的超越了这两种极端,落于中道。”

“阿难陀,‘存在’与‘非存在’都是不合乎实相的意念。实相超越了这些意念的领域。超越了‘存在’与‘非存在’的意念的人,才是觉者。”

“阿难陀,不单只‘存在’与‘不存在’是空,生与死也是空。它们都只是意念而已。”

阿难陀尊才问道:“世尊,若然生死都是空,那你又为何常说世法无常,不停在生在来灭?”

“阿难陀,在相对的意念上而言,我们才说世法不停在生灭。但从绝对的角度而言,一切法性当然就是无生灭了。”

“请世尊你详释。”

“阿难陀,就拿你种在法讲堂前的菩提树作例子吧。它何时出生?”

“世尊,它是四年前,种子发芽那一刹出生的。”

“阿难陀,在那一刻之前,菩提树并不在存在。”

“那你的意思是指菩提树从无而生起?有‘法’是可以从无而生起的吗?”

阿难陀默然不语。

佛陀继续说:“阿难陀,宇宙里没有一切法是从无而生起的。没有种子,就不会有菩提树的存在,有赖它的种子。树就是种子的延续。在种子未生根之前,菩提树已经存于种子之内。法已存在,又何需出生?菩提树的本性本来无生。”

佛陀问阿难陀:“种子生根入土之后,种子有死去吗?”

“有,世尊,种子死去以能生树。”

“阿难陀,种子没有死去。死的意思,是从‘存在’进入‘不存在’。宇宙中那有一法会从‘存在’进入‘不存在’?一片树叶、一粒微尘、一丝烧香的烟,没有一样是会由‘存在’进入‘不存在’的。这些法都只有转化为另一些法罢了。那菩提种子也是一样。种子没有死。它只是转化为树。种子和树,都无生无死。阿难陀,那种子和那树、你、我、比丘、讲堂、一片树叶、一粒微尘、一丝烧香的烟,全都无生无死。”

“阿难陀,一切法都无生无死。生与死都只是心识意念。一切法都非空非满、非成非坏、非垢非净、非增非减、非来非去、非一非多。这所有都只是意念。观照万法的空性,我们才可以超越所有分别的意念,而体证万物的真性。”

阿难陀,万物的真性,就是非满非空、非生非死、非聚非散。就是基于这种真性,世间的生与死、满与空、聚与散才生起。如果不是这样,又怎能出离生死、满空和聚散呢?”

“阿难陀,你曾试过站在海边看着海面上此起彼伏的浪潮吗?‘无生’与‘无死’就如海水。生与死就如同波浪。阿难陀,有长浪与短浪、高浪与低浪。波浪起伏,但海水依然。没有海水,就没有婆浪。波浪回归海水。水是浪,浪是水。虽然波浪升起后又成过去,但如果它们明白它们是水,它们便可超越生死的概念。那时,它们便不会再担忧、惧怕或因生死而苦恼。

“比丘们,观照一切法的空性是很微妙的。它能使你们从恐惧、忧虑和苦恼中解脱出来。它能帮助你们超越生死的世界。你们应全然投入于这种观照的修行中。”

佛陀说完了。

缚悉底尊才从没有听过佛陀说得更深奥。佛陀的大弟子,眼里都发放着异彩。缚悉底觉得他明白佛陀的说话,但却未能深得其法要奥义。他知道阿难将会在未来数日内,重覆今天法会的全部内容。到时,他便可以有机会听到大弟子们研讨佛陀所说的法理,而从旁学习了。

故道白云∵作者:一行禅师∵

66.四座山∵

一天清早,目犍连***满眼泪光的来见佛陀。佛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时,目犍连答道:“世尊,我昨夜禅修的时候,念头离不开我的母亲。我观想着对她的感情。我知道自己年幼时曾仅她悲伤过,但这并不是我现在感到痛苦的原因。我的痛苦,是因为内疚在母亲生前或临终时,都帮不了她。世尊,我母亲的罪业深重。我肯定一直以来,她生前作恶的业力都令她受苦。在我的禅定中,我看见母亲瘦如饿鬼。蹲在一处阴暗污秽的地方。我看见她身边有一碗饭,便拿起来给她吃。可是,当饭被送到她口里时,却突然变成了烧红的碳。只见她痛苦的叫喊,全吐出来。世尊,这个影象是不会离开我的。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替她减消罪业,以能帮助她从这些痛苦中释放出来。”

佛陀问道:“她在生的时候作了那些罪行?”

目犍连答道:“世尊,她没有尊重生命。她的工作是需要杀很多牲禽的。她又不行正语。她的说话往往令别人非常难堪。她就像把活树锄起以种植桔树一般。我也不敢再计算她的罪行了。我只知道她对五戒全都毁犯了。世尊,我愿抵受任何的痛苦,以使我母亲的罪业转过来。世尊,求求你大慈大悲,告诉我应该怎办。”

佛陀说:“目犍连,我很被你对母亲的孝心所感动。父母对我们的恩德,如天高海阔的深厚。作人儿女的,应该时刻都不要忘记此恩此德。在没有佛和圣贤在世之时,父母就是象徵佛与圣贤贤。目犍连,你已曾在你母亲生前尽力事教。你对她的关怀,在她死后亦仍然继续。这足以表示你对她的爱和孝心是何等的深切。看到你这样,我也非常安慰。”

“目犍连,儿女对父母的最大孝敬,莫过于活着贤良幸福的一生。这就是对父母的最好回报,因为这样做,便达成了他们对儿女的期望。目犍连,你便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了。你那平和喜悦、贤良幸福的生活,是大家争相效法的模范。你曾帮助他人寻得大道。回向你一生的功德给你母亲吧。这样,她的罪业便可以有所改变。”

“目犍连,对你应该怎样帮助母亲,我有一个提议。在安居最后一天的自恣日,你可以请僧众一起做个转化罪业的仪式,以你们诵经的功德回向给你的母亲。僧团里有很多定力深厚、德高望香的比丘。他们和你的诵经力量加起来,必定对超度你的母亲有很大的功效。希望你母亲的恶业可以因而消减,让她有机会得入正法之途。”

“我相信僧团里必定有其他和你一样情形的人。我们应该替所有人的父母安排这个法事。去与舍利弗商讨在自恣日举行这个仪式吧,她让年青人有个机会报答他们在生或已过世的父母亲和先人。”

目犍连,很多人都只在父母过世之后才懂得感恩。有父母健在,其实是最大的幸福。双亲是子女快乐的泉源。儿女应该珍惜父母在生的时候,尽量去了解他们和令他们快乐。但不信纸父母仍在生或已过世,爱心的行动都能为他们带来快乐或功德。帮助穷困残弱、探访孤独者、赦免囚犯、放生屠房的禽畜、植树等,都是可以转化现状和带给父母快乐的慈悲之行。在自恣日,我们要鼓励大家致力于这些善解。“

目犍连很是安慰,向佛陀鞠躬顶礼。

那天下午行禅后,佛陀在精舍大门遇见波斯匿王。正当他们互相作礼之际,七个耆那派的苦行头陀路过。他们是不穿衣服,修行异行的。就是须发和指甲,他们也不剃剪。大王看见他们,便上前说道:”贤德的出家人,我是波斯匿王,憍萨罗的大王。”波斯匿王对他们再两次鞠躬,才回到佛陀身边。他们离开后,大王便问佛陀:“世尊,依你看,刚才的苦行者中,有没有已证得阿罗汉果位的呢?又或他们其中,有没有接近证得这等果位的?”

佛陀回答道:“陛下,你过着君主的生活,可能比较熟识政治和政界的人。因此,你当然认为自己看不出修行人的成就了。但事实却是,谁也很难在只有过一、两次面缘,便看得出那人是否已开悟的。要知道一个人修行的程度,是需要与他共内生活,细察他在不同环境下的反应,和与别人的交谈,才能了解他智慧、德行和果行的程度。”

大王很明白。他说:“世尊,这就像我派遣探子往别处侦查一样。他们乔装得没人可以辨认出来。就是他们回到宫中,我也看不出他们是谁,直至他们把所有的化装洗掉。对的,我很同意你的说法。当你认识一个人不够深刻的时候,是没法了解他的智慧、德行和果行的高低。”

佛陀邀请大王与他一起步回他的房舍。到达之后,佛陀着阿难陀摆放两张椅子让他们坐下。

大王对佛陀吐露心声:“世尊,我已经七十岁了。我希望用多些时间在精神的修学之上。我认为自己应比以前多点作行禅和坐禅。可是,宫中的事务实在太费时和吃力了。有时我来到你的法会时,已累得没法把眼睛张开。我感到很惭愧。世尊,我也同时犯了暴食的过失。有一天,我吃了太多才前来精舍。那使我非常渴睡。我还以为到外面散步行禅会把我清醒过来。那知我越加想睡。你汪我同行着一条路径,我也全没察觉,以致撞你一个正着。你还记得吗?”

佛字笑起来。“当然记得啦。陛下,你就是要少吃啊。这样做便会使你头脑和身体都轻快一点。并且对你在处理国家大事和修行上都有裨益。你或许应该请摩利王后和跋吉梨公主替你打点每天的饭食啊。她们可以给你少一点吃,而仍然留意着营养上的均衡。”

大王合掌礼谢佛陀的建议。

佛陀继续说:“用多一点时间去照顾身体健康与精神上的修行是应该的。你这一生,已没有太多时间剩下来了。陛下,假如你的亲信通知你,有一座高山从东面移至,沿路上压死了每一样的生物。正当你开始忧虑时,另一个部属又告诉你,有一座高山从西面移至,也是沿路上压毁所有的东西。南北两面也有同样的消息传来。四座山都同是迫近城都。你知道无法逃避这次的浩劫。你又没有方法制止那几座山移来。陛下,你会怎么办呢?”

大王考虑了一刻,说道:“世尊,我相信我只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要遵照正法,最有意义和平静地度过剩下来的时间。”

佛陀称赞赞大王。“对了,陛下!那四座山,就是生、老、病、死。老和死已经迫近我们,而我们是涌逃避。”

大王合掌说道:“世尊,当我记起死已临近,我便明白应该在余下来的日子,好好的依教奉行,过些平静、专注和有利他人及后世的生活了。”

大王起来向佛陀鞠躬后,便请辞离开。

那个雨季,很多婆罗门和各教团的信徒,都在舍卫城聚集。他们在区内举办讲座、演说和论坛等活动,并邀请了很多城里的居民参加。论坛上,不同的教派都有机会发表他们的教理。佛陀的几个在家弟子也参与这些论坛。之后,他们告诉佛陀和比丘们他们所见所闻。所有可想及的形而上学问题都被提出来讨论,而每个辩者都认为自己教派的理论最为正确。虽然论坛开始时,气氛非常融洽,但到最后终结时,便变成大声互相喝骂。

佛陀于是便告诉他们一个寓言故事:

“从前,一个聪明的帝王请了几位天生盲目的人到王宫里来。他带他们去触摸一只大象,并要他们形容大象的模样。那个抚摸象腿的盲人,认为大象似房屋的支柱。那个抚扫大象尾巴的,认为大象有如毛扫帚。那个触摸大象耳朵的,便说大象似个藤箕。摸到大象肚的那个盲人,则说大象如大桶。抚摸头部的,就说大象似个大缸。而触摸到象牙的一个,则说大象如一棒棍。当他们坐下来研究时,各持己见,因而演变成一场剧烈的争论。”

“比丘们,你们所见所闻的,都只是片面的真象。如果你们以为这就是全部的实相,你们便会下了一个歪曲的结论。一个修行人,应该抱着谦卑和开明的心态,要自知对事物未有全面的了解。我们要不停努力深入学习,才会有进步。一个大道大上的行者一定要明白,执着自己的见解是绝对的趔,才是防碍我们证得真理的绊脚石。要在大道上有进展,两个必要的条件,就谦卑与开明的心怀。”

故道白云∵作者:一行禅师∵

67.海洋诗人∵

雨季安居之后,许多僧人都与佛陀道别,前往各地去弘法。佛陀的一个最受尊重和能干的比丘,补纳***,告诉佛陀他有意回到家乡说教下正法。他来自东海一个叫庐那的海岛。

佛陀说:“我听闻你的家乡仍有大部分地区非常落后,而且当地的居民又很横蛮暴力。我真不知道你是否应该到那儿弘法。”

补纳***答道:“世尊,正因为那里的人仍是野蛮落后,我才需要到那儿说教。我可以教导他们慈悲与不需暴力之道。我相信我是会成功的。”

“补纳,如果他们对你喝骂诅咒,你又怎么办?”

“尊敬的佛陀,那不算得什么。他们还没有向我掷石头和垃圾。”

“但如果他们真的向你投掷石头垃圾呢?”

“尊敬的佛陀,那仍不算是什么。他们还没有用棍棒打我。”

“那他们真的用棍棒打你又如何?”

补纳尊才大笑。“我仍会觉得他们很温和。他们仍未有杀我啊。”

“补纳,如果他们真的要杀你又怎样?”

“我认为会这样发生的机会很低。世尊,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会视此为有意义的牺牲,因为我的死,将会是背着慈悲与和平讯息的身教。每个人都要死。为大道而死,我绝不言悔。”

佛陀赞叹道:“补纳,你真了不起!你有足够的条件和勇气到输庐那弘法。其实,我问这些问题,都只是让在旁的比丘从中学习的。我对你的才干和你一向不事暴力的精神,全无疑问。”

补纳***从前是个商人。他与他的姐夫一起以输庐那的货品跟舍卫城的商人贸易。他们当时是以船和牛拖车来旅运的。一天正当他等着一批船运的货物到舍卫城的时候,补纳看见一队比丘在乞食。他即时被比丘的祥和仪容所摄,便决定前往祗园精舍听佛陀说法。法会之后,补纳已再不想做商人,而想作比丘了。他把所有的货品和金钱都给予他的姐夫,随即加入了僧团,受戒为比丘。他在修行上的进展很好,很快便成了一位能干的导师。他在憍萨罗和摩揭陀一带弘法已久。比丘们对他这次回乡宣道,都有十足的信心。

第二天春天,佛陀东回。他在毗舍离和瞻波停下来,沿着河岸而行,一直抵达海边的地带说法。一天,他正站在海傍时,阿难陀对他说道:“世尊,听到湖水的声音和望着起伏的海浪,我细观自己的呼吸以投入当下这一刻。我顿时感到身心圆满自在。海洋真使我焕然一新的感觉。”佛陀点头。

另一天,比丘们停下来与一个渔夫谈话。阿难陀***问他对海洋的感觉。那渔夫魁梧俊朗,肤色被阳光晒得古铜一般。他告诉阿难陀说:“海洋的很多方面,我都十分喜爱。首先,是海岸那微斜的沙滩,使我们能轻易将船艇和渔网拖进水里。第二,就是海洋永远都留在同一位置,使我们不用担心找不到它。第三,海洋永不会吞没死尸,它一定把尸体冲回岸上。第四,所有的河流一恒河、耶牟那河、阿夷罗跋提河、萨罗河、牟那河—全都流入大海里,把自己的名字身份,都置诸脑后。而海洋也全把它们接纳下来。第五,虽然河流不停地倾入海里,但海洋的水位却保持不变。第六,海水永远都是咸的。第七,海洋里有美丽的珊瑚、玳瑁和宝石。第八,海洋是无数生物的收容所,滋长着大如数百尽的动物,以及细如针眼或尘埃的微生物。***,我相信你现在可知我如何的喜爱海洋了。”

阿难陀羡慕的望着那渔夫。虽然他只是个纯朴的渔夫,但他竟然说话像个诗人。阿难陀转过来对佛陀说:“这人对海洋的赞美,确是一流的口才!他爱海洋,就如我爱觉悟之道一样。我们现在可以多闻一点法教吗?”

微笑着,佛陀指向一堆大石。他说:“让我们在那儿坐下,然后我给你们讲说觉悟之道的特色吧。”

比丘们和渔夫一起随着佛陀。大家都坐下之后,佛陀便说:“我们这里的兄弟给我们形容过海洋八样的奇妙的特徵。现在让我来宣说正道的八样同样奇妙的特徵吧。第一,正法就像海洋岸边的沙滩,让渔夫易于拖拉船艇。法理中,每个人都可以由浅入深,循序渐进的跟着层次进展。正法的宽广,可以容纳不同根性的人。不论你是老或幼,受过教育或只字不懂,每人都可以找到不同的法门去适应各自的需要。”

“第二,正如海洋永远住于一处,法理也永不变迁。戒律已很明确地传授了。正法就住于所有守持戒律的行者。正法是不会失传或被取替的。”

“第三,就像海洋不会留着尸体不放,正法也不会容忍无明、怠隋和毁戒。不是真正修行的人,都会被淘汰出来的。”

“第四,正如海洋平等接纳所有川流,正法也平等接纳所有阶级的人。又像河流放下它们的身份名字,加入僧团的人都放下他们的阶级、家族和地位,以能当上比丘。”

“第五,正如海水的水位不变,无论正法有多或少的追随者,它也依然一样,没有增减。正法并不是数目可以衡量的。”

“第六,正如海水永远是咸的,虽然正法的教化门径和修行方式包罗万有,但它的法味始终如一。那就是解脱之味。假如所教的不能导致解脱,那便不是正法。”

“第七,正如海洋藏有珊瑚玳瑁和珍宝,正法含藏着无上尊贵奇珍的教理,如四圣谛、四正勤、五蕴、五力、七正觉因和八正道等。”

“第八,正如海洋给众多大小的生物一个滋长的处所,正法也授受众生的皈依,不论他们是没有教育的小童或是伟大的菩萨。在正法的无数弟子中,就有很多已证得‘入流’、‘一返’、‘不还’或阿罗汉果位的。”

“像海洋一般,正法是灵感的来源,无量的宝库。”

阿难陀***合上双掌,望着佛陀。他说:“世尊,你是一位精神的大导师,你同时也是一个诗人。”

故道白云∵作者:一行禅师∵

68.三妙门∵

离开海岸,佛陀前往巴连弗城和毗舍离,然后再朝着他的故乡前进。刚进入释迦国的三摩伽摩城,他便获悉耆那教派的教主若提子去世的消息,并知道他的教团已分列成水火不容的两派。双方除了彼此力斥对方误解教理之外,更各自拉扰信众的支持以增加势力。他们的信徒因而感到非常困扰,无所悉从。

舍利弗的侍从,学僧周那,将这个情形详细报告阿难陀***。他对这次耆那教的纠纷十分清楚,因为他曾在若提子说过教的波婆城地区居住过一段时间。阿难陀也转告这个情形给佛陀知道,并说:“世尊,我真不愿见到僧团在你入灭之后也四分五裂。”

佛陀拍拍阿难陀的肩膊,说道:“阿难陀,现在有比丘时常就教理的问题争辨吗?他们对四念处、四正勤、五蕴、七正觉因和八正道等教理,有分歧的意见吗?”

“没有,我从没有见过比丘在教理上争持。但这可能是因为你仍健在。我们都依皈你的福德。我们因为听从你的教诲,才可以和平相处。但你走了之后,我们便可能在戒律、僧团的体制甚或弘法的方式上,都会有不同的意见了。这些分歧一旦演变为冲突,很多同修信众便会因此而对大道的信心动摇。”

佛陀安慰他。“阿难陀,你不用担心。如果僧团内对四念处、四正勤、五蕴、七正觉因和八正道等教理有所争论,这才是真正要担心的事。否则,如戒行、僧团体制和弘法方式等枝节问题上的分歧,是不值得去忧虑的。”

虽经佛陀再三的安抚,阿难陀的忧心仍未能止息。最近便有消息传来,曾一度是佛陀侍者的苏纳卡特***,因为对僧团的不满,已经在毗舍离离弃了僧团。他现在举办讲座演说,旨在非议佛陀和僧团。他扬言沙行乔答摩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没有特别深远的见地。他说乔答摩只教导个人的解脱,对社会漠不关心。苏纳卡特正传播着混沌扰乱的种子。舍利弗***都知道这个情况,并且与阿难陀分忧。

阿难陀又知道王舍城的僧团酝酿头不满。在提婆达多***的领导下,几个比丘正密谋组织一个新的僧团,脱离佛陀的领导。好几个能干的比丘都与提婆达多勾结,他们包括瞿迦梨、迦留罗提舍、骞荼达波和三闻达多等***。提婆达多是佛陀最有才干的大弟子之一。舍利弗***时常都在人前赞美他,又待他如知己。对于提婆达多近来对佛陀变得异常嫉妒,阿难陀也感到大惑不解。他知道暂时还未有人向佛陀暂时还未有人向佛陀透露这些事情。他恐怕在不久的将来,便要亲自告诉佛陀这些坏消息。

翌年,佛陀回到舍际城结夏安居。他住在祗园精舍,而佛陀就是在这里宣说‘法印经’的。

“我今天要为你们讲说妙理。请你们都把心里的杂念清除,以能平和安稳的听讲、纳受、和理解。”

“比丘们,一些法理的特徵,可以成为正法的印志。我所教的法理,有三法印。他们就是空、无相、和无愿无求。此三特点也就是导致解脱的三门通道。因此,三法印又可称为三解脱门。”

“比丘们,第一法印是‘空’。‘空’并不是‘不存在’的意思。它是指没有东西可以独立存在的意思。‘空’是指空无独立的自性个体。你们都知道,‘存在’和‘非存在’的两种信念都是有偏差的。一切法因缘而生。此是因为彼是,此非因为彼非;此生因为彼生,此灭因为彼灭。因此,‘空’的性体就是互依。”

“比丘们,观察万法的互依性,便能体会一切法都存在于彼此之内,以及一法之中含藏万法之理。脱离一法,便了无他法。观照十八界的六根六尘和六识。观想五蕴的色、受、想、行、识。你们会发觉没有一法一蕴是可以独立而存的。它们全都互相依赖以能存在。当你们见到一切法的空性时,你们便不会再追逐或逃避任何的法。你们这时便超越了对一切法的执着、分别和偏见。观照空性,就如开启了自由的第一扇门。‘空’是第一解脱门。”

“比丘们,第二法印是‘无相’(animitta)。‘无相’就是要超越思想意识的分别。当人们不能体悟万法的互依互缘和空性,他们便误认世法是个别独立存在的现象。他们以为此与彼各不相关,独立而存。这样观看世法,就如同用分别心之利剑,把实相斩成零散的碎片。这样做,便无法看得到实相的真面目了。比丘们,一切法都是因缘而生,互依互丰。彼有此在,此存彼中,一法蕴藏一切法。这就是相间存在与相间切入的意思了。此中有彼,彼中有此;此即是彼。如果你们这般观想,你们便会发觉平常一般的领会是充满错误的了。思想意识的眼睛,不能如慧眼般看得清晰准确。。思想意识之眼会误当绳索为毒蛇。有慧眼的明亮,绳索的真象显露无遗,而蛇的景象便顿然消失。”

“比丘们,所有心智的概念,如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灭、去、垢、净、增、减等,都只是思想上的分别心所形成的。从无为的绝对角度而言,实相的真象是不能只限于这些概念的范畴之内。因此,一切法都是无相的。你们要这样观想,来破除所有有关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灭、来、去、垢、净、增和减等念头。这样,你们才能获得解脱。‘无相’就是第二解脱门。”

“比丘们,第三法印是‘无愿无求’∵(appanihita)。‘无愿无求’的意思,是不去追逐任何的事物。为什么?一般人通常会尽量逃避一法,而又去追逐另一法。许多人都想逃离贫困,追逐富贵。修道都则会抗拒生死,以能获得解脱。但既然一切法都是相间存在着,相互而通,那我们又怎可能舍此逐彼?生死之内有涅盘不是个别的实体。如果你们排斥生死以逐涅盘,你们便没有掌握到万法互依互缘之性体了。你们便还未有掌握到一切法的‘无相’与‘空’性。观想‘无愿无求’才能彻底消除所有的追逐和逃避。”

“解脱和觉悟不是存在于你们本身之外。我们只需要张开眼睛,便可以看到我们本身就是解脱与觉悟。一切法和一切众生,都潜藏着圆满觉悟之性。不要向外寻找。如果你们用觉察之光去照亮自己,你们便会立刻体证觉悟。比丘们,世间的一切,包括涅盘与解脱,都是离不开你的心意识而成立的。别再往别处寻找了。心意识所产生的物象,是离不开心想意识而存的。不要再追逐任何的法,包括婆罗门、涅盘和解脱。这就是‘无愿无求’的意思。你们自己,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无愿无求’这妙门,可以带领你们达支自由。这就是第三解脱门。”

“比丘们,这就是法印和三解脱门之教理。三解脱门是至高无上的妙法。你们应全心全力去依法修行。你们如果依教奉行必定能够证得解脱。”

佛陀讲经完毕,舍利弗***站立起来,向佛陀鞠躬顶礼。其他的比丘也跟着鞠躬,以表示对佛陀的谢意。舍利弗***向大家宣布,将会在翌日举行一个专研会来研究佛陀这天的经教。他告诉僧众这经的深广奥义,又嘱他们要全力把它钻研、理解和实行。缚悉底***知道这经与佛陀前一年说的‘空观经’关系密切。他也看到佛陀如何引导他的门徒从浅易进展至深奥的教理。缚悉底望向大弟子摩诃迦叶、舍利弗、补纳和目犍连等欢欣的脸上。缚悉底记得一年前佛陀讲毕‘观空经’时,他们也跟着舍利弗***向佛陀鞠躬的情形。他体会到师徒之间的密切关系是何等重要。

第二天午后,夜墨庐和谛殊罗两位***到佛陀的房子来。他俩是波罗门种姓的兄弟,以精通语言学和古典文学闻名于世。他们诵经时,声线清若银铃、壮如铜鼓。向佛陀鞠躬作礼之后,佛陀请他们坐下。

夜墨庐***说道:“世尊,我们想与你商讨有关弘法的言语问题。世尊,你通常都以摩揭陀开示,而摩揭陀却不是多数比丘的母语。更何况有很多地区的居民,都不懂摩揭陀。因此,比丘们便要把教理翻译成地道的方言。我们在受戒为比丘之前,曾有幸研读过许多不同的方言俚语。我们发觉到你高深教理的奥义,都受到很多种土语的限制而未能清楚表达。我们希望获得你的同意,把你所有的教理都用古文吠陀语写成。这样一来,比丘们便可以一致用一种言语说教,而同时又可避免了翻译的错漏。”

佛陀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你们的建议,是不会有益的。正法是活的法。用来传播正法的语言,应该是人们日常应用的。我不想教理用一种只有学者才明白的言语来传播。夜墨庐和谛殊罗,我希望我所有的出家和在家弟子,都能以他们的母语修习正法。这样,正法才可以保持它的重要性和通达性。正法是要可以用于现世的,更要与地区性的文化融汇。”

明白了佛陀的意愿,夜墨庐和谛殊罗***便向佛陀鞠躬请辞。

故道白云∵作者:一行禅师∵

69.佛陀会到那里去?∵

一天风雨中,一个名叫郁低耶的苦行者来造访佛陀。阿难陀带领他到佛陀的寮房,把他介绍给佛陀认识。郁低耶坐下后,阿难陀给他送上一条毛巾拭干身上的雨水。

郁低耶问佛陀道:“沙行乔答摩,究竟世界是永恒的,还是会有一天灭亡的?”

佛陀微笑说:“郁低耶头陀,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不会答你这个问题。”

郁低耶又问:“世界是有限还是无限的?”

“我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身体和精神是一还是二?”

“这个问题,我也不会回答。”

“你死了之后,仍会继续存在吗?”

“这个问题,我亦不会回答。”

“也许你是认定了死后并非继续存在或停止存在,对吗?”

“郁低耶头陀,我是不会答这问题的。”

郁低耶觉得莫明其妙。他说:“沙行乔答摩,你对我所问的问题,全不回答。那么,有什么问题是你会回答的?”

佛陀答道:“我只会回答那些可以使身心苦恼得以消除的修行问题。”

佛陀答道:“我只会回答那些可以使身心苦恼得以消除的修行问题。”

“你认为你的教化,可以拯救世上多少的人?”

佛陀默然端坐。郁低头陀再没有多问。

看到头陀正在怀疑佛陀是真的不想回答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回答他,阿难陀对他有点同情。他于是说道:“郁低耶头陀,或许以下的例子,会帮助你明白我师父的用意。试想像一个住在四面都有围墙壕满巩固着的王宫里的大王。他的王宫只得一个进出口,而且又日夜都有巡逻守卫。陌生人是绝对不许内进的。守卫更在围墙上时作检查,以确保墙上没有任何缝隙可让小动物穿过。大王在他的宝座上坐着,全不需要理会有多少人进入王宫。他知道守卫是一定不会让不速之客进来的。这个情形就像沙行乔摩了。他不用理会有多少人追随大道。他只知道教导正法能帮助学道的人熄灭贪、瞋、痴,而证得平和、喜悦和解脱。如果你问我的师傅有关怎样做才可以替自己身心作主的问题,他一定会给你答覆。”

郁低耶头明白阿难陀的比喻。但他实在被太多形而上学的问题困扰着,所以便再没有发问了。他离开的时候,仍是对这次与佛陀的见面不感满意。

数日后,另一个名叫瓦卡瞿他的苦行头陀,也来造访佛陀。他向佛陀提出的问题,也是与郁低耶的同一性质。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沙行乔答摩,你可否告诉我,究竟有没有‘自性我体’?”

佛陀默然而坐。他没说一句话。跟着问了几个问题都全没有回应后,瓦卡瞿他便离开了。他离开之后,阿难陀***问佛陀:“世尊,你曾在法会中谈过‘无自性’的问题。为什么你刚才不答瓦卡瞿他有关‘自性’的问题?”

佛陀答道:“阿难陀,我所教的空无自性,是用来引导禅修的。它并不可以当作一种学说教论。如果把它这样看待,便很容易的纠缠其中。我常说教理只是用来渡河到对岸的木筏,又或指向月光的手指。我们是不应该被教理缚住的。瓦卡瞿他头陀想把我说的当作学说看待。但无论是关于‘我’或‘无我’,我都不想见他被困于其中。如果我告诉他有个‘我体’,那便与我所教的互相违背。如果我告诉他‘没有我体’,而他却执着此说,这也对他无益。因此,我认为不答他比答他要适当。人们以为我不懂答这些问题,总比他们被困于边见狭见为好。”

一天,阿耨楼陀被一群苦行者拦着去路。他们要阿耨楼陀答了他们的问题,才让他通过。他们问道:“我们听闻沙行乔答摩是个已经彻悟的大师,而且他的教理更是极之深奥。你是他的门徒。因此,我们要你答这个问题,沙行乔答摩死后,他会继续存在还是停止存在?”

“他们要阿耨杰出陀从以下的四个答案中选择一个:

沙行乔答摩死后,会继续存在。

沙行乔答摩死后,会停止存在。

沙行乔答摩死后,会同时存在和不存在。

沙行乔答摩死后,不会继续存在,也不会停止存在。

阿耨楼陀比丘知道其中没有一个答案是与正法相符的。他于是保持缄默。他们想尽办法,也不能使他选出一个答案来。最后,***说道:“我的朋友,以我的了解,这四个答案之中,没有一个能准确地反映沙行乔答摩的正教。”

苦行者不禁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说:”这个一定是新受戒的比丘。他根本就没有力回答我们的问题。也难怪他这样推搪的。我们放过他好了。”

数日后,阿耨楼陀***将苦行者的问题向佛陀提出来,说:“世尊,请你给我开示,她使日后再被问起这些问题时,我也知道应该怎样应付。”

佛陀说:“阿耨楼陀,从意念的知识上,是找不到沙行乔答摩的。沙行乔答摩在那里?阿耨楼陀,从色相上,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从感受中,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找不到,世尊。”

“从思想、行念和意识上,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在感受以外,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在思想、行念和意识以外,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佛陀望着阿耨楼陀。“那你从那儿可以找到乔答摩?阿耨楼陀,就是你现在正站在乔答摩前面,你也无法抓住他,更何况在他死后!阿耨杰出陀,乔答摩的真髓,一如万法的真髓,都不可以用意念的知识或分别心的类别来衡量和捉摸得到的。视每一样的法,都要以它与其他法的相互因缘关系为本。要领会乔答摩,必要从所有平常当作是非乔答摩的事物着眼,才可以见到乔答摩的真貌。”

“阿耨楼陀,如果你想见到莲花的真髓,必先从平常认为是非常莲花的东西里见到莲花。这些东西包括太阳、池水、云、泥土和热力等。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撕破狭见的罗网,这分别心所形成的生、死、这里、那里、存在、非存在、垢、净、增、减等牢狱。要能见到乔答摩,也是同一道理。那些苦行者的四个概念,存在,不存在、同时存在和不存在、非存在非不存在,都是蜘蛛网中的蜘蛛网,永远都不能抓持住实相的世鸟。”

“阿耨楼陀,实相并不是文字言语或意念知识所能表达得到的。只有禅定所生的智慧,才可以使我们确认到实相的真髓。阿耨楼陀,一个从未尝过芒果的人,你是没法可以用言语来表达芒果的真正味儿,让他知道是怎样的。我们只有从亲自的体验,才可以掌握到真象。这也是我时常劝比丘们不要在理论上浪费宝贵的时间,百应多实习彻观一切的原因。”

“阿耨楼陀,一切法的性体,都是‘如是’的,这是万法之妙性。莲花从‘如果’而生起。阿耨楼陀从‘如是’而起。乔答摩也从‘如果’而生。我们可以称所有从‘如果’生起者为‘如来’,一切法从‘如是’生起,又将回归何处?一切法都回归到‘如果’。归到‘如获至宝’,也可称为‘如去’。其实,一切法都没从那儿来或到那儿去,因为它们的本性‘如是’。阿耨楼陀,‘如是’的更正确意思,应该是‘无从来者’和‘无所去者’。阿耨楼陀,从现在开始,我将叫自己做‘如来’。我喜欢这名词,因为它可以避免因分别而生起的字眼,像‘我’或‘我的’。”

阿耨要陀微笑说道:“我们都知道我们全都从‘如是’而生起。但我们会只让你专用‘如来’这个名号。每次当我们如此称呼你的时候,便会提醒我们所有众生都具有这无始无终的‘如来’本性。”

佛陀也微笑。他说:“阿耨楼陀,这个‘如来’很喜欢你这提议。”

阿难陀***当时也亲闻佛陀与阿耨楼陀这番对话。他随阿耨楼陀到房外的时候,提议他们应与其他的僧众,在翌日的研讨会上分享这天的话题。阿耨楼陀欣然答应。他说到时会以在舍卫城初遇苦行者的对话作序。

故道白云∵作者:一行禅师∵

70.鹌鹑与白鹰∵

虽然缚悉底比丘从未被佛陀责备过,但他却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之处。缚悉底在修行道上,仍有一大段的路要走,但他对降伏六根的精勤和意志,则可能就是佛陀再没有对他多作批评的原因。每当有其他的比丘或比丘尼被纠正的时候,缚悉底都会以他自己犯错的心情去听受训导。他这样的学习态度,使他在修行上有很多的进益。他尤其留意佛陀对罗睺罗的训示。罗睺罗在修行上已有很大的时展,这也间接令缚悉底在修行上获益不浅。

一次,他俩坐在森林附近一处草坪上的时候,缚悉底对罗睺罗诉说他对于自己能成为佛陀的弟子,是感到如何的幸运。他透露自己已对欲世的生活全无留恋,因为他已尝到真正的平和、喜悦和自由。罗睺罗告诫他说:“你现在这感觉可能是真的,但别这么容易自满。修行最重要的,是要不停看守着自己的六根,作它们的主人。就是佛陀的大弟子们,也从来不敢在这方面的修行上有半点松懈。”

罗睺罗告诉缚悉底关于一位才智过人,又有言语天份的懵祗沙比丘。他同时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曾作了几首偈颂来赞美佛、法、僧。佛陀对他的诗偈也甚为欣赏。最初加入僧团的时候,懵祗沙是在舍卫城外依止尼拘律树伽毗比丘的。尼拘律树伽毗去世后,懵祗沙便前来祗园精舍。一天,他与阿难陀在外面乞食时,懵祗沙告诉阿难陀他心中很是困恼,并希望阿难陀可以给他辅助。原来懵祗沙对几位前来精舍供食的少妇,心中起了非份之想。阿难陀很明白,像懵祗沙这样的一个文人雅士,是会很容易为美色动遥的,于是,阿难陀刻意利用懵祗沙对美感的敏锐,来引领他用美的角度去看转迷成悟的大道,使他不再执迷于障碍修行的刹那娇艳。阿难陀教他如何用觉察之光照亮所有法的空性与无常。依着阿难陀的指示去做,懵祗沙终于成了他感官司的主人。有感于这次的经验,懵祗沙写了一首僧众日后都耳熟能详的诗:

披上袈娑后,我仍像水牛盼食般,追逐欲望。

自觉惭愧!

大将之子,

擅于箭术,

竟能冲出

千军之重围。

安住专念中,

就是美女当前,

也不会被征服。

我追随的世尊

如太阳之光。

在此道上宁静漫步

欲念全消。

成了自己感官的主人,

我平步前行。

虽遇无数障难

却动摇不得我的平稳。

由于懵祗沙天赋才华,他有时不免会贡高我慢、漠视他人。幸而勤修专念,所以能够自知骄慢的生起。就这个主题,他也作了一首偈:

乔达摩的门徒,

降伏你们的傲慢!

恃骄之道

只会导致苦恼。

掩藏我慢的人

正步向地狱,

一如那个趾高气扬的,

全无两样。

倒不如以平和的心

寻找幸福。

修习专念

实践三学。

要得真正成功

必先降估骄慢。

又由于懵祗沙的彻视深察,他已因超越烦恼的障碍而有了很大的变化。舍利弗专者也证明懵祗已证得‘不还’的果位。他开悟那天,作了一首诗以表达对佛陀的感激:

沉醉少年梦

我四处游荡,

穿越郊野和市井,

直到得遇佛陀!

以纯碎的慈悲,

佛陀与我分享妙法。

信念苏醒

我披上伽婆。

住于察觉中,

身心专注,

感恩觉者

我才得证三学!

光明的种子

世尊广植四方。

众生沉论暗黑,

他给我们引见大道

四圣谛、

八正道、

平和、喜悦与自在。

他的言教深奥,

一生无咎清高,

他巧导众生解脱。

此恩此德难图报!

在一次特别为年轻比丘举办的教坛上,舍利弗***以懵祗沙比丘为例。他告诉学僧们,在懵祗沙修行的初期,他遇到很多心境上的困扰。幸而他对修行的坚定,使他把这些境界降伏,证得真慧。因此,舍利弗告诉这班年青僧人,“千万不要堕入任何心理不平衡的状况之内,不论是自悲还是自大。如果修行正确的专念,你便能够察觉得到心内和身外的一切活动,因而不会容易被困于其中。学会怎样把持六根,就是在大道上进展的至妙之法。”

听着罗睺罗诉说懵祗沙的事迹,缚悉底感到自己已经很熟悉懵祗沙。虽然他曾与懵祗沙见过面,但却未有机会与他真正交谈。他决定打个机会跟他结交,因为他知道在懵祗沙的修行经验中,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缚悉底还记得佛陀一次曾用海洋来比喻把持六根的修行。佛陀说:“比丘们,你们的眼睛,就像潜藏着怪兽、旋涡和险流的深海。如果你们不循正念,你们的船只便会被海怪、旋涡与急流袭击和吞噬。同样地,你们的耳、鼻、舌、身、意、也是危机四伏的。”

回忆起这些说话,缚悉底的理解倍增。六根果真是如海洋般,随时公有被暗涌淹没的危机。罗睺罗的忠告实在是值得听从的,他真的不可以太自满。佛陀教化的修行,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一天下午,坐在祗园精舍的房子外面时,佛陀给一些比较年轻的比丘说了个故事,提醒他们要把持六根,以免迷失于昏沉惘乱之中。佛陀述说:“一天,一只白鹰低飞,迅速地用它的利爪捉拿了一只鹌鹑。白座鹰再飞上高空时,小鹌鹑开始痛苦起来。它埋怨自己没有吸从父母之言,留在父母指明的安全地带。它自叹:‘早知落得如此下场,我就听从他们的话了。’”

白鹰问道:‘那么,你的父母叫你这可怜虫留在那里?’鹌鹑答道:“‘在那刚翻过泥土的新田。’

出乎鹌鹑的意料之外,那白座鹰竟然说:‘我随时随地都可捉到任何一只的鹌鹑。我就让你回到那田里多活一小时吧。一句钟后回来,我就会再把你捉回,捏破你小脖子,把你吃掉。’白鹰于是滑翔而下,暂时在新田里释放了鹌鹑。

小鹌鹑也出人意表,竟立刻爬到一堆刚掘起了的泥土上面,站在那里挑怒白鹰。‘唏,白鹰,你为何要多等一个小时?为什么你不现在就来抓我?’

怒火上冒,白鹰把双翅贴紧身旁,直冲下田去,这时,鹌鹑第一时间闪避,躲入了那堆泥土下面的凹坑。白鹰飞到那土堆时,利爪刚错过了鹌鹑,更因为冲力太猛,它撞地而死。

“比丘们,你们一定要时刻专注于防守着六根,作为它们的主人。如果你们稍一不慎,离开正念,便会堕入魔道,危险重要了。”

僧团里的一些诚恳而又天资聪敏的年轻比丘,令缚悉底感非常鼓舞。一天,他和另一些比丘一起前往质多家里应供。质多一向都潜心学佛。由于他有广大的心量,人们对他的尊重和爱戴,如同敬重给孤独长者。质多一向喜欢宴请高僧到他家里,接受他的供养和研讨法理。这天,他请了十位大弟子和两个年青的比丘,缚悉底和伊师提婆。供食完毕,质多向各僧人鞠躬作礼怕,请教比丘们说:“各位***,我曾听过佛陀开示梵网里说的六十二种外道学说。我又曾听过其他教派的信徒提问有关生、死和灵魂的问题,如:世界是有限还是无限、短暂还是永久、身心是一还是二、如来死后会否继续存在、他是否会同时存在和不存在、或非存在和非不存在。***们,这些玄见密论,实从何而生起?”

虽然质多已再三提问,但没有一个比丘敢对质多的问题作出解答。缚悉底开始觉得有点窘,耳朵渐红。就在这时,伊师提婆打破沉默。他望着长者比丘问道:‘尊敬的长者,我可以解答质多居十的问题吗?“

他们答道:“比丘,你可依随你的意思回答他的问题。”

转过头来,伊师提婆对质多说道:“善士,这些见解和问题,都是来自他们的我执妄见。只要他们摆脱了有独立个体这个概念,他们便不会再被这些问题缠扰了。”

质多显然觉得这个年青比丘的答覆很不错。他说:“***,请你解释清楚一点。”

“一般没有机会接触正觉之道的人,都会以为自己就在身体之内,又或身体是在自己之中。同样地,他们也以为感受与自体无异,又或感受存于自体之内和自体存于感受之中。这些人对思想、行念和意识,都是持着同样的见解。他们都被困于有个‘我’的妄见之中。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落于那梵网经里所说的六十二妄见,因而产生那些有限无限、短暂永恒、是一是二、存在不存在等疑问。持多居士,当你勤习修行,破了我执这个妄见的时候,你便会发觉这些一都是绝无意思的问题了。”

说下去,质多越发觉得这年青比丘答得动听。他虔敬的道:“***,你是那里来的?”

“我来自阿般提。”

“***,我也曾听闻过一个从阿般提来的比丘,他名叫伊师提婆。据说这位比丘很了不起,聪明能干。可惜我只闻得其名,而未机会与他会面。你有见过他吗?”

“有,质多。我有见过他。”

“***,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位天才的年轻僧人在那里?”

伊师提婆没有回答。

其实,质多早就估到这位年青比丘就是伊师提婆。他于是问道:“阁下是否就是伊师提婆比丘?”

“对,大人。”伊师提婆答道。

质多高兴极了。“这真是我极大的荣幸!尊敬的伊师提婆***,我的芒果园和我的住所都设备齐全,是体憩的好地方。我希望你会时常来探望我们。我们将会乐意供应你各种需要一如食食物、衲衣医和住宿等。”

伊师提婆没有作响。比丘们谢过质多后便离开了。之后,缚悉底听说伊师提婆一直都没有再回去探视制质多。伊师提婆不求赞誉和美食。就是得到一个如质多般有名望的人供养,他也一不动心。虽然缚悉底再也没有遇见伊师提婆,但他给缚悉底留下的那个聪颖谦逊的比丘形象,则深深钱记在缚悉底的心里。缚悉底发愿要以伊师提婆为榜样,更希望有机会路过阿般提的时候,前去拜访他。

缚悉底知道佛陀是如何的喜欢那些有决心、智慧、以及关怀别人和给人快乐的年青比丘。佛陀曾表示他全寄望这些年轻比丘承传他的法教于后世。但缚悉底察觉到,无论对什么年纪和根性的比丘,佛陀都一视同仁,尽心心力的去教导他们。有一些比丘,是会遇到较多的问题。其中有一个比丘,就曾经六次离去再返,而仍然得到佛陀的欢迎,给他重试的机会。就是对那些连观息十六法也不能牢记的比丘,佛陀也是不压其烦的继续给予他们慈言与鼓励。

祗园精舍有一个名叫跋达梨的比丘。虽然佛陀很清楚这个比丘的短处,但他却视如不见,好让跋达梨有机会自行改进。跋达梨时常违犯一些僧规。例如,午食时,比丘是应该留在座中至用食完毕。站起来作别的小差或添食,都是规律所不容许的。这规例叫‘一次坐食’。跋达梨一直都未能奉行此规。他的行为,令精舍里其他的比丘非常不满。佛陀曾多次教他在每早起床时反问自己:“我今天要怎样才能使同修行快乐?”但他几个月后,仍全无改善。一些比丘开始受不了,便严词以对的呵斥他。佛陀知道了之后,便在集会上对僧众训示。

他说:“比丘们,僧团里固然会有一些有缺点的人。但他们的内心,始终都会保留着一点信念和爱心的种子的。如果我们不尽力去与他们沟通以求互相了解,帮助他们滋长这信念与爱心,这点仅存的种子,也就可能荡然无存了。就如一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人,他的家人和朋友,必定会尽力保护他余下的眼睛,以免他再遭不幸。因此,比丘们,对你们的同修兄弟慈爱一点,以能保存他们信念与爱心的种子罢。”

缚悉底当时也在场听着佛陀说这番话。他很被佛陀的爱心感动。他抬头时,望见阿难陀抹去脸上的泪痕,因而知道阿难陀也是同样的被感动。

虽然佛陀是这样的慈悲温柔,但情况有需要的时候,他也有严谨的一面。一个佛陀也帮不来的人,便当真是没有希望的了。一天,缚悉底亲闻佛陀与一个名叫髻设的驯马师一段有趣而动人的对话。

佛陀问髻设:“你可否告诉我怎样台服马匹?”

髻设答道:“世尊,马匹有不同的脾性。有些很驯,只需要数句温婉的说话便可以令它自然驯服。另一些比较困难,但也只需刚柔并重的方法。更有一些非常难驯的。对付这些的时候,要只用非常严厉的方法。”

佛陀笑问:“假如你遇到一匹马,用三种方法也无效,那你又如何?”

“世尊,在这个情况之下,我便唯有把马匹杀掉了。如果我让它活下去,它的坏脾性是会感染其他的马匹的。世尊,我也真想知道你是如何训练你的弟子的。”

佛陀浅笑。他说:“我也是和你一样。一些比丘只对温和的态度有反应。另一些需要刚柔并重的对待。也有一些,是只会在严格的管束下才有所进步。”

“你又如何处置那些不受任何一种方法影响的僧人呢?”

佛陀说:“我也如你一样,会把他杀掉。”

驯马师惊讶得目定口呆。“什么?你会杀他?我以为你是反对杀戮的。”

佛陀解释说:“我不是像你杀马一样杀我的门徒。当他对刚才说的三种方法都无动于衷的时候,我便不会让他再留在僧团里。不会再接纳他为弟子。这将会是极大的不幸。在僧团修行正法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失去了这个机会,还不是像精神的扼杀吗?这不单只是那人的不幸,也同时是我的不幸,因为我对那人是非常的关怀和爱护的。我会不停地希望,望他会有一天再放开怀抱,回来与我们一起修行。”

很久以前,缚悉底曾听过佛陀责骂和辅导罗睺罗。他又见过佛陀矫正一些其他的比丘。他现在才明白佛陀责骂的背后,是深切的爱。需然佛陀从未说明,但缚悉底是明白佛陀对他的爱护的。他只需望进佛陀的眼里便知道。

那天晚上,佛陀接待了一个访客。阿难陀着缚悉奉茶。这位客人是个气于轩昂和一派贵族仪容的武士,上路时背上背着一把闪闪生光的宝剑。他在祗园精舍外面下骑时,将宝剑插在马鞍上。舍利弗带他到佛陀的房子。他身体魁梧,步伐很大,而且目光炯炯有神。阿难陀告诉缚悉底,他的名字叫庐醯特沙。

当缚悉度进眯奉茶的时候,他看见庐醯特沙和舍利弗坐在佛陀前面的矮凳上。阿难陀则站在佛陀后面。奉上茶后,缚悉底便站到阿难陀的身旁,也在佛陀背后。他们静静的喝茶。过了很久,庐醯特沙说:“世尊,有没有世间是没有生、老、病、死的?有没有个世界的众生是不会死亡的?用什么的旅运方法,才可以离开此有生死之地,而到达那无生死的世界?”

佛陀答道:“没有任何旅运的方法,可以让你离开此生死的世界。无论你走得多快,就是此光速还要快,也是没法离开的。”

庐醯特沙拿上双掌,说道:“我知道你在说实话。我知道其实没有一种旅运的方法,不论怎样的快速,是可以使人们逃离这生死的世界的。我记得我在前生的一世,是个会飞行得如箭般快的人。我一步便可由东海跨过西海。我那时曾决意要跨出有生老病死的世界,去找寻一处不受生死煎严重敖的世间。我日飞万里,不集地继续飞行,全没有停下来吃喝或休息。我这样的速度飞行了一百年,但依然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最后,我死在路上。世尊,你的话是千真万确的!就是有超越光速的能力飞行,也没有人能逃出生死。”

佛陀又说:“可是,我没有说过一个人不可以超越生死啊。细听吧,庐醯特沙,你是可以超越这世间的生死的。我会告诉你这条道路。在你这六尺昂藏的驱体内,蕴含着生死的种子,但在这同一的驱体内,你也可以找到超越生死的法门。庐醯特沙,观想你的身体。将你的觉察力照到你高大驱体内显露着的生死世界。一直观照,直至你见到无常、空、无生、无生等一切法的实相。这时,生死的世界就会在你面前消失,而无生无生的世界就会自然显现出来。你这时便会从悲忧畏惧中释放自己。你并不需要遨然离去生死的世界。你只需要向你体性的深处里洞视。”

缚悉底看见舍利弗听着佛陀说,眼里闪耀着如星星般的光芒。庐醯特沙的脸上也泛着无限的喜悦。缚悉底更是深受感动。谁又能测量佛陀的教理有多高超奥妙?它简直就像一娓动人心弦的乐章。今次,缚悉底又更清楚的明白到,解脱之匙,其实就在自己的手里。

故道白云∵作者:一行禅师∵

71.调弦的艺术∵

又是雨季安居的终结。佛陀回到南方。沿途上,他在鹿野苑停下来。三十六年前,佛陀就是在这里宣讲第一说的教理,四圣谛。虽然这样就像是昨天的事,但一切都已经有了很大的变迁。自佛陀初转***以来,正法已被弘传到整个恒河流域的国家。为了纪念***在这儿初转,居民们建立了一个纪念塔志记,而且又筑了一所精舍给比丘们在这里修行。佛陀在这里给民众说法和鼓励之后,便起程前往伽耶。

路上,他又在优楼频螺停下来,以能探视那古稀的菩提树。奇怪的是,那老树竟比从前更青葱可爱。森林里现在都遍布着小小的房舍。频婆娑罗王也准备建塔纪念佛陀在此证觉。佛陀到村里探访村童。他们与往昔的小孩一样天真活泼。当日的看牛童缚悉底,现在已是僧团里一个备受敬重的四十七岁长者。村童收割了一些树上刚熟的木瓜供奉佛陀。村里每一个小孩,都懂得念诵三皈依文。

佛陀从伽耶再朝东北前行往王舍城。他刚抵达城都,便直往灵鹫山。在那儿,他遇见富楼那***。他给佛陀报告在输庐那海岛的弘法情形。他刚与数个比丘在那里安居完毕。海岛上皈依佛、法僧的居民,已超过五百以上。

接下来的几天,佛陀往访当地的各个修道中心。一晚,正当他在其中一所中心里禅坐时,佛陀听到一个僧人诵经的声音。他发觉那声音里带有一点不安,就像那僧人是很颓丧似的。佛陀知道这个僧人必定是在修行上遇到困难。第二天早上,佛陀向阿难陀***询问时,才知道那诵戏的僧人就是苏纳。佛陀还记得几年前在舍卫城与他相识的情形。

苏纳***是依止摩诃契吒纳***为比丘的。他跟摩诃契吒纳***在婆波特山上修习了几年。苏纳是个年青的富家子。他生性聪颖,举止优雅,但体质却有点虚弱。因此,他当比丘之后,需要特别费力才经得起居无定所,日食一餐的生活。虽然如此,他修行的意志却如终没有动摇。一年之后,他的导师把他引见当时在舍卫城的佛陀。

那初次的会面,佛陀问苏纳说:“苏纳,你的身体好吗?你在修行、乞食和弘法上,有没有遇到问题?”

苏纳答道:“世尊,我很好。暂时还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佛陀着阿难陀替苏纳打点一切,让他在佛陀的房子度宿。阿难陀于是便把另一张床铺,放好在房子里。那夜,佛陀在房子外面禅坐,直至深夜三时。由于这个原因,苏纳便彻夜难眠。佛陀进来时,便这亲友问他:“你还未有睡吗?”

“世尊,我还未有睡。”

“你不累吗?那你为何不朗诵一些已背熟了的偈颂?”

于是,苏***便高声朗诵了安般守意经的十六首偈语。他的声线清澈嘹亮,而且念得一字不漏,非常畅顺。佛陀赞叹道:“你念得美极了!你受戒了多久?”

“世尊,我受戒刚超过一年。我只曾试过一次安居动了。”

那便是佛陀与苏纳的初次会面。现在,当佛陀听到苏纳的唱诵,他知道苏纳是过份的用功。他嘱阿难陀陪他前去苏纳的寮房。看见佛陀,苏纳立刻起坐,上前顶礼。佛陀请苏纳和阿难陀都坐在他的身旁,然后便问苏纳:“你出家之前是个乐师,对吗?你是专攻十六弦西他琴的弹奏的,是吗?”

“对,世尊。”

佛陀又问苏纳:“如果你在弦线很松时弹那西他琴,效果会是怎样?”

苏纳答道:“世尊,琴弦太松,西他琴是会走音的。”

“那么,琴弦太紧又会怎样?”

“世尊,琴弦太紧的话,会很容易断。”

“如果弦线刚好,不太松也不太紧,那又会如何?”

“世尊,假如琴线的松紧恰到好处,西他琴便会奏出美妙的音乐来。”

“正是如此,苏纳!如果一个人怠隋懒散,他在修行上必定无所成就。但如果一个人过份用功,他也会心疲力竭,难以振作的。苏纳,你要量力而为,不用压迫身心至其极限。这样的修行,才会证得道果。”

苏纳***站起来向佛陀鞠躬,以表示感谢佛陀对他的了解和提示。

一天下午,戌博迦医师来访佛陀。正好佛陀从竹林回来,戌博迦于是便问佛陀可否与他一起步上灵鹫山。看佛陀爬着石级,戌博迦心里充满爷慕。七十二岁的佛陀,仍然是那么体强力壮。他轻松的地缓而行,一手持钵,一手提着一边的衲衣。阿难陀***以同样的姿态而行。当戌博迦说要替佛陀持钵时,佛陀微笑着把钵交给他,说道:“你可知道,‘如来’已经持着钵爬了这个山不下数百次,一向都没有问题的。”

这阶盘旋着山边而上的精雕石级,是戌博迦的父亲频婆娑罗王所供建的。爬完最后的几级,佛陀便邀请戌博迦在他房子外面的大石上坐下。戌博迦询问佛陀的健康状况和旅途的情形。跟着,他便细心打量阿难陀***和佛陀,然后用沉重的语气说道:“世尊,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知道这里的情形。僧才里发生的事,对政局是有直接影响的。因此,我认为你是应该知道所有发生的事。”

医师告诉佛陀,提婆达多***想取替佛陀在僧团里的地位,已经是很明显的事实。提婆达多在僧团里和上层的当权派,都已有不少的支持者。瞿迦梨便是他的谋士。他又得到迦留罗提舍、骞荼达婆和三闻达多几位比丘的支持。他们全都有不少的学僧在他们的带导之下。提婆达多***本身才智兼备,口才一流,很多比丘都非常的尊敬他。虽然他没有正面作出对佛陀和大弟子的敌视宣言,便他却时常对人提及佛陀的高龄,和质疑佛陀继续领导僧团的能力。他更曾经暗示佛陀的教导方法落伍,再不适合时下的年青人。提婆达多深得几位富者门徒的支持,而戌博迦就更不明白为何阿阇世太子对提婆达多特别拥护。频婆娑罗王是如何的尊敬佛陀,阿阇世太子就是如何的尊敬提婆达多。太子给提婆达多建了一座修道中心在伽耶山上,就在佛陀昔日给迦叶兄弟和他们的一千门徒宣讲‘火经’的地点。太子每几天便会亲自送食物到这里来作供。因此,那些希望讨好太子的商人和政客,便都前来这里参加法会和作供。提婆达多的势力已逐渐增长。目前已有三至四百名比丘表明愿意支持他。

戌博迦望着佛陀,低声说道:“世尊,我并不觉得刚才所告诉你的需要要担心。但有一件事,却是真正使忧虑的,我听闻阿阇世太子已开始对自己不能策政策感到很不耐烦了。他觉得父亲已独权太久,一如提婆达多想你传衣钵给他一样的没耐。以我所知,提婆达多更给太子输入了很多坏主意。世尊,这些都是我上次回宫替他们检查身体时得到的印象。万一频婆娑罗王遇到厄运,你和你的僧团都难免会被受牵连。世尊,请你小心为要啊。”

佛陀答道:“戌博迦,我非常感谢你给‘如’的详细的报告。

知道刻下的情形,实在是很重要的。别担心,万一不幸有此情况出现,我是不会僧团受到拖累的。”

戌博迦向佛陀鞠躬后,便回到山下去。佛陀呆嘱阿难陀不要对别人透露这天戌博迦所说的话。

十日后,佛陀在竹林给三千弟子说法。频婆娑罗王也在座上听讲。佛陀说教证果必需的‘五力’。它们就是信力、精进力、念力、定力和慧力。

佛陀刚说法完毕,还未及有时间给人提问,提婆达多已站了起来,向佛陀顶礼。他说:“世尊,你已年纪老迈,健康大不如前。你应该过一些平淡的生活,以能安享晚年。世尊,对你而言,领导僧团的责任太重了。请你退休吧。我愿意替众比丘服务,做他们的领袖。”

佛陀望着提婆达多。他答道:“提婆达多,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不过,‘如来’的身体仍然健康,还有足够的体力去带导僧伽。”

提婆达多转身过来,面对群众。三百个比丘立时站起来,合上双掌。提婆达多再对佛陀说:“还有很多比丘是同意我所说的。世尊,请你不用担心。我是有能力领导僧伽的。就让我来替你释下重担吗。”

佛陀说:“够了,提婆达多,不要再多说。僧团里虽然有好几位比你能干的大弟子,但我仍没有请他们任何一人接班为僧团的领袖。那我又怎会把这位子让给你。你还未有资格去带导群僧。”

提婆达多***自觉被当众羞辱。他面红耳赤,满脸怒容的再坐下来。

翌日在灵鹫山上,阿难陀对佛陀倾诉:“世尊,我对兄长提婆达多的行为,感到非常痛心。我恐怕他会因为被当众羞辱而对你报复。我也恐怕僧团从始分裂。如果你批准的话,我想私下与提婆达多谈谈,希望给他一点劝告。”

佛陀说:“阿难陀,我明天这样严厉待提婆达多,是想大家清楚知道他不是我心目中要传衣钵的人。他现在要如何对付我,全是他一人要担当的事。阿难陀,如果你认为与他谈谈会使他平静下来,你便去试试吧。”

数日后,戌博迦再次来记佛陀。他告诉佛陀,提婆达多正计划把僧团分党结派,但对他将会采取什么的方法,他暂时仍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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