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邈上人翠微山居诗研究
黄永武
佛教与中国文化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下辑
页695~714
1995.07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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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5页
∵冲邈,是十一世纪时北宋的诗僧,他的本名及平生记载
∵很简略,宋诗纪事卷九十二只录了他的一首翠微山居诗,说
∵他是政和中昆山诗僧,有翠微集。宋诗纪事的资料乃引自玉
∵峰诗纂。考玉峰诗纂卷一,录冲邈翠微山居诗八首,并介绍
∵云:
∵“邈,翠微僧,诗闲澹孤远,取之。”∵
∵连录八首,选载的数量上较楼钥的二首、沈东的一首为
∵多,又评为闲澹孤远,均隐寓推崇的意思。玉峰诗纂在冲邈
∵诗之前,特录盖屿“读冲邈翠微集”诗一首云:
∵“圣宋吟哦祗九僧,诗成往往比阳春,翠微阁上今朝
∵见,格老辞清又一人。”∵∵
∵从这首诗中,可以确定冲邈是宋代人,是宋代有名的九
∵位诗僧之外的又一人。所写成的诗,格调既老到,辞句又清
∵秀,可比美阳春白雪。对冲邈相当礼敬。查盖屿是铜台人,
∵是宋政和中的邑令,政和是宋徽宗的年号,时在西元一一一
∵一年左右,当时冲邈的诗已经成集了。
∵再仔细比对“玉峰诗纂”中有关冲邈的资料,乃自“昆
∵山杂咏”中转录而来,前书刊于明隆庆六年,后者刊于明隆
∵庆四年,昆山杂咏的刊印早了二年,其卷三载冲邈“和张景
∵修压云轩”诗一首,这些诗篇,都有助于了解冲邈活动的年
∵代。
∵“础润藏云族,檐虚压树梢。经常逢夜讲,斋不过中
∵庖。有井龙应蛰,无泥燕不巢。登临增野兴,四顾尽
∵寒郊。”∵∵
∵696页
∵起首两句,把藏云压树的山景写出,作为“压云轩”的
∵破题,开轩四望虽尽为寒郊,但井深有龙蛰,梁净无燕泥,
∵逢客夜讲,以清茶破睡;瘦僧清斋,不过嫩笋供膳而已。配
∵上张景修诗中“客清茶破睡,僧瘦笋供庖”的内容,可以想
∵见冲邈的生活起居情景。然考张景修,常州人,为治平间进
∵士,幼有神童之名,“治平”为宋英宗年号,约在西元1068
∵年举进士,冲邈与他唱和,足见这时也是冲邈较为活跃的年
∵代。
∵昆山杂咏里介绍冲邈为“翠微庵主僧”,并说他“平生
∵好为诗,所着有翠微集,年八十八终”生卒年月虽不详,享
∵寿却高,活动年代可确定在北宋中晚期。
∵昆山杂咏卷四又载郏侨“访翠微邈上人”诗:
∵“行客倦驰聘,寻师到翠微,相看无俗语,一笑任天
∵机,曲沼澹寒玉,横山锁落晖,情根枯未得,爱此几
∵忘归!”∵∵
∵冲邈人品上的脱俗、任真、亲切,给人的印象是“爱不
∵忍归”,而所居环境也是山川秀丽。史载郏侨颇有才智,为
∵王安石所赏识,是神宗时人,神宗是英宗之子,因此郏侨访
∵邈上人,该在十一世纪晚期,根据这些唱酬诗篇,大抵可确
∵定冲邈的年代、身份、与人品。
∵冲邈的“翠微集”可能已不传世,作品幸赖昆山杂咏保
∵存了部分,卷四另录冲邈“凌峰阁”诗一首:
∵“缔构拥苍岑,空林一径深。岚蒸四壁润,云锁半窗
∵阴。都寂世尘影,但清天籁音。若教支遁买,应倍沃
∵洲金。”∵∵
∵起首写出“凌峰”独造的形势,锁云蒸岚,阴阴的湿气
∵,寂寂的尘外世界,只有天籁独清。这地方远胜晋代支遁的
∵放鹤峰、养马坡,所以支遁若来买这块山地,要比道书里所
∵说的第十二福地“沃洲山”价格要加倍啦。用着名的沃洲山
∵为衬托,说明这儿的清寂更适宜于放鹤。本诗与前“和张景
∵修压云轩”诗一样,几乎全用白描,不喜用典,在纯景物上
∵字锻句炼,而对仗自然工整,说它的趣味是“闲澹孤远”是
∵不错的。
∵冲邈的诗,除了上述两首外,最主要的昆山杂咏卷二十
∵所载的“翠微山居诗二十五首”,从山居生活中,亲切地道
∵出心境与禅理,不仅对俗世懵懵者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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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清凉散,也是给修道坐禅者以最佳的示范,而本文之重点
∵,即在赏析这二十五首绝句诗中的诗境与禅理,以彰扬冲邈
∵上人翠微山居诗的不朽价值。
∵(一)
∵山水煎茶拗柳枝,禅衣百结任风吹,看经即在明窗下,得失
∵荣枯总不知!∵∵
∵取山泉煎茶,拗一些柳树的枯枝为薪,破败的禅衣已经
∵百结,也懒得去缝补,一任风吹飘举,这时世俗的得失荣枯
∵都不见不闻,只管静心在明窗下看经吧。
∵禅家就是要把物质生活的要求,降至最低限度,心灵才
∵特别自由,无物能拘束它。心灵自由,才能心清神旺,才能
∵随遇而安。
∵世俗中热肠的人,大抵入世太忙,往往身名俱伤;忧世
∵太锐,难免踉跄多蹶;嫉邪太甚,不久反噬将及;标格太清
∵,终究因瑕成衅!(参见张燮热肠赋),所以禅家学道,首重
∵静而达,静有点像懒惰,达有点像放任,但只要勤于明道,
∵闭户读书,减少世俗的爱欲,远离噪嚣与是非,力求澹远清
∵净,才是明理培道的第一步。
∵这第一首诗和论语第一句“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
∵异曲同工之妙,写出独修独证的愉悦。只是禅家静坐在明窗
∵下看经,在求澹远清净,和儒者发愤读书以求通经致用的目
∵的不全同。儒者求道中的“实”,多实则多累;禅家求道中
∵的虚,所谓“泊然无所起于心,而澹然无所系于世”。∵(参
∵见明释道忞布水台集)∵本诗中写折枝烹茶,展经窗下,省去
∵多少外缘的牵累,省去多少得失荣枯的费心,因而烦心恼身
∵的无边烦恼,得以断却,经书中的无量善法,得以修习,茶
∵香禅坐中,尽可收摄精神,沉思谛观,必能因定发慧。
∵(二)
∵任运腾腾作老颠,何须论道复论禅,莫将闲事来相扰,妨我
∵长伸两脚眠。∵∵
∵腾腾是“兴起”的样子,岁月向前滑行,任运随缘,一
∵会人就成了老颠,这时已不想招邀朋侣来论道复论禅了。多
∵识人后一定会闲事增添,不是你去求人,就是人来求你,正
∵如修山主偈云:“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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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徐卷石顶门针),友伴相互的牵绊,便不易省事清心,
∵妨害我长伸着两脚而眠的乐境。
∵这第二首正如论语的第二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却作了相反的看法。这里好像不赞成共修共证的真趣,
∵即使共修共证,也不是人聚在一起,整日□□论辩,而只求
∵心契在一起,各自为“了毕大事”而努力吧?
∵自佛家的修炼而言,正如无量寿经中所标举的境地:“
∵自然无为,虚空而立,淡安无欲”,比照本诗,则任运腾腾
∵作老颠,就是“自然无为”;何须论道复论禅,就是“虚空
∵而立”,虚空而立也就是“一法不立”,海东元晓师所谓“
∵信解诸法,皆如幻梦”吧?∵(参见黄念祖无量寿经解)∵而莫
∵将闲事来相扰,就是“淡安无欲”,无欲能使人我之间不作
∵希求之想,自然不会有闲事来相扰了。念佛参禅的人最忌闲
∵事相扰,弄到“心不应口,声不摄念”,反耽搁了“大事”
∵。∵∵
∵至于“妨我长伸两脚眠”是用六祖慧能的诗意:“憎爱
∵不关心,长伸两脚卧”,长伸两脚不是懒散无心,而是积极
∵求取“若无尘劳,智慧尚现”的美境,求得波静水平,水平
∵影现的自性无情境界,回归“一念不生,全体即现”的清净
∵本心。
∵凡夫则永远被牵扯缠缚在闲事里,无法长伸两脚眠的。
∵王梵志不是有诗吗:“凡夫真可念,未达夙因缘,漫将愁自
∵缚,浪捉寸心悬,任生不得生,求眠不得眠,情中常切切,
∵焦焦度百年。”禅家忌俗务,正可引为警惕。
∵(三)
∵闲来石上卧长松,百衲袈裟破又缝,今日不愁明日饭,生涯
∵只在钵盂中。∵∵
∵闲来无事,走到长松下的石块上躺一躺,身穿的百衲袈
∵裟,早已经破了又缝、缝了又破。今日不必忧愁明日的饭有
∵了没有?生涯就只在眼前的钵盂之中。
∵生涯就只在眼前的钵盂之中,才能不羡慕外界的东西,
∵不羡慕外界的东西,才能做到淡而怡悦。本诗几乎是将衣食
∵住行都描绘到了,衣取蔽体,不羡慕锦绣;饭饱今日,不羡
∵慕甘饴,一无希冀,随时餍足,是何等的人物?比起
∵699页
∵遑遑然永远歉如不够的凡夫,相去何啻天壤之别?想要脱出
∵“心为形役”的樊笼,实在要从生活日用中做起的。释敏膺
∵禅师说:“佛法在日用处,穿衣吃饭……一一天真,一一灵
∵妙,于中觅纤毫圣凡情念了不可得。”∵(见香域自求膺禅师
∵内外集)∵若从这个观点看,冲邈的潇洒劲儿才十足被彰扬了
∵出来。
∵本诗最想凸显的思想,就是第三句“今日不愁明日饭”
∵,谁能今日不愁明日事?世少百年人,常怀千岁忧,总在为
∵明日又明日而盘算计量,放心不下,颦眉终日,营营扰扰,
∵外则苦其身于攘取,内则苦其心于思虑,所以人的一生就叫
∵做“劳生”吧?哪能像冲邈这样不必追忆既往,不必逆料将
∵来,只就当下的钵盂,便能无忧无虑,饮啄如意,胸次的廖
∵廓,谁能相及?
∵更何况生活的餍足与否,完全在心,心中不餍足,纵使
∵有千驷万钟,仍在作更丰厚的期待;心中能餍足,即使仅一
∵盂半钵,也没有不充裕的感觉。本诗正说明“知足”在生活
∵中的灵妙作用。
∵(四)
∵临溪草草结茅堂,静坐安禅一炷香,不是息心除妄想,却缘
∵无事可思量。
∵临看小溪草草地结成简陋的茅屋,点起一炷香,在里面
∵静坐,安禅于此。一般佛家的安禅是求安息机心、制服妄想
∵,但对我来说,根本一念不生,无事可供思量呢!
∵静坐安禅的修行者,最难制服妄念,妄念躁动,便不能
∵面对静室。众生的妄心,念念相续,如急急的流水,从未暂
∵息。人生的烦恼都来自妄想,妄想有三种,一种是追忆往日
∵的荣辱恩仇,悲欢离合,种种闲情,乃是过去的妄想;一种
∵是事到眼前,畏首畏尾,三番四复,犹豫不决,乃是现在的
∵妄想;一种是期望将来,富贵荣华,功成名就,所想均为一
∵切未可必得的事,乃是将来的妄想,三种妄想忽然而生,忽
∵然而灭,禅家称之为“幻心”,修行者能照见其妄,力求斩
∵断念头,禅家称之为“觉心”,不患念起,惟患觉迟,要将
∵心炼得如太空,才能让妄想烦恼无处落脚。∵(参见敖清江绿
∵雪亭引老僧语)
∵将心炼得如太空,比较抽象。修行者制服妄想常用数息
∵的方法,或从一至十顺数,或从十至一逆数,专数呼出的息
∵,不数吸入的息,把心念集中到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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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专数出息,不急不缓,绵绵出入,数到惺惶寂寂时,便
∵能定住安静而治愈妄想。(参见惠光禅师宗门讲录)或则摄心
∵专注,持佛名号,念一佛名,以除妄心。然而单靠勉强按捺
∵,粗念虽得稍息,细念从未暂止,要能达到“见思烦恼,自
∵然断落”极不容易。(参见黄念祖佛说无量寿经解)本诗能于
∵静坐安禅时,自然“无事可思量”,已是“巧入无念,即凡
∵成圣”的境地。佛陀不就对阿难说过吗:“祗要除去一切妄
∵想,住于无念无想境时,身心安乐,了无苦恼。”∵(参见圣
∵严佛陀示现人间引长阿含经)∵本诗已道出了这种境地,虽不
∵称乐,其乐可知。
∵(五)
∵老老山僧不下阶,双眉恰是云分开,世人若问枯松树,我作
∵沙弥亲自栽。
∵一位老老的山僧不再下阶梯走动了,他的一双眉毛恰像
∵白雪样分开两撮,如有世人问起寺庙前枯死的老松树,这位
∵老僧会告诉你:“这棵松树还在幼苗时,是我初作小沙弥时
∵亲自栽种的!”
∵松柏是长寿的树,但此地松已枯,人尚健在,可知山僧
∵年寿既高,法腊亦长,用松树枯死一烘托,山僧的“老老”
∵形相可以想见,而“老老”两字联用,并说他已不能走下梯
∵阶,描绘“老之又老”的龙钟老态真如在眼前了。
∵这老僧可以是冲邈自道,因为年寿、法腊、地缘都能吻
∵合,当然这老僧也可以是另有其人,冲邈只就眼前所见的一
∵问一答,客观地录下来,倒不像是在夸诩住世年寿的久长,
∵而其中实寓有沧海桑田变化的感慨吧?
∵这诗的要点就是把一般世人所认为的“长时间”,在“
∵无常”的观照下,再长的时间也不过是短时间,即使美其名
∵为松柏长青、青春永驻,哪一样跳得出成住坏空的轮回替换
∵?近代的妙觉禅师云:“风吹池上柳,月照镜边翁,不逐年
∵华转,焉知佛性空?”可见无论景美景寂、柳青松枯,都观
∵见流光如矢、逝者如斯,何处不可证佛性本空呢?
∵(六)
∵大体老来欲觅人间物,须向红尘问世人,莫怪山僧无扫
∵帚,都缘行处不生
∵701页
∵尘。
∵老年以来与世隔绝,对人间事务隔阂得很,如有寻觅,
∵必须向红尘中人去探询,我这山僧是不带扫帚的,不必奇怪
∵,都因为我的行处本不生尘,又何须日日去扫行迹呢?
∵古人为了迎接嘉宾,往往有“扫尘相迎”的礼节,因而
∵禅家参修,迎见本性,也以扫除杂念为主。有人问祖师:“
∵念念相续,扫除不尽如何?”师曰:“朝朝扫心地,扫着越
∵不静,若要心地静,撇下苕帚柄!”(见徐卷石顶门针引)冲
∵邈上人早就不须朝朝去扫,早就撇下扫帚,根本行处无尘,
∵不必穿什么“脱尘履”,更不必撇“扫帚柄”,境界自然更
∵高一等。
∵佛家对“尘”字是敏感而多义的,诗中的“红尘”“不
∵生尘”故意重出“尘”字作为对比,虽向红尘中去,却不沾
∵一点尘灰,所谓“百花丛里过,一叶不沾身”(释敏膺句)是
∵何等超脱的本领?尘字在六能慧能的偈中是“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境界自然超绝,红尘中的色声香味触法,也
∵称为六尘,由六根对六尘的感触,才有苦乐的感受,然后有
∵了追求快乐、贪财爱色、扩张自我的行为,一切惑业由此而
∵生,一切性格命运也由惑业而循环不息,谁能做到“行处不
∵生尘”?正是身口意三业清净,贪嗔痴三毒的意念不动,妄
∵想自然断落,不然,怎能不持扫帚抹布时时勤拂拭呢?
∵(七)
∵幼入空门绝是非,老来学道转精微,钵中贫富千家饭,身上
∵寒暄一衲衣。
∵自幼年进入空门作小沙弥,就开始谢绝人间的是是非非
∵,到老年学道时已进入精微的境界。志于道者不以恶衣恶食
∵为耻,所以钵中所化缘者为贫家富家任意给的千家饭,身上
∵所披着者为无冬无夏不分寒暖的同一件百衲衣。
∵本诗要凸显的也在第三句:“钵中贫富千家饭”,千家
∵饭是沿门托钵随缘施舍来的,自当不计较饭菜的内容,据说
∵佛陀最后接受锻工之子淳陀的供养,是供养软猪肉∵(梵文原
∵文意),∵汉译本称“栴檀耳”,是栴檀树上所生的木耳或菌
∵类,乃印度的美食。圣严法师曾进一步说明:“把它说成野
∵猪肉的看法,在中国系统的佛教界是不能接受的,因为中国
∵佛教是素食主义者。至于在南传
∵702页
∵系统的小乘佛教界,倒没觉得什么不对之处,因为锡兰、缅
∵甸等的比丘,向俗人家托钵之时,得到什么便吃什么的。”
∵(见佛陀示现人间)
∵高僧以禅悦为餐食,以烟云养其性情,并无尘俗存乎胸
∵臆,本诗自不在计较食物的荤素美恶,也不在计较衣服的丝
∵麻厚薄,吃着随缘所得的饮食,穿着无所别择的衣物,只在
∵表明五欲的财色名食眠,五尘的色声香味触,不能伺人左右
∵,乘隙而动,出家人把物欲降到最低,日中一食,树下一宿
∵,五尘之魔无所施其技,而被降伏。
∵三界之内,凡具诱惑性,使人易于堕落的诸魔,皆因幼
∵年绝是非、老年转精微而脱出系缚,一切万物心无拘束,随
∵缘而运,一切通达无碍,本诗就在说明这分自在吧?
∵(八)
∵莫向人间定是非,是非定得有何为?而今休去便休去,若欲
∵了时无了时!∵∵
∵不必向人间去下是非的定论,就算你能将是非作了定论
∵,又能做什么呢?如果决定要休歇,今天就该开始休歇,若
∵想等待有一天诸事齐了才休歇,就永远也不会有齐了的一天
∵。
∵这四句诗里,包含两个理念,一是定天下的是非乃属徒
∵劳。一是要决断就决断,万万不可因循不决。少延宕争论,
∵快决断力行,是本诗的主旨。
∵人间由于立场不同、视角不同、经验不同、利害不同,
∵凡事很难有是非的定论,庄子就破解了“是非”的执着,而
∵饱于世故的人就会劝人:“悦世有妙传,善承人意旨,事理
∵不必明,但道声声是!”∵(见清时庆莱铁石亭诗钞)∵如果你
∵硬要定个是非,往往反被绞入是非漩涡里去,难以拔脱,也
∵有诗道:“贤者忘是非,愚人苦分晓,分晓日精明,是非日
∵萦绕!”∵(见徐州诗征引王锡田咏史诗)∵当然冲邈教人不必
∵去定是非,或许是因为去定是非,常会生气,若无我相,还
∵有谁要生气?
∵既是娑婆世界,本没有绝对的是非,也没有绝对的清净
∵之处,“而今休去便休去”,休是休歇其心,而不是指身体
∵与境遇。佛家修行,修就是休歇这妄心,随时随地都应歇,
∵都能歇,不是要等做毕某些事、等到某处地,才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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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所以“休”不是年岁的退休,不是场地的住庙,而是收
∵摄心志,不必挑环境时日,这就是所谓除“心”不除“境”
∵的道理。“今”即是“当下”,要休歇就当下立断,所谓休
∵歇,就是“万缘齐放,一念单提”,发坚固心,誓言今日起
∵“依尊无他”,当下就讨个决断,不再拖泥带水,探头转脑
∵,华严念佛三昧论讲记中黄念祖说:“一念因循,轮回无尽
∵”,若想求个“了时”,将到何日才有“了时”呢?正诗唤
∵人警省处,正在这里。
∵(九)
∵见花开满树红,暮观落叶又还空,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
∵间事不同。
∵早晨看见花开满树红艳,黄昏时再观赏只剩落叶,枝头
∵已经空空了。如果把花来和人间的事理相比,花与人间的事
∵理有许多不同呢!
∵全诗的问题就在第四句:“花与人间事不同”,有什么
∵不同呢?人间的荣枯不就像花树的开谢吗?人间盛衰的循环
∵迅速,不就像花树春秋替代的循环迅速吗?花要谢,人要老
∵,人生的少年老年,不也像红艳的花转眼变成枯黄的叶吗?
∵看花要趁早及时,迟了就飘零残红满眼,人生努力不也要趁
∵早及时,迟了也一样落魄飘零不堪吗?落花落叶都没有重回
∵故枝的机会,人生很快就发白齿脱也无法重回少年时代的。∵∵
∵然而花与人间事理究竟有什么不同呢?第一个不同是:
∵明年花将开在今年的地方,而明年的人却不一定仍能在今年
∵的地方。明年花仍开得如今年一样娇艳,明年人却不一定仍
∵有今年一样的青春漂亮,“今年花是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
∵老”,不是吗?况且明年花一定再开,春天会信守着年年不
∵变的旧约,而明年的人一定仍健在吗?谁能赌下咒约呢?
∵第二个不同是:花能再开,而“人身一失,万劫难复”
∵!从花谢的萌发凋零间也许还不易认清“生死事大,无常迅
∵速”,但人身难得,不好好把握今生,“此身不向今时度,
∵更待何时度此身?”人身并不如花那样容易轮回再来,人和
∵花比,花虽短促,而人还比花不如多啦!
∵704页
∵(十)
∵百计千般只为身,不知身是冢中尘,莫欺白发无言语,此是
∵黄泉寄信人!
∵一般的人,百计千般,都“心”为“形”役,“身”反
∵而是主要的,“心”反而成为次要的。劳苦这颗“心”去南
∵征北讨,昼思夜想,只为了谋取“身”的体面、光彩与享受
∵。由于这种愚痴执着,忘了佛教的平等观,众生是平等的,
∵无人我的,妄分人我,以我比众生重要,刻刻为“自身”打
∵算,不离我痴、我见、我慢、我爱,尽力攫取种种可供自身
∵享受挥霍的资源,只为自身谋利益,于是贪嗔痴乃至杀盗淫
∵……等十恶业均于此造端,而不断播下烦恼痛苦的种子。
∵所以佛家讲善业,必须先明白自身的形体,只是坟冢里
∵的尘灰,查东山在参问中说:“一具烂骨头,缕空作蚁穴,
∵子孙还只道是你!”(见清祝尚矣半逻随笔)就是教人明白身
∵躯不过像盛粪的画瓶(见菩萨处胎经),佛家教人厌弃这些贪
∵着,不存我见,明白“一切法皆无有我”,方能自深重的积
∵习里解脱出来。
∵本诗的主旨,就是说明世人贪爱至极、百般欲维护的“
∵身”,只是冢中的尘灰。其用意正如解深密经中所说:“观
∵青瘀及脓烂等,或一切行皆是无常”,佛家观死尸的青瘀溃
∵烂乃至成灰,令人修此“不净观”,可以治愈世人内在的贪
∵心。瑜伽师地论说:观死尸青瘀的不净相,可治“显色贪”
∵;观死尸的脓烂不净相,可治“形色贪”;观白骨骷髅的不
∵净相,可治“妙触贪”;观尸身的散坏、成尘土,可治“承
∵事贪”,用来证悟“一切行皆是无常”。∵(参见释演培解深
∵密经语体释)∵本诗强调“身是冢中尘”,正是作这种“不净
∵观”。
∵三四两句作了一个极为动人的比喻:白发好像没言语,
∵你且不要欺瞒它、轻视它,白发其实是邮差信使,是从黄泉
∵下递信来的邮差信使,递来一封死讯将至的邮差信使!任你
∵一时叱吒风云,任你一时艳光照人,那死尸由青瘀脓烂,直
∵至“散相”“烧相”的九种不净,转眼不就在眼前了吗?
∵705页
∵(十一)
∵早灰百念卧灵山,世路无心绝往还,僧相只宜林下看,不堪
∵行到画堂前。
∵早年就百念俱灰,喜欢归卧于灵山之上,灵山是灵鹫山
∵的简称,原本是释迦如来报身的净土叫灵山净土,中土也沿
∵用这名字,浙江杭州的飞来峰也叫灵鹫,苏州附近昆山的翠
∵微山,也可以“灵山”来代表。
∵归卧于灵山之中,深居简出,早就无意于世间交际,纠
∵葛既少,往还几绝,这对专修梵行的人来说,必须舍亲割爱
∵,摆脱一切,不然永处缠缚,妄心攀缘起伏,五欲六尘的念
∵头很难泯灭的。“世路无心绝往还”,写出家人猛利无间、
∵心境空寂、百杂粉碎,才有窥识本体真纯的可能。
∵所以冲邈相信“僧相”----这剃头披袈裟出家沙门的形
∵相----只适宜在林泉下去观看的,如果把僧相放到富贵人家
∵的画堂前去观看,就显得庸俗多事,有点格格不入了。诗中
∵的“只宜”与“不堪”,可能是基于“僧闲宦忙”、“僧净
∵宦累”、“僧清宦浊”而言的,不过,“僧相”行到画堂前
∵,就算有点市朝习气,还算有些清凉作用;若将“宦服”穿
∵到山寺之前,愈放不下轩冕规矩,不就愈发觉得鄙俗不堪吗
∵?
∵(十二)
∵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却被世人知去处,更移
∵茅舍作深居。
∵第一句谈衣,第二句谈食,第三四句谈住行,把衣食住
∵行都说到了最简朴最原始的生活。只要有一池荷叶,一生的
∵莲衣就穿着无尽了。只要有数树松花,一生的松子或菇菌就
∵充饥有余了。至于住处也极简单,只要我的行踪已被世人所
∵知晓,就另筑一栋茅屋,转移到山林幽深处去居住吧。
∵本诗的前两句,后来释敏膺禅师亦有偈云:“荷叶亦蔽
∵身,松花可充腹,苟弗至饥寒,便当怀知足。”命意是据冲
∵邈上人诗而来,但又阐发这是最知足的人生方策,生活上只
∵求苟免于饥寒即可。
∵佛家喜以荷叶为衣,因为袈裟又名莲华衣,说荷衣乃是
∵“不为欲泥染故”,远离染着。山僧喜以松花为食,因为长
∵阿含经中纯陀(又名周那)设饮食供
∵706页
∵佛,特别煮旃檀树耳,为世所珍,这树耳类似松香木上的木
∵耳菇菌,为僧者所喜,如此衣食皆取自天成,自然是乐天知
∵足的人。
∵本诗的末后两句,乃取唐代刘长卿送上人诗:“孤云将
∵野鹤,岂向人间住?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的诗意,
∵作了赞同,要作一个真正避世高隐的人,应比孤云野鹤,更
∵韬光晦迹,更远离人群,更潇洒出尘!
∵(十三)
∵高人远望石砱砱,垒嶂回峦数十层,时人只识云生处,不见
∵松萝岩下僧。
∵高人远望那山石突兀凌磳,山嶂堆垒,丘峦回伏,浓浓
∵淡淡深蓝浅紫的岚线有数十层,一般的人只认识云层出处,
∵却看不到松箩山岩石下隐逸的高僧。
∵本诗用字简要,深一层的寓意不易揣测,或许在说高人
∵所见者远大,时人所见者浮浅。高人所见山石硗确,层层垒
∵垛,有似笃实苦行为修炼途径的意思,而一般时人,只见云
∵生石际,只看到一些须臾变灭的浮想,以两者作对比,显出
∵高人与俗人眼光的久暂深浅吧?
∵也或许“时人只识云生处”是暗指“云心”而言,大日
∵经里说:“云何‘云心’?谓常作降雨思念。”人心郁翳,
∵滞于淫妄,忧虑滋多,常作降雨思念,而不是晴朗的心境。
∵哪能像松萝下的高僧,或居于云上,妙供云海,或超脱俗界
∵,离于世间忧喜。只是随顺法喜,眼光里何时不是晴空万里
∵云山千垒呢?但这高僧晦迹甚深,不是时人眼光所能看得见
∵的。
∵(十四)
∵辞君莫怪归山早,为忆松萝对月宫,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
∵自有白云封!
∵辞别君以后,不要奇怪我归山太早,就为了要过松萝下
∵的幽居生活,每晚在松树下面对月宫的隐逸生活,多么惬意
∵!愈早歇脚归山,就愈安适怡悦,山中的台殿庙宇和月宫的
∵台殿楝宇一样,不需要用金锁闭守,人不在的时分,自然有
∵白云会替它把关封住的。佛家的月天宫殿,是纯以天银天青
∵琉璃相间错而成。(见起世经)
∵全诗的趣味就在白云替台殿把关封住,因为用金锁封住
∵是出于“人为”,
∵707页
∵用白云封住是出于“天趣”,人为的意味有限,天趣的意味
∵无穷,所以“白云封”便成了后代许多诗人常用的套语了。∵∵
∵佩文韵府在“白云封”的辞条下,引陈抟诗:“台殿不
∵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两句与冲邈诗全同。佩文韵
∵府以此二句为陈抟作,陈抟至宋初逝世,远较冲邈时代为早
∵,冲邈二十五首翠微山居诗中何以抄袭两句陈抟诗呢?
∵追查佩文韵府的依据,大概是摘录自宋刘斧所作“青琐
∵高议前集”卷八,其中引陈抟诗:“华阴高处是吾宫,出即
∵凌空跨晓风,台殿不将金锁闭,来时自有白云封!”但青琐
∵高议一书,本不着撰者名氏,晁公武读书志及宋史艺文志均
∵未言及作者姓名,赵与时宾退录称为刘斧作,刘斧年代远较
∵冲邈为晚,且四库全书不收青琐高议,仅列存目,且评为“
∵里巷俗书”“所记皆宋时怪异事迹,及诸传记多乖雅驯”“
∵坊贾传刻,又有所窜入”,可见青琐高议所引陈抟诗,极不
∵可信,是抄袭冲邈诗两句然后伪造为陈抟诗,而决不是冲邈
∵抄袭了陈抟诗。冲邈诗二十五首甚为完整,而青琐高议好奇
∵伪造,自非陈抟原作。大陆北京大学近编“全宋诗”卷一,
∵竟辑为陈抟佚诗,亦未经考辨而滥收而已。
∵(十五)
∵独摇金锡出樊笼,便踏孤云上碧峰,莫怪脚穿脱尘履。且图
∵行处不留踪。
∵独自摇振那根比丘的锡杖,杖头的环铮铮作声,摇着这
∵根代表智慧的锡杖,跨出了出俗的樊笼,便一路踏着孤云,
∵登上了碧峰。不要奇怪我为何脚穿脱尘的鞋履,就在打算教
∵行处不要留下踪迹吧!
∵“出樊笼”可以解释为解脱八缠三缚,八缠者:无惭、
∵无愧、嫉、悭、恶作、睡眠、掉举、惛沈。三缚者:贪嗔痴
∵。“出樊笼”也可以指阻碍法的樊宠,那不外是利、衰、毁
∵、誉、讥、苦、乐的八风,出了樊笼才能所行无碍,凡夫很
∵少有不为所动或不为所碍的。
∵出了樊笼,方能脱情捐累,求法证悟,行脚于天下。踏
∵云上了碧峰,正象征着到了清凉地。“踏孤云”“脱尘履”
∵都只是诗意的描绘,并不是真像白居易那样用素绡云花染以
∵香末,一踏足履就生烟雾的“飞云履”(见冯贽云仙杂记)。∵∵
∵708页
∵佛家菩萨持地经有“行道迹住”的说法,迹就是踪迹,
∵指修习真观,渐次断思惑,即有行道证入的踪迹。行处不留
∵踪,即不露行道证入的纵迹,正如第二十首所言“诗句不曾
∵题落叶,恐随流水到人间”,晦迹之深,不使人知,这“人
∵不知而不愠”的工夫,才是常悦常乐的真境。
∵这诗末两句也和第六首“莫怪山僧无扫帚,都缘行处不
∵生尘”的寓意相通。佛家有扫地三昧,毗奈耶杂事中说扫地
∵可使自心清净,令他心净,诸天欢喜,植端正业……等等,
∵行处不生尘、行处不留踪,都是自心清净的比况语。
∵(十六)
∵三界无家谁最亲?十方唯有一空身!但随云水伴明月,到处
∵名山是主人!
∵罗什大师说:“世间者,三界也。”即欲界、色界、无
∵色界的三界世间,我早已经无家了,谁是我最亲的人呢?四
∵方四隅再加上下的十方之中,我唯剩有空门的身子,这身子
∵就随着云水,伴着明月,所到的各处名山,都可以安心住下
∵来做名山的主人。“云水”取行云流水的意思,已经成了行
∵脚僧的代名词。
∵何处有名山,何处就可以住下来,这正如明人谭元春所
∵说:“凡山之妙,不在游,而在住,游则客,住则主人,主
∵人则安焉。”∵(见□庵订定谭子诗归)∵游山容易,住山则难
∵,住山而身心安顿则更难。住山而身心安顿才成为山的主人
∵,冲邈不执着一处,到处名山是主人,正写出随遇而安的心
∵境,比谭元春的“住则主人”更转进了一层。
∵有人问:如何是真出家?答云:不住五蕴宅,是名真出
∵家。真出家人五蕴皆空,连身亦空,与谁最亲?何处为家呢
∵?出家修道,期待“十方世界现全身”的境界,所谓“十方
∵世界独露全身,山河大地全彰法体”,到处的名山、云水、
∵明月,都是我心,都是我佛,也都是我家我主。
∵709页
∵(十七)
∵茅檐静对千山月,竹户闲栖一片云,莫送往来名利客,阶前
∵踏破绿苔纹。
∵茅檐下静静地对看千山的明月,竹户上闲闲地栖着一片
∵白云,不要送往迎来这一批批求名求利的俗客,他们络绎不
∵绝的脚印,会把阶前美丽的绿色苔纹都踏破了!
∵月无所谓静,只有自己静时才会对着前来的月光;云无
∵所谓闲,只有自己闲时才会欣赏栖宿的白云,月与云,都给
∵人天然的机感,蕴含着秀发的天机与灵气,随着各人灵性的
∵雅俗程度而感发不同。
∵佛家把月与云不仅看做人间的清凉散,更将月视为势至
∵菩萨的化现,月眉月面,具有佛相。佛家的云也常带着僧侣
∵的意义,云水是行脚僧,禅僧相亲叫做云兄水弟,又称云众
∵水众,所以僧家看月看云,比俗世尤为清绝。
∵僧家专心修道,自身先要放下名利,并不求世间的名利
∵恭敬(见起信论),更不可为了求名闻利养,而故畜徒众,不
∵然就是“邪见人”,就是“名魔弟子”∵(见行事钞上卷三引
∵善戒经),∵而对世间凡夫“贪着于名利,求名利无厌”要予
∵以警醒,对世间凡夫“沉没于爱欲广海,迷惑于名利大山”
∵,要多起拯拔慈悲的心,因此名德高僧自然要谢绝对名利客
∵的逢迎接送,怜惜他们营营扰扰,把阶前的绿苔纹都践踏破
∵败了。
∵(十八)
∵踏石穿山一老僧,白云为伴水为朋,通宵只在洞中宿,月上
∵青山便是灯。
∵踏着石块,穿过山岭,走来走去,只有我孤独的一个老
∵僧,以白云为伴侣,以清水为朋友,有时整夜只在洞中过,
∵当明月从青山上升起来,就是一盏大好的明灯呢!
∵通首诗全为自然景物,石、山、云、水、月,融合一片
∵,一无人力文明于其间,老僧行走山中,露宿洞中,过着原
∵始的生活,即使出现一盏灯,也不是用火燃着的,而是以月
∵为灯,写出他完全以自然为师,以自然为友,以自然为生活
∵日用。
∵710页
∵全诗的佳句,就是第四句“月上青山便是灯”,这全属
∵“天趣”的情景使全诗大放异彩,因此本诗单就写景的角度
∵来欣赏,青山明月、云水湛浊,已经很美。
∵当然,“云水,在释家有特别的含义,已见前述。“灯
∵”也有特别的含义,灯为佛家六种供具之一,以标示佛的智
∵波罗蜜,所谓“为世灯明最胜福田,(无量寿经下),佛家也
∵有“灯菩萨”,是金刚界曼荼罗外四供养菩萨之一,又有“
∵灯明佛”,见于法华经。一灯高悬,可以有象征意义。而“
∵月”与“灯”相联,又有所谓“月灯三昧”,佛对月光童子
∵说一切诸法体性平等无戏论三昧的法门,就叫“月灯三昧”
∵。(见月灯三昧经)“月上青山便是灯”,其中的禅趣,或有
∵或无,也可有可无。
∵(十九)
∵人生在世急如风,昨夜今朝事不同,∵不信但看桃李树,花
∵开能得几时红!
∵人生在世间,急急如一阵风扫过。只要看昨夜和今朝的
∵旦暮之间,情事往往有了大大的不同,如果你不信一夕之间
∵就有大变化,那么就只须去看看桃树李树上所开的花,花盛
∵开后又能红多久呢?
∵全诗的警句是第一句的“人生在世急如风”,把人生的
∵短暂、迅速、来无影、去无踪、不可信托、难以捉摸的许多
∵特性全比喻了出来,然后举桃李花以为证明,证明人事变幻
∵,无常迅速,从昨夜到今朝,已经起了大变化!
∵佛家总爱以死来教人醒一醒,所以爱说“无常”,说无
∵常时爱用风来比喻,说人生是风中灯,风前烛,“一生是风
∵前之烛,万事皆春夜之梦”∵(见往生讲式),∵“谁能知死时
∵,所趣从何道?譬如风中灯,不知灭时节!”∵(见坐禅三昧
∵经),∵“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
∵电影,不足为喻。”∵(见万善同归集卷五)∵都在说世间转坏
∵,人命无常。本诗就直接比喻成急急的一阵风,也十分唤人
∵警省。∵∵
∵以花开花谢来唤醒人生如白驹过隙的诗篇,古今不计其
∵数,后人释敏膺亦有诗道:“柳绿花红不当春,春归一霎正
∵愁人,来朝重问春消息,满地残花碾作尘!”青春一霎,残
∵花成尘,正说明了花开能有几时红。佛家对于因飞花落
∵711页
∵叶的外缘而自觉悟无常,断惑证理者,叫做“缘觉”“独觉”
∵(二十)
∵僧家无事最幽闲,近对青松远对山,诗句不曾题落叶,恐随
∵流水到人间!∵∵
∵僧家日常无事,最为幽闲,面对着近处的青松,面对着
∵远处的青山,不会多事地去把诗句题到落叶上,唯恐题着诗
∵句的落叶随着流水,流到人间去,泄露了山中的天机,会打
∵破无事幽闲的妙境。
∵本诗是用僧家的“无事”相形出凡俗的“多事”,无事
∵幽闲时,半日静坐也好,半日读经也好,精神不外驰,脚跟
∵不散漫,心志愈固则妄想愈少,世缘愈疏则道心愈切,要不
∵然,多一事就增一事之累,识一人就费一人之心,不省事如
∵何心清念净?不舍离如何离障自在?所以“诗句不肯题落叶
∵,恐随流水到人间”,正省却多少外缘染着?
∵唐代深宫有红叶题诗流出御沟后牵引出婚姻的故事,正
∵是凡俗“多事”的写照。深山裹的高僧,唯恐被世人知其去
∵处,唯恐被闲事来妨扰伸脚高卧,行处都不肯留下尘迹,哪
∵裹肯多事地在落叶上题下诗句,流向人间去招惹是非呢?
∵(二十一)
∵霜飞峭璧夜猿惊,手把松枝叩月明,知有石龛僧入定,朝来
∵不作断肠声。
∵霜飞的时节,惊动了峭壁间的夜猿,夜猿攀着松枝在月
∵光下敲拍着,它知道石龛里面有僧徒正静坐入定,近日来都
∵不敢发出断肠的声音。
∵“入定”是使心定于一处,止息了身口意三业而入于禅
∵定,故意写猿亦能通晓僧意,强压住情绪,即使霜夜寒颤,
∵也不敢哀鸣惊扰。
∵这是二十五首山居诗里,第一次出现了动物,也是二十
∵五首诗中唯一提及的动物。哀猿作断肠之鸣、猿鸣三声泪沾
∵裳衣,乃是沿用中国传统诗文里的想法。佛教典籍中提及动
∵物,大抵以狮、鹿、虎、鼠、犬、鸡为多,猿则甚少,偶有
∵提及,并不如中国取意于鸣声哀绝,而是取义于心浮气躁。
∵如“心如猿猴,游五欲树,暂不住故。”(见心地观经卷八)
∵“二六之缘,诱策意猿”
∵712页
∵(见三教旨归下)这“心猿意马”的成语,来自佛典,而老僧
∵入定时,正所以“澄心于定水”,要求“制情猿之逸躁,絷
∵意马之奔驰”,所以老僧入定,与奔跳于峭壁松枝上的猿猴
∵,正好作了一静一动的对比。
∵(二十二)
∵任性随缘一比丘,一生无喜亦无忧,白云纵听飞来去,但得
∵青山在即休。
∵一个任性随缘的比丘,一生已经注定是无喜亦无忧了。
∵听任那白云飞来飞去,变幻万千,只要青山依旧在,就可以
∵安歇了。
∵这比丘已经能做到“任性”--不假人伪造作的率性而行
∵,又能做到“随缘”--随众缘,随机缘,听其自然发展,一
∵生里几乎无有可喜的事,也无有可忧的事。那是因为任性随
∵缘,不由我一心缘起,可以避免种因报果。不因“因”而缘
∵起,不因“果”而缘生,跳出了惑、业、苦三道展转的“业
∵惑缘起”,由于无惑,所以不喜不忧,不贪不嗔,也因而没
∵有恶身之业、果报之苦,一生不受忧喜的侵扰。
∵白云的飞来飞去,都如缘外尘而生的缘影,青山的独镇
∵独静,倒像如如不动的本心,管他白云虚妄变幻,终不让缘
∵务妨害禅心,禅心如青山永在,其他就不用多管了。
∵(二十三)
∵炉中无火已多时,早起惟将一衲披,莫怪山僧常冷淡,夜深
∵无处拾松枝。
∵炉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多时,早晨起来只有一件衲衣可以
∵披身,不要奇怪山僧为什么如此安于冷淡,只因为夜深后无
∵处可以去拾取枯朽的松枝呀。
∵全诗都从寒冬取暖方面说的,用炉火取暖时,不肯多费
∵树木,每日只以拾得的枯枝为限,今日用毕,要待明日再去
∵拾取,夜深取暖的柴火不够,就忍着点寒冷吧,自不必又锯
∵又斫贪心囤积柴火的。身上的衣物,寒暑都只披一袭衲衣,
∵也不会贪心多储裘袄,处处显示出一丝一粟节用惜福的心意
∵。
∵“惟将一衲披”,正如佛祖统纪里描写慧思***一般:
∵“平昔御寒唯一艾衲”,这里面含蕴着僧者伟大的苦节贞心
∵。“衲”是“纳”的俗写,佛家本称
∵713页
∵为“五纳衣”,当时天竺人讳忌穿火烧过的衣服、水泡渍的
∵衣服、鼠咬破的衣服、牛嚼过的衣服、老祖母所遗弃的衣服
∵,僧者取这些众家抛弃的衣服,缝成共纳诸恶的“纳衣”。
∵也有说“五纳衣”又叫粪扫衣,乃指路边丢弃的衣服、扫粪
∵留下的衣物、河边弃置的衣服、虫蚁穿破的衣服、破碎的衣
∵服。总之僧家该有“人弃我取,节用天物”的惜物心意,不
∵厌恶别人贱弃的东西。
∵在佛家的眼里,“惟将一衲披”有十种好处,叫做“纳
∵衣十利”:一是不在意衣服粗丑,二是求索的欲望减少,三
∵是随意可坐下,四是随意可躺下,五是洗浣容易,六是很少
∵有虫蠹蛀坏,七是染色容易,八是弊坏易补,九是不须另备
∵衣服,十是不失求道之心。(参见释氏要览上)其实“不失求
∵道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二十四)
∵岂是栽松待茯苓,且图山色镇长青,他年行脚不将去,留与
∵人间作画屏。
∵我喜欢栽种松树,岂是为了收获松根下的茯苓?不是的
∵,我喜欢栽种松树,是为了让山色一直镇守着青翠的颜色!
∵将来我即使行脚如云水飘忽不定,这松影山色将不可能一并
∵带走,名山乔松自然被留置着,永远成为人间美丽的画屏。∵∵
∵茯苓是一种高贵的药材,寄生于山林的松根之上,成块
∵球状,外皮黑而皱缩,内部白色或淡红色。淮南子说山训说
∵:“千年之松,下有茯苓。”相传茯苓凝聚了松树的神灵之
∵气,饵茯苓可以长寿灭鬼。冲邈特别说明自己爱种松树,是
∵只问栽种,不问收获,种松哪里是为了采取灵药?种松乃是
∵为了自然景观,完全是留给游人去赏心悦目。高僧的诗里,
∵常见种树惜生的意思,与今日环保意识相符的爱护林木的心
∵怀。
∵这首诗和唐代大诗人戴叔伦的赠鹤林上人诗,有点相像
∵:“日日涧边寻茯苓,岩扉常掩凤山青,归来挂衲高林下,
∵自翦芭蕉写佛经。”高僧的生活,大抵相似,戴叔伦有“越
∵溪村居”诗:“年来桡客寄禅扉,多话贫居在翠微”,似乎
∵与冲邈的翠微山居亦有地缘关系,冲邈的诗风与戴叔伦的“
∵诗兴悠远,每作惊人”也很相近,冲邈的“月上青山便是灯
∵”很像戴诗的“吟对秋山那寺
∵714页
∵灯”,却比戴诗更动人。
∵(二十五)
∵高高峰顶恣情田,买断清闲不用钱,堪笑白云无定止,被他
∵风吹出山前。∵∵
∵高高的峰顶上,倒可以恣情任性地享受:把天下的清闲
∵都买来,也不须费一文钱。最可笑的是白云的行止从没有一
∵定的轨道,被风一吹,就争先恐后地涌出山前去了。
∵这诗后两句,仍和戴叔伦的题净居寺诗相似:“满地白
∵云关不住,石泉流出落花香。”所谓闲云野鹤,其实云还不
∵如老僧清闲,云只能暂时住在山上,一被风泉鼓动,纷纷求
∵去,不是出山而去,就是下山求去,不是化雨而去,就是伴
∵月而去,哪能像山僧有定力,在高高的峰顶上享受着买断来
∵的清闲,长住峰顶不动呢?
∵本诗中的“云”与“风”,是二十五首中常提及的,“
∵时人只识云生处”、“来时自有白云封”、“便踏孤云上碧
∵峰”、“但随云水伴明月”、“竹户闲栖一片云”、“白云
∵为伴水为朋”、“白云纵听飞来去”、“堪笑白云无定止”
∵,共用了八次云,每次都面貌变化。至于风,“禅衣百结任
∵风吹”、“人生在世急如风”、“被他风吹出山前”,共用
∵了三次风。其他复见的字眼,除禅僧钵衲等释家专用语外,
∵可能以“松”字最多,“闲来石上卧长松”、“世人若问枯
∵松树”、“数树松花食有余”、“不见松萝岩下僧”、“为
∵忆松萝对月宫”、“近对青松远对山”、“手把松枝叩月明
∵”、“夜深无处拾松枝”、“岂是栽松待茯苓”,共用了八
∵次松,其他则“山”“石”字眼也不少,大概云风松石,正
∵描绘出翠微山居的风景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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