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与道谦禅师
胡方磊
南宋理学家朱熹与佛禅亦多因缘,他与武夷山道谦禅师交往密切,值得一谈。道谦禅师,《五夫里志稿·释志》记载:”道谦和尚,姓游,五夫里人,家世业儒……削发,谒果勤、宗呆二禅师,秘传心印。”普济《五灯会元》卷20也说:“建宁府开善道谦禅师,本郡人,初之京师依圆悟,无所省发。后随妙喜庵居泉南,及领径山,师亦诗行。”道谦是宗杲禅师的高徒。
宋绍兴十四年(1144年),朱熹在刘子晕住所与道谦相识,他回忆说:∵∵”某年十五六时,亦尝留心于此。一日在病翁所会一僧,与之语。其僧只相应和了说,也不说是不是。却与刘说,某也理会得个昭昭灵灵底禅。刘后说与某,某遂疑此僧更有要妙处在,遂去扣问他,见他说得也煞好。”(《朱子语类)卷104)道谦承继宗呆禅学,重视参悟,∵∵“只相应和了说,也不说是不是”,因此,朱熹初对道谦之论不甚理解,后经刘子晕点拨,才理会了“昭昭灵灵底禅”,与道谦再次交谈后,便服膺道谦的禅学,认为他“说得也煞好”。不久,为了领会“昭昭灵灵底禅”,朱熹开始了学禅生活。
朱熹研读禅学经典,用力甚勤,他后来回忆道:“时四旁皆无津涯,只自恁地硬着力去做,至今虽不足道,但当时也是吃了多少辛苦书。”({朱子语类》卷102)朱熹将道谦所赠《大慧语录》奉为至宝,尤焴在《题大慧语录》中说:”朱文公少年不乐读时文,因听一尊宿说禅,直指本心,遂悟昭昭灵灵一着。十八岁请举时从刘屏山,屏山意其必留心举业,暨搜其箧,只《大慧语录》一帙尔。”(《佛祖历代通载》卷30)《大慧语录》成为朱熹思想中的禅学因子,对其“语录”体创作也有帮助。他在兴复白鹿洞书院,主持岳麓书院时,多运用“语录”进行教学,并亲自主持编辑《伊洛渊源录)。朱熹在潜心研究“看话禅”的过程中,常通过书信与道谦探讨问题,《与开善道谦禅师书》说:“向蒙妙喜开示,应是从前记持文字,心识计较,不得置丝毫许在胸中,但以狗子话时提撕。愿受一语,警所不逮。”询问道谦如何学习宗杲禅学。朱时恩《居士分灯录》记载道谦答语:“某二十年不能到无疑之地,然忽知非勇猛直前,便是一刀两断,把这一念提撕狗子话头,不要商量,不要穿凿,不要去知见,不要强承当。”{{频伽大藏经续编》)强调学禅需要毅力,主张自然而然理解。朱熹有所领悟,赋有一诗:“端居独无事,聊披释氏书。暂息尘累牵,超然与道居。门掩竹林幽,禽呜山雨余。了此无为法,身心同晏如。”闲时领悟“释氏书”中的奥妙,忘却尘事,修身养性。道谦的引导,为朱熹打下扎实的禅学基础。朱熹19岁时参加科举考试,发挥了道谦的禅学理论,之后他对禅学的认识更为深刻,便视当时所答为“胡说”,“是时文字不似而今细密,由人粗说,说官为某说动了,遂得举”({朱子语类)卷104)。
朱熹还向道谦学习禅定,他说:“道谦言,{大藏经)中言,禅子病脾时,只坐禅六七日,减食,便安。谦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无事。”“朱子语类)卷126)赞同道谦“坐禅”之说,以为养病之法。他认为”病中不宜思虑,凡百可且一切放下,专以存合养气为务;但趺枷静坐,目视鼻端,注心脐腹之下,久自温暖,即渐见功效矣。”(《答黄子耕》)强调心静,提倡“静坐”。朱熹还将“静坐”推广到日常生活中,认为“读书闲暇且静坐,教他心平气定,见得道理渐次分晓”,”闭门静坐,不读书百余日,以收放心,却去读书,遂一览无遗”(《朱子语类辑略》卷2)。朱熹强调通过“静坐”修身养性,提高研读治学的能力。
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年),道谦禅师去世,朱熹难掩悲痛惋惜之情,作有(祭开善道谦禅师文):
我昔从学,读《易》,《语》、《孟》,究观古人,之所以
圣。既不自揆,欲造其风,道绝径塞,卒莫能通。下从长
者,问所当务。皆告之言,要须契悟:开悟之说,不出于
禅。我于是时,则愿学焉,师出仙洲,我寓潭上。一岭间
之,但有瞻仰、丙寅之秋,师来拱长,乃获从容,笑语日
亲。一日焚香,请问此事。师则有言,决定不是。始知平
生,浪自苦辛。去道日远,无所问津。未及一年,师以谤
去,我以行役,不得安住,往还之间,见师者三;见
必款留,朝夕咨参-师亦喜我,为说禅病;我亦感师,
恨不速证;别其三月,中秋一书;已非手笔,知疾可
虞,前日僧来,为欲往见,我喜作书,日此良便。书
已遗矣,仆夫遄言。同舟之人,告以讣传。我惊使呼,
问以何故。于呼痛哉,何夺之遽!恭惟我师,具正遍
知,惟我未悟,一莫能窥。挥金办供,泣于灵位。稽首如
空,超诸一切。”(熙仲《历朝释氏资鉴》卷11)
文中回忆和道谦相识、交往,自己由崇儒转向信禅的过程,描述两人往来的愉悦,谈论禅学,互通书信,相处融洽,当得知道谦去世时,作者又“惊”又”呼”,悲痛不已,前后情感形成鲜明的对比,足见两人情谊之深。
朱熹一直难忘与道谦修禅习定的日子,(游昼寒以茂林修竹清流急湍分韵赋诗得竹字》写道:
仙洲几千仞,下有云一谷;道人何年来,借地结茅屋;
想应厌尘网,寄此媚幽独;架亭俯清湍,开径玩飞瀑;
交游得名胜,还往有篇牍;杖履或鼎来,共此岩下宿、
夜灯照奇语,晓策散游目;名碗共甘寒,兰皋荐清馥;
至今壁间字,来者必三读;再拜仰高山,悚然心神肃;
我生虽已后,久此寄斋粥;孤兴屡呻吟,群游几追逐;
十年落尘土,尚聿不远复;清凉有佳期,几日戒征轴;
宵兴出门去,急雨遍原陆;入谷尚轻埃,解装已银竹;
虚空一瞻望,远思翻蹙恧-袒跣亟跻攀,冠巾如膏沫;
云泉增旧观,怒响震寒水、深寻得新赏,一篑今再覆;
同来况才彦,行酒屡更仆;从容出妙句,珠贝烂盈菊;
后生更叠叠,俊语非碌碌、吾缨不复洗,已失尘万斛;
所恨老无奇,千毫真
浪秃。∵∵(朱玉辑《朱
子诗赋全集》卷9)
何乔远《闽书》记载,仙洲山位于崇安县(今福建武夷山),“两峰并峙,一尖一方。下有永丰寺,有密庵,盖朱文公所频游者。”据束景南《朱子大传》考证,诗中的“道人”即指崇安开善寺的道谦。“寄斋粥”的那段日子,朱熹与道谦游山玩水,宿于岩下,夜谈品茗,留字壁间,远胜于”落尘土”的10年生活。密庵也因为那段回忆以及优美的风景,成为朱熹失意时抚慰心灵的佳所,他频频造访密庵,先后写下{次韵宿密庵》、《游密庵》、《游密庵分韵赋诗得勉字》、《游密庵分韵赋诗得还字》等诗。其中,《游密庵》一诗说:
弱龄慕丘壑,兹山屡游盘,朝跻青冥外,暮陟浮云端。
晴岚染襟裾,水石清肺肝,俯仰未云已,岁月如飞翰。
中年尘雾牵,引到空长叹?旷岁一登历,心期殊未阑。
矧此亲友来,笑谈有余欢。结架追弯岐,徙倚临奔湍。
共惜前古秘,今为后来观。落景丽云木,回风馥秋兰。
林昏景益佳,怅然抚归鞍。谅哉故山好,莫遣兹盟寒。
(《朱文公集》卷6)
”弱龄”时,诗人朝暮游赏密庵四周风景,无所牵绊;中年受尘事困扰,但有亲友的陪伴,密庵之游仍是快乐的,对眼前佳景恋恋不舍。朱熹回忆过去的密庵之行,期望“故山”依旧,实是缅怀故人,厌倦官场生活,怅惘之感跃于楮墨间。《游密庵分韵赋诗得还字》写道:“我行得佳友,胜日得名山。春山既妍秀,清溪亦潺湲。行行造禅扉,小憩腰脚顽。穷探竟未已,理策重跻攀。”春日,朱熹与好友游山玩水,观赏密庵风光,心旷神怡。
朱熹关注密庵的一切,《答吕伯恭书》说:
密庵主僧从穆,近已死;其徒法舟,见(现)权
干此庵,原只作古丞庄屋,如可且令看守,即求一榜
并帖付之,恐或别有可令住者,遣来尤佳,但此庵所
入亦薄,非复谦老之时矣,只今法舟守之亦便也。
(《朱文公集》卷33)
不忍密庵的破败,要求派人精心维护密庵,流露出对道谦之徒的关切之情。朱熹在意密庵,对他来说,密庵不是纯粹的寺院建筑,它承载着许多回忆,带有道谦的影子。
朱熹自述与佛释渊源时说:”熹于释氏之说,盖尝师其人,尊其道,求之亦切至矣。”(俗汪应辰》第二书)∵∵“师其人”、”尊其道”即概括了与道谦的关系。李侗(与罗博文书》说:“元晦进学甚力,乐善畏义,吾党鲜有……渠初从道谦开善处下工夫来,故皆就里面体认。”道谦的禅学思想对朱熹影响颇深,已成为他思想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朱熹还学习道谦的为学态度,刻苦善思,在学术上从不懈怠。朱熹与道谦亦师亦友,两人的情谊是真挚而深厚的。
(作者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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