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敦煌——人类灵魂之旅
这是一个真有鬼的地方。
这是一个真有神的地方。
一∵海市蜃楼
饭后之余,便喜欢独自一人在莫高窟的沙漠中撩步行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干枯而燥热的空气。在这一阵阵拂面而来的燥热空气的旋流中不时会莫名其妙地吹出一股阴冷透骨的风,令人一阵悚然。好象这枯热的空气中有一个妖怪从嘴里吹出来的阴风,而且是专门对着你的身体某一部位吹来似的。
突然,在脚下不远处生起一个极小极小的旋风,如可爱的陀螺般地疾快旋转着。一眨眼飞快地从你脚背上旋转而过,把整个裤腿灌满了风,痒痒怪怪的,转身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真象一个妖冶挑逗的小女鬼有意踩了一下脚挠上你一把,然后从你身边挤擦而过。
沙漠总是裸露着她那绸缎般柔软的胸脯,等待着风的抚摸,深深的沙窝似乎蕴藏着全部美和爱的秘密,迷诱着人的种种贪欲。难怪我们的年轻人会在这里自由地裸奔,大声呐喊着,这种拥抱自然的享受是无可言喻的。我则喜欢躺在这深深沙窝的一侧,静静地倾听黄沙从那边吹过刀刃般的沙峰尖口发出沙哑而又带有金属般敲击的清脆声。那么低沉,那么清晰美妙。就象孩时喜欢用大海螺捂在耳朵上可以倾听到犹如大海翻滚的涛声。这使我想起一个日本作曲家创作的沙漠敦煌的曲子。我想他一定也象我一样倾听到了这绝妙的沙漠低语。然而,我也喜欢倾听狂风肆虐沙漠的呼啸,在山谷,在树梢,在门窗仅有的缝隙之间,吹奏出雄浑激越的交响曲。更令人陶醉的是,有时还能幸运地听到鸣沙山特有的阵阵如雷鸣般悦耳的隆隆声,我常说这是天神为狂风演奏的交响曲击擂的天鼓。当然,这轰鸣声不象打雷那么响亮辽远,倒象一排排连放着的地下爆破声,沉闷而有力。这就是鸣沙山的名由。
望着从脚底下一直延绵起伏伸向天际的沙漠,你一定还会惊奇地发现,这茫茫无垦的细沙竟是由红、黄、蓝、绿、白等五种颜色的沙组成的,令人爱不释手。五色沙,这为神奇的敦煌又添上了一层圣洁而神秘的色彩(图1)。
东边的三危山象一躯被砍杀刚刮去了皮肉的尸骨架,血骨嶙峋地从地底深处伸向天空,似乎在做出吓人的姿态。远处湖光山色的海市蜃楼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天光,时而平静如镜,时而碧波荡漾,时而奔腾如海上潮汐,变幻地迷惑着陌生的人。巨大的旋风在远方辽阔的沙漠天地之间任意地竖起一根根白茫茫高大的旋风沙柱,幽灵般摇摇摆摆地跳着旋转的“胡旋舞”∵。戈壁滩上粉绿色的骆驼草团团点点,象是随手撒落的翠玉宝石,点缀着这单一的灰黄色调,才使人有了一点点生命存在的气息。否则,你一定会感到这是不是置身在月球上——一个只有尘埃和峭壁的世界。当然,莫高窟的冬天就是这样的。可怜的骆驼草失去了绿色,瘦小的枝干被风沙刷磨成了如骷髅般的苍白。半埋在沙中嗦嗦作抖。这景象往往会在人的浅意识中属于冥冥之中的鬼域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草木,没有路,只有岩石和峭壁。这是许多有过死亡体验的人的回忆。
二、∵三危山的佛光
每当太阳在天边渐渐收尽,只留下一束金光投射在三危山上,犹如舞台的灯光追射在这碧蓝碧蓝色的天幕之中,沙漠也在巨大阴影之中变成了冷绿色块,三危山这才显出它的奇异,整座三危山完全笼罩桔红色的金光之中,与蓝绿的天空和沙漠形成了极其强烈对比的画面。沙石岩中的云母在金光中闪烁,泛起一层神奇的雾。要是碰上雨过天晴,三危山则变得血红血红的了,更是显得奇异迷人。相传在一千六百多年前,有个叫乐僔的和尚云游至此,忽见三危山金光四射,状有千佛。于是便在这里开凿了第一个佛窟。当然,三危山的佛光出现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据老一辈的先生说,他们在解放前(1949年之前)有见过一次。那是在一个下午出现的。而我却相隔三十多年的1986年的一个早上八点钟左右,看见三危山上方的天空出现一块长方形的七色彩条佛光。由于很宽,且垂直而下,不像彩虹,约二十分钟后便消失了。我只知道峨嵋山的佛光是椭园形的。但不知乐僔和尚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佛光?∵
根据唐武周圣历元年(698年)的《李君莫高窟修佛龛碑》记载,莫高窟建于公元366年,前后经历了中国的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十个朝代,历时一千余年在这里开窟造像,从未间断。由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这条古“丝绸之路”∵自明代以后便断绝了。至1900年,敦煌藏经洞被打开之后,才引起世人的注视。现存有壁画、彩塑艺术的洞窟有492个。壁画面积多达四万五千平方米,彩塑二千余尊。是当今世界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数量最多、历时最长的佛教艺术石窟。其艺术也是当今世上最精湛的石窟之一。不仅如此,1900年在莫高窟第17号窟的秘密藏经洞被打开,里面有自中国南北朝至西夏时期的手写经卷文书近六万件,绢画五百多幅。内容涉及当时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学、艺术、宗教、军事、天文、地理、医学、民俗等等诸方面。在这些手写本中,有汉文、梵文、藏文、回鹘文、粟特文、西夏文。是研究中国古代社会的极为珍贵的资料。世界因此而震动,敦煌藏经洞的发现被认为是人类二十世纪的一大奇迹。从此,人类社会兴起了一门新的学科——敦煌学。如今,敦煌学的研究遍布世界各地。
然而,敦煌莫高窟并没有因为人类称作所谓的“发现”∵而兴奋雀跃,也没有因为人类对她加冕的“伟大”∵、“奇迹”∵而动容。因为她本来就是这样的,本来就有的,一千七百年过去了,她仍然平静地躺在这里,与自然同生,与自然同灭。我们今天怎敢大言不惭地说对她的“发现”有功?这里面的深度和广度岂能以“功过”∵而言?如果说佛的最高境界就是万物回归到宇宙自然的清净世界,并称这种境界为“涅盘”∵。莫高窟正象一个佛静静地躺在这沙漠上,感示着人们。我们今天在这得到的并非是你的“发现”∵的功劳或是仅仅对艺术美的喜悦和享受,而是给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种震撼,一种心灵深处的彻悟和唤醒。令我们愧疚的不是我们“发现”了她而正是她∵“发现”∵了我们,所谓的二十世纪人类啊!你们对纯洁﹑自然﹑安宁和崇高的美偏离得多么遥远!我们永远无法与其论高低与功过?这才是她真正的伟大和奇迹。这永恒和不朽,不就是大漠中的“涅盘”?!(图2)
***着名作家三毛在参观莫高窟后,在接受北京中央电台采访时说,她走遍了世界各地,唯有莫高窟才是一个能使人的灵魂安息的地方。不久之后,她便自杀了。我相信她的自杀一定是很安祥平静的。因为她真正感悟了到了灵魂回归到自然的无比愉悦。
我开始领悟到,为什么一位八十多岁的日本老太太竟曾来了八次敦煌,我想她一定也在这里看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天国,看到了她活着和死后的愉悦。她一定也会祈求神灵让她的灵魂在这里安息。
我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很多游客因太专心看画而竟被导游误锁在洞窟之内还全然不知。我想他一定游神在他看到的世界之中了。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妙神奇的世界啊!
日本画家平山郁夫先生不知多少次来敦煌,难道仅仅是为了学习古代技法吗?我们不难在他的作品中看出,他正是在寻回那远古雄浑深沉的东方精神,体验那种天地自然本体的寂静。他的作品《丝绸之路天空》、《楼兰的遗迹》等作品无不反映了他觑到这种美。
当然,每个人对莫高窟的感受各有不同,东方人和西方人也各有不同。我的一位美国朋友马丁先生,他是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副院长、画家。十五年前,他受中国美术学院(当时为浙江美术学院)之邀来参观莫高窟,行程三天。在旅行的日程中指定要住在莫高窟。美术学院委派我帮助接待他,并专门派了一个姓洪的老师作他的翻译。这天下午大约四点钟我到机场将他们接到了莫高窟。因离吃饭时间还早,我便陪他们在招待所的周围小转了一下。令我奇怪的是,这位年走遍了世界各地且年近六十的美国西部的纯正美国人,看到莫高窟周围的环境后竟会象小孩子那样地恐慌和害怕。尽管我一再给他讲我们研究院就在这里办公,也住了有二百多人,还有部队站岗。我指给他看,我的住房就在洞窟前面。而且告诉他这里离城只有二十五公里,汽车二十多分钟,并随时可提供汽车。但他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他给翻译说,他只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恐慌。从他的眼光中似乎看见了吃人魔鬼就要出现的样子。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深信他是感觉灵敏的智者,他一定感受到了某种最深层、能惊人心魄的东西。他自己也无法言表。当时,我和陪同他的翻译都被搞得一头雾水。我搬来了我为他准备的一切所需用品和食品,还提前从城里背了饮用的淡水,并烧好了两大瓶送来(因当时莫高窟的水吃了会拉肚子)。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喝水就感觉要拉肚子了。那天总算在莫高窟住了一夜。第二天翻译告诉我,他仍紧张得一个晚上没有入睡。第二天白天我陪他看完洞窟后,坚决要搬到敦煌城里住。我只好叫了一辆车把他们送到敦煌宾馆。第三天翻译告诉我,他一离开莫高窟就完好如初了。当时我对此事纳闷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我自己第一天到莫高窟时也因莫名其妙地令我彻夜一分钟也未入睡。但我心里不会紧张,仍然很平静。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这种现象∵当一个人在心底平静或环境寂静的时候,人的一种隐藏在心底深层的自然本性会自然显现,由于人已习惯吵杂世界而对极度寂静感到陌生,如果没有心理准备,便反会而感到恐悸。就象一个从没见过太阳的盲人,突见太阳时,必定惊恐。据说刚到南极考察的人,由于周围极度宁静,每个人都可听见自已的心跳声,很多人开始也会有一种莫名恐慌。有趣的是,在佛教《金刚经》的“离相寂灭分第十四”∵中,佛陀对一个己“离一切诸相”∵的觉者进入这种所谓佛境时说∶“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这里的意思是,如有人悟见或进入到如经中的那种佛的涅盘境界,(即心灵深处那寂静真如本性的显现与自然相吻合时)。由于此时已“离一切诸相”∵,万相全无,进入了全然的空。连自己的一切感觉也没有了。如此时仍不惊恐害怕,象这样的人,是很希少的了。这里的“闻”∵字还包括有“体验”、∵“悟见”∵之意。当然,我的美国朋友马丁先生本身不是佛教徒,也没有东方人的那种内视静观修炼的思想影响。所以恐惧是必然的。当然,这也不是一般的人随随便便就能通过环境感悟到自己本性的,马丁先生具备了艺术家追求纯真自然审美的极高修养,当他看到莫高窟那犹如宇宙星体般陌生的寂静时反照出了他心底寂静纯然的本性。
这使我突然悟到,这如梭如潮来敦煌的朝拜人流,他们不是来拜佛,也不来欣赏艺术,而是在作一次人生最崇高最深沉的灵魂之旅。游历在这远古先民们的一代代精神灵魂的世界里,有天堂、佛国、人间和地狱,有远古先民的全部愿望、现实和梦想。在这里面令我们同样感悟到了今天每一个人自己的灵魂世界,并亲身游历在这前世和现世的“生”和未来“死∵”的世界中。∵
(中国佛教文化信息中心提供∵文/谢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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