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觉者
于晓非
(1997年7月25日)
尊敬的净慧法师、尊敬的各位法师、尊敬的各位营员:
正象刚才明海法师所说的,柏林寺办的这五届夏令营,给了我四次来参加学习的机会。今天让我来讲第一讲。当然这届夏令营请来了很多法师,精彩的演讲都在后面,所以我就抛砖引玉。
今天我讲的题目是《佛陀——觉者》。
我们讲佛教、佛法,都有一个“佛”字。“佛”这个字,是“佛陀”的简称,是梵文“BUDDHA”这个词的音译。那么佛陀这个词的意译是什么呢?就是觉者。觉者就是彻底地圆满地觉悟了宇宙人生的真实,并且把所证悟的宇宙人生的真实的道理毫无保留地宣讲出来,希望其他的众生也象他一样地去觉悟的人。他包括两个方面,第一就是彻底地圆满地觉悟了宇宙人生的真实;第二就是将所证悟的真实的道理毫无保留地宣讲出来,希望其他的众生也象他一样地去觉悟。凡是具备这两方面的人我们就称他为觉者。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上,在我们这个文明史中,只有在两千五百年前,印度恒河流域的一个小国的王子,名叫乔达摩·悉达多,他经过多生累劫的修行,在这一生成为了佛陀,就是释迦牟尼佛。他为我们宣讲了他的教法,就是今天在世界上所流传的佛法。
就一般的宗教而言,当然也包括佛教,它区别于哲学与科学的很重要的一个标志是具有圣言量。所谓圣言量,就是这个宗教的创始者圣者所证所讲的。圣言量在宗教的理论体系当中具有绝对的权威,是不可发展,不可更改的。如果一个理论是可以发展的,那么这样的理论就不能成为人们的信仰。比如说科学,科学这种理论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它的可发展性。科学的理论必定是要发展的,不发展就不是科学的理论。这也就决定了科学这样的理论不能成为人们的信仰。很简单,假定我信仰牛顿,但是随着科学的发展,诞生了爱因斯坦,他否定了牛顿的理论,那么我作为一个信仰牛顿理论的人精神就要崩溃了。所以能够成为人们信仰的理论都是不可发展的,宗教的理论就具有这样的特点。这也是科学不能够替代宗教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在科学的理论当中,后人要超过前人的。牛顿比伽利略了不起,爱因斯坦当然比牛顿更高明,而且在未来的年代再产生个什么斯坦,也必定是比爱因斯坦更伟大。
但是在宗教的理论当中,比如在佛教的理论当中,就不是这样。随着时代的延续,后人对这个宗教的理论的理解只能是越来越肤浅,越来越浅薄,后人是不如前人的。佛教讲有正法,有像法,有末法。从佛陀涅盘后,正法流传一千年,然后是像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正者,证也,就是说正法时期法的人们对于佛陀的教法能够很准确的领受、信受,而且他们能够如法地修行,能够证得一定的成就;像者,似也,在像法时期人们对于佛法的理解有了偏差,是相似佛法,讲的好象是佛法,但是仔细推敲起来与佛陀的根本教法又是有出入的;末者,微也,末法时期佛陀的教法在世间的传播已经很微弱了,人们很难去正确地理解与信受。从佛陀的这个授记来讲,佛陀涅盘以后时间越久,我们后世人对佛法的理解只能是越来越浅薄而不是越来越深刻,当然更不可能超过佛陀。我们说佛陀是圆满地彻底地亲证了宇宙人生的真相、实相。既然是圆满地彻底地,这里面就包含着不可发展性。如果说你能够发展它,提高它,就说明当初佛陀的教诲不圆满。他的亲证彻底,才给后人留下了可发展、可丰富、可提高的余地。既然我们相信佛陀是圆满地彻底地亲证了宇宙人生的真相、实相,那么我们就认为佛陀的教法没有给我们留下可发展、可丰富、可提高的可能性与必要性。
另外一个方面,在我们这个文明史,只有一位佛陀应世(下一位要等很久很久以后弥勒菩萨成佛的时候),只有他才是圆满地彻底地亲了宇宙人生的真实。这种唯一性也决定了我们后世弟子对佛陀的教诲只能是“如是我闻”地去信受。一部完整的佛经,开头都是这四个字“如是我闻”,这是佛陀的遗教。佛陀涅盘前阿难请问了四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弟子们结集佛陀一生的教诲,流传后世,那么开头的话怎么说呢?佛陀说“如是我闻”。表明弟子们当初是怎么听到佛陀的教诲,就怎么结集,没有自作聪明地把佛陀的教诲提高提高,丰富丰富,发展发展,删节删节,而是如是我闻。所以法师们讲经,讲“如是我闻”就是讲一部经的信成就。我们后世佛弟子一看到这四个字就知道下面的话是佛弟子亲耳所闻,原原本杯记录下来的,我们可以放心地去信受。这是佛教很重要的地方。所以佛教的圆满性与唯一性决定了我们后世的弟子对佛陀教诲应该本着,如是我闻的精神去学习、去信受。
佛教,佛陀的言教,是彻底地亲证了宇宙人生的真实的人宣讲出来。换句话说,我们为什么要学佛,又怎么样学佛呢?就是要象佛陀一样去追寻真实,追寻真理。所以佛教是智慧的宗教,是追寻真理的宗教。有同学会问,科学也是追寻真理呀,哲学也是追寻真理呀,区别何在呢?如果比较科学、哲学与佛教的区别,从目的上讲,科学与哲学是为了求知。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有一句名言:求知是人类的本性。所以科学与哲学理在求知的欲望趋使下去寻求真理的;对宇宙人生的好奇心是推动科学与哲学发展的动力。
但是佛教不一样。佛教追寻真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解脱。解脱是什么呢?解脱烦恼与痛苦,就是涅盘。涅盘的意思直译有息灭的意思。所以有人就觉得佛教的这个目的太消极。息灭了,好象就是到火葬场给烧成灰儿了。实际上这是一个误解。涅盘是息灭,但息灭的是烦恼与痛苦。所以涅盘这个概念并不消极,包含着非常积极的含意。如果只是息灭了自己的烦恼与痛苦,这就是阿罗汉的涅盘;如果不仅息灭了自己的烦恼与痛苦,还要息灭一切众生的烦恼与痛苦,这就是佛的涅盘。所以乔达摩·悉达多王子为什么要出家,为什么要修行,就是观到世间种种的苦,为了众生解脱苦而出家而修行。而且释迦牟尼在成佛之后,在人间首先转四谛*轮。四谛,就是四条真理:苦、集、灭、道。苦谛,是讲世间的众生种种的痛苦的行相;集谛,是讲产生这些苦的原因;灭谛,是息灭这些痛苦与烦恼;道谛,是息灭痛苦与烦恼的方法。这四条真理每一条都没有离开苦字。所以佛教追寻真理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解脱。
那么有人会问,解脱痛苦与追寻真理好象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怎么会联系到一起呢?世间有种种的苦,比如说贫穷的苦,怎么办呀?那就努力奋斗,去创造财富,就可以变得不苦了吧。说我很卑贱,让人看不起,当然是苦,那怎么办?去奋斗,想方设法去超过别人,让人另眼相看,实在超不过别人,就学点儿阿Q精神,也不免是心理上的安慰。再有病苦,那没关系,多锻炼身体,经常去体检,稍微有点儿不舒服就到大医院去看专家门诊,防止病苦的产生。还有老苦,这老苦很严重,怎么办?你看现在电视广告里多少营养品,有往肚里吃的,有往脸上抹的。往肚里吃嘛,好象大家能够都不老;往脸上抹嘛,即是老了,也得让别人看着不老。其实都是怕老,畏惧老苦。吃点儿营养品,多往脸上抹抹东西是不是可以不老呢?还有死苦,寻仙访道,学长生不死的功夫,或者有了权力象秦始皇一样派人找长生不死的仙丹。解脱痛苦好象应该是这样嘛,这跟追寻真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佛教认为,刚才那些方法可能一时的、暂时的会解决一些痛苦,但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痛苦,因为这样并没有抓住产生痛苦的根本原因。佛教认为众生产生种种的烦恼与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呢?根源就是我们不认识真实,不认真理!因此要想解脱痛苦与烦恼,你就要正确地认识这个世界,正确地认识真实,正确地认识真理。所以追寻真理、认识真实与解脱痛苦与烦恼在佛陀的教法里边就很好地统一起来了。佛教说我们为什么会痛苦?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呢?是无明。无明就是不认识真实,糊涂。这是产生痛苦与烦恼的根源。既然痛苦的根源是不认识真实,那么从根本上解脱痛苦与烦恼就只能是觉悟真理、觉悟真实。每觉悟一分真理,我们就少一分痛苦与烦恼。如果你能够彻底地圆满地觉悟了真理,那么你就彻底地圆满地息灭了痛苦与烦恼,也就是涅盘。
既然佛陀教法的根本意趣是解脱,不言而喻,就是逆向的。佛陀讲四谛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让我们知苦,让我们断集,让我们慕灭,让我们修道。世间其实都是苦啊。你觉得有点儿乐,那乐第一是暂时的,第二那乐是苦的因。所以让大家首先是知苦。苦既然已经显现出来了,那就是果。佛教都不是在果上用功,而在因上用功。那和骈生这些种种的痛苦的原因是什么呢?是集,佛陀讲了十二因缘。我们知苦,就要去断那个集。慕灭,羡慕与倾慕息灭了痛苦与烦恼的状态,那多好啊。怎么办呢?去修道。所以佛陀讲苦、集、灭、道,这是逆向的。佛陀就是教诲我们怎么样在现实的、流转的、顺向的生死当中,调转头来,走上解脱之路。
但是逆转人生谈何易呀?成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为什么呢?因为无始劫来我们对宇宙人生所形成的错误的认识太坚固太坚固了!那么今天我就简略地挑几个问题出来和大家交流交流。大家体会一下,佛陀的教法,佛陀对宇宙人生的看法,跟我们世俗人对宇宙人生的看法有多么地不一样!看看你是不是能接受、能信受。
一、关于无常与无我
佛教有法印。法印在佛教里是标准。你或我说的话是不是符合佛陀的教诲,判别的标准是什么呢?是法印。所以法印在佛教理论里是举足轻重的。法印归结起来有三条或四条,叫三法印或四法印。哪三条法印呢?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如果讲四法印,就再加上一条:有漏皆苦。
我们就先谈前面两条:诸行无常与诸法无我。什么叫常?在佛教里常就是不变,恒常。无常,就是这世间的一切有为法(诸行,行是迁流意)是刹那生灭。如果把世间法搞个函数出来,对这个函数求个极限的话,那么时间T不管取多小,都不会趋向一个常数。世间是刹那生灭的,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常住的。所以佛陀说诸行无常。但是我们呢,时时刻刻都在执着于一个常,我们什么时候能观到这世间刹那都是生灭的?第二条法印是诸法无我。我,在佛教里边是自性。佛教所谈的我,就是指不依别的事物的独立的存在。佛教的理论是缘起法。缘,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条件。任何事物都是因条件而生起的。没有条件,就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够生起。事物都是因种种的条件而生起的。条件没有了,就没有这个事物生起的可能性。所以事物都是相互依存的,没有能够脱离开其它条件而独立存在的一个自性。这个自性佛教里叫我。佛说:诸法无我。没有一个独立存在的东西。所以讲无常无我,就是说世间没有常一不变、独立存在的事物。你认为世间有常一不变的事物,这叫常见;你认为世间有脱离开条件,脱离开缘而独立存在的事物,这种看法叫作我见。
大家仔细反省反省自己的起心动念,我们没有一秒钟能够脱离开常与我见。我们世间的众生,只是觉得那个常一不变、独立存在的才真实。而说世间无常无我就以为太虚无缥缈了。这跟佛陀的教诲恰恰相反。我们总觉得有个能认识的主现世界,佛教称为“人我”。这种人我根深蒂固。比如像我,从生下来到现在,个子在变,模样儿在变,脑子里的知识学问在变,待人处事的方式在变,我的生活条件、周围的环境都在发生变化,每时每刻都在变。但我总觉得从小到大,肯定有个没变的我。是不是?不仅人有人我,狗也有狗我。凡是有情,永远摆脱不了这个我。根深蒂固!
佛教讲三世因果,前世、今世与后世。广义地讲三世因果,当下的这一刹那跟前一刹那相比较,它绝不是前一刹那。如果此一刹那跟前一刹那完全一样,就是常见。寻么后一刹那又绝不是此一刹那,刹那都是生灭的。但是此一刹那又依前一刹那而有,后一刹那又依此一刹那而有,它们之间又是相续的。所以佛教讲的三世因果是相似相续的因果。可是我们认为的三世因果是怎么样的呢?比如有人说能看前世,一看,坏了,说你前世是猪。于是你觉得好象有一个灵魂或精神前一世在猪脑子里。那么猪死了呢,这辈子进到你脑子里。此一生不好好做人,那这东西下辈子可能又跑到狗脑子里。这就是常见,总认为有一个不变的。其实佛教讲三世因果,不要说前世跟今世不一样,你前一刹那跟此一刹那都不一样,刹那都是在变化的。
在古代印度,除了顺世派不讲三世因果,其他各派都讲三世因果。讲三世因果并不是佛教所独有的,而对三世因果的这种相似相续无常无我的认识是佛教所独有的。九三年第一届生活禅夏令营我讲过一件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有一年我在湖南长沙讲佛教,讲到三法印,无常无我。正讲的过程中,一位老者,老修行,拍案而起,说:“什么?无我?哎哟!我念了几十年的佛呀,不就是希望死后我去阿弥陀佛那儿吗。可是无我,到时候去的也不是我呀,那我念佛干什么呢?”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我后来听人讲,这个老者很不容易,文化大革命时期最艰难的时候,他都坚持每天念佛,就是希求死后能往生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最后他一听无我,心想坏了,几十年的功夫啊,白费了。由此你可以看出这种人我的观念在我们的头脑当中多么地根深蒂固。
其实佛教讲的三世因果,打一个比喻,就象是一串环套起来的链子,一环套一环,在这个链子里边不需要再穿一根铁丝。仅仅是一环套一环,仅仅是因果相续,没有一个不变的东西在里边穿着。这个比喻也许不是很恰当但很形象。但是我们头脑当中,每时每刻都是我见常见。这是讲人我,针对自身的这个主观世界。那么对外在的客观世界呢,又无时无刻不执着于一个法我。这个东西,那个东西,都要认为它常一不变、独立存在。大家仔细地反省一下自己的起心动念,我们每一秒钟都没有离开常见我见。佛陀讲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无常无我就是来对治我们众生的邪见。所以佛教讲因果,不承认有自性,是无自性的因果、无我的因果。
刚才讲我们痛苦与烦恼的根源是不认识真实,佛陀就是教诲我们去认识真实从而能够断除我们的痛苦与烦恼。那什么障碍着我们对真实的认识呢?就是常见我见。就是我们无时无刻不执着的人我与法我。既然执着这两种我,那么我们起心动念就要造业。有我,必然就有贪、嗔、痴。什么叫贪。没有我就没有贪。贪、嗔、痴这三毒跟常见我见是相应的。所以我们的因惑,就是糊涂,执着于常见我见,执着于两种我,必然就要造业。造业就要受报。受的报就是痛苦。佛教的千经万论,就是从根本上对治这两种我执。
昨天晚上净慧法师给大家作开示的时候说,现在“执着”好象是一个褒义词;执着,就是认真;但是在佛教里边执着不是褒义词而是一个贬义词。执着在佛教里有它特定的含意,就是执着这二种我:人我与法我。佛陀教诲我们:世间的一切是无常无我的。但是我们这些无明所障的凡夫总抓着人我与法我。其实这人我与法我是根本没有的;根本没有常一不变、独立存在,是我们这些凡夫无明虚妄地把根本没有的自以为有,是强加上去的。佛陀说,这叫增益执。所以严格地说,不是人我与法我障碍着我们对真实的认识;人我与法我根本没有;是把这个根本同有的东西你认为有这种执着于人我与法我的常见与我见。障碍着我们对真实的认识!大家注意这其中微妙的关系。佛教的千经万论反复所讲的道理,就是对治这个我见这个执持人我与法我的错误认识。独立存在、常一不变的人我与法我是根本没有的;有的只是我们凡夫把根本没有的人我、法我当成有这样一个错误的认识;这个我见是有的。这在佛教里叫虚妄分别。佛陀的教法就是要对治我们的虚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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