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仁寿元年至四年,隋文帝曾有三次营造、供奉佛舍利塔之事。其规模之宏大,参与人数之众多,影响之深远,乃为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者。

隋文帝是一位着名佛教皇帝,他幼承庭训,长于寺庙,得智仙神尼躬自抚育,又得其预言称帝,故对佛教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热爱之情。在北周武帝严重残灭佛教之余,他开始了伟大的复教、护教事业,使中国佛教的发展进入一个崭新历程。三次营造、供奉佛舍利塔,更是他诸多弘法事业中值得特别书写的一段历史。

杨坚在北魏朝时曾有一次奇遇。一天,一位婆罗门僧人登门造访杨坚,赠予他舍利一裹并说:“檀越好心,故留于供奉。”杨坚以七宝箱贮藏之。后来他建立隋朝,在长安法界尼寺造连基浮屠,其下安置舍利,塔内供奉智仙神尼像。开皇十五年秋季,十天内四次有神光从塔基升起,右绕露盘,“赫若冶炉之焰”。隋文帝和高僧、大臣商议后,决定在全国挑选三十座“高爽清静”的寺庙起塔供奉舍利。为此他在第二年即仁寿元年六月十三日专门下了一道诏书云:

门下仰惟正觉,大慈大悲救护群生,津梁庶品。朕归依三宝,重兴圣教,思与四海之内一切人民俱发菩提,共修福业,使当今现在爰及来世,永作善因,同登妙果。宜请沙门三十人谙解法相兼堪宣导者,各将侍者二人并散官各一人,薰陆香一百二十斤,马五匹,分道送舍利往前件诸州起塔。其未注寺者就有山水寺,所起塔依前山,旧无山者于当州内清静寺处建立其塔。所司造样,送往当州。僧多者三百六十人,其次二百四十人,其次一百二十人,若僧少者尽见(现)僧,为朕、皇后、太子广、诸王子孙等及内外官人一切民庶幽显生灵,各七日行道并忏悔。起行道日打刹,莫问同州异州,任人布施,钱限十文以下,不得过十文。所施之钱以供养塔,若少不充,役正丁及用库物。率土诸州僧尼普为舍利设斋。限十月十五日午时同下石函。总管、刺史以下,县尉以上,自非军机,停常务七日,专检校行道及打刹等事务,尽诚敬副朕意焉。

从诏书我们可以看出隋文帝这次全国性的迎请佛舍利法事活动规模之宏大。六月十三日仁寿宫,隋文帝“亲以七宝箱奉三十舍利自内而出”,放在御案之上,和僧众烧香礼拜发愿,以三十个金琉璃瓶贮放舍利,用薰陆香为泥涂抹瓶盖,在上面刻印“十月十五日止午入于铜函石函一时起塔”的字样,然后派遣由沙门、侍者、散官组成的使者团分道就路。各州则开始布施大会,募集资金作为起塔费用,个人布施钱财不得超过十文。如果不够,则从国库开销。僧众如期举行七日法会,参与人数有较为严格的规定。地方***、军事各级官员则在特定的日期内“停常务七日”,专门负责检察、督导相关法务的进展、实行情况。

在迎送舍利的使者团到达当地州境时,“家家洒扫,覆诸秽恶”,地方最高行政、军事长官亲率民众倾城远迎,虽“盲躄老病莫不匍匐而至”,“容仪齐肃”,宝盖、幡幢、华台、像辇、佛帐、佛舆、香山、香钵、梵呗音乐,“尽来供养”,州郡百姓倾城而出,人山人海,观者若堵。然后由沙门主持一个隆重的仪式,发愿忏悔,当日“投财贿、衣物及截发以施者不可胜计。日日共设大斋,礼忏受戒。”在奉迎佛舍利的日子里,“屠猎残贼之人亦躬念善”,凶杀、偷盗现象几乎全部绝迹,大隋朝的治安状况绝对良好。

十月十五日午时,全国三十座寺院同时举行仪式。长安的起塔仪式,则由文帝亲自在大兴殿主持进行,文武百官全部参加,京师百姓允许旁观。舍利临入塔时,沙门高捧宝瓶,巡示四部,“人人拭目谛观,共睹光明,哀恋号泣,声响如雷,天地为之变动。”舍利装入铜函、石函起塔,万众围绕,齐诵佛号,蔚为壮观。据仁寿二年第二次建舍利塔时一个统计报告,仅魏州一郡前后参加法会的人数就超过三十万。我们可以推测,十月间全国参加此次佛事法会的人数当在一千万人左右。当年人们的热忱,我们可以从今天人们参拜法门寺佛指舍利时的情形可以窥见一斑。

在恭送舍利上路的当天,隋文帝说道:“今佛法重兴,必有感应。”果不其然,十月十五日后,各地的瑞相灵应纷至报来。在迎送佛舍利入塔及其后一段时间内,大多数州郡的舍利都有光明出现,有的呈现五彩,有的呈现圆光,几十里内都能看到,蒲州郡的光明照耀二百里,远望者以为是在烧山。此外,各地瑞相奇观就不一而足了。

衡州使者团从江陵开始坐船,水路有二千多里,途中他们“四遇逆风”,但“愿定便定,四祈顺风,皆如所愿”,如期到达目的地;泰安岱岳寺起塔时,舍利到达当晚,岳庙内鼓声如雷,天将亮时,岳神庙三重门自开,有人看见三十骑从中鱼贯而出。舍利从城内送往岱岳寺的途中,五色云彩从山顶冒出,三重白气如虹来覆盖舍利,渐渐散成大雾。人们说,这是岳神来迎接佛舍利了;郑州定觉寺起塔,寺僧设两千人斋供,来就食的不下万人,但“食之不尽,一瓮饭出八十盆”,最后愣是没吃完,余下的饭食又供寺众二百多人吃了好几天;蒲州栖岩寺起塔,有妇人抱着新死的婴孩来祈求救护,到了半夜,小儿竟然绝而复苏,当天遇光照疾病痊愈的人也很多;婺州虽然没有被列入迎请舍利的寺庙名单,寺僧也在当天行道,有一只鸟飞到大殿梁上,不惊不动一夜一日,后来又飞到读经床上,人们惊喜之下,纷纷过来摩挲,它不避不惧,于是人们便把它放在肩头一起行道,完毕后法师为它授戒,良久乃去。

十月间,文帝在吃饭时常常从齿间得到舍利子,有一次他拿出一颗放在银碗中出示百官,大家看到水中的一颗舍利忽然右转,瞬间就变成两颗。二十天内,宫内生出十九颗舍利子,大多放射光明,远近道俗也有很多前来奉献舍利的。本来按照隋文帝的意思,大家都是一番好心,不管真假照单全收算了。后来几个沙门作了实验,拿铁锥敲击之,在其中发现了十三颗假舍利,是用玉粟冒充的,而真舍利则毫发无损。

仁寿二年,隋文帝再次派遣使者团迎请舍利赴各地寺庙起塔供奉,这次共有五十一州寺院榜上有名(一说有五十三州)。正月二十三日使者团出发,规模仪式一如去年,佛诞日四月初八午时全国统一将佛舍利封入石函入塔。这次的灵瑞故事也很是不少,如许州辨行寺起塔后周围忽有甘井自现,当时观者有两万多人“同饮齐见”;魏州舍利数度放光,“眼盲或患五内(者),发愿礼拜,病皆得愈。”当天舍利入函时,香气漫空,天降金花,次日又降银花,遍满城池,大者如榆钱,小者似火精,人们纷纷函盛供养;安州有法师在水边为居士等授菩萨戒时,众人见放生池中鱼群情形奇特,它们成队成列,首皆向南,似乎也在请求皈依受戒,当时万余人请法师乘船入水为鱼受戒,“水内诸鱼悉回首向船,随逐巡行,如似听法”……当年恰好有高丽、新罗、百济三国使臣将要回国,隋文帝让他们各带舍利一颗归国起塔供奉。

仁寿四年又分建舍利塔三十余州,其诏书云:“朕已分布远近,皆起灵塔。其间诸州犹有未遍,今更请大德,奉送舍利,各往诸州,依前造塔……三十余州,一时同送。”彼时大隋朝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力鼎盛,海晏河清,人民富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惜乎为德不终,文帝挑选接班人严重失误,这一个短暂的黄金时代转瞬即逝了。

关于隋文帝三次营造舍利塔之事,除了《广弘明集》卷17的《舍利感应记》、《续高僧传》相关章节的记录之外,在王昶之《金石萃编》、陆征祥之《八琼室金石补正》等书籍中,也有隋代仁寿年间同州、青州、邓州、京兆、信州等处营造舍利塔的碑铭记载。隋文帝晚年三次大规模地营造、供奉佛舍利塔,可谓是一次全国性的佛教信仰总动员,由此唤起的民众佛教热忱,无论是在规模还是在信仰深度上,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在现实政治意义上,它加强了三百年南北分裂后人们对一个统一国家的认同感;而其宗教意义则在于,它使佛教信仰大踏步走出义学、玄学、宫廷、士大夫佛学,以及区域性佛教的狭小范围,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深深扎根于民间普通老百姓的心底,这应该是盛唐佛教灿烂辉煌的前奏与必要准备。谓予不信,请到各地看一看隋唐时期人们在山间石壁上雕刻的塑像、壁画,你就会深深感触到当时普通百姓佛教信仰的深度与厚度是何等的惊人。这一份沉淀在民间的极为朴实的佛教信仰热情,不因时代变迁而更动,不随岁月沧桑而稍戢,那是一种并非炽烈的温热,在缺憾与不幸充斥的黑暗与凄凉中,持续慰藉着人们的心灵;那是一种并不耀眼的光明,在战乱、纷扰相间的尘世间,一直指引着人们精神的方向。直至今日,它仍旧是一份令人感动的厚重感情与文化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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