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时期幽州弘业寺藏舍利史事考

盛会莲

《文物春秋》∵2007年第1期∵本文字数:2971

【关键词】隋唐时期;幽州;弘业寺;舍利收藏

【摘要】本文根据现存北京法源寺的唐景福元年《重藏舍利记》碑和已佚的会昌年间《重藏舍利记》碑录文,并结合《全隋文》、《全唐文》及相关史籍的记载,对隋仁寿二年幽州弘业寺所藏舍利的收藏史事进行了考察,订证了碑记所载内容的疏失,厘清了两方《重藏舍利记》碑所记史事。

隋代曾进行过几次***命令性的舍利收藏活动,其中仁寿二年(602年)文帝下令全国51个州收藏舍利,幽州在这51个州中。以下对此次幽州的舍利收藏情况进行考述。

据史籍记载,因幼承庭训,长于寺庙,并得智仙神尼躬自抚育及预言称帝,隋文帝称帝后笃信佛教。他在位期间,曾进行过三次大规模的舍利收藏活动,其中仁寿二年舍利收藏活动的直接诱因是高丽、百济、新罗三国使者向隋王朝请舍利回国供奉之事,此事在隋仁寿元年。史载:“高丽、百济、新罗三国使者将还,各请一舍利,于本国起塔供养,诏并许之。诏于京师大兴善寺起塔,先置舍利于尚书都堂,十二月二日旦发焉。是时天色澄明,气和风静,宝舆幡幢,香花音乐,种种供养,弥遍街衢。道俗士女,不知其几千万亿,服章行位,从容有序。上柱国司空公安德王雄已下,皆步从至寺,设无遮大会礼忏焉。有青雀狎于众内,或抽佩刀,掷以布施,当人丛而下,都无所伤。仁寿二年正月二十三日,复分布五十一州,建立灵塔。令总管、刺史已下,县尉已上,废常务七日,请僧行道,教化打刹,施钱十文,一如前式。期用四月八日午时,合国化内,同下舍利,封入石函。”[1]从引文知,高丽、百济、新罗三国使者请舍利回国供奉,隋文帝不仅应允了三国使者的请求,还对此事特为重视,“诏于京师大兴善寺起塔,先置舍利于尚书都堂”。十二月二日,奉送三国使者及舍利出发,其仪式更是隆重。送走三国使者及其所请舍利后,仁寿二年正月二十三日,隋文帝遂诏令天下51州建立灵塔,供奉舍利,并对这一活动的规格和日程做了安排。

舍利由都城长安分别送往这51个州,负责往幽州送舍利者为释宝岩。《续高僧传》载:“释宝岩,幽州人,……住京下仁觉寺,守道自娱,无事交厚。仁寿下敕召,送舍利于本州弘业寺,即元魏孝文之所造也,旧号光林,依峰带涧,面势高敞。”[2]接到文帝诏书后,51个州便认真进行了舍利的奉迎及收藏。幽州执行这次舍利收藏活动的情况,由本州所上奏表可以获悉。史载:“幽州表云:三月二十六日于弘业寺安置舍利石函,始磨两面,以水洗之,明如水镜,内外相通,紫光焰起,其石斑驳,又类玛瑙,润泽炫耀,光似琉璃。至四月一日,起斋行道。至三日亥时,舍利前焚香供养,灯光照庭,众星夜朗,有素光舒卷,在佛舆之上。至八日,舍利入函,自旦及辰,函石现文,仿佛像有菩萨,光彩粉藻。又似众仙,其间鸟兽林木诸状,不惑者众,实难详审。其有文理,照显分明,今画图奉进。”[3]从引文可知,此次舍利收藏的具体步骤是:仁寿二年三月二十六日,将舍利石函安置在弘业寺,“始磨两面,以水洗之”。至四月一日,起斋行道供奉舍利。至八日,舍利入函。其日程安排一如隋文帝诏令的规定。

幽州此次安置舍利的弘业寺即今北京市宣武区的天宁寺。考天宁寺的历史沿革,寺院建于5世纪末北魏孝文帝时,原名光林寺,隋仁寿二年曾一度改名弘业寺。这与前引《续高僧传》对弘业寺历史的追溯相符。唐开元年间又改名天王寺,金大定年间改名大万安禅寺。寺庙在元末数度毁于兵火,原寺院建筑几近无存。明初重修,宣德年间改名为天宁寺,正统年间又改名为万寿戒坛,清代复称天宁寺。《全隋文》和《续高僧传》成书时间距舍利收藏时间较近,对舍利收藏情况的记载应该可信。

隋代收藏舍利的五层大木塔现已无存,但在今房山区有一座弘业寺塔基,据《房山县志》载:“在县西三里高阜上,按今塔已圮。土人呼其地曰塔岗,盖弘业寺塔也。”该塔基于1985年在房山城关街道洪寺村西发现,现存高1米,周围有辽代勾纹砖。该塔基时代被断为辽代,应与隋代的弘业寺及其舍利收藏塔没有多少关系。

有两方《重藏舍利记》刻石与此次收藏的舍利有关,其中唐景福元年(892年)《重藏舍利记》刻石现存北京法源寺,碑刻原嵌于悯忠台东壁,现被移置台内。该碑文亦收入《曝书亭金石文字跋尾》、《钦定日下旧闻考》、《金石补录》、《北平法源寺沿革考》等书中[4],《全唐文》也收录了该碑文,题作:南叙《悯忠寺重藏舍利记》。碑文开篇也记载了此次舍利收藏活动的大致情况,现将全文转录于下:

兹舍利者,昔隋文帝潜龙日,有梵僧自印土至,授舍利一瓶曰:“此释迦佛遗形耳,檀越可为主。”洎登宝位,年号开皇,至廿年改仁寿。至仁寿二年壬戌正月,敕天下大州一百处建舍利塔。时幽州节制窦抗,创造五层大木塔,饰以金碧,扃舍利于其下。

至大唐文宗皇帝太和八年甲寅,经二百卅三年,天火焚塔。迩后五六年间,武皇乃(阙一字)释教。至宣宗初登宝位,岁在丙寅,敕修废蓝,将兴畚(阙一字)得石函于故基下。时旌麾清河公,晓示人天,溥令供施,迁藏于悯忠寺多宝塔下。复经卅三载,中和二年岁在壬寅,又值火灾延悯忠寺,楼台俱烬。旋遇燕(阙一字)陶汰空侣,不期年陇西令公大王大庇生灵,巨崇像设,舍己禄俸,造观音阁,横壮妙丽,逾于旧贯。寺僧复严,陈力化导,塑观音像。当景福壬子年,佥欲迁舍利于阁内,乃陈辞上渎,请发封壤,上许之。即是年六月,徒侣云萃,各竭其诚,尘曜灵,香坌人手。未淹食顷,俄逢巨函,缝印香泥,记镌贞石。繇是撤其盖,发其缄,舍利光芒,异香郁烈。寻录状捧金函诣子东门上献,旌幢中权后营,皆澡(阙一字)沐心,通宵瞻礼,重沓施,复还本寺。显示城隍道俗,(阙一字)黄金瓶如麦量,内藏一粒,仁寿舍利也。二粒在塔(阙一字)内,又二粒在小金合子内,又九十粒如银粟状,在琉璃瓶内,玉环二发七综金铜棺椁异香钗钏等。今又有二粒舍利,光彩甚莹,在银结条琉璃瓶内。即故临坛大德明鉴,平甘随身供养,临终授弟子迁忍,今同收函内,矧夫圣日久殁,遗形尚留,为福人天,坚固不坏。幸遇王臣信重,正法兴隆,同于宝坊,载礼金骨。而今而后,何年更逢?匪独人心浇,抑亦时侵末法。重于此,观音像前,谷变陵摧,犹凭刊石。记曰:大燕城内,地东南隅。有悯忠寺,门临康衢。中有宝阁,横云虚。阁有巨像,观音圣躯。当像之前,缄于舍利。外石函封,内金函。填以异香,杂以珍器。用记岁年,景福壬子。[5]

另一方为唐会昌年间(841—846年)的《重藏舍利记》,碑石久佚,原亦藏法源寺。《帝京景物略》、《春明梦余录》、《曝书亭金石文字跋尾》、《钦定日下旧闻考》、《金石补录》、《寰宇访碑录》、《畿辅通志》、《北平法源寺沿革考》和《全唐文》等书着录了碑文[6]。该碑所记会昌年间舍利重藏情况与上引景福年间《重藏舍利记》的相应部分大体相同,但前半部分对原藏的记载与景福年间碑刻的记载有明显差别,以下引录原文进行比照探讨:

舍利本大隋仁寿四年甲子岁,幽州刺史陈国公窦抗于智泉寺创木浮图五级,安舍利于其下,即子城东门东百余步大衢之北面也。原寺后魏元象元年戊午岁幽州刺史尉苌命造,遂号尉使君寺,后改为智泉寺。至大唐则天时改为大云寺,开元中又改为龙兴寺。太和甲寅岁八月二十日夜,忽风雨暴至,灾火延寺,浮图灵庙,飒为烟烬。洎会昌乙丑岁,大法沦坠,佛寺废毁。时节制司空清河张公,准敕于封管八州内寺留一所,僧限十人。越明年,有制再崇释教,僧添二十。置胜果寺,度尼三十人。秋八月二十一日,因板筑,于废寺火烧浮图下得石函宝瓶舍利六粒,及异香、玉环、银等物。伏遇司空固护释门,殷诚修敬,仍送悯忠寺供养。士庶瞻礼,至九月二十八日,藏之多宝塔下。[7]

上引两文中对舍利原藏史事的记载存在分歧,前者简略,基本信息是舍利藏于仁寿二年,收藏总负责是当时的幽州节制窦抗。后者相对详细些,基本信息是舍利原藏于仁寿四年,收藏总负责人亦记作窦抗,收藏地是智泉寺,并交待了该寺的沿革。从前引《全隋文》、《续高僧传》的记载,并结合景福元年《重藏舍利记》碑的记载,我们可以大致明了景福年间《重藏舍利记》对舍利初藏的记载是隋仁寿二年幽州弘业寺的舍利收藏情况。其中记载当时负责收藏舍利者是幽州节制窦抗,检隋代史志,窦抗也确曾官至“检校幽州总管”[8],然窦抗任幽州总管的最早记载在仁寿四年,是年,“帝将发幽州兵,疑幽州总管窦抗有贰

心”[9]。窦抗于何时起任幽州总管,史书阙载,但在仁寿二年前后任幽州总管者应是燕荣。史载燕荣在突厥寇边时,被任用为行军总管,“屯幽州,母忧去职。明年,起为幽州总管”[10]。继其后为幽州总管的元弘嗣传亦载:开皇二十年,元弘嗣“转幽州总管长史。于时燕荣为总管”。燕荣之卒年,史载仁寿三年“八月壬申,上柱国、检校幽州总管、落丛郡公燕荣以罪伏诛”[11]。是知,燕荣在开皇年间出任幽州总管,至仁寿三年八月伏诛,其间的仁寿二年,窦抗不可能出任幽州总管。显然,景福元年《重藏舍利记》将窦抗记作隋仁寿二年负责收藏舍利的幽州总管应是一个纰漏。

会昌年间《重藏舍利记》对舍利初藏的记载明显不是仁寿二年的舍利收藏情况,而是对仁寿四年幽州所藏舍利的记录。隋仁寿四年佛诞日,文帝曾颁舍利于30个州,幽州有幸在其中。舍利的收藏地是幽州智泉寺,该寺的沿革,碑记记载得较为详细,该寺早已无存。此次负责收藏舍利的幽州总管是窦抗,应该无甚疑问。

据上引两碑文记载,舍利收藏于两寺木塔后,经过了230多年,至唐太和八年,二佛寺及塔同遭火焚。随后,又赶上唐武宗灭佛,即会昌五年秋七月,武宗下敕并省天下佛寺,“中书门下条疏闻奏:‘据令式,诸上州国忌日官吏行香于寺,其上州望各留寺一所,有列圣尊容,便令移于寺内;其下州寺并废。其上都、东都两街请留十寺,寺僧十人。’敕曰:‘上州合留寺,工作精妙者留之;如破落,亦宜废毁。其合行香日,官吏宜于道观。其上都、下都每街留寺两所,寺留僧三十人……’”[12]至是年八月,“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充两税户,拆招堤、兰若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13]幽州时为上州,值此废寺汰僧的乱世,舍利未能重新收藏。

唐宣宗继位后,下令重修破落佛寺。会昌六年五月,宣宗下令在上都两街所留寺外,各“更添置八所”[14]。至大中元年闰三月,宣宗复下敕曰:“其灵山胜境、天下州府,应会昌五年四月所废寺宇,有宿旧名僧,复能修创,一任住持,所司不得禁止。”[15]幽州亦响应此次复兴佛教的号召,在修葺旧寺时,在原塔基下发现了舍利石函。据会昌年间《重藏舍利记》载,重藏时间为会昌六年九月,当时任幽州总管的是清河公。据《旧唐书·武宗本纪》载:“(会昌)二年春正月丙申朔,以抚王纮为开府仪同三司、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充幽州卢龙节度大使。以雄武军使张绛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幽州左司马,知两使留后,仍赐名仲武。”[16]八月,“以张仲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封兰陵郡王,充回纥东面招讨使。”[17]至大中三年五月,“幽州节度使、检校司徒、平章事张仲武卒,三军以其子直方知留后事。”[18]是知,在会昌二年至大中三年五月,任幽州节度使者为张仲武。所以,遵宣宗诏令负责此次幽州佛寺修葺事宜的清河公应是张仲武。对发现的舍利石函,张仲武下令“晓示人天,溥令供施”,并“迁藏于悯忠寺多宝塔下”。这一次,仁寿舍利被移地移寺收藏。会昌年间《重藏舍利记》记事至此结束,景福年间《重藏舍利记》还记载了舍利的二次重藏。

33年后的唐僖宗中和二年(882年),因值火灾及幽燕之地裁汰僧侣事后,幽州进行了一些崇佛活动。碑记载此次崇佛活动的负责人是陇西令公大王。考诸史籍,其时任幽州节度者是李可举。史载:唐乾符四年五月,“以幽州节度副使、权知兵马事李可举检校左散骑常侍、幽州大都督府左司马,充幽州兵马留后。”[19]至光启元年六月,“李可举举室登楼自焚而死,全忠自称留后。”[20]是知,在中和二年至光启元年,任幽州兵马留后者为李可举,则中和二年幽州崇佛的主导者当然非李可举莫属。他在悯忠寺以自己的俸禄修造了观音阁,此阁成为后继者收藏舍利的所在。

至景福元年六月,进行了第二次舍利重藏活动,时任幽州节度者为李匡威。史载:光启二年八月,“幽州节度使李全忠卒,三军立其子匡威为留后”[21]。至景福二年春,匡威弟匡筹“据城自为节度”[22]。他在奏请唐昭宗许可后,主持将舍利从多宝塔基下移出,盛函供奉于观音阁中。其移藏盛况及过程,景福元年《重藏舍利记》有详细记载,如前所引。此碑至今犹存。现存法源寺悯忠阁西山墙上的法源八咏刻石,其中一咏即是翁方纲咏唐景福元年《重藏舍利记》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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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隋文》卷22王劭《舍利感应记别录》,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244页。

[2]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8《隋京师仁觉寺释宝岩传三三》,乾隆版大藏经第499函第6册,文物出版社,1989年,第25页。

[3]同[1],第248~249页。

[4]参中国佛教图书文物馆编:《法源寺》第51页《重藏(下转68页)

(上接37页)

舍利记》说明,法源寺流通处1981年5月印。

[5]《全唐文》卷920南叙《悯忠寺重藏舍利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252页。

[6]同[4],参第49页《悯忠寺重藏舍利记》说明。

[7]同[5],卷987阙名《重藏舍利记》,第4529页。

[8]《隋书》卷39《列传四·窦荣定子抗传》,中华书局,1973年,第1151页。

[9]《资治通鉴》卷180,中华书局,1956年,第5611页。[10]同[8],卷74《燕荣传》,第1695页。

[11]同[8],卷2,第52页。《资治通鉴》卷179第5598页的记载略同。

[12]《旧唐书》卷18上《武宗本纪》,中华书局,1975

年,第604~605页。

[13]同[12],第606页。

[14]同[12],卷18下《宣宗本纪》,第615页。

[15]同[12],第617页。

[16]同[12],第589页。

[17]同[12],第592页。

[18]同[14],第622页。

[19][20]同[12],卷19下《僖宗本纪》,第700页。

[21]同[19],第725页。

[22]同[12],卷180《李全忠传》,第4382页。

〔责任编辑:许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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