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朝七次盛大迎请“佛指舍利”(上)

——庆祝佛诞二五四八周年纪念

◎果藏法师

佛教自东汉年间传入东土,直至唐代达到了鼎盛时期,各宗派高僧辈出,尤以法相宗玄奘大师和禅宗惠能大师影响最为普遍而深远。唐王朝有七位帝王崇信佛教,从高祖李渊武德元年始(公元六一八年),共历廿二代,到唐哀帝李祚天佑四年(公元九○七年)结束,经过二百九十个春秋,其中真正临朝执政者,除武宗李炎摒弃释家,多为崇信佛教之君。而高祖李渊、高宗李治、则天武后、肃宗李亨、德宗李适、宪宗李纯、文宗李昂、懿宗李灌等信佛尤笃。有唐一代,诸帝七迎佛骨,极尽奢华之能事,奉迎仪式之盛隆。供施金银珠宝数量之多、等级之高,奉佛之虔诚,为历代罕见。自唐太宗开奉佛之先例,至僖宗将佛骨归安于塔下石室,横跨李唐王朝之泰半。

唐代诸帝礼佛的法事,把中国佛教的舍利崇拜推向了极至,它不但浓缩了唐代佛教的诸多方面,还给世人展示了一幅空前绝后、波澜壮阔的中国文化史长卷。

第一次迎请佛指舍利

唐代第一次供奉佛骨的经过,在《集神州三宝感通录》中有较详细记录。贞观五年(公元六三一年)。天下初至太平。一日,岐州刺史张亮,因素来崇信佛教,又久慕法门寺圣名,至寺内礼佛进香。其间,寺内老僧谈及法门寺种种神异和古老传说:真身宝塔三十年一开闭,开则五谷丰登,兵戈自息,天下太平。“亮闻之,以贞观年请开,剖出舍利示人。恐因聚众,不敢开塔。有敕并许,遂依开发……”这段记载颇耐人寻味,因为张亮此一举动,肇始出一场延续数代的诸帝迎佛盛举。

在《旧唐书》中,有张亮的传记。隋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张亮先是投奔李密,封为骠骑将军,做了徐绩的属下。李密败亡,他得房玄龄、李勋引荐,效命秦王李世民。授车骑将军。后因在玄武门之变中护卫秦王有功。李世民即位,即封为怀州总督,后累迁高职,直至刑部尚书,最终因图谋不轨,被太宗腰斩弃市。

从他的经历也可看出,其人起于乱世,处世周全谨慎,又善于逢迎。同样是作为一州长官,他没有像拓跋育、李敏一样,开塔修寺,立碑纪之。而是恭恭敬敬地向太宗递上奏折,在敕令下达后,遵诏行事。因为张亮对太宗与法门寺的关系,了如指掌,深怕有僭越之嫌,遂把这奉佛为国祈福之事,都归于太宗头上,果然深合上心。不久即左迁高位。

说起太宗李世民,似乎同法门寺还很有些缘分。其父高祖李渊,隋时曾任岐州刺史,李世民也就是这时出世,出生地在距法门寺不远的武功。北周拓跋育开示舍利的故事,及法门寺种种神异感应,李世民和他的家庭或有所耳闻。

唐朝初年,秦王李世民领兵讨平薛举后,亲自为法门寺度僧八十名,当时京师长安宝昌寺僧人惠业正在凤泉寺洒扫,自荐作法门寺住持,李世民亲自批准。任命惠业为唐立国后法门寺第一任住持。有了这层关系,法门寺在后来太宗的心目中,地位也就非同一般了。张亮上奏请求开示佛舍利之事,可能也是基于这点考虑的。

开示佛舍利时,挖掘深至丈余时,突然瑞光四射,震慑唐代朝野二百余年的护国真身舍利,第一次显现了。

法门寺附近千余民众,闻听舍利面世,蜂拥寺内,同观佛光。几百里外的京城长安士民,不顾路遥,络绎不绝,纷至沓来。每日奔赴塔所的僧俗人众,达数万之多。

唐代佛书《法苑珠林》卷五十三,记载了这次瞻仰佛骨的诸多异事。说仰观舍利人中,有一位已盲多年之老翁,睁大双眼直视舍利,忽然双目明净,完好如初。

众人双眼所见的舍利真容,各有不同。或见如玉,白色光芒映彻内外,或见绿色;或见佛、菩萨说法度化之像;还有人目见五色光环。一人初视不见舍利,乃烧头炼指,刺血洒地,信誓至诚,这才看到舍利瑞像。但另一人遍施崇佛之法,终究对舍利视而不见,或有人问其本末,知此人一生多有罪恶,需深深忏悔,才有希望。

这次供奉舍利,首先是岐州刺史张亮提出的,上奏太宗蒙获批准。但太宗皇帝没有大肆倡导,舍利未迎入宫内,也没有施奉大量财物。根据史书记载种种实例,这次供奉,在京畿之地方圆几百里,还是掀起了一次奉佛的高潮,而且在唐代是首次,拉开了唐代皇室迎送佛骨盛典的序幕。它的实际意义远超出它的表面形式。不管唐太宗李世民的本意如何,他确是“始作俑者”,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迎请佛指舍利

唐代第二次迎奉舍利在高宗显庆年间。

高宗李治崇扬佛教,比起高祖、太宗要积极许多。表面上,他似乎遵奉先朝遗规。太宗曾发布敕令:“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称号,宜在佛先。”但在李治一生推行的政策中,始终体现优待佛教的作法。还为太子时,他给母亲文德皇后追荐冥福,建成宏阔华丽的慈恩寺,寺内重楼复殿,房舍一千八百九十七间,主院外套跨十余个分院。高宗还多次延请高僧大德翻译经文,传之后世的许多经典性佛经,都是这一时期译撰的。

他对着名的玄奘大师特别礼敬,专门延请玄奘法师到慈恩寺主持寺务,建造译经院专为法师译撰经文之用。为保护玄奘法师由印度带回的梵文佛典,施与钱帛在寺内筑慈恩寺塔——大雁塔。并亲自撰写《圣教序》一文,勒石纪念。碑成之日,御驾亲至安福门观玄奘迎碑,仪式极尽奢华。以天竺法仪幢幡为先导,前后延续数十里,道俗士民观者数十万人。显庆元年(公元656年),玄奘旧疾发作,几近不治,高宗闻讯,即刻敕令御医赴寺医治。玄奘病情几经反复,后终至舍化。高宗哀痛感伤甚之,特罢朝以示悼念,并长叹道:“朕失国宝矣。”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的迎奉佛骨,即是他具有代表性的崇佛活动之一。这年九月,僧人智琮、弘静朝见高宗,谈及阿育王塔年久失修,急需要维护,甚至重建。高宗慨然应允,于是敕令雕造与其等身的阿育王像,急从库藏先拨银五千两。绢五十匹,以备修补寺塔之急需。而后又使常侍王启德送绢三千匹,以充供养。

显庆六年(公元六六○年)春三月,下敕命智琮、王长信,奉取舍利,迎往东都洛阳。智琮、慧辨领圣命赶到法门寺后,不敢稍有耽误,遂即进入塔内,跪拜在塔心佛室的释迦像前,专心致志,诵经施法。行道许久舍利未现。于是又施新法,在臂肘处放上火红的炭块,虽皮肉烧得焦烂,吱吱作响,仍专心致志,稳如磐石地念诵经咒。或许精诚感动了佛祖,忽闻塔内释迦高大的像下发出“啪啪”的振裂之声,寻声望去,但见瑞光流溢,霏霏上涌。次日早上,异光果然托起舍利一枚,殊大于粒,光明鲜洁。仔细观看,又获七粒。待把它们全部放入盘中。奇异的现象又发生了,只见其中一粒绕着七粒渐渐转动,愈转愈快,形成一个彩色的光环,熠熠放光,炫眼耀目。

智琮、慧辨等大喜过望,马上起草奏文,将求奉舍利的瑞状一一向高宗禀报。高宗又敕使常侍王君德施送钱帛,并令“可即开发,出佛舍利以流福慧。”

开启塔日,二十多名高僧、敕使一同下入石室,隆盛地取奉舍利。这次从塔下迎出的舍利,再不是虚无飘渺的瑞像幻影,确确实实是一有形之物。参加迎奉的高僧道宣律师——律宗的开创者、佛史专家,在他的鸿篇巨着《广弘明集》、《集神州三宝感通录》中,对佛舍利作了详尽的描述:“其舍利形状如小指初骨,长寸二分,内孔正方,外楞亦尔,下平上圆,内外光净。以指纳孔,恰得受指。”宣律师得敕送佛骨之便,亲自以指相试,因此有“恰得受指”之句,他的叙述,生动、形象、具体。此后,无论道俗都认为,法门寺佛舍利就是佛真身指骨。

这次迎奉,由法门寺经长安往东都洛阳,路途虽数百里之遥,但京城内外,百余里途中,道俗士民络绎不绝,往来欢庆,称颂佛德,都急欲一瞻佛祖灵身。

显庆五年(公元六六○年)三月,舍利到东都,被迎入大内供养。皇亲国戚、宫人嫔妃争与施奉金银珠宝。在此之前,舍利盛放在石函之中,道宣律师曾感叹:“如何狭陋若此?”可能高宗对这类建议已有所耳闻,这次专为舍利造金棺银,“数有九重,雕镂穷奇”。质地换作最珍贵的金属,形制也成了中国传统的葬具——棺。高宗的皇后武则天也施舍了所寝衣帐、直绢一千匹。

经过近四年的供奉,直到龙朔二年(公元六六二年)二月十五日。僧智琮、弘静、道宣等京师诸高僧奉旨,与法门寺僧人及宫人数万人,送回了佛指舍利,重掩藏于塔下石室之中。文献中对舍利指骨送还寺塔记载过略,但记录佛指舍利入塔时,诸等人众多至数千,可见当时送还规模一定不小,或许还举行了隆重的法事活动。

这次迎奉佛骨,是第一次迎往京师,高宗亲自施舍金棺银,应该有不同寻常的意义。从时间上看,长达四年,在历次迎奉中,位居第一。迎奉规模也可与武后、懿宗两次相比,而且雕立造像,修葺塔寺。令举国轰动、朝野欢庆的佛指舍利,也从虚无飘渺的层层迷雾中,显露了它的“真容”。

第三次迎请佛指舍利

这次迎奉舍利是在武则天称帝之时,为她革唐命,建大周的最后一年,也就是武周长安四年(公元七○四年)。距上次显庆五年的迎奉已隔四十四年之久。这两次奉佛似乎非常奇特,它们都同武则天人生的两个重要时刻紧紧连在一起。

想当初,高宗患病,作为大唐皇后,雄心勃勃的武则天,初揽大权,显庆年的奉佛,吹响了她登上政坛的号角,揭开了她弘佛扬法的序幕。四十四年后的今朝,虽是威风凛凛的大周皇帝,但已值耄耋之年,身患沉,行将就木。迎奉佛骨,将给她即将结束的政治生命涂上一层辉煌的色彩,也是她一生众多崇佛活动的完满总结。惟因如此,也就决定了这次迎送佛骨的规模之大、等级之高。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六四九年),唐太宗近驾崩之时,突然想起太史李淳风“三十年后,有女主昌”、“女主武氏,诛唐宗室殆尽”之类的话,立刻在床榻口述了一道圣旨:后宫武姓妃嫔,一律迁出宫内,削发为尼。这样,作为曾侍奉过太宗的才人武则天,也被送入感业寺诵经侍佛。也许是她的真情感动了李治,永徽二年(公元六五一年),高宗李治把她接回宫中,从此开始了武则天曲折、辉煌的政治生命。

在武则天的一生中,可以罗列一长串崇佛弘法、施舍供养的史实。如显庆五年(公元六六○年),施奉所寝衣帐、直绢一千匹,咸亨三年(公元六七二年)至上元二年(公元六七五年),赠二万贯脂粉钱资助凿造闻名于世的洛阳龙门奉先寺,据说被称为“东方维纳斯”奉先寺主尊卢舍那佛像,就是武则天丰颐秀目丽姿的摹写;永隆二年(公元六八一年)前后,净土宗创立者善导法师的塔庙香积寺建成,武则天“倾海国之名珍,舍河宫之秘宝”奉施供养;垂拱元年(公元六八五年),敕令重建白马寺,封僧怀义作住持;垂拱四年,拆毁洛阳皇宫的乾元殿,在原地建成明堂,还在明堂北又构天堂,堂中的夹贮大佛像小指中就可容纳数人,可见天堂的宏伟壮观。武则天一生崇佛施舍的事迹,繁多缛杂。不胜枚举。

武则天最重视、也可说利用佛教的集大成之作,即是颁布《大云经》之事。《大云经》亦称《大方等无想经》,此经是大乘教的经典,后凉时已由比丘昙无谶译出。经中有“一佛没七百年后为女王下世,威服天下”等等现受女身,当王国土,普化众生的故事。载初元年七月(公元六九○年),僧怀义和法明等比丘十人为迎合武则天,献《大云经》四卷,其中对经文又作了注解和发挥,称武则天是弥勒佛下世,李唐气数已尽,武则天应代之为阎浮提(人世)主。武则天阅后,即马上把《大云经》颁布天下,又敕令两京和天下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座,寺内均藏《大云经》一部。由寺僧向士民大众宣讲经文。就在同年九月九日重阳节,年已六十七岁的武则天,改国号为周,正式登基作了皇帝,改为“天授”。

如果说武则天统治早期,登基以前,崇佛弘法是处于祈福、利用这类较多功利性的考虑,那么在她统治后期,称帝以后,随着年迈垂暮,更多的是对佛的发自内心的崇敬和感激之情。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仍不惜耗费巨资,搞了两次盛大的奉佛举措,其一是久视元年(公元七○○年)募钱十七万贯凿造洛阳北邙山白司马大像,另一件就是长安四年(公元七○四年)的迎寨法门寺佛指舍利。

长安四年正月十五日,武则天身心护净,头面尽虔,诏请高僧法藏捧持佛指舍利,普为善祷。

武则天诏见法藏时,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当法藏说起法门寺之事,她立刻就敕令迎取舍利。正月十五日佛指迎入宫中明堂供奉,她没有如显庆年那样施舍大量财物,而是“身心护净,头面尽虔”,全身心投入地做了一次佛祖真容前的祈祷,了却了平生最后一桩心愿。这年的十一月,她就在宫中驾崩归天了。(续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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