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时宪先生哀思录∵续佛慧命∵唯识大家
丙、罗时宪先生行状
罗时宪〔孔章〕先生行状
罗教授孔章先生,讳时宪,广东省顺德县人。世代书香,考瀚波公,乡邑缙绅,望重闾里。公生于公元一九一四年一月十七日,萱堂刘氏。公出自诗礼之家,幼而颖异,在穗修读塾学,后考晋国立中山大学附属中学,以成绩优异,越级蜡升高三,时公廿岁。是年,与雷美英女士结婚。
翌年,公元一九三五,公高级中学毕业,考升中山大学,主修中国语言文学,副修哲学,越四年〔公元一九三九〕大学本科毕业,获颁文学士荣誉学位,继续在中山大学文科研究院深造。越两年,完成《汉译佛典文学研究》论文,以优异成绩毕业,获颁荣誉文学硕士。溯于公元一九三八年十月,日军侵粤,穗垣沦陷,公一度避难来港,借读于岭南大学〔时假香港大学授课〕;后迁云南澄江县,再迁粤北乐昌县坪石镇。此数年问,莘莘学子,流离颠沛,公恒在日机侵袭之会埋首经籍,申申侃侃,乐以忘忧,公之坚强意志与高尚品格,由斯陶铸!
公元一九四一年,公领受文学硕士学位时,即由***聘任为广东省***秘书处编译。翌年,转受聘于国立中山大学,为专任讲师兼教务处办公室主任;公元一九四五年,升叙副教授。胜利后,复员回穗,公受聘为国民大学专任教授;公元一九四七年,兼任广州法学院注册主任,以迄大陆政权转易为止。
公元一九四九年,公携眷南迁香港。先在建华中学任教,后任培德学校校长,嗣受骋为广侨书院教务主任。公元一九五六年起,香港联合书院、玛利诺神父学校、新亚书院、联合书院夜校等,竟相延聘。公元一九七九年起,能仁书院礼聘为教务长、研究所所长、院长等。一九九一年,兼应聘为法住文化学院佛学系主任。公于课余,复应中文大学及香港大学校外进修部、香海莲社、三轮佛学社等各大组织之请,于夜间相继讲授《隋唐佛学》、《成唯识论》、《解深密经》、《金刚经》、《因明入正理论》等课程,一周七晚,从无间断。其间为香海莲社讲授《成唯识论》凡十年八月,并应李世华先生邀请,主编《佛经选要》,为香港佛教界掀起唯识学研习热潮;又创立佛教法相学会,出版《法相学会集刊》,推动港人对佛学研习风气。近年讲授《阿含》、《般若》、《现观庄严论》等,开示原始佛教、中观般若学及中观瑜伽学之探索途径。公积数十年之劬劳,对佛法在港之流布发展,贡献宏伟,成效昭着,世人共仰。
公讲课之余,潜心着述。前期着作有:《唯识论之源流》、《摄大乘论疏》、《庄于内篇义记》、《成唯识论纂疏》、《瑜伽五识身相应地之研究》、《唐五代之法难与中国佛教》等专论,以及《大乘掌中论略疏》、《能断金刚般若波罗密乡经纂释》、《成唯识论述记删注》等专着;近年见刊有:《唯识方隅》、《瑜伽师地论纂释》、《解深密经测疏节要》、《八千颂般若经论对读》、《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导读》等,论者誉为着作等身,裨益后学,功宏佛法,信而有征。
公之皈依佛法,更有足称者:年少时,塾师为谤佛辈,曾以韩愈《谏迎佛骨表》授读,公于佛法亦多抗拒。年十三岁,太夫人皈依融秋法师,公对佛学始生兴趣。翌年,公来港就学,值融秋法师于竹林禅院,随缘得读佛经,而校中老师介绍胡适、陈独秀文章,公因广读佛教文学。时茂峰法师莅港,邀游青山,与融秋法师同行,适遇筏可和尚,劝读藏经,茂峰法师亦为开说。一日,宛清法师为公相貌,记为「大居士」,并赠欧阳竞无所苦《佛法非宗教非哲学》及玄奘、窥基法师像。公自此遍读欧阳竟无著作,以及净土、天台诸宗论着及因明着作等,思想渐趣深邃。
公元一九三四年,公年廿一,时念中人附小,***密教人德诺那***广州开坛,公往受十一种灌顶,同年,王弘愿阿阇黎授法冯达庵阿阇黎,往广州开坛灌顶,公往受胎藏法及千手千眼观音法。公元一九三五年,公肄业中大,太虚法师莅穗,驻锡六榕寺,应邀来中大演讲,公发愿皈依太虚法师座下,得传读经方法,自学修为,乃曰有进。公元一九三八年,太虚法师驻锡云南,公随中山大学转往,因获缘再得亲近,接受教益。公在研究院第一年之指导教授陈竺同先生,亦为欧阳竟无高弟。迨抗战胜利,公返广州,冯达庵法师再开密坛,公往受金刚界灌顶。公之学佛因缘,概如上述。
公以年事渐高,于公元一九八四年移居加拿大。八九年在安大略省创立「安河佛教法相学会」,使唯识、法相之学,远播于北美。而公近十年间,则奔波于港加两地,弘扬佛学,不辞劳瘁。
公半年前归港,以身心交困,曾住院休养,悉心治理。讵料天年所限,终于本年十二月十二日凌晨一时四十五分,安详示寂。时夫人雷氏与众子孙及弟子叶文意等,随侍在侧,曾与公笑谈数语,俄顷,公恰然往生兜率。时一室生香,芬馥四溢,此公生平修持有道之证验也。
夫人雷美英师母,年晋耄盏,克享齐眉。育凹子:长德光、仲延年、叔显扬、季季培:三女:惠文、惠灵、惠安;媳三人:熊玉卿、R∵B、周湘云;婿陈武医生:俱学有所成,服务社会。孙男女内外五人,咸孝悌精进,成就可期。
综合公之一生,治学精勤,信佛诚笃,熏陶有道,教子有方,故能德臻洪范,允享五福。同人等或谊居友好、或份属师弟,因为述其生平事迹如此,以表对长者之哀思而为来者之效法耳,愿贤达察正焉!
罗时宪〔孔章〕先生治丧委员会同人恭述
公元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庚、悼念文摘
罗公时宪传∵陈道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此诚千古不易之论也。罗公时宪,幼习书文,及长专攻经术,以多生宿慧,潜修佛法,悟性特强,举一反三,深得欧阳竟无及吕秋逸之学,再皈依太虚法师座下。殆一九四九年来港,道生藉亡友冯霜青之介,获交先生,时相过从,竟成莫逆。某日同往粉岭净修禅院,参谒前六榕寺方丈宽让上人,异地重逢,互倾积愫,追怀佛门大德事迹,俱庄严佛语及菩萨语,道生贫于佛学,困于尘垢,不禁窃自惊讶,盖罗公口不诵经,手不执卷,若非此行,宁知其为维摩诘再世者哉。
尝闻百凡事物,因缘时会,有不可思议者,罗公初度在九龙某道场讲授成唯识论,不备讲谊,语不重赘,道尽窥基大师成唯识论本旨,举座皆赞叹喜悦,罗公声誉,自此与日俱隆,传颂海隅,永垂不朽!
罗公弘法事功有足纪者三:(一)当午现居士身说法者,以罗公为第一人。(二)发扬唯识学,罗公开其先河。(三)罗公以足因缘度无量众,随其根性,各有所得,入室弟子享盛名于时下者,不可胜数。
罗夫人雷美英女士,贞静幽娴,仰止德人,乡党称颂,罗公无内顾之忧,得以全力弘法着述,使人殊堪敬佩!
赞曰:公生前不千名利,安贫乐道,寿考之余,报施亦丰,四子三女,鸾鹄在庭,以华其终,哲人远矣,余何所从。
一九九四年六月
从「三可与」悼念罗时宪先生∵金思庄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论语子罕篇》这一章,我的同窗罗时宪几章先生最常挂在口边。六十年来岁月的陶铸,我们也可以说从「可与共学」进于「可与适道」;从「可与适道」进于「可与立」。可是在「三可与」的基础上,终究未能进于「可与权」的境界;此在我之所以为失,亦即在孔章之所以为得乎!
忆昔一九三三年,我初进中山大学附属中学肄业,有幸与孔章为同窗。彼修读理科,我修读文科,科目虽殊,然亦无碍乎交往。越三载。于一九三六年同进中山大学文学院,时在广州市郊石牌寄宿。翌年日本侵华,芦沟事变,时局日非,大学迁返市区旧址上课。一九三八年,广州沦陷,我等逃至香港,借读于岭南大学;未及一年,中山大学于云南省澄江县复课,我等随往。如是在国难磨砺中成长,终于排除万难,完成四年大学教育,于一九三九年秋参加西南联合大学毕业会考。毕业后,我即回港,孔章则进修中山大学研究院。这是我们的共学历程,虽相隔数十年,其实况却仿佛如昨,能不欷欧!
犹忆一九三五年,佛教真言宗王弘愿居士自汕来穗,莅临中山大学讲演唯识。我们虽属中学生,却为求知欲所驱使,不约而同前往参听。从此对真言宗净信倍添,「可与适道」,殆无可疑。一九三六年,进中山大学,真书宗大德冯达庵大阿阁黎设坛于广州六榕寺内的解行精舍,孔章往受结缘灌顶,并受三昧耶戒。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战事结束。翌年春,冯阿阖黎再开密教胎藏法灌顶法会,孔章又往普贤道场受胎藏法灌顶及再受三昧耶戒。其信仰之坚与我对真言宗之虔笃,诚无有异。则由「可与适道」进于「可与立」者也明矣。
一九四九年,孔章携眷来港定居,彼此又有缘为培育年青一代而努力。一九六五年孔章创立佛教法相学会,培训佛家专材,大弘佛法于海隅。我亦追随左右,在孔章亦师亦友的鼓励与支持下,一方面参与法相学会工作,一方面在真言宗居士林修学,并在一九九二年起主持居士林的学术讲座。由于孔章的居中临助,法相学会与居士林合作无间,所办的弘法活动深受各界人士欢迎与接受。当此弘法事业启步发展之际,孰料孔章溘返兜率,顿使远行者迷其指南,被甲者失其龙象。如今而后,有惑者谁与为解?有过者谁与为迁?虽曰不舍众生,乘愿再来,但人天殊趣,俟下生以何时?嗟呼!「可与立,未可与权」者有以致之耶?经者足体,权者是用。孔卓之佛学,守其经而行其权,体用一则,所以能自利利他,成己成物;我则学佛不精,守其经而不能行其权,或得其体,或失其用,所以有惑,所以有业,所以有苦,所以流转异生,无从体证大道。孔章有知,于梦魂之小,示现之耶?点化之耶?临书涕泣,不知所云!
悼念罗孔章前辈∵谈锡永
罗孔章先生为现代佛家唯识学的大师。
唯识传入汉土,始自唐三藏玄奘法师。玄奘讲《成唯识论》,建立慈恩宗,为汉土佛教开展新局。其门下高弟窥基法师,依唯识学说注释了一些佛家经论,所稽钩的玄义便非一般讲经的大德所及,由此刺激,汉土许多佛家的宗派,于论述经义时便亦不得不理会到唯识家的观点。
然而唯识古藉于汉土却渐散失,此盖由于其学说艰深之故,兼且唯识重逻辑,不喜欢逻辑却是我们的文化传统,例如汉代经师谈《易》,系统井然,可是到了晋代,王弼却以玄谈说《易》,由是谈《易》者宗之,终于衍变为「作文之体」的宋《易》,这便是喜欢作玄谈以发挥,畏逻辑之缚东的一个事例。
可是到了清代,经学家却厌倦了宋明理学,提倡务实的汉学。在这样的治学风气下,便有杨仁山先生从日本取回唯识古藉,重新发扬慈恩宗风。其门下高弟有欧阳竟无先生,成立支那内学院,弘扬唯识,由是便使汉土佛教再一次遇到新的机运。
罗孔章先生就是在这样的佛学背景下,通过艰苦的研习,终于成为现代的唯识宗师。
据他自己说,其初他并不信服唯识,读唯识论着,只是想找出他的失谬,准备为文加以破斥,可是却愈读愈信服,结果由反唯识变为推崇唯识。
五十年代,孔章先生避地香港,成立法相学会。在生活上,可能足他的艰苦时期。
他讲《成唯识论》达十年之久,培养了第二代唯识学家。在此基础上,由七十年代后期起主持能仁研究所,又培养了下少僧俗,成为博士硕士。在香港培养佛学人材之盛,除先生外不作第二人想。甚至连大陆及***计算在内,门下人材鼎盛,恐怕亦没有多少位大德能及。如今能主持讲席的居士,十之七八出先生门下,由是即可见他对佛教贡献之大。
笔者本人,起初亦厌唯识。一九八六年底避地夏威夷修密,觉得但持中观见来修,总有断层的感觉,因此才重新研读唯识,尤得力于先生所着的讲义,经二年之久,修止观才觉能一气呵成,即所谓「止观双运」。由足体会到藏密次第的严谨,而唯识却是其中重要的一环。中观应成派破唯识,其实并不是破唯识的学说,只是破对唯识的执着,所以到了「了义大中观」的层次,又彼应成派,而变成「瑜伽行中观」了。
一九九二年中,孔章先生感到如今能读佛典的人已不多,通过听他讲学、同时又听笔者讲密法的人,跟笔者联系,议定十版《佛家经论导读丛书》,撰述人选皆由先生选定,笔者不过协助其成。而先生以年鞗事已高,故嘱笔者承担土编之责,实则无非遵从先生的指示而已。
一九九三年笔者在加拿大与香港,先后跟先生会面,先生均一再督促《丛书》出版事宜,于是兢兢业业,终于先生往生前小书二册。这套《丛书》若有少份功德,能导有学佛的人能得正见,这份功德应该属于孔章先生。
九三年十月笔者往加国,先生尚约在多中见而,个期旋即闻先生往生之讯。据云先生往生之际,满室有沉檀香,火化后得舍利技多,此即是证先生平昔之修为,非浅者所能测也。若称先生为菩萨乘愿,亦不为过。乃为之赞一——
其死其生,其化其迁,其所示兮维摩相,其所转兮兜率天。噫,桃李春风五十载,法雨甘霖遍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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