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中论》与《阿含经》的关系
陈佾
《中论》最终论证的对象是《般若经》的空义思想。
尽管《中论》以《阿含经》的教义为对象,但其广义引申大乘空义,已不同于
《阿含经》的原始空义。
《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
龙树菩萨中观学最重要的论典《中论》,印顺法师说它是“《阿含经》的通论”
(北传汉译“四阿含”是目前学术界公认最切近世尊根本教义的经典),“是通论
《阿含经》的根本思想,抉择《阿含经》的本意所在。”同时举出龙树菩萨在
《中论》一书中多处引用了《杂阿含经》原文,证明《中论》思想是直承原始佛法的∵(1),故“龙树可说是释尊以下的第一人”,而有“第二释迦”之称。(2)
在这里,笔者想稍微说明的是,有关印顺法师一再强调说:“《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是通论《阿含经》的根本思想,抉择《阿含经》的本意所在。”对于
《中论》为《阿含经》的通论考,印顺法师从三方面来论证他的此一根本理解:
第一、《中论》所引证的佛说,都是出于《阿含经》;
第二、从《中论》的内容去看,也明白《中论》是以《阿含经》的教义为对象;
第三、从《中论》开首的皈敬颂(偈)来说,缘起就是八不的中道。故:
从引证的圣典看,从本论的内容看,从八不的根据看,都不难看出《中论》的意趣
所在。(3)
印顺法师的论见,确有其不容抹煞的事实与根据。然以笔者个人的浅见,这是
有待商榷的。
《中论》是《般若经》的通论
蓝吉富先生亦曾就此问题,依史实的观点提出他的看法:
如果说《中论》的基本思想与《阿含经》的基本思想是协调一致的,或说《中论》的义理渊源可以远溯到《阿含》,这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若强调《中论》是为“通论《阿含经》的根本思想、抉择《阿含经》的本意所在”而撰,这种说法似乎
有点勉强。因为毫无疑问的,龙树菩萨之《中论》思想所受《般若经》的直接影响,远比受之于《阿含经》的影响为多为深。
所以,与其说“《中论》为《阿含》之通论”,倒不如说“《中论》是《般若经》之通论,而《般若经》义是直通《阿含经》义的”,这样来得自然、恰当些。(4)∵
笔者非常认同蓝氏的看法,可参看拙着《龙树菩萨“中论”八不思想探究》第二章第三节“《中论》思想的传承”∵(5)。笔者对《阿含经》的研究不深,故着眼点主要是从思想的角度,去分析“通论”一词概念的本质(内涵)意义与外延意义,讨论
《中论》与《阿含经》之间的关系,作深思考察。此可从两方面讨论,一为文献学,一为义理学。
[从文献学方面探讨]
首先从文献学方面来说。尽管汉译“四阿含”是学术界公认最切近世尊教义本怀∵(6),但汉译南传经典尚未完全译出前(关于《阿含部》之内容,南北传佛教说法各异),单以“四阿含”理解整个原始佛教的思想是不够的∵(7)。
所以,印顺法师尽管精通“四阿含”经典,毕竟仍是以北传大乘佛教思想为主,不能据此以论定汉译北传“四阿含”代表原始佛教的根本思想(可看成原始佛教的经典,因南传之“五阿含”与北传“四阿含”,∵内容未必全然相符,∵间亦有彼此出入者,详见∵(7))。笔者以为印顺法师这样的论定是有问题的,不但有失客观也不够周延。最妥当的作法,应是从南北传三藏的根本思想,作一深入的研究理解,以确立北传汉译“四阿含”是否为原始佛教的根本思想,再进而论证《中论》一书是否为《阿含经》的通论。
当然,从文献学来看,自然必牵涉到印顺法师本人是否能真正做到融会贯通南北传、大小乘经典的问题,作者的学养功力是不能忽略的。
[从义理学方面探讨]
次从义理学方面来探讨。印顺法师以为《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所谓
“通论”,当是通解论释的意思,即《中论》是通释《阿含经》的一部论书。
然此处所指的“通论”,则有二层意义,即一为本质意义;一为外延意义。
“本质意义”,主要是就《阿含经》本书的思想,作一最直接的注解,不作间接的
引申,以免流于空疏广泛,导致意义不确定,这是比较严谨的通论。
另一层是“外延意义”,这是较广义的引申,其缺失是意义往往不明确,易流于空疏广泛,在义理的诠释上较不严谨。《中论》既以大乘一切法空的立场来破斥小乘的
偏执,则《中论》作者是以《般若经》空义为基础,引用小乘经典《阿含经》去论证世尊不曾开示的甚深法义,除藉此破斥小乘重新认识《阿含经》根本教说
(世尊本怀)外,另外一方面也进一步宣扬了般若空义。
《中论》是《阿含经》的“申论”
基于这样的认知,笔者可以确定的是,《中论》内容虽曾引用《阿含经》,但其引申论证的结果仍是《般若经》的空义,属于外延意义的,非为通论《阿含经》的本质
意义。这样的观点是有其历史思想的发展为脉络的。
所以,印顺法师的论见,就义理上的诠释是较为牵强的。无论《中论》引证或内容方面,或多或少均出于《阿含经》,然《中论》最终论证的对象是《般若经》的
空义思想。尽管《中论》以《阿含经》的教义为对象,但其广义引申演绎大乘空义,已不同于《阿含经》的原始空义思想。尽管《中论》紧扣《阿含经》本义而不违离,但其扩大空义思想的结果,也就是空义的不断向外延伸,则《中论》已不是
《阿含经》的通论,而是外延意义上的“申论”了。更何况《阿含经》很少论“空”,意义也很狭窄;而《中论》论证空义则扩大成一切法空,甚至说到
“空亦复空”∵(8)∵的“无住”观念,远非《阿含经》时代所能触及。因此,说
《中论》是《阿含经》的通论,倒不如说《中论》是《阿含经》的“申论”要来得恰当些。
至于大乘初期的般若思想,确实是以《阿含经》为基础,做进一步的发展。空义在《阿含经》中已出现,但多以十二支缘起阐明我空(人空),并以五蕴、十二处、
十八界等说明有情个体之中,没有自我的自性存在,多局限于有情生命流转的说明。
直至《般若经》的出现,空义始扩大到因缘所生的一切法,实无自性的存在,一切
法空(人、法二空)的思想,始成大乘佛法的特色。
不过,《般若经》的论空,大都是直截了当地说明空义(主要是空义的实践),少有空义的论证,故哲学思想的成分很淡。及至龙树菩萨《中论》一出现,始真正有系统地证立空义的理论,以论的形式针对不同主题作不同的论证,充满了浓厚的哲学色彩。所以,龙树菩萨的中观学强调空的立场,确实继承了般若思想∵(9)。
龙树菩萨透过《中论》对各种不同论题的严谨论证,证立《般若经》中所述的种种
义理,奠定了初期大乘佛法空义的思想基础,也因此空义形成后来大乘佛教各宗派的共通思想,故天台宗说龙树菩萨一系的中观与般若为“通教”∵(10),其因即在此。
【注释】∵
(1)∵详见印顺法师着《中观今论》第二章〈龙树及其论典〉,页∵17∵-∵24,台北市,正闻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四月,修订一版。∵
(2)∵参见印顺法师着《空之探究》第四章〈龙树—中道缘起与假名空性之统一∵〉,页∵201,台北市,正闻出版社,
一九九○年十月,五版。∵
(3)∵同∵(1)。∵
(4)∵见张曼涛主编、蓝吉富着《汉译本“中论”初探》,收辑于《现代佛教学术丛刊》四十八册《三论典籍研究》,
页∵41,台北市,大乘文化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八月,初∵版。(笔者按:详情请参见该书页∵42∵-∵43,蓝氏另有举出
几点理由加以说明。)∵
(5)∵参见拙着硕士论文《龙树菩萨中论八不思想探究》第二章第三节“《中论》思想的传承”,中坜市,国立中央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一九九八年五月,装订本。∵
(6)“传统上,中国佛教学者,尤其是大乘佛教学者,往往将《阿含经》视为小乘经典,故在中国、日本教理史上向来
未被重视。直至近世欧洲诸国加以研究,自一八二○年代始渐受重视,而确认《阿含经》并非仅为小乘经典,乃是
原始佛教之经典,其内容包含佛陀之世界观、人生观及实践之方法条目等,具有多重意义及价值。”引见
《佛光大辞典》第四册,页∵3620∵下,慈怡主编,高雄市,佛光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六月,五版。∵
(7)∵南方上座部经典皆以巴利文书写的,共有五部,即南传“五阿含”,计有《长部》、《中部》、《相应部》、
《增支部》、《小部》(即屈陀迦阿含)。北传则以梵文写定的“四阿含”,如《长阿含》、《中阿含》、
《增一阿含》、《杂阿含》等。由于南传五部以巴利文书写,较接近佛世所用之俗语,所以南传经典比北传经典更富于原始色彩。因此近世学者于原始资料之采证上,多喜用巴利文圣典来对照研究。南北传《阿含经》的异同,详见
《佛光大辞典》第四册,页∵3621∵上,各说之对照表。∵
(8)《大正藏》卷三十,《中论》〈观四谛品〉,页∵33∵中。∵
(9)∵参见吴汝钧着《龙树中论的哲学解读》〈概说〉,页∵7,台北市,***商务印书馆,一九九七年二月,初版,
第一刷。∵
(10)∵此语出自天台宗“五时八教”之说。智顗禅师把释迦所说的法分成“五时”,在这∵“五时”中,佛开示了“八教”。其中化法四教:“第一,三藏教者:一、修多罗藏(“四阿含”等经);二、阿毗昙藏(《俱舍》、《婆娑》
等论);三、毗尼藏(“五部律”)。此之三藏名通大小,今取小乘三藏也。……次明通教者:通前藏教,通后别圆,故名通教。又从当教得名,谓三人同以无言说道,体色入空,故名通教。……次明别教者:此别教明界外独菩萨法,
教理、智断、行位、因果,别前二教,别后圆教。……次明圆教者:圆明、圆妙、圆满、圆足、***,故名圆教也。”(引见《大正藏》卷四十六,《天台四教仪》,∵页∵776-778∵下)姑且不论其说是否允当,《般若经》大力宣扬空义,确实有引接小乘藏教的方便,也是通往别、圆两教之桥梁,故云“大乘兼小,渐引入实,岂不巧哉?般若方等部,内共般若等。”(同上,《天台四教仪》,页∵778∵上),即是说此通教。(文内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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