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一念精诚感彼宫女∵半宵操作怜此劳人
话说妙庄王与妙善公主,毕竟是情关骨肉,所以忍心将他发往灶下受苦,原想使她受此磨折,回心转意,顺从自己的主张。不料这位公主,立志坚决,情愿身体上受尽苦恼,却始终不改变修道的信念。她自从发往灶下之后,清晨起身之后,便去井中汲水,虽然力量不够,还是勉强做去,直到一七石缸水汲满,日已停午,便去淘米烧火,午饭之后,再拿了刀去劈柴,到规定的柴劈完,早是日暮时分,又要去淘米烧夜饭,一日之间,却没有一点的闲暇,照这么繁重的工作,就是年青的壮汉,也必然感到痛苦,何况她是个骄弱的公主呢?不消说要腰瘫背折,力尽筋疲了,这么一来,她果然不似灌园时可以按时做她的清课。但她坚决的信心,又怎会因此磨灭,于是她熬忍着身体上的痛苦,在晚饭之后,燃起一炷清香,一方面取过麻皮编织草履,一方面却一念诚心的念佛,到夜深了才就草榻上安眠。第一天如此,在灶下执役的下人们,还以为她是一鼓作气,勉强忍受,不足为奇。以后却见她每日都是如此,不荒不怠,大家不觉都敬佩起来,很可怜她的处境,就是妙庄王派来监察她的宫女永莲,也向她表十二分的同情。大家既然一致同情于她,自然不再冷看,你去帮她汲水,我去替她劈柴,争着帮她去做事。不料那位妙善公主,却又生就的古怪脾气,一一将她们谢绝,她只说我因为得罪了父王,端的论罪时,就死犹轻,幸父王开格外之恩,贬我到此间罚作苦力,已属万分从轻,若还不肯自己去做,要借重他人,莫说对不起父王,也对不起天地,更对不起自己良心,此事断断乎使不得。我应做的事,还得我自己做的好,你们众位的厚爱,我只有感激于心罢了。永莲等劝道:‘公主的话也自有理,但公主一心礼佛,平日朝夕都做清课,如今一天到晚,只忙了汲水劈柴等事,再没有余暇及此,修也有修的时间。我们因此愿替公主分担这些杂务,等公主好腾出功夫来礼佛修道,早成正果,那时我等也要叨公主的化度,公主可以不必坚执了。’妙善公主闻言喜形于色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们倒也具有夙根,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礼佛修道只在一颗心上,心上若是虔诚向佛,就是不诵经不礼忏,也终会得到感应。要是心不向佛,虽然做尽许多诵经礼忏的形式,也决不会见功德的。我如今虽然没有空闲做形式上的课诵,但一颗心却无时无刻不在佛祖左右,故那些杂务,尽管由我自做,不劳你们费心。至于你们真心向佛的话,大家可依我刚才的话做去,自然迟早会有感应的。’永莲等见她如此坚执不从,当下也不好再去相强,只得由她,暗中却商议了一个方法出来。等妙善公主睡觉之后,大家瞒着她,将缸中汲得满满,木柴也替她劈碎捆好,只剩淘米烧火等轻淡的事让她自已去做。妙善公主第二天起身,正就井中汲了一桶水想去倾入缸中,不料那七石缸中清水已满,心中很觉奇怪。再到柴场上一看,应劈的柴,也完全劈端整了,她便向灶下执役的男女问道:‘缸中的水是谁汲的?场上的柴是谁劈的?快快说来,切不可增我罪过。’那班人却一个个都说我们恰才起身,谁也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就算要做的话,也没有这般的飞毛快手,在片刻之间,就能了当这许多的事。此事端的有些奇怪,难道御厨中出了甚么神灵不成?众人七张八嘴的说着,那位宫女永莲,却乘机进言道:‘公主啊!婢子倒有个见解,这些事并不是谁替公主做的,也不是甚么精灵,只是公主诚心礼佛,佛祖鉴于公主一片丹忱,故特施法力,暗中帮助公主也未可知。我等只要静观以后,倘然每天都是如此,那么一准就是佛力护佑无疑。’妙善公主一听此话,也点头称是,不免口宣佛号,表示申谢的意思。她现在水不消汲,柴不消劈,日常做惯的事,倒有两桩吃重的放开了,时间的闲暇,也就多了,但她却并不将这闲暇的时间去诵经礼佛,还依准了妙庄王吩附,有了闲暇,便编织草履力行不辍。那许多执役的人,因此益发尊重她的能够守信义,端的当如来佛一般的看她,自此以后,每日背地里替她将汲水劈柴的苦工做去。在妙善公主每日见是如此,也只当真的是佛祖法力,故除了诚心礼佛,报答护佑之外,其余的事,一概不去问她。你道她是聪明伶俐的人物,对于这一点小小机关,如何竟猜不透呢?这都是心只在佛,并不旁骛,一听了永莲之言,不再疑心到别处,故没有察破她们的设计。妙善公主有了这么的闲暇,对于灶下的一切,自然更是十分注意。凡是富贵人家的灶下,暴殄的天物,自然不免,何况是王家的御厨呢?她见了杀鸡宰鸭的那种惨状,恻然心悯,必替念上百十来遍的往生宝咒。又见她们对于米粟不知宝贵,一方面用善言劝化大众,使以后注意惜谷,一方面又将他们所抛弃的败粟冷饭,收拾起来,霉腐的淘漉干净,放在日光下晒干,然后用布袋盛好。稻草上的剩谷也一般的加以收藏,这也算了她日常的功课。光阴易过,转眼之间,她执炊灶下,忽忽已是一年。妙庄王也时常召监察她的宫女永莲问话,无奈那永莲已受了公主的同化,两人已心心相印,自然一味庇护着她,那里肯说她半句坏话。妙庄王听了,心上虽不以为然,但见她能耐得恁般劳苦,没有怨忿之心,倒也不免有些佩服她的毅力,惟有付之一叹。他已明知前次的希望,是永不会成为事实的了,但终究还有些看不破,趁着元宵佳节,宫中闹花灯,长次两位公主入宫庆贺的时候,叫他们再去善言劝导她一番,看是如何,这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二位公主奉命之下,便到妙善公主的卧室中去,姊妹相见之下,自有一番契阔,然后渐渐的谈到正文。妙善公主不等两个姊姊开言,便先说道:‘两位姊姊的好意,小妹一概都知道的,只是小妹立志已决,自不能中途改变,如其两位姊姊端的见爱,看在同胞分上,只求在父王面前添句好话,求父亲如了小妹修行的夙愿,拨个寺观给小妹做梵修之地,那就感激不尽,这场功德胜造七级浮屠,还望两位姊姊成全。’妙音、妙元两人见她如此说法,明知劝不醒她,多说也是没用,便略略敷衍了几句,告别出来,见过了妙庄王,将前事告诉一番。临了妙音公主反劝妙庄王道:‘依孩儿看来,三妹妹是不会回心转意的了,她到底也是父王亲生之女,如其使她在灶下杂作受苦,倒不如成全了她的志愿,竟让她去祝发空门,或许她生有宿根,将来竟会得成正果,万一果能得道,与父王也多少有点好处的。’二公主妙元也是一般的从旁相劝,不由妙庄王不回心转意,当下摇了摇头,接着说出一番话来,正是
精诚能感格金石亦为开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鉴精诚老父回心∵愿修行女奴宣誓
话说妙庄王听了妙音、妙元两位公主一番劝解之后,不觉长叹一声说道:‘儿啊!你们还只道为父真的忍心叫你三妹妹受苦?却不知为父的另有一片苦心,原想使她受些磨折,抛弃修行的心念,好好的招一个驸马,共享荣华之乐,不料她的意志,却如此坚决,端的百折不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若讲到你家这三妹妹,看来是注定要修行的。她自小就是茄素,而且言语行动,都带着几分佛家气息,人家说是夙根,或许有的。最奇怪便是三朝庆贺时的怪老人,几句偈语就止了她的哭;还有那个楼那富律临逃时留下的藏头偈语,隐嵌着妙善观音四个字,凡是这些,似乎都有关系,如今想来,都应在她身上,或者她有修成正果的希望,也未可知。如今是没法使她改变意志的了,只得由她。城外耶摩山下有座金光明寺,在前本有僧侣住持,后来因为山中出了猛虎,常常出来为害,寺中的僧侣一个不小心,便被猛虎攫食,吓得一般光头,亡魂丧胆,不敢再在寺内居住,四散逃奔到别处存身,这金光明寺就此荒废。以后凡是行脚僧人等过此,也不顾而去,一来寺中没有招待食宿,歇不得脚,二来又怕猛虎伤害,不敢存身,以后便成了习尚,故荒废到今已有十来年之久,依然没有僧徒法侣,可是虎患早就没有了。如今妙善既要求个舍身之所,这金光明寺正是个绝好的所在,待我命人前往修茸一番,待功竣之后,择了吉日,送她入寺便了。’妙音、妙元二人听了这一篇话,才明白了妙庄王向日所以命妙善灌园和发往厨下作工的用心,当下大家庆贺令节,不在话下。到次日,妙庄王果然下旨,命在国库拨了款项,派定大臣监督,招工兴修金光明寺。那时三公主执炊灶下,本来不知此事,可是宫女永莲最先听到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一路手舞足蹈的跑到妙善公主的寝室,大呼小叫地闯进去,连称三公主喜事来了。这么一嚷,倒把个妙善公主吓得一跳,因为她那时正坐在佛前闭目定心,做她内观的功行,忽然被永莲一嚷,乱了心神,又听得喜事二字,怪觉刺耳,亟睁开眼看定永莲道:‘有何喜事,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要不是我,神魂都被你扰出窍去,毕竟何事?快快从头讲来。’永莲也自觉莽闯,便含笑认错道:‘我因为欢喜过了份,才致如此,不料惊吓了公主,真是万分的罪过。可是这一件事,却是出人意外的,如今我且不说,三公主,你是绝顶聪明的人,生就的九窍玲珑心眼儿,这件事我请你猜上一猜,看是中也不中。’妙善公主也带笑说道:‘你这伶俐鬼儿,怪会弄乖巧,叫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如何猜得你心中之事呢?好在我也不一定要知道这闲事,可以省却些精神哩!’永莲见她又要合目入定,便道:‘我说我说,原来主上自前次大公主二公主苦苦相劝之后,他知道你三公主立志坚决,不再阻挠你的意念,听凭三公主舍身空门。又从了两位公主的请求,命将城外耶摩山麓的金光明寺做梵修之地。三公主啊!你想这不是天大的一桩喜事么?’妙善公主听了,也自暗暗欢喜,还恐她的说话不尽可靠,便道:‘永莲呀!你休要编造了这一套谎言来哄我,我却有些不信。’永莲发急道:‘好公主呀!我奉侍了你许多时候,何尝有一次哄骗过你来!今番之事,端的千真万确,现已雇匠兴工,修茸金光明寺,还派了大驸马爷,做督造大臣哩!好公主!你如其不相信时,我肯对天立誓。’妙善公主一听她如此说法,知道永莲刚才的话,完全是真,不由她不喜溢眉宇,合十当胸道:‘毕竟父王是仁慈之辈,今番竟成全了我的素志。还大兴土木,重兴金光明寺,这一场功德委实不小,定然答报于将来哩!’永莲又插嘴道:‘此事呢,端的可喜,只是三公主后日往金光明寺修行时,须多招些猎户,住在左近才好。’妙善公主道:‘这却为何?猎户与修行有什么关系?’永莲道:‘公主有所不知,那金光明寺以前本来有僧徒居住的,后来耶摩山中出了猛虎,时常吃食僧人,才将他们吓散伙了,至今成为废寺。公主如往那里,万一猛虎重又出现,那便如何是好?’妙善公主闻言,并不惊惧,含笑说道:‘那个不打紧,猛虎是山中之王,能够通灵,故佛祖曾封为巡山夜叉,它所吃的都是些造孽多端的人物,那些人已失了为人道理,在猛虎眼光里看来,只当是禽兽,全非人形,故扑来果腹。若是虎眼中看出来是人形的,它决不肯吃,又何况是皈依佛祖一心修行的人呢?’永莲听了,不觉拍着手呵呵的笑起来道:‘公主呀!这一来你可说错了,从前金光明寺中所住的,都是和尚,也是佛门弟子,一般的吃素持斋,一般的诵经礼佛,结果就有许多被猛虎所食,难道这般和尚就不成人形,或者还是那巡山夜叉一时沙灰蒙了眼,才致误食呢?这就是一件不可解的事情。’妙善公主听了此话,不觉哈哈大笑道:‘永莲啊!你算得聪明伶俐,这一片禅机你可是却参不透了,你道只要吃了长斋,每天每天宣诵佛号,就可算得修行,成得正果么?我且说一个譬喻你听,现在有一个人斋是吃的,佛是念的,可是另一方面,却在作奸淫盗窃、杀人放火的勾当,造成种种的恶业,你道这种人能够算是佛门弟子?能修成正果?在巡山夜叉眼光里看会得是人形么?再说和尚在表面上看,虽然同为佛门弟子,虽然真心修行的自属不少,但是也不是没有禅棍子和心术不纯洁的人在内。寻常人犯过,罪孽五分,念佛的人犯了就要加倍,变成十分,这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意思。那一班被猛虎吃食的和尚,一定有他们的孽根,再不然就是生前的夙孽,否则是决不会遭此魔劫的。况且外魔之来,都系自肇,倘然心志专一,外魔是决不会来侵袭的。故耶摩山中虽有猛虎,尽管无妨,猛虎自猛虎,我们修行自修行,两下绝不相干,你放心好了!’永莲听了这一大篇话,似乎心境开朗,点头称道:‘如此,婢子愿随三公主一同去出家修行,免除一切尘世的灾障和轮回之劫。’妙善公主又道:‘你的立志端的可嘉,但是修行一事谈何容易?在此时一鼓作气,自然心念无二,万一到将来遇难思退,见异思迁,徒费了一番苦功,依旧是不得成道,那又何苦呢!凡事须要慎始全终,你要修行,可有始终不变的毅力?’永莲道:‘有有有!婢子随侍公主有年,难道公主还不知婢子的脾气?若是不信时,待发个誓愿你听。’说着真的朝外跪下,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一切过往神明,共鉴我心,婢子永莲如今发愿修行,如有三心二意,半途反悔,雷击火焚,甘心承受。’说罢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站起来。妙善公主看她如此虔诚,又添了一个清修的伴侣,心中十分喜悦,正是
清修非异事端在有信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兴土木重修金光寺∵定良辰舍身耶摩山
话说妙善公主见永莲当天发下了重誓,立志修行,此后又添了一个清修的伴侣,心中自是万分欢喜。她从这一天起,情知出家的日子,定然不久,于是预备一切手续,专等剃度,不在话下。再说妙庄王自从下旨招工兴修金光明寺,又派了大驸马督工,大兴土木。这消息不久就传遍了通国,一班高手匠人都纷纷来归。还有一班百姓,听说是三公主舍身修道,重修金光明寺,都十分敬佩,表示同情,本来呢一位国王的公主,安富尊荣的日子不要过,却情愿含辛茹苦,冷冷清清的度此红鱼清磬的生涯,那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众百姓既生了敬佩之心,于是争献奇珍异宝,点缀这庄严的宝刹。你献宝石雕佛祖伽蓝,我献南檀做雕梁画栋,故今番修建的料,都是人民所乐献的。这也因为国中连年风调雨顺,百姓富有,输财才如此踊跃。材料既然富丰,工程的进行自然顺利迅速。况且这座金光明寺虽然长久无人居住,不免倾圯毁坏,但规模到底尚在,比了平空建筑,难易也就悬殊。故自二月初旬开工,一路风日清和,没有阻碍,到了五月初旬,殿宇禅房已经全工造竣。把一座颓垣败瓦的金光明寺,修建得庄严灿烂,金碧辉煌,黄瓦红墙,十分轩敞。可是屋宇虽已完工,还有许多雕塑的佛像,还未工竟,又隔了多时,才把里面布置得井井有条。督工的大驸马覆命消差,妙庄王亲自前往验看,果然十分合意。回宫之后,便命观星司礼等官分别选择吉日良辰,和拟定公主舍身出家礼节。大家又不免一番忙碌,择定六月十九日为公主舍身入寺之日,十七日行拜别先王陵寝大典,十八日行辞朝大典,十九日清晨辞朝入寺,一切仪仗都依佛家规程。正午由妙庄王亲到寺中,在佛前举行披剃大礼,一切拟定之后。妙庄王才召见妙善三公主,将各事告诉与她,叫她作准备。妙善公主谢了父王成全之德,自去收拾一切,不在话下。直到十七这天,妙善公主仍旧穿了公主之服饰,坐着宫辇,仪仗执事,前呼后拥,出得宫门。一路到王陵而来,祭拜过了历代祖先,祝告一番,不外出家的原因和自责的话,献酒奠帛,然后打道回后宫。城中百姓先已知晓,故路上瞻仰公主玉容的着实不少,宫辇过处,歌声雷动,妙善公主在辇中只是含着笑容合十当胸,算是与众人答礼。至次晨妙庄王照例身登宝座,见过文武百官,忽黄门官入奏三公主在午门辞朝,妙庄王便命宣上殿来。不多一会儿,公主上殿,行过三呼大礼,匍匐金阶启道:‘臣儿不孝,只因一念礼佛,未能常侍父王左右,罪该寸疡。惟愿仗佛祖法力,替父王增福益寿,明日为舍身之时,故今日特来辞驾,愿父王万寿无量。’妙庄王一听此话,心中着实难受,就好比刀钻箭射一般,险些儿淌出两行老泪来哩!你想这么一位聪明伶俐的公主,好容易抚育成人,现在却要与自己断绝关系,舍身出家,怎叫他不难受呢?当下勉强的忍住了泪,向妙善公主安慰勖励了几句,便命用自己的玉辇,送公主回宫。妙善公主虽然立志坚决,可是十多年父母之情,也不能抛撇干净,倒也觉得有些依依不舍。回到宫中之后,坐不多一会儿,长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也都来了,大家手足情深,又不免殷勤叙聒一番,直到薄暮方始别去。妙善公主在事前早已布置妥当,故此时倒反没有事干,此去的伴侣除了保姆和永莲二人之外,那灶下也有十来人愿跟去替三公主执役,她们也不管主上准许不准许,各自拾缀着,预备明天随三公主一同出宫,故这般人却忙碌起来。这一来是妙善公主为人和善,大都心悦诚服。二来那一班人多少有点夙根,故愿抛撇了繁华,去过那冷淡的生活。一宿无话,直到来朝五更起身,洗盥已毕,公主因为此时尚未受剃,故仍穿宫装。晨曦微茫中,早有宫女报称:‘执事已齐,请公主示下。’妙善公主又向宫门行了大礼,正待到妙庄王寝宫辞驾,忽妙音、妙元两位公主走来,同声说道:‘我等奉父王之命,特来相送三妹妹。父王且说不必入宫辞驾了。’妙善公主又向寝宫遥遥拜了九拜,然后方与两位姊姊拜别。到底是同胞姊妹,终不免依依难舍,叙了一番衷曲,方才黯然登辇。长次二公主也乘辇在后相送,一路直出宫门,就钟鸣鼓响,梵乐悠扬,旛幢前导,羽葆后随,一对对提炉燃着诸品名香,香烟枭绕直透九霄,一对对花篮插着百样奇花,香风结聚,保姆与永莲一个手执白玉如意,一个手执麋尾拂麈,分侍宝辇左右。值殿将军迦叶带着三百御林军,随辇护送。长次两位公主的宝辇,也自有宫娥彩女簇拥。这一天六街三市的人,拥挤得不堪设想,因为大家事前知道今天是三公主舍身入寺的日子,一清早就有许多人在要道侍候,都要一睹容光,并且有许多人带了鲜花珍草,预备献给公主。后来愈聚愈多,把由王宫到金光明寺的一条大路,挤得只见人头,真个是万人空巷,举国若狂了。公主宝辇过处,人家都欢呼舞蹈,争着将鲜花异草向辇中抛去,虽经御林军驱逐,也休想赶得散他们。宝辇行得没有多少路,辇中的鲜花已堆得满满,远望上去,好似鲜花扎成的一般,香气氤氲,好一派景象!一路上出得城关,缓缓向耶摩山麓进发。公主坐在辇中,远望那座耶麾山,虽算不得十分高峻,却也生得雄奇秀丽兼而有之,距城约有十里之遥,地绝尘嚣,天生是绝好修真之地。行行重行行,已到山前,转过一个山坳,再抬眼望时,眼前就是一亮,只见面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山门,里边一条白石砌成的通道,直达天王殿前,红墙四面环护,屋面都是用金色琉璃瓦盖就,此时朝阳射在上面,只见万道金蛇缭绕空际,耀目生辉,真是庄严灿烂,无与伦比。妙善公主到了山门,便下辇步行,到天王殿礼过四大天王、弥勒韦驮。再进来便是一片极大的广场,场上苍松古柏,如蛎蟠龙斗,翠盖张天,上面便是一座白石砌成的法台,台后便是大雄宝殿。那时台旁对立着两行比丘尼,约有三十余人见公主驾到,都排开闲人,鱼贯下台迎接。这原来是各处尼僧,听得公主舍身本寺,故特来挂褡常住的。当下台上台下本挤着不少闲人,如今见公主到来,都向四下让开。两队尼僧就近公主上了大雄宝殿,此时殿上钟鸣鼓响,案上宝烛通明,炉内香烟缭绕,红鱼各各,清磬丁丁,大家瞑目合十,高诵楞严。公主礼过世尊,一卷经毕,方才由众尼僧引领来到禅堂休息。众尼僧逐一参谒,报过法名,一方面端正香茗,给公主解渴。此时一班闲人,又都挤到禅堂外面,喧喧嚷嚷闹成一片,幸而闻得妙庄王驾到,大家恐干罪戾,方才向外散去,可是这么一来,把庭院中的花木已踏坏了不少,栏干等也不免有些损坏,但众人对于公主的热情,却也可以想见了。正是
今朝归佛座他日渡芸芸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试金刀斩断六根∵入空门静观三界
话说一般群众,因为要瞻仰妙善公主的玉容,故她足迹所经,大家都如浪一般的涌过去,毕竟因为人数太多了,把院庭中的花木,已踏坏了不少,雕栏之类,不免受到损害。这并不是群众不顾功德,却因为如此而愈见他们对于公主的热情,后来听说是国王驾到,人家恐干犯严威,方才纷纷散去,其实此时妙庄王方才出宫哩。妙善公主听说父王驾到,即忙站起身来,带领了一班尼僧,鱼贯的出了禅堂,一直的来到山门,预备接驾。大约候了一个时辰,才见清道的飞骑赶到,接着护卫执事,蜂涌而来,提炉香袅,御盖风摇,王驾已到,众大臣追随于后。三公主带了一众尼僧,当道跪拜迎驾,那班观礼的百姓,也都匍匐道旁,肃静无哗。妙庄王的御辇,直到天王殿前停下,出了辇,便迳往禅堂休息,众大臣都在外边侍候。三位公主又重新见过驾,分侍左右,坐了一会儿,妙庄王便命各殿点齐清香名烛,待我先行拈香,然后替三公主剃度。下边一声答应,隔不多时,报说已预备停妥。妙庄王便起身带了三位公主,先行来到正殿,文武百官后随,正殿拈过香,又到罗汉堂,又到伽蓝阁,都拈过了。其余天王殿等处,派各大臣代拈。然后回到大雄宝殿,一班尼僧,已撞钟击鼓,朗声念佛。妙庄王在偏首里坐下,妙音公主站立在上首,手中捧定玉盘,盘中放着一把锋利金刀;妙元公主站立在下首,手里捧定一个钵盂,盂中盛着半盂清水;保姆永莲也分立两旁,一个手中捧着黄色袈裟,一个手中拿着僧鞋僧帽,大家都凝神摒息,眼观鼻,鼻观心,寂静无声。那时三公主已到僧房中,换了平民服饰,杂在尼僧队中,同念着法赞。观象官上殿奏称:‘良辰已到!’妙庄王便命宣妙善公主上殿,奉行大典。那时自有执事人等,打着一对长幢,携着一对提炉,到尼僧队里,引了三公主来到妙庄王面前,跪拜如仪。妙庄王开言道:‘儿啊!此时我和你还是父女,隔一会就是陌路人了,但愿你出家之后,坚心修行,光大佛门,使后世敬仰,更愿你能够得道正果,肉身成佛,更愿广布佛法,救渡世人。如今你且到佛祖跟前去虔诚发过愿心,然后待为父的替你剃度。’公主又拜了三拜,站起身来,走到佛座之前,倒身下拜,默默通诚祝告,发过了愿心,然后回到妙庄王跟前跪下。妙庄王在白玉盘中取过金刀,一面将妙善公主的头发,向四下分开,使披下露出顶门,一面就在她顶门上剃了三刀。这么以来,不由他一阵心酸,两股热泪,破眶而出,手中的刀震震欲堕,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旁边的执事尼僧,见了如此情形,生怕金刀堕地,便跪上一步,在妙庄王手中接过刀来,将妙善公主的头发,一阵苏苏的剃,瞬息之间,已变成一个光头。妙庄王于是又在二公主手里取过手巾,从钵盂中蘸了清水,在光头上揩拭一周,又亲自取过袈裟替她披上,又赐了鞋帽。妙善当场换好,合十拜谢过了妙庄王,站起身来,重又参拜佛祖,此时她竟与众尼僧一般无二。妙庄王睹此情形,不便久留,便命排驾回宫,二位公主跟随在后。妙善率领群尼,一直送到天王殿外,各各匍匐于地,妙善口称:‘贫尼妙善,率领合寺尼僧,恭送我王御驾,愿我王万寿无疆。’妙庄王与两位公主一听如此称呼,心上又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话也哽住了说不出,只将手招了一招,各自登辇而去。妙善见他们去远了,才站起身来,带领群尼回到寺中不表。再说那一班观礼的百姓们,见如今大典已告完毕,再没有甚么可看了,便也扶老携幼呼男觅女的纷纷散去,寺中才清静下来。从此以后,妙善公主竟变了妙善大师,安心住在金光明寺中,虔诚修行。贴身又有保姆和永莲二人作伴,伏侍的人,又都是旧时宫女,故她视此金光明寺,无异就是西方乐土。但那一班常住的尼僧,虽然一般的会得诵经念佛,对于佛家的奥旨,却没多大了悟,因此妙善大师便在课诵参禅之外,每逢余暇,就和她们讲经说法,随时加以指点。又定每逢三六九日,为演讲之期,合寺众人须齐集讲堂,听宣佛旨。就是左近的在家人,如其有心向佛,愿意来听,也并不拒绝,还备了斋点,供这班人果腹。如此一来,到了三六九的讲期,就有许多远近贫民,纷然而集。在他们的初志,不过是叨光些斋点,并不是诚心来听甚么经。但经不起这位妙善大师,妙舌生莲,说得天花乱堕,把许多愚顽之心,渐渐的凿开了窍,大家都有些觉悟,信心也就深切起来。那些起初为了图口腹而来的贫民,到此竟得听经之癖,大有非听不可之势,并且还替他宣扬传说。故三六九讲期的听众,也一期多似一期,真如山阴道上络绎不绝。国中信佛的人,也就逐渐增加起来。若照常情而论,出家人本就受十方的供养,如何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供养起十方来呢?一来这金光明寺中,置有良田千顷,衣食丰足,不必要人家斋供。二来妙善大师的主旨,就在于感化愚顽,拯拔苦厄,光大佛门。若不是如此,决不能吸引群众,好得多看钱也没用。备办些斋点,究竟所费有限,所造的功德,却非常宏大,又何乐而不为呢?这么一来,连城中的贫民,也闻风而来,讲期竟如市集一般,耶摩山下也生气勃勃了。光阴易过,转瞬之间,已是冬寒天气,北风肃杀,刺入肌骨。那一班贫民,身上没有棉衣,禁不起冷气的侵袭,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步,因此听讲的人,一期少似一期。妙善大师虑知其故,不觉恻然心悯,便命人入城去,买了许多布匹棉絮,亲自加以剪裁,裁成大小不等的袄裤数百件,分交合寺尼僧侍役去缝纫,到底人多手快,不消几天,已经做得完成。又命安下大锅,每逢讲期,预先煮下几斗米热粥,待大家饱餐一顿,再上讲堂。凡是没有棉衣的人,就将袄裤分给他们。大家既有了棉衣御寒,并且在风中走冷了,又有热粥可吃,再也不愁甚么,于是听讲的人,又重行增加起。话休絮烦,如此大家替他宣扬传说开去,通国的人民,都视这座金来了光明寺,好像慈善机关一般。一班赤贫如洗,毫无依靠之人,竟有不远数百里,老远的赶到耶摩山来,投身金光明寺。这位妙善大师却一视同仁,凡是出家百里的尼僧来投,一概收留在寺中,也不讲甚么三餐一觉的话,他们不想走,也不去催赶动身,由他住到几时,好得禅房广大众多,不愁容不得。至于在家人老远来投的,其间男女老幼都有,寺内自然不便收留,妙善大师又每人发给竹木柴草等材料,叫他们自去山麓,择地搭盖茅舍居住,每人各给些少本钱,叫他们去自谋生计,博个糊口之资。如此一来,不消几时,把这凄凉冷落的耶摩山麓,竟变成一个很大的村镇,那里居住的一班人,都受妙善大师的恩惠,一个个都感激于心,将他的说话,奉为金科,最早觉悟的,倒是这班下愚的贫民,正是
聪明能自悟愚拙信心坚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一念兴定中尘劫现∵功行满心上白莲生
话说耶摩山下,经妙善大师济贫救苦之后,已成为一个市镇相彷。一班贫苦的人们,做做小本经纪,倒也足资糊口,安居乐业,都出于妙善大师一人所赐,故大家对她的信仰,自然格外坚诚。她的讲经说法,深入人心,也格外来得容易,不久便变成一个小模型的佛国。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怎么不喜?就是永莲的功行,也是一日千里,有显着的进境。有一天她告诉妙善大师道:‘我昨日夜间在禅房打坐,忽然似梦非梦,好像神魂出舍一般,一路上飘飘荡荡,向东方过去,不知有几千百里,才见有许多百姓,聚集海滨,困苦流离,一个个面有菜色,我便向他们寻问,为何如此困苦?他们争着说道:我们这一群人,四方万国之民都有在里面,只因中原战伐连年,闹得男不能耕,女不能织,就此无衣无食,还不免刀兵之祸,不得已逃亡到此,虽然受些困苦,杀身之祸不会再遭,比了在故土时,已有天渊之别了。我看他们拿树皮草根充饥,败絮箬叶蔽体,比了我们耶摩山下的百姓,确有天堂地狱之判。只可怜那边没有一位慈悲的大师,救拔他们的苦厄,又不能将那班困苦百姓,立刻移到耶摩山下,同沐我佛的恩光。但于临别时曾告诉过他们,若要寻觅乐土,除非到西方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受佛的庇荫,才会免掉你们的魔难。我说过了这几句话,正待寻旧路西归,不料一阵狂风过处,飞沙走石,那一班困苦的百姓忽然一个个都变作虎狼,向我扑来。我正着急,却有人喊道:永莲永莲!你走魔了,我听了此话,心神才又收摄,睁眼看时,却是保姆奶奶在旁声唤,这不知是何景象?还望大师慈悲见告。’妙善大师闻言,合十当胸道:‘善哉善哉!永莲呀!倒看不出你功行如此迅速,已居然能入定了。这入定一事,就是坐禅的功行到家,神魂出舍,离开了自己躯壳,遍游十方世界,下可以观看尘世的烦恼,上可以见到佛国的清静,无往不可,你能够入定,自是可喜。但是入定须志心澄念,一念不生,六贼外魔不致来扰;若兴一念,外魔立刻应念而至,若生了邪恶之念,六贼齐来,会扰得你不能出定,有因为坐禅而成为疯痴病废,就只为此缘故。你在定中见到了种种情形,觉得可悯,便发慈悲心,指示他们出路,这原是善念。只不合指点他们到这里,因此就不免存些儿自私之心,只此一念,故就招了外魔,发现了后来许多可怖景象,好险啊!若不遇奶奶观透了走魔,一时还不得出定呢!永莲啊!你往后去须要小心在意,切不可胡思乱想,须知这是入道的紧要关头,失之毫里,谬以千里的啊!’永莲合十谢了指教之恩,却又问道:‘往常听大师说法,如何不曾闻得这些妙旨,却是为何?又不知由此入道,还要经过如何的程序,敢乞指示。’妙善大师道:‘永莲呀!你有所不知,早日间听我说法的人,都是些愚昧末启之辈,若就拿这种深奥的道理去讲给他们听,非但如对牛弹琴,白费心机,并且反而会将他们的心窍闭塞,永远没有开凿的希望。故我向这班人的说法,先求正他们的心志,心志正了,方才灵台间自然光明,愚蒙既启之后,再与他们讲求入道的机关,那才易于领悟哩!这是我向日不曾讲过入定的缘故。至于由入定达到证果的程序,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似乎可说,实不可说。入定一回事,不过是有了相当功行,神魂能出舍遍游十方,但是终究还不能脱离躯壳。若是入了定,无法出定,要不多时,躯壳固然如常人萎化腐烂,就是已脱离躯壳的神魂,也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分崩离散,终于消灭,这与常人的老死,也没有什么判别。故在这一个期间,入定之后,必然要求能够出定,由这些功夫做去,逐渐进步,就会达到身外身的境界。什么叫着身外身呢?就是在躯壳之外,另成一身,神魂尽可与躯壳脱离。简单说一句,就是入定之后,不必再求出定,神魂依然团结,永不会分散消灭,到此一步,即可脱却皮囊,得成大道了。但是要达到这种境界,非但要坐禅功深,礼佛念切;还要积满三千功德,受尽万般苦难,方始有望。你不闻佛祖当年也一般的受了许多意外魔障,方才得道的吗?我们现在论功行,还未及一半,功德未积,苦难未受,要望成道,路途远哩!可是只要心坚,终究不会白修的。就如你能够入定一事,就是个大大的明征,只要耐心修去就得了。’这一番话听得永莲乐不可支,不觉手舞足蹈,不在话下。再说永莲已有如此程度,那位妙善大师功行的高深,自然更不消说,如何她不能证果莲台呢?只为的是尘劫未满,功德未足,她自己灵根不昧,对于这事也自明了却不向人宣说,惟是在暗中累功积德罢了。光阴荏苒,一转眼又是三年,那一日大师正在打坐,方将入定,忽似有两人对话道:‘灵台上莲花开否?’另一人道:‘开了开了!只少一位菩萨。’大师暗暗道声不好,什么外魔敢来相袭。性急收束心神归舍,却见自己一颗心,变成一朵白莲,莲花的上面,跌坐着一位菩萨的法身,低眉合眼。仔细看时,那菩萨却就是自己化身,不由得一欢喜,这眼前的景象完全绝灭,仍就冷坐在禅床上面。妙善大师明知就里机关,也不向人说破。第二天朝上做完功课,才对大家说道:‘我前蒙佛祖显化指点曾说过,如要证果,定要须弥山上雪莲花做引。我想我自从舍身以来,闭门苦修,并未出去朝过名山,如何有得到雪莲之日?故现在决就往朝须弥,顺便寻访白莲,你等在此好生修行,将来少不得都有好处。’大家听了,觉得突兀,不免面面相覤。那位保姆和永莲听了,都赞成此说,并且她二人愿作伴前往。妙善大师闻说甚喜,便将金光明寺中一切内外诸事,托付给执事尼僧多利,并且叮嘱她以后一切事情,务须仍照往时,不可变更成法。我们此去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不论是否觅得到雪莲,一定要回寺的。多利一一领敬,妙善大师交代过了一遍,便带了保姆和永莲二人,回到自己禅房内,收拾些衣帽食粮。叫永莲打开一只板箱,只见里面放着一整箱的细麻织成的草鞋,拏来一数,恰是一百单八双之数,便一双双的打叠起来,扎做一捆。又取过一只木桶,里边分贮着米谷,取出三个黄布口袋,分别装了,预备各人背负一袋,这些都是她贬谪在灶下受苦之时,编织拾惙的,今番要走长路,恰正用得着。三人的衣服合打着一个包囊,大家在路上好轮流背负。那一只紫金钵盂,是出家人出门挂褡的信号,并且系妙庄王所赐,自然格外宝贵,由大师自己带在身旁。三人收拾停妥,携了包囊等物,走到外厢,到大殿上拜过佛祖,通诚祝告一番,方才动身登程。合寺尼僧在后相送,就是耶摩山的一般信士,也都手持清香,来送大师朝山,正是
朝山心念切证道尚须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了因缘往朝须弥山∵施米谷安度神鸦岭
话说妙善大师等收拾行囊,从金光明寺动身,要去朝须弥山访寻雪莲。合寺尼僧在后相送,山下一班住户都是受过她恩惠的,此时闻她要离金光明寺,往别处去,大家那里舍得,故顷刻之间,都扶老携幼遮道相留,不肯让他三人过去。后来经妙善大师竭诚开导,说明不久就要回来,并非抛弃此土,众人方才放心。又见她三人意志坚决,谅来阻当不住,只索各自燃了清香,也随着众尼僧相送,直到五里之外,经妙善大师几次劝阻,方才拜别回去,不在话下。再说妙善大师等三人,离了耶摩山金光明寺,取道向东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腹中饥饿,便拣有人家处化斋果腹,一连数日倒也安然无事。直到第七天午后,走到一个所在,前面一座高山阻路,山势异常险峻,回望无路,唯靠南一条羊肠小道,似乎可以行走。三人自然择有路的地方走,却忘了须弥山是在东北,因此误了路程,当下走入深山,上高下低,颠踬得十分困苦,却又越走越深,不知何时得出。三人抱定不屈不挠的毅力,一路前行,看看天色将黑,便找一个石崖,权且度夜,幸而没有遇见什么。到了次日天色黎明,才背负行装向前赶路,又整整的走了一日,方才出得山口。她们还只道所行的方向是正东,不料这一座山坡是迤南的,依山向走去,却是一直往东南,不知不觉,越走目的地越远。如此又是五七日,遇到一村人家,因天晚前去借宿,就逢着一位花甲老人,把他们留到家中,供斋已毕,问起她们意欲何往?妙善大师说明一切,老人不觉呆了一呆道:‘你们欲往须弥山,可是走错路了!你们来时,不应出戒首山的南谷,一直沿山向北而去,转过山嘴,有条大路是往须弥山的捷径,你们却为何不走那边?却出南谷,就走岔了,一直向南来,才到此地,已多走了三百里,若不遇老丈,你们还越走越岔哩!’三人听了此话,都面面相覤。永莲插言道:‘老丈啊!如此说来,我们得走回头路,仍过南谷再向北行了。’老者道:‘这倒不必,你不知世上的路,原是路路通的,不过远些近些罢了。况且南谷那面不是平安之路,深山中豺狼虎豹,那一种没有。常人都须结了大队才敢出入,你们来时得平安到此,已经是万幸了,难道又回去送入虎狼口中吗?’妙善大师合掌当胸,念声阿弥陀佛,然后向老者说道:‘老丈啊!多承指教,感激不尽,现在只求你老人家大发慈悲心,指引一条上须弥山的正路,使我等得早日朝山,圆满功行,那才功德无涯哩!’老者道:‘这个有何不可,明天你等由此出去,一直向东北大道而行,五十里之外,有座高山,名叫神鸦岭。越过此岭,一直落北走去,再走三百里路程,转向正东,就是上须弥山的正路了。可是这座神鸦岭极不易过,因为山上有一群神鸦,共有二三百只,比了鹰隼还要大,性极猛骛。山下乡村人家,逢到祭祀的时候,所有的祭肉并不煮食,却用来占卜吉凶祸福,占卜的方法也很奇特,便于撤祭之后,将所有的祭肉完全抛弃在山麓之下,如撤下时就有乌鸦来争食,乃大吉之兆;如当时没有乌鸦来食,第二天便去探视,祭肉没有了,认为神鸦食去,此是中平之兆;若祭肉丢在那里,三天仍没有神鸦食去,那是大凶之兆。他们一定要将肉脔切了,去喂猪狗,算是拔除不祥之兆之意,因此就养成神鸦食肉的习惯。倘在平时无祭肉可吃,那群神鸦就在山中搜捕野兽来充饥,若是有人在山中走,神鸦饥饿时,也会将人啄死,大家分吃。那里还有一个风气,就是对于神鸦的尊敬,比了敬天地还要厉害,故神鸦虽攫食人畜,都不敢去赶逐。猎人的弓矢,也不敢加于神鸦,山中的野兽到底有限,被吃的被吃,逃跑的逃跑,因此吃人便成了常事,人在被啄的时候,连抗拒都不敢抗拒,凭一群神鸦分尸果腹。如有人被鸦吃了,大家指此人一定有什么亏心之事,才受此罚,非但不加怜惜,还以为如此以来,此人的罪恶也就得湔涤呢。这一条有此危险,不过我替你们想,如今欲上须弥山,眼前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不出南谷就出神鸦岭,两下却一般的险恶,较量起来,南谷更凶,猛虎既多,道路又长,不易避免。这种神鸦虽猛,但过岭的道路,只有十来里,日中时过去,或者可以不遇见神鸦。并且现在祭祀期已到,有些赶早的人家已在设祭,神鸦已有祭肉可食,就算遇到,或者不至于受到危害,也未可知。因为两下相较,似觉彼凶于此,况且路途又此近于彼,故老夫叫你等从这条路走啊!’当下永莲听了此话,不觉失色道:‘有这等险恶地方,叫我等如何过去呢?但不知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一条路可通?’老者道:‘小路却是甚多,只是还要来得险恶,非有虎豹豺狼,即有妖魔鬼怪,更休想走得。’妙善大师道:‘妙哉妙哉!老人家的指教,一定是不错的,我们明天就此走去便了。永莲你休生害怕之心,要知我们出家人,除诚心修行外,其余都没相干的,躯壳之见切不可存,我们此去危险正多,岂止神鸦岭一处,若就此畏惧不前,如何有达到须弥山的一日呢?一切自有佛法维护,包管平安可以过得岭去,此时不劳你担得半分心儿。’老者也就告辞入内,让她们三人打坐休息,一宵易过,直抵来朝,大家起身洗盥一番,老者又去备了早斋给她们吃了,三人谢过老者,告别登程。一路向东北取道进发,大家预备午未之交,赶过神鸦岭,免生意外枝节。故沿路不敢停留,直到已牌时候,已望见那神鸦岭矗立在面前,郁森森的树林,黑越越的草径,就是很远望望,已是怕人,若在此中行走,岂有不心惊胆战的呢?又走了一程,已抵山麓,恰有一条石径,可以拾级而登。大家默诵佛号,鼓勇前行,直到岭巅,倒一些儿没有遇见什么,连神鸦的影子也没有看见一个。于是便转下山坡,隐隐见数里之外,有一个很大的村落,妙善大师便道:‘善哉善哉!你们看前面不是一个村落么?我们到得那里就好了。’其实他口中虽如此说,两只脚却已疲乏得不堪,好得此时下山势,比了上山省力得多,顺步而行,行程还不算慢。片刻之间,已到山腰,这里却是一片平岗,极为宽阔,树石也疏落有致,此时妙善大师实在力乏之极,不能再走,一路上却没遇见什么,心中倒很安定,总以为今天不与神鸦相遇的了,故向永莲等二人说道:‘我们今日奔波,已走了五十来里路程,我如今足疲腰瘫,可真的走不动了,此间风景很好,倒不如大家在此休息一会儿再走罢!’保姆也道:‘我也来不得了,歇歇最好。’永莲却不以然:‘出意外祸殃,反为不美,我看还是一直过去的好。’保姆道:‘你又来了,我们走了这许多路也没有什么?难道小歇片刻,就会出岔枝儿么?’永莲弄得没法,只得放下包囊,就石上坐下,不料须臾之间,鸦声四趟,把三人吓得发呆,正是
安闲偷片刻为此惹虚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遇善士指点前程∵恋风景旁生枝节
话说永莲好意劝她两人前行,到了村落之处,再找地方休息。可是一人拗不过俩,妙善大师和保姆因为腿酸脚软,委实不能再走,只得放下包囊,各各找块平净的大石,坐下休息。走路也有个秘诀,最忌的便是中途休息,你若走长路,到半路上觉得力疲,尽管放缓些脚前行,虽然觉得勉强,但勇气不退,始终可以走到。若觉得力怯,便坐下休息,非但越休息越觉疲乏,并且连前进的勇气也会因之减退,重新站起来走时,竟有寸步虽行之势哩!她们三人都不曾走惯长路,故不知此种诀窍,当时一坐下,竟如生了根一般,恨不得就在此间过宿。还算永莲催迫得紧,好容易催妙善大师和保姆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尘埃,正待各携着包囊往前走,不料正在此时,当头哇哇哇!一连几声乌鸦叫,吓得三人没了主意。永莲道:‘常言说得好,老鸦叫,祸事到,何况叫的又是吃人的鸟鸦呢?我早叫你们走路,若听了我的话,此刻相去已远,避得过乌鸦之厄,如今却是怎处?’她们说话之际,四方的鸟鸦都闻声而集,满天空都是哑哇哑哇的叫声,也不知共有多少,它们好似今天得了可口的食物,大家在那里欢欣鼓舞,互相庆幸似的。这一来,把永莲等更是弄得手足无措,到底妙善大师修行功深,定力坚固,却反而坐将下去,向二人说道:‘你等且都坐下,收摄心神,休得惊慌,我自有道理。’二人没法,只得坐下,听候乌鸦来啄食,那恐惧一念早已抛向九霄云外。但那些乌鸦,嘴里虽然哑哇哑哇的叫,在三人的头上不住的来往盘旋,却并不下来啄食。原来心神不乱的人,异类眼中看得极伟大,是不敢骤然相侵的,乌鸦盘旋不下,也只为此。但乌鸦虽不下来啄食,却盘旋飞鸣,围守着三人,也终究不肯舍之而去。如此约有半个时辰,妙善大师坐到分际,忽然觉得灵台间光明一闪,就似乎有人告诉她道:‘你这人好呆,乌鸦飞鸣,志在求食,他又不是一定要吃人,你如给他些东西,他们自去争食,你等不是就可以脱身了吗?你那袋中的饭干,不是很好的食粮吗?’妙善大师此心一动,便立刻将自己身上的黄布袋儿解开,抓了一把饭干用力向平地上撒去,乌鸦见了,果然都争着去啄食。她于是撇撒了大半袋饭干在地,空中已不见一只乌鸦。她这才唤同二人,各各带了行李,三步当两步的一路踉躟下山,也不顾脚下高低,直奔到山麓,果真不见有乌鸦追来,方才安了心。缓缓向村落前进,直走到红日西沉,方才达到村舍。那村中的人见三众打扮离奇,不像近地之人,男男女女都围上来观看问询。妙善大师南无着手,向大家说道:贫尼妙善,是兴林国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的住持,只因发愿往朝须弥,与她等二人一路行来,不料错走了路程,出了南谷。幸蒙善者指点,才绕道越过神鸦岭,方得到此,如今天色已晚,前面又没村庄,不能再走,还望那一位施主慈悲,借一席之地,容过一宿,讨一盂素斋果腹,别无所求,明朝一早就得告辞的。大家听说是从神鸦岭那一边来,都面面相覤,其中有好事的人问道:‘既是从那边来,一路上可曾遇见神鸦?’妙善大师回说遇见,又将刚才的情形诉道了一遍。众人听了齐声说道:‘奇事奇事!这三人有何魔力,连神鸦都不去伤她们,遮莫竟是神人吗?’其中有个村长模样的人向众说道:‘尔等且休啰苏!这三位呢,原不是寻常人物,修行之人,上自三十三天,下至三十六道,无不畏敬,何况神鸦又是通灵的,自然不会去难为她们了。现在既然来到我们村上,前面又是数十里没有人烟的去处,我们就好好的款待,老汉家中现成有着空房子,就请三位到我那里去歇宿罢!’妙善大师等三人都合掌称谢,众人也都说道:‘刘老儿!今番倒叫你当一次上门差了。三位高尼明天不上路的话,我们好歹轮流备斋款待,以尽地主之谊。’说着大家散去,刘老儿便领了三人,一同到他家内,让她们坐下,然后命家人出来相见。他一家的人的确都是好善向道之人,一见三位高尼,忙着去烧茶送水,准备斋饭,让三众吃了,天色已经不早,便将她们送入一间洁净上房,床褥整齐,十分清爽。妙善大师等就在此中打坐参禅,次日清晨,刘老儿备了早斋,请三位吃过,苦苦挽留。妙善大师道:‘现在因朝山心切,不敢多留,有负老人家的盛意,只请指点前途路径,那就感激不浅了。’刘老儿情知留她们不得,便道:‘从此间一直落北而行,走了三十里,前面有坐小小山头,名唤金轮山。你们不必翻山而过,只稍迤东而行,抄过山嘴,再投北走十七八里,就是塞氏堡,可以投宿。但在金轮山左近,却须悄悄地从速过去,不可有所留恋,到得塞氏堡,包就没事,前途路径,可从那边再行探问。’大师等三人连连称谢,告别登程,出了村子,一直取道向北而行。起初只见一片漠漠平原,除了黄沙滚滚,白日昏昏之外,旁的一无所见,四边连水草都寻不到,只有她们三个人在沙漠中行走,在幽寂之中稍稍露着一点生机。她们呢?毕竟定力坚固,全不觉得有艰难畏惧之意,若在常人走到这种人烟水草都没有的地方,谁也不免要心惊胆战呢。再说三人行了一程,果然远远望见一座山头,斜迤在西北,虽不甚大,倒也林木森然,风景很是壮伟,这分明就是金轮山了。他们在寂寞如死的荒野走动,如今忽见一座生气勃然的山林,不觉精神为之一振,连脚步也觉轻了不少,鼓勇向山下而来。不多时已到金轮山麓,只见那座山麓,虽不高大,却生得怪石嵯峨,奇峰叠嶂,青青的树木,碧碧的小草,中间还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好一派宜人的风景。妙善大师看了山景,不觉口中喃喃的说道:‘善哉善哉!我等一路上行了这许多的路,经过的山岭也不少,何曾见过如此好风景!不料在这广漠之间,却有如此好山,这可见天地造物,出人意外了。’她对于此间风景,生了爱之一念,于是贪着山色流连不进。但那永莲却从旁催促道:‘大师呀!我劝你莫要恁地留恋不舍,刘老儿顷间,不是曾经说过,叫我们到金轮山下,要悄悄地从速过去,话中有因,看来此间定有什么危险之处,我们还是快快过去罢,休再弄出枝节啊!’妙善师道:‘刘老儿不过如此叮嘱,他究竟没有说什么?我看这座山生得如此可爱,也决不至藏什么妖魔鬼怪,况且在青天白日,看一会又怕怎的?’永莲道:‘话虽如此说,但到底仔细为妙,贪闲玩毕竟也迟了朝山路程。况且我往常听大师讲过,六贼之来,都由自肇,照目下的情形讲来,大师对于此山,已生了爱的意念;留恋不舍,又动了贪的意念;一念尚不能妄生,如今兼生二念,如何了得?我们还是走罢!’妙善大师听了这一番话,也自憬悟,收摄心神,连说‘好好好!走走走!’可是待要走时,已经来不及了,正是
刚在收心处邪魔已到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金轮山大师被劫∵塞氏堡同伴求援
话说妙善大师听了永莲一番劝导,即收摄心神,连连说道:‘好好好!走走走!’大家匆匆前行,走不到三十步越近,忽闻一阵钩辀格格之声,好似众人讲话一般,那声音从一座深林内送将出来,三人一听,情知不妙。举眼看时,只见有一队夜叉野鬼,从树林中直扑过来,她们不看也便罢了,如今一见了这队夜叉,不由得大家心惊胆战,欲待拔脚奔逃,可又奇怪,两条腿好似生了根一般,再也休想提得起分毫。看那些魔鬼,已是越来越近,永莲在这危急之中,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拖了妙善大师的手,拔步便走,跌跌爬爬,走不多远,妙善大师已栽倒在地。于是就有一个夜叉,直扑到大师跟前,一伸手把她擒了过去,永莲没法可想,只得舍了大师,一直奔了三里路,回头不见有夜叉来追,方才定了心,放缓脚步,慢慢走去,一路寻思道:‘今番可是完了,大师既被夜叉劫去,老奶奶又不知下落,谅来也是难逃灾障,如今只落得我一个人,独行踽踽,如何是好?’正在没有主张的时候,忽后面有人喊道:‘永莲慢行,等我一下啊!’永莲一听,知是保姆的声音,索兴立定了脚,回身看去,果真见保姆一颠一跛走来。永莲急问道:‘老奶奶你倒脱险来了,大师怎样了?’保姆摇摇头叹息道:‘休再提起,那群夜叉自抓得大师之后,一个个都欢呼跳跃,簇拥着她向深林而去,却丢下我,毫不相顾。我又见你逃了,故特赶来和你做一起,且商议一个救援的方法。’永莲道:‘那一群夜叉鬼,生得多么凶恶,料想大师被他们劫去,决无好相与。但我与老奶奶,都是手无捉鸡之力的人,又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得她呢?’保姆道:‘话虽如此说,见死不救,到底失了出家人慈悲之旨。我想前面离塞氏堡不远,不如且到那边寻几个善姓,一同商议援救大师的方法。’其实这也是无可如何中的办法,聊尽人事罢了。二人计议定了,便取道向塞氏堡而来,不在话下。我写到这里,不免将夜叉之事表明一番,免读者误会。你道那群黑鬼果真是夜叉么?其实却是山里的特种人类,这一群人尚未开化,他们仍旧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身上也不穿衣服,生着寸把长茸茸的黑毛,脸上的毛,虽此较短些,但也足以掩蔽皮肉而有余,只露出滴溜溜的两只眼睛,和一张血盆般的大口,远望上去便象夜叉野鬼一样。却说永莲和保姆慌慌张张的来到了塞氏堡,当地的老百姓看见二位尼师如此狼狈的跑来,很觉诧异,都停了手中的工作,围上来向二人问询。保姆便合十为礼,先将自已来历详细说了一遍,接着便把金轮山经过,妙善大师被夜叉擒去之事,告诉了众人。大家一听此语,不觉即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进去,同声说道:‘好险好险!你二位不知福分有多大,才被你等脱逃到此,要不然,此刻连性命都结果了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着,早惊动了堡内一位官人,疑是这班工人有什么事在此争吵,故闲闲的踱将出来,暍道:‘大家不在工作,啰苏些什么?’工人闻言却说:‘孙大官人来了。’就中有个工头模样的人,走上前去禀了一番。那位孙大官人便和颜悦色的说道:‘如此就请两位进堡,到舍下坐坐,再作计较。’原来这位孙大官人单名一个德字,是这里的堡主,平日乐善好施,远近很有他的名声,现在看见了这两个可怜的尼僧,自不免招呼她们到家去款待了。当下保姆永莲二人跟了孙德进堡,一直到他家里,分宾主坐定。永莲心念着妙善大师,便首先开言道:‘大官人啊!我们二人虽然脱险逃得此间,只是还有同伴的妙善大师,如今却陷身在夜叉队中,不知如何受苦?总要求大官人大发慈悲,想个方法出来。搭救于她,这场功德,比了修桥补路还要大呢!’孙德闻言,连连摇着头,一面将山中所遇的野人,并非夜叉的话告诉了她们,一面又说道:‘这班毛人与外间隔绝,彼此言语不通,又没情理可讲,山谷中就是他们的世界,谁敢去撩拨他们?又有何方法,可以救得你们那位同伴?况且这班毛人生性十分残忍,凡误走入山的人,总被他们生吞活剥,决无生还之望。你们同伴的那位师傅,既被毛人擒进山去,想来生命早已不保的了。就是端的有了相救方法,此刻却也嫌迟了,又何况无法可施呢?我看朝山的话,只好你们两位自去,那位被陷的师傅,是没有希望的了。就是两位前往,前途的危险也正多着,却须一路仔细。’保姆和永莲一听如此说法,不由得心上如刀钻剑刺一般,两股热泪扑簌簌直滚下来,永莲呜咽着说道:‘大师啊!你一向心志专一,声不能悦你的耳,嗅不能乱你的鼻,味不能扰你的口,色不能恋你的目,一切富贵荣辱不能动你的意,修到如此田地,今番不合贪看山色,招出这一场灾祸,弄到功亏一篑,叫人怎不可惜?’保姆接口道:‘永莲啊!你且休一味的埋怨着她,她现在虽陷入绝境,生死存亡,究竟还不曾有个实在的消息,那我们对于她的希望,还不曾完全断绝。她毕竟是个志心修行的人,佛祖岂有不加保佑之理?我们一起去朝山,终不能就此抛撇下她,我们却另行前去之理。就是果真她已不幸的被毛人所害,我们就不该独生,死也死到一起去,才见得我们一德一心啊!’永莲道:‘奶奶说得是,如此我们仍回到金轮山去,入山寻访大师的踪迹,就被毛人生吞活剥了,也只算前生的孽障。那么此地非久恋之乡,我们走罢!’于是二人起立,合十向孙德告辞,孙德却起立拦阻道:‘陷了一个,再平空送上两个,此事断断乎使不得。’两下正在争持,喜信却自天外飞来了,正是
忧疑刚聚结喜信忽飞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草履几双黑人争去∵圣尼一位白象驮来
话说保姆永莲二人起身向孙德告辞,要入金轮山去寻访妙善大师,孙德急忙拦阻道:‘慢来慢来!陷了一个再去送上两个,天下哪有如此的情理!况且那位被陷的师父,我等实在限于实力,无法可以救得,故只好付之天命。如今两位既来到舍下,还想送入虎口去,在下如其坐视,岂非见死不救吗?这不义的名声,在下却担当不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放两位去的。’永莲道:‘这是我们自己情愿,与大官人何干?况且我等三人同出,如今失去一个,不能同生死,这岂不是一个更大的不义么?还望大官人莫加阻挡,成全了我等的志愿,虽死也是感德的。’当下一面定要走,一面定是不放走,两下争持,不得解决。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有一个打杂模样的人,急急忙忙奔入院来,口中喊道:‘大官人!堡外又有一个尼僧骑着白象,远远而来,大家疑心,就是那位失陷在金轮山的师父,故特来报知。’永莲插嘴道:‘不对不对!我们的妙善大师是徒步而行的,却没有坐骑,定是另有一位师父。’孙德含笑说道:‘凡事眼见为真,此刻背地悬猜,如何算得?既然那边有个人来,我们不妨同出堡去看看,验个是非。就算来者不是你们的大师,既属尼僧,也当有同门之谊,大可见见啊!’二人很以为然,便一同出了孙家,直到堡外,举眼向金轮山那条路上望去,只见二里外果然一只白象迎面缓缓走来,象背之上端坐着一位尼僧。此时距离虽近,在陌生人固然看不出面目,但在保姆和永莲目光中看去,却是清清楚楚,那端坐在象背上的不是妙善大师,还是谁呢?这一来把二人乐得什么似的,尤其是永莲更手舞足蹈,牵着保姆的衣袖说道:‘老奶奶,你瞧,那象背上驮的,不是我们的大师么?她不但没有遭殃,连带得到一只坐骑,这才是因祸得福呢!往后去有了代步,路上要顺利得多哩!’孙德和众人听了此说,也都啧啧称奇。永莲两只脚那里还忍耐得住,连窜带跑的迎上前去,不多片刻,妙善大师已到得堡前,下了象背,与大家合十为礼。孙德便让他们一行三众进堡,可煞作怪,那只白象也跟着同走,好像养熟的一般。众人直到孙德家中,重新叙礼坐定。孙德道:‘恭贺大师得庆生还,这座金轮山向为毛人盘据,凡误入其中的,从来没有生还的,今天大师算来还是第一人哩!毕竟佛法无边,馋会有此灵感,敢请大师将脱险的情形,说来与我等知道,也好为世俗劝导,宣扬佛法。’妙善大师谢了招待的盛意,然后将被擒入山,以及脱险情形,详详细细说将出来,听得大家忽惊忽喜。你道妙善大师如何能够安安稳稳的出来呢?原来她在遇见毛人的时候,那衣帽包囊正轮着他挑在肩头,她因为这里边都是随身应用的物件,不肯轻易放弃,故那班毛人将她扛头拽脚擒捉入山,她是两手抓定,竟其带了进去。毛人将她拖到一个所在,只见一个极大的山洞,洞前有一片广场,广场的四周都是丛莽深林,望上去黑越越的异常可怕。毛人就将她放在广场的中间,席地而坐,他们口中各发出嘘嘘之声,不多片刻,就有许多同样的毛人,应声而至,男男女女不下二百来人。男女的分别,只在装饰的铜环上,男子穿着鼻子,女子穿着耳朵,大家除一片兽皮遮蔽着下体外,其余完全赤裸着,就是两只脚在乱石路上走,也不穿鞋袜。许多毛人把妙善大师团团围住,由那为首擒捉的人,向众咿咿呀呀的说了半天,好似自夸胜利似的。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欢呼跳跃,捉对儿跳起舞来,表示他们的快乐,看他们越跳越起劲,足足跳够一个时辰,方才觉疲倦,打圈儿围坐着休息。他们千百道可怖的眼光,都集在妙善大师身上,此时妙善大师自知今天身入虎穴龙潭,绝少生机,她拚了死,倒也不觉得惧怕,只是凝神一志的坐着,看他们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当下见许多毛人,都咿咿呀呀谈论,像商议处置办法似的。不多一会儿,就中一个毛人忽然看见了妙善大师足上所穿的麻草鞋,一面指给众人瞧看,一面又不知说些什么。妙善大师会意,便将草鞋解下,那毛人便上前劈手夺去,拏在手中看了又看,隔了一会儿,又蹲下身去,拏来穿在脚上,扣紧之后,站起来试行几步,觉得适意,便翘起姆指,在众人面前赞扬几句,其余的毛人各各欣羡,都托开手向妙善大师讨取。大师一想,他们倒爱此物,好得我现成带着百来双在此,拿来送给他们,博得欢心,或许还可以不加杀害,那时就可乘机脱身了。打定主意,便将藏草鞋的那一个包囊打开,露出一双双崭新的麻草鞋来,许多毛人一见之下,欢呼了一声,一拥上前,七手八脚的一阵乱抢。这一来可不好了,本来百把双麻草鞋,就不够二百多毛人的支配,何况在乱抢之下,一人抢到两双的也有,一人抢到一双的也有,一人抢到一只的也有,可是一只也没有抢到的,却居多数。在抢到的固然没有问题,那一班没有抢到的,如何气愤得过?在妒羡交并之下,就起了争夺。麻草鞋是微小之物,怎禁得毛人大力的抢夺,你一扯我一扯,纷纷毁坏,于是便激怒了对方,撇了草鞋,扭着就打,秩序也紊乱了,他们拚死的对打,早不把妙善大师放在心上。可是那位妙善大师见毛人专心厮打,不注意着自己,暗想机会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顾不得赤着双跣,站起来一闪身,便向丛莽之中奔去,幸而没人看见。她一口气奔了一里多路,两脚被荆棘所伤,血流如注,疼痛难熬,大有行不得之势,却又不知何处是出山之路,心中好生着急。正在彷徨歧路,进退维谷之际,只见前面有一头白象,缓缓而来,妙善大师暗暗说声:罢了,今番可真个休矣!刚脱了毛人之厄,却又逢到白象之灾,还想留得性命么?她正急得走头无路,那白象却已到跟前,撩着鼻子,煽着耳朵,用头在她身上摩着,很是亲善,却并没有伤害之意。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方才放了心,暗想这白象遮莫是佛祖特派来救我的?于是便用手去摸着白象的头额道:‘白象呀!你可是前来救我出险的吗?如其是的,请你把鼻子撩三撩,要不然我这身体,如其被夜叉果腹,倒不如让你吃食,就请动嘴。’说起象这种东西,在野兽中,心地的确算得慈善,而且通得灵心,往往有小孩子等被别的野兽所窘,它要是看见了,总肯冒死去救,从来不作兴看冷眼的,这也是它生就的天性。当下那头白象,听了妙善大师一番说话之后,好似理会得她的意思,果真将一条长鼻子,高高的撩了三撩,大耳朵拍拍的煽了两煽,俯首来就妙善大师。这一来把个妙善大师喜得如获至宝,连称‘善哉善哉!你如救得我出险,将来朝了须弥,得成正果,定当渡你入佛门超脱畜牲孽道哩!’她正如此说,不料有几个毛人已跟踪寻来了,正是
生机刚获到魔鬼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妙善师赤足赶行程∵加拉族游牧居沙漠
话说妙善大师正和那白象说话,不料那时毛人已发现她脱逃了,跟踪寻来,后面暄声大作。妙善大师听得,道声‘不好!白象呀!那边夜叉追来了,如何是好?你端的有心相救时,便请早些领我出险。’那白象闻言,便略不迟疑的伸过三尺长的大鼻,飕的就是一卷,把妙善大师拦腰卷住,轻轻一提,提在半空,拨开四足,一直向前途飞跑而去,其速无比,真如腾云驾雾一般,不消片刻,己出了金轮山口。又走了三五里,不见毛人追来,方才停下步子,轻轻的将妙善大师放下。大师微微的喘过一口气来,弹了弹衣上尘沙,抚摩着象额道:‘白象呀!今番多亏了你,才救得贫尼一命。如今贫尼可以自投塞家堡访问失散的两个同伴了,你可回山好好休养,多积几桩功德,待我朝山证果之后,定来渡你,决不食言就是了。’不料那白象闻言,非但不走,索性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妙善暗想这象儿不肯回山,难道想跟我朝须弥去吗?便又问道:‘白象呀!你既不愿意回转金轮山,想是要随我往朝须弥。你如有此意思的话,就把头点三点。’果然那白象将头点了三点,接着把鼻子向自己背上指点着,好似叫大师乘坐的一般。妙善大师十分喜悦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倒是与佛法有缘的,但是做我坐骑,得累你负重跋涉千里了。’说罢便爬上象背,趺坐其上。白象就站起身来,缓缓的向塞家堡而去。大师正想到了那边,再访问保姆和永莲的踪迹,她对于两个同伴,虽然散失,可是并不疑心她们被毛人所害,因为她想二人如其也被毛人擒去,在山中时一定会得看见,如今山中既然没有看见,一定逃往塞家堡。故她打定主意,到堡中去探访,不料到得将近,永莲已迎将上来了。当下孙德等闻了妙善大师一番说话,齐声说道:‘这是佛法无边,才有此巧事。那白象一定是佛祖差遣的,自属无疑,只不知大师又何来那许多麻草鞋?’永莲接口道:‘若要问起这麻草鞋的来历吗?苦哩苦哩!’于是又将往日宫中之事,详细诉说了一番,孙德肃然起敬道:‘不料这位大师,乃是兴林国的公主,生在帝王之家,却不被荣华富贵萦了心,一念诚心的修行,吃尽痛苦,不稍变志,这真是古今难得,后日证果佛门,是一定无疑的了。可是那些麻草鞋既然被毛人夺去,此往须弥山又有千里之遥,一路上没得穿换那是不行的。三位倒不如在此小住一两日,待我命人多做几双僧鞋相送,免得赤足而行。’妙善大师合掌为礼道:‘多谢大官人盛意,小尼只是心领,不敢拜赐,大官人不必多劳。’孙德道:‘这却奇了,出家人本来是受十方供养的,几双僧鞋算得甚么?却如何不肯受领?’妙善大师答道:‘大官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家受十方供养是不错的,但一饮一食莫非前定,佛法有因缘,不可过求。前次在宫中罚织草鞋是种的因,今番因草鞋得以脱身,逃出虎穴龙潭,就是收的果。因果相抵,草鞋对于小尼的缘法,已经尽了,切不可再在此时另行种因的了。况且草鞋对于小尼,有救命之功,也万无再穿之理。譬如一位救命的恩人,我们就该感激敬重他,视如父母神佛一般,那才是个正理。若是不感激敬重有恩之人,反去糟塌凌辱他,天下有此等的道理吗?草鞋虽然比不得人,但其理则一,故小尼自此以后,宁愿赤足行程,决不再穿鞋子。况且有这驯顺的白象路上代步,就是赤足也不至于有甚么痛苦,所以请大官人不必劳心。’孙德听了此话,更是敬服,也不相强。当下便命开设斋饭与三众果腹,制鞋之事也就搁过不提。三众就在孙德家中,歇宿一宵,次日用过早斋,问明前程,道谢作别。孙德领了一班善姓相送出堡,妙善大师合十告辞,上了象背,保姆永莲分侍左右,别了众善姓,一路向北而来。自晨至午,走了三十多里,一片黄漫漫的沙漠,非但不见人烟,连水草也无处可见,远远望去茫无涯涘!永莲道:‘前路茫茫,望去何止百里。只不见有甚么可以栖身之处,我们从此刻起,走到日暮,至多不过再走五十里路,今夜如何歇宿呢?’妙善大师道:‘你且不必预作忧虑,有了前程自顾走,走得一步是一步。就算到日暮时,再没个栖身之处,即在此沙漠中,权歇一宿,也无不可。此刻纵然预先忧虑,也是没用,总不见得因了我们的忧虑,前途会幻化出栖身之所来的。’永莲听了不便再说甚么。三个人一头象,寂静无声的向前走,一路无话。直到日落西山时分,还没有山林村落,妙善大师坐在象背上,运用慧眼向前看去,只见数里之外,似有人畜往来,明知是一班游牧之民,便道:‘好了好了!你等且看,前边不是有一队游牧吗?我等脚下加紧一点,赶到那边,就可以托庇了。’保姆永莲二人,起初因距离得太远,看不出甚么。又走了一程,才有些隐约,后来越走越近,那边人畜蓬帐,才历历在目。三人很是喜悦,待到得切近,天色已昏昏入暮了。妙差大师跳下象背,抢上几步向一个酋长模样的人,合十为礼,说明来意。可巧那班人,却是兴林国所属东境部落的加拉族,他们向来居无定所,以游牧为生,听了妙善大师的话,知是上国修行之人,自是肃然起敬,将三人邀入帐中,席地而坐,那头白象就伏在帐外守护。那班加拉族人对于三众,倒是十分恭敬,略事寒暄之后,就有人献一瓶清水,一大盘牛肉,来给三人充饥。在他们是一片好意,无奈三众连小荤腥都不吃,何况这牛羊大荤呢?妙善大师看见了连称罪过,向那人谢道:‘贫尼自有生以来,即不吃荤。这些肉类,快请收过,留着自用,贫尼只叨扰一杯清水就够了。’那酋长道:‘你们赶一天的路,想必是饿了,此间除了肉类之外,又没有别的东西可充饥,那便如何是好?’永莲道:‘这倒无妨,这今天我们在塞家堡启行的时候,承孙大官人施给一袋馍馍,大约可供几顿果腹哩!’妙善大师道:‘是几时给你的,怎么我却没有知道?’永莲道:‘在出堡以前,我恐怕大师知了,又要推却不受,故悄悄的收了,以备不时之需,不料今天就用着它了!’一边说,一边从袋中取出几个馍馍来,大家分吃,又喝了些水润喉。其时帐中昏黑,又没有灯火,只有那蒙沙的沉沉月色,从呼隙中透入,有些微的光明。三众坐禅入定,游牧的一班人,也横七竖八的沉沉睡去,不在话下。直到来朝,大家分道扬镳,各奔前程。那加拉人的行踪,我且不去管,这边妙善大师等三众,一路往北而来,晓行夜宿,一连数日,倒也平安无事。那一天走到一个所在,只见一座高山阻路,离山数里之处,有座村落,也有百十来家住户,其时天色已经薄暮,三众便迳投村落而来,不料中间却又发生了阻力,正是
此去须弥路风波尚未完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卢庄求宿又遇因缘∵糯米相贻治愈痼疾
话说妙善大师等三众,见天色已经不早,前边又有高山阻路,其势来不及越过此山,幸离山数里处有个村庄,三众不免迳投村中来借宿,顺便化些斋饭来充饥。到了村中,见有一家高门大户的人家,一望而知是村中的首富。常言道出门要看天时,化缘须看场面,他们三人,自然往这家门首而来。走到门前,只见门口,坐着一位老者,年纪约有七十岁,面上却现出忧虑之色,两眼直视在地上,眼珠不稍转动,正在那里思量甚么。三人走到他近边,他兀自不曾看见,永莲生性卞急,抢上一步,合手向老者道:‘老人家沉思些甚么?贫尼这厢有礼了。’老者出于不意,听见有人说话,不觉吓得一跳。抬眼看着三人道:‘何方比丘尼?到此何干?陌猝间倒把老汉一吓!’妙善大师合十谢罪道:‘多有惊扰,还望恕罪。贫尼等乃是兴林国人氏,因立志往朝须弥,路经宝庄,因天色已晚,特造尊府,请求借宿一宵。明日清晨就动身,决不多扰,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老者摇头道:‘你等来得不巧,若在往日,莫说留一宿,就是多留几宿也无妨。可是现在不行了,你等还是往别家去罢!’妙善大师道:‘这又奇了,究竟甚么缘故?敢请告知。’老者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我家主卢员外呢,端的是个行善的人,往日里最爱救困济贫,斋僧念佛,数十年来,未曾改变。只是一向没有一男半女,在前年春间,才生了一位小官儿,今家庆幸,村中人也都说是行善之报。不料在本月初旬,这小官儿忽起了腹泻之症,当时就请了大夫诊治,都说是脾虚之症,不易治愈,故难定方。服药也是无效,在药力到的时候,稍为好些,药性一过,便依然如旧。据一个老医说,如要治愈此症,须得三合糯米,煎汁服下,使中土得了生机,然后才可用药医治。只可恨我们这里是不产稻榖的,要求此物,须要越过这座天马峰,渡过碧溪河,到那琉璃城,方可求得。本来相去百余里,前往求取,也非难事。奇不奇巧不巧,这天马峰中,本是平坦之路,向来连豺狼都没有的,在半年之前,忽来了四只斑烂猛虎,据住山头,出攫人畜,闹得山中不得安宁,大家不敢由此来往,与琉璃城的来往,也因此隔绝。故明知那边有糯米,却无人敢冒死去取啊!只眼见那小官人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据那老医说,性命只在此一两天之内。现在我家员外,正急得死去活来,滴水不入,已有三四天了。情形如此,那里还有闲心招待你等呢?故请你们往别家投宿去罢!’妙善大师口称‘善哉善哉!老人家据你说不巧,我却来得正巧。这也是注定的缘法,你去告诉员外,叫他不要着急,若要别物,出家人却没有,三合糯米囊中却有,如能救小官儿性命,出家人决不吝惜。’老者听了,待信不信的说道:‘真的吗?出家人说话须要当真,不可打诳,莫要骗过了一宿就走路。’妙善大师道:‘那有这等道理,你看我那两个同伴黄布袋中藏的不是米谷是甚么?你只快去告知员外就是了。’老者道:‘既如此,三位在此小坐,待老汉去通报。’说着便兴冲冲的向内奔去,口中连呼:‘员外员外!好了好了!小官儿有了命了!有人送糯米来了。’那时卢员外正坐厅上发闷,见他如此神情,便暍道:‘卢二你可是发了疯吗?叽哩咕哝,在那里说些甚么来!’老者连道:‘不疯,果真有人送糯米来了!’于是便站住了脚,定了一定神,方将妙善大师的话,从头至尾,学说了一遍。员外听了,不觉一跃而起,连说:‘卢二,快去开了正门,说我出迎三位***。’卢二那敢怠慢,一路踉踉跄跄的奔出来,开了正门,向三位说道:‘我家员外出迎三位***。’妙善大师迎称不敢。那卢员外果走出正门,向三众一躬到地,口称:‘下士卢芸,不知三位法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现在请三位大厅用茶用斋。’妙善大师等合十还礼道:‘贫尼何德何能,敢劳员外出接。只因朝山远来,欲打扰宝庄一宿,就惊动了员外,真是十分罪过。’当下卢芸便让三人进了大门,直到厅堂,重新叙礼,分宾主坐定,略略寒暄了几句,妙善大师就开言道:‘闻得小官儿病重,须得糯米浆吃,才可保无虑。可巧贫尼袋中粳糯米谷都有,只消拿来拣择一下,莫说三合,就是三升也有。’卢芸闻说,真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妙善大师自己随身带的一袋饭干,已在过神鸦岭时撒给乌鸦吃了。现在永莲身旁一袋米,保姆身旁一袋谷,却依然存在。他当下便向卢芸讨了一只盘来,命永莲将米倾入,仔细拣择糯米。不消片刻,已拣了一升光景,卢芸连称‘够了够了!其余的请***收了罢。’永莲乃收米入袋,妙善大师又吩咐道:‘此米煮时,不用淘擦,以免伤了元气,减少效力,且须用文火,不可使他沸溢,若是沸溢了,脂膏尽失,便不生效。’卢芸一一答应,请三位宽坐,自己亲手将盘中糯米,捧到里边,交给老奶奶,说明煮法,叫他去煮。一面命安排素宴,款待三众,准备洁净房头,让他们安置。一面又吩咐家人去请那老医到来,商议药方,我且不表。再说老奶奶当下捧了三合光景米,放入瓦罐之中,配好了水,放在炭炉上,自己坐在旁边看定,以防沸溢。约有半个时辰,已经成为粥糜,香气扑鼻,于是便在上面稀稀的盛了一盏,去给小官儿吃。那时小官儿已经神气耗散,不进饮食,已有多天。此时只好用汤匙慢慢的灌下去,灌完了一盏,看他好似沉睡的一般。老奶奶倒很喜悦,便去收拾过了瓦罐,熄了炉火,再回到房中,伸手去摸小官儿的四肢,不觉大吃一惊,原来那小官儿的手脚,先前虽不似常人的温暖,却还有一点儿热气,现在吃了一盏粥糜下去,却反变得冷如寒冰,一点儿热气也没有,连头上也是如此,那光景已是回去的了。老奶奶急得忙了手脚,一口气奔到厅上,告知卢芸。卢芸与妙善大师等正在用斋,一听此话,却惊得呆了。老奶奶只当那糯米中有甚么花样,定要和妙善大师拼命。卢芸好容易劝住了,正在纷扰,恰好老医到来问明原因,便道:‘你等且休纷扰,待我进去诊了一诊,好歹自见分晓。’于是与卢芸和老奶奶一同入内,诊了小官儿的脉,便向卢芸道:‘恭喜员外!小官儿有了生机了。’卢芸闻言虽然欢喜,但不知为何却反现如此情状,便向老医问道:‘大夫啊!这孩子如此手足冰冷,气如游丝,分明是个死兆,如何反说是生机呢?’老医答道:‘员外有所不知,这就是叫做神气内聚,小官儿病了许多日子,神气已两不相属,幸得米汁助了原气,故内部聚敛起来,外首却反有此现象,你且待他这一觉醒来,包管大有气色。’大家听了此话,方才定了心,老医生就定了药方,才告别而去。妙善大师得知如此情形,心中十分喜悦。卢芸合家出来拜谢请罪,妙善大师道:‘你等这么一块好地方,却想不到不产米谷,真是个缺陷。现在贫尼尚有数升谷在囊中,倒不如送你们作了种子罢!’正是
此日留佳种他年万顷禾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天马峰歼除虎患∵玻璃城路得光明
话说妙善大师见这好好一个地方,却不产米谷,就动了慈悲之心,便向卢芸说道:‘员外呀!你们这里很好一个地方,却不料不生米谷,只有麦菽,真是一件大大的缺憾。现在贫尼囊中还有几升谷,里边粳糯都有,倒不如送给你们做了种子,弥了这缺撼。’卢芸等一班人听了此话,都乐得手舞足蹈,谢天谢地。当下妙善大师便叫保姆将贮谷的布袋解下,交给卢芸。又将粳糯壳的分当,和莳种灌溉的方法,一起详详细细的告诉了他们。卢芸拜谢受领了,真是感激不尽。夜深时便各自去安息不提。次日清晨,洗盥过后,大家在厅上相见,妙善大师便问起小官儿的病情,果真如那老医所说,已经神志清楚,泻泄停止了。三众也兀自替他家欢喜,用过早斋,妙善大师便向卢芸告辞。卢芸那里肯放,并且说道:‘三位此去须弥,一定要从天马峰经过,不料半年前来了四头猛虎,专门伤食人畜,因此这条路就无人敢走。三位又都是孱弱之人,如何去得?倒不如权且在敝庄小住,待卢芸悬赏征求猎户,入山除了猛虎,那时再送三位过山。一则除了虎患,二来也略报三位的大德,此时却万万不可前往。’妙善大师笑道:‘不妨不妨!猛虎是佛家的巡山夜叉,我们既皈依佛祖,他决不至于伤害我等,请员外尽管放心,我等往朝须弥要紧,不敢在此多留,员外的盛意我等心领了!’卢芸还是不敢放行,两下争持了好一会,卢芸说道:‘既然三位一定要走的话,那么让卑人挑选一队精壮壮丁,各带武器,护送三位过此天马峰,以免意外。’妙善大师推辞不得,只索由他去挑选,片刻之间即已挑选得三十二位精壮力健之人,各执着刀矛叉棍,齐集庄外,至此妙善大师,方才告别了卢芸,同着保姆等二人,出了庄门,坐上白象,一直向天马峰大路而行。卢芸与合庄老少,又送了一程,才止了步。望着三众由一队庄丁护送而去,由此上天马峰,本来东西两条路径,西路比较险峻,林木也多,野兽容易匿迹;东路比较平坦,树木也少,似乎平安一点,故当下一班壮丁,因欲避免与虎相遇,直趋东谷而来。不料天下的事情,自有出人意外的,你要避时,却撞个正着。此时若走西谷,倒是平安无事,如今,走入东谷,却免不了一场虚惊。众人入谷,一路迤逦而上,走到半山腰里,却是一道石梁,四周乱石纵横,林莽丛杂,有一个老于走山路的人,关照大家道:‘留心着啊!生怕那家伙藏匿在乱草之中,兄弟们手中的兵器预备着啊!’大家哄然的答应了一声,不料这一声答应,就惊动了这山中的猛虎。原来有两只猛虎,夜间由西山出洞觅食,直抄到东山,一点东西也没寻到。天色已经大明,它们也疲倦了,就在丛莽之中,伏着打盹,忽然听得人声,正是饥不择食,狂啸一声,分左右直窜出来,扑向人丛里去。妙善大师吃惊非小,口中叫声苦也,已翻身跌下象背,永莲二人也都跌倒在地,休想爬得起身。那些壮丁各执家伙,向四下里散开,围攻猛虎,那猛虎煞也乖觉,见有人跌在地上,便舍了壮丁,争着去扑三众。壮丁抵死救护,只挡住了一只,另一只扑到妙善大师相近,说时迟彼时快,看看已不及相救,忽见那头白象,将身一横,障住三众,待虎切近时,它猛地用鼻子将虎腰卷住,狠命的就是一摔,将那只猛虎摔到数丈之外,摔在巨石之上,跌断脊梁,再也窜不起来。那班壮丁见白象杀了一虎,顿时胆壮,叉矛齐举,把另一只猛虎也结果了。在两下争持的时候,发出一片狂嘶乱喊之声,在山头更觉宏大,山鸣谷应,把睡在西峰的两头猛虎,也惊醒了。它们一听人声鼎沸,又不见两个同伴,情知在那里争斗,便一同出洞,听了声音的方向,各腾起虎跳,一阵风卷去,飞砂走石,一对大虫便翻山越岭,直奔喧闹之处而来。这里一班壮丁见扑杀了两头猛虎,正想扶持三众前行,不料狂风过处,腥气触鼻,齐说声不好!又有大虫来了。于是各操兵刀预备迎敌,那头白象也迎风冲上前去,待得猛虎来到切近,他又是把鼻子一卷一摔,早将一头猛虎摔在尘埃。众壮丁一拥上前,刀棍齐下,又刺死了一个。余下一只,见三个同伴被杀,不觉大怒,磨牙奋爪来斗白象。白象究竟只有一个鼻子作用,其势有些难敌,幸得它皮肉厚,虽被抓伤咬伤,他却满不在乎,依旧撩着大鼻子苦斗。那一班壮丁见四头已死了三头,明知这一头尽是猛虎,也不济事,于是便助着白象环攻。那头猛虎直斗到筋疲力尽,方扑倒在地,被众人所杀,却还被它抓伤了好几个人,天马峰的虎患,总算由此除去。那四头死虎,回头自有壮丁抬回卢家庄上,我算一言表过。再说当时妙善大师等,虽受了一场虚惊,如今已没事,便定了心从地上爬起,重新上了象背,向前途进发。壮丁直送她们过了天马峰的北麓,方才告辞回去。妙善大师等三人谢过壮丁,一路向琉璃城大路而来,一过了这座山头,景象就大不相同,一路上里镇市集,到处都有,不似那边的荒凉寂寞。三众行了两曰,才到城中,一样的设有官府,驿馆宾舍。妙善大师当时便取出路引,亲到府中呈验,加盖了印鉴,就有人引她们到驿馆中安歇,供应了斋饭。次日便离了琉璃城,向东取路往须弥山进发,这才是上须弥山的正路。她们三人只因当时一个错误出了南谷,多走了三百来里路还不算,路上又着实多受魔难与虚惊,好容易才得此一条光明之路。她三人自此一路上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远远见了须弥山顶,大家的希望渐渐的接近了。勇气越发增加,行路也越迅速,平常每日走五十里的,现在竟能走到七十里,还不觉疲倦。行行重行行,已到得须弥山下。可是这座须弥山非但高峻接天,并且又十分广袤,大小山峰共有七十二座,峰峰连接,起伏不断,宛如游龙一般。故妙善大师一行三众虽然到了山下,却不知那一座是雪莲峰,若要遍朝列峰,未免太无意思。一旦不遇雪莲时,仍旧不会知道此峰的着落,徒然多此一行。那山峰左近十里间,又没有村庄居民可以探问,这一来,可把她难住,踌躇委决不下。商量了一下,永莲忽发奇想的说道:‘这座雪莲是须弥山着名主峰,一定是又高又大,此较不同。我们且不去管他是否,只拣高大的山峰往朝,就算走错了,万一精诚所至,那雪莲受了感应,也自会出现引导我们的。’大家在没有办法之中,也只得依她的主意,于是把群峰的高低大小一比较,只有居中偏左的第三峰为最大,就认做目标,一同向那座山峰前行。到得山麓,又好容易寻觅了一条上山的小径,永莲便驱着白象,想迳从此路上去,不料那一向驯善的白象,今天却发起性来,强住了一定不肯走,正是
莲峰究何处白象暗中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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