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生活中随时都会有新的认知、新的感受和新的意愿等形成。这些新认知等的形成,在一般的认识论中,是很容易解释的,即环境中的新因素(包括人、物和事等),导致了新认知等的产生。但唯识学究竟是如何解释上述新认知类现象的呢?本文尝试综合运用唯识学的各种理论,对此类现象作出一个较为明晰的说明。
唯识学将现实中的事物,称为现行。唯识学认为,各种现行都是由各自的种子生成的。一般地说,在种子生成现行的同时,现行又会在第八识中熏成各自的新种子。这就是旧种、现行与新种“三法展转,因果同时”。初步思考种子与现行的“三法展转”,可能会得出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荒诞结论:现行是由种子生成的,所以与种子(旧种)同质;而现行又会熏成新种,新种由现行熏成,所以必然与现行同质。因此,旧种、现行、新种三者必然同质。而这样一来,一切新认知、新感受、新意愿都将不可能出现。
如果说上述分析过于粗略,那么我们可以就某一具体认识进行分析。以眼识(视觉)为例,唯识学认为,眼识的作用就是“了别”(即辨别)青、黄、红等基本色。唯识学将青、黄、赤、白四色称为实法,而将其他视觉现象称为假法。我们看到的各类视觉现象,大都是由实法聚集而成,属假法,是意识与眼识共同作用的结果。而眼识只能认识青、黄、红等基本色(实法)。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个具体例子。当某人看到一个红色时,眼识从种子状态产生现行活动,辨别出这是红色,而不是青色、黄色等其他色。如果视觉(现行)仅仅是这样形成的,那么,此现行将同时熏成新的眼识种子。但那样的话,眼识的新种与旧种到底有什么差别呢?是由新种再形成的眼识已不能认识那么些基本色了,还是新种形成的眼识甚至能认识假法?显然都不是。按唯识学的理论,我们得出的结论只能是:新种与旧种没有差别。眼识的功能都只是认识青黄等基本色,所以,在此过程前后的眼识种子都是一样的。
到此为止,我们还不知道新认知等是如何形成的。但仔细分析,在上述例子中,我们似乎将一些东西混淆了。一方面是眼识能认识辨别青色、红色等基本色,并仅此而已,这是视觉功能;另一方面,我们看到了一个红色,对后一时刻来说,这是一个视觉经验。而我们的上述分析,似乎已将感觉功能与感觉经验混为一谈了。眼识的种子,无论是旧种生新种,还是种子生现行、现行又熏成新种,都能保持其辨别基本色的功能,即其视觉功能都是相同的。但我们进一步还要知道的是:“看到一个红色”这样的视觉经验是如何形成的,并且是如何保存的。
而严格地说,我们的上述讨论是不符合唯识学理论的。唯识学理论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心识并不是单独活动的,心识在活动时都会有各类心所(辅助性的心理功能)相伴随。一些必然在心识活动时出现的心所,被称为遍行心所。遍行心所有五种:触,作意、受、想、思。其中,想、受、思,大体相当于现代心理学说的知、情、意。或者,完整地说:六识与想心所形成了认知功能,六识与受心所形成了情绪情感功能,六识与思心所形成了意向意志功能。①因此,对认知活动来说,想心所是关键。《成唯识论》指出:“想谓于境取像为性。”这是说,想的本性是“于境取像”,即在认识对象上认取其影像。如以与眼识共同生起的想心所为例,此影像实际就是视觉形象。∵
据此来分析上述例子。当某人看到一个红色,眼识只是辨别出这是红色,而非青色等其他色;想心所则辅助眼识形成了这一红色的视觉,受心所则对此红色产生喜欢或不喜欢等微弱感受,思心所则产生了想再看到或不想看到这一红色的微弱意向(明确的情感和意志活动是由第六识及其受、思心所形成的)。②由此可见,新的认知、感受、意向等,是在心所的参与下形成的;或者,换一种更简单的表述,是由这些心所形成的。显然,此时该人的视觉现行,应该同时被熏成新种。眼识熏成眼识种,想、受、思心所也熏成各自的新种。这样,该人日后能回忆起此时看到过的红色及感受等。这就解决了感觉经验的产生问题。但这一感觉经验又是如何保存的呢?按唯识学理论,想、受、思等心所并不能独立存在,一切心所都是伴随着心识而产生、而消失的。因此,眼识及其想、受、思心所作为现行,是集合为一心品;而当它们熏成了各自的种子后,仍应作为一心品以种子形态被保存下来,只有这样,这些特定的视觉、感受、意向才能在以后被忆心所作为感觉经验而唤起。∵
但至此又产生了一个问题:当眼识心品的种子被作为视觉经验保存起来时,其后的视觉活动又是怎么进行的?即其后的眼识心品现行的生成,是没有种子的,还是仍依靠作为视觉经验的种子,还是另有种子?没有种子就能生起现行,这是唯识学不能接受的说法。如仍依靠已作为视觉经验的种子,那么,当下一刻看到是青色时,那原先的视觉经验岂不要与当前的视觉形象搅成一团?或者说,原先的想心所中已有了红色的视觉形象,那它是否会被当前的青色形象置换?如它能被新的青色形象置换,那么,一切视觉经验都将无法保存;如它不能被置换,则新的青色视觉就不能形成,这样,后续的视觉活动就根本无法进行。因此,依靠作为视觉经验的眼识心品的种子进行后续的视觉活动,这一说法也不能成立。如此一来,我们只能接受第三种观点,眼识活动,始终有其作为视觉功能的种子。那么,这样的种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让我们回到唯识学种子理论的基础概念上来看看。唯识学关于种子成因,有三种观点。一是本有说,二是新熏说,三是本新说。本有说认为,一切种子都是第八识中本来就有的。新熏说认为,一切种子都是由现行熏习而成的。而护法、玄奘一系的唯识学在此问题上则持种子本新说,即认为,种子既有本有的,也有新熏的。那么,本有的究竟有哪些种子,新熏的究竟又熏成哪些种子?∵
先看本有的种子。《成唯识论》卷二指出:“有义:种子各有二类。一者本有,谓无始来异熟识中,法尔而有生蕴、处、界功能差别。”这就是说,无始以来,第八识中自然就有了能生起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的各类种子。但五蕴、十二处、十八界,已经将色法(物质)和心法囊括无余了。因此,一切物质和精神的基本现象在众生的第八识中都有各自的种子,那么,新熏的种子又是什么呢?再看《成唯识论》:“二者始起,谓无始来,数数现行熏习而有。世尊依此说有情心,染净诸法所熏习故,无量种子之所积集。”由此推论,“有情心”(前七识及心所)都能熏成种子。《成唯识论》的另一处说法也可印证此说:“唯七转识及彼心所,有胜势用而增减者,具此四义,可是能熏。”所以,前七识及其心所是能熏,都能新熏成各自的种子。
这也就是说,按种子本新说的观点,前七识及其心所的种子都有二类,即都既有本有的,也有新熏的。而按此观点,前述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眼识(实际上指眼识心品,包括同起的心所,下同)的现行是由种子而生起,此种子当然就是眼识功能的种子。但在根、境、识相遇时,外境(眼识外的视觉对象)提供了感觉内容,为感觉注入了新因素,从而使每一感觉都能成为一种特定的经验而被保存下来。此保存下来的感觉经验当然是新熏成的种子。但即使在此情形下,眼识的本有种子(即功能种子)仍然存在,并不缺失。实际上,说到底,种子就是第八识的功能。第八识有生起眼识的功能,就将此形象化地称为眼识种子。第八识的功能当然不会仅仅用了一次就不能再用了。此功能常存,这就是本有种子。《成唯识论述记》卷四十四指出:“眼识种子,从无始际乃至于今,百千同类俱时转故”,即同一时刻,可以有许许多多眼识种子同时生起。因此,对眼识的活动来说,其所需的种子永远也不缺乏。∵
所以,眼识的功能种子是本有的、常存的;而眼识的经验种子是新熏的,熏成后也能常存,即以种子生种子的方式持续存在,直至被唤起,转变成新的现行(通常是被组织到新的经验和知识中去了)。如此地理解本有种子与新熏种子,或许能使人们对“种子本新说”的含义产生明晰的认识。∵
①②参见笔者的论文:∵《唯识学认知理论的现代心理学解析》,《玄奘研究——第二届铜川玄奘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具体分析想心所与六识的关系:其中,五识与想心所共同形成的是五种感觉,第六识与想心所共同形成的是知觉、表象和概念。∵
∵∵∵∵∵∵∵∵∵∵∵∵∵∵∵∵∵∵∵∵∵∵∵∵∵∵∵∵∵∵∵∵∵∵∵∵∵∵∵∵∵∵∵∵∵∵∵∵∵∵∵∵∵∵∵∵∵∵∵∵∵∵∵∵∵∵∵∵∵∵∵∵∵∵∵∵∵∵∵∵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