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是一种理性的宗教、实践的宗教,佛陀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宗教家和哲学家,而是人生理想的实践者、体证者。
佛陀反对一切对于人生、宇宙真谛的错误阐述。作为一个有情来说,来生此世必然要面对生的烦恼和痛苦,既然选择了生,也就选择了死。在生死的交替中,人生显得如此无常和不自由。在这种无目的性的痛苦之中,人必然要思考现象背后的绝对的存在,得到终极的关怀,这是一切宗教家人生态度的起点。他们大都在神的世界里对人生境界进行彻底否定,用形而上的欲望去思索美妙的天堂,追求神的理想的境域。要肯定人生的意趣,就要依靠他力的救度来弥补人生自身的缺陷,但这一切在佛陀看来,都是荒渺的,极端错误的,因为他们的思想会使人们无法脱离神的存在而获得精神上的自由。
佛陀生活需然十分舒适,但他仍为生老病死所触动。在每次触动中他深感人生的痛苦和不自在,要获得真正的快乐就要彻底摆脱生老病死的系缚,于是佛陀决定寻求人生最高的理想境界——涅盘。佛陀四处寻师访道,没有找到使自己感到满意的方法,那些方法或为心外求法,想得到大梵的慈悲;或为种种苦行,想通过自身的折磨来消除宿世的业障。佛陀学完外道之法后,深感外道之法与生死无关,不能得到解脱,于是佛陀通过自己的禅思而得到了答案,即证悟诸法的实相。
佛陀证悟以来∵,为使其他所有的人都能得到这种法乐,于是在弘法过程中,他自始至终都在阐述自己证悟的方法,佛陀说:"我已向你们指出解脱的方法,法——真理要自己来证悟"(《中部》第38经)。要获得清净之乐的涅盘,就要受持佛说的"四谛","八正道",依靠自己的力量如法而修,在这里大梵,天帝等也不例外。必须开发我们本具的内德,让自己的清净心显示出来,这就是修行的途径。即使佛陀本人也只有依法,依自己才能解脱,如果离开自己的清净心,那么佛陀也无法得到解脱。佛陀曾经告诉弟子:"当自努力,如来唯说者,随禅定行者,解脱魔系缚"(《法句经》第276偈)。自心是万法之因,离开自己之心而要证得诸法实相,在佛陀看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佛陀之所以证道是因为他肯定了我们人的根本性所在,即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佛陀在菩提树下悟以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奇哉,奇哉,一切众生皆具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无师智,自然智,即得现前。"(《法华经》)。众生与佛只是迷与悟的区别,但是我们众生都认为佛在遥远的天国,而不明白众生心悟则当体即佛。
佛陀之法并非要人们否定人生而去另外追求一个实体的涅盘,佛法认为"烦恼毕竟不生,名为涅盘"(《顺正理论》)。涅盘是烦恼不生而当体即是,如是我们在人生之外寻求一个涅盘,那便是龟毛兔角,永不可得,真正的涅盘是对生死超越之后的重新回归,如果涅盘与生死断离割破,那么佛陀所说的人生最高的理想境界与外道的天国就没有什么区别。禅宗有一则公案,更明白、更彻底的表达了这一思想,"三十年前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乃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传灯录》)但今山已并非全然三十年前的山,涅盘虽为生死所显,但已不同生死。众生与佛都平等地处于万法缘起之中,相依相待,如果我们彻底否定自我、否定生死,那么佛与众生本具的佛性自然会显现出来。在此,我们不妨作个比较,一个瓶当它被打破时就变成破瓶,相虽异,体则一,破瓶是瓶之所显,离开瓶找一个破瓶如同第二月,空不可得,生死与涅盘亦同于此。
我们通过对自我生死的否定,来完成自我清净的涅盘,涅盘虽是对生死的超越,但同时又是对生死的回归与肯定。故经云:"生死即涅盘,涅盘即生死"龙树菩萨则说得更为精辟:"涅盘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盘,亦无少分别。涅盘之实际,及与世间际,如是二际者,无毫厘差别。"(《中论》第25品)所以后世称龙树菩萨为第二释迦,他使佛陀之法初次回归本怀。由此可知修学佛法的根本是认识自己。
我们处于一个主客对立的世界中,往往用理性把客观事物看成一个主客分割的实体,然后试图用自己的理性去感知客体,但又无法做到。因此人类自始至终都处于迷惘之中,就连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都说,"一切可感觉的事物始终处于流变之中,因此如果认识或思维要有对象,那么除了可感觉的事物之外,一定还存在某些别的长存实体"(《形而上学》)。如果硬要找一个永恒不变的东西,那就只有龟毛、兔角、第二月之类的东西,因为它们是不存在的。佛陀时代的96种外道,在认识万法时必然导致有神论或不可知论,他们大都对宇宙万法进行形而上的探讨和论辩,这也是一切宗教家和哲学家的共同之处。但在佛陀看来,我们自己才是万法的根本,心外更无一物,外道们最根本的错误在于,他们大都把心外幻有之物看成真实的存在,所以佛陀叫弟子们禅观自心,明白了自性心就会明白万法的真实相状。我们与万法同处于缘起之中,在此无尽的缘起之中认识了自己就认识了万法,如果连自己所拥有的自心都无法认识,何以能认识身外的万法呢?我们不能空无挂碍,如去如来,就是被身外的假相所迷惑,从而身不由己,一心想从刹那灭的万法之中认识万法,于是在修行过程中失去了方向。
佛陀反对形而上的问题,也不与外道就形而上的问题进行辩论。有一次佛陀告诉弟子们说:"诸比丘,我与世间争,是世间与我无争,正法倡导者,不与世间任何人争"(《相应部》第三卷)。对一些形而上的问题,佛陀只告诉我们,"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因此,佛陀人生态度的落脚点是生死问题。在《中阿含经·箭喻品》中,鬘童子对十四个问题(世间常,无常,亦常亦无常,非常非无常;世间有边,无边,亦有边亦无边;非有边非无边;如来涅盘后有,无,亦有亦无,非有非无;身与命是一,是异)不能理解,他所问的这些问题本身就有问题,佛陀打了一个比方,说:一个人被涂满毒药的箭射中时,最紧要的问题是把箭拔出来,而不是去研究箭本身,因为在他还未弄清楚是什么箭、是哪个种姓的人从什么地方射来时,他已经死亡了。所以佛陀往往对于一些形而上的问题沉默不答,因为这些问题与佛陀的教法无关,不能解决生死,更不能让我们获得涅盘,只能让我们陷入无意义的混乱之中,最终迷失方向。
佛陀已经看到弟子们把他看作和外道一样的教主和神,对他全心崇拜,佛陀之法亦被看成是神谕一样,不可更改,于是他让弟子们对他的话择而行之,随方随俗。佛陀告诉诸比丘,"只相信我,对我有感情的人,肯定会生活得愉快,(但不能证得究竟解脱——阿罗汉果);为法而努力之人,专心于道,肯定会成就菩提,证得阿罗汉果"(《中部》第22经)。无限的、不加理性的崇拜,同愚昧并无二致,因为崇拜和愚昧都失去了自我,最终都只能陷入妄想的泥沼而不能自拔。
(责任编辑:高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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