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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校记》考
肖振鸣
1915年11月18日,鲁迅作《<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校记》:“大云寺弥勒重阁碑,唐天授三年立,在山西猗氏县仁寿寺。全文见胡聘之《山右石刻丛编》。胡氏言,今拓本多磨泐,故所录全文颇有阙误,首一行书撰人尤甚。余于乙卯春从长安买得新拓本,殊不然,以校《丛编》,为补正二十余所,疑碑本未泐,胡氏所得拓本恶耳。其末三行泐失甚多,今亦不复写出。”∵本篇据手稿编入《集外集拾遗补编》。鲁迅释文手稿前署:“乙卯十一月十八日以精拓本校”。“乙卯”即1915年。此篇鲁迅手稿及鲁迅据“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拓片整理的校文手稿现存国家图书馆,从未出版。
鲁迅博物馆馆藏碑帖拓片目录中关于大云寺的有∵“大云寺嘉运法师影塔之铭”、“大云寺重阁记”两种:
第一种“大云寺嘉运法师影塔之铭”全称“大唐相州安阳县大云寺故大德灵慧法师影塔之铭并序”,立于唐开元五年(717),碑在河南安阳,据1916年7月16日鲁迅日记:“午后往留黎厂买大云寺石刻拓本一分,大小十枚”。从购买时间上看,此拓片非鲁迅所校“大云寺弥勒重阁碑”。
第二种“大云寺重阁记”立于唐天授三年(692),碑在山西运城。此“大云寺重阁记”即“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查鲁迅日记及书帐,并无购买此拓片记录。鲁迅校记中所据“精拓本”指文中“于乙卯春从长安买得新拓本”。再查鲁迅1915年5月10日日记载:“午后杨莘耜交来向西安所买帖,内有季上、季巿者,便各分与,自得十种,直约二元。”杨莘耜即杨莘士(1883——1973),名乃康,字莘耜,又作莘士,浙江吴兴人。曾与鲁迅同事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又是在教育部工作的同事。因常被派往外地视察教育状况,曾多次为鲁迅代购碑帖、古钱等。杨从陕西西安给鲁迅代购或赠送碑拓本,唯有此次未注碑拓名称,如果鲁迅没有漏记,此“精拓本”即是五月十日所得无疑,是“自得十种”之一。这是鲁迅购买“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拓片的确切时间。
鲁迅购买《山右石刻丛编》的时间是在1915年11月6日,据鲁迅这天的日记:“午后往留黎厂买……《山右石刻丛编》一部廿四册,六元。”《山右石刻丛编》,清胡聘之着。胡聘之(1840——1912),字蕲生、萃臣,号景伊。湖北天门竟陵镇人。曾授翰林院编修,1891年出任山西布政使。《山右石刻丛编》为山西省收录最多、着录最详、考证最精的石刻学着作,极具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收录山西北魏至元的碑文720通,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至二十七年(1901)刻本,四十卷二十四册,鲁迅所购此书第一册有“周树所藏”印,鲁迅所藏为此书的初版本。现存北京鲁迅博物馆。
综上所述,鲁迅于1915年5月10日购买了“大云寺弥勒重阁碑”,同年11月6日购买了《山右石刻丛编》一部,18日写出《校记》,可见鲁迅对《山右石刻丛编》的校勘工作是在这十二天内完成的,《校记》补正了该书二十多处错讹,并指出错误出在胡聘之所据拓本“恶耳”。
大云寺始建于唐代。唐光宅元年(684)二月,武则天临朝称制,自专朝政。《旧唐书·本纪第六·则天皇后》中记载:“有沙门十人伪撰《大云经》,表上之,盛言神皇受命之事。制颁于天下,令诸州各置大云寺,总度僧千人。”武后载初元年(690),武则天授意僧人怀义、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中有“弥勒下生作女王,威伏天下”等语,即是说将有佛化作女王降生于人世,统治天下,为武则天称王做舆论准备。就在这年,武则天改唐为周,做了中国第一个女皇帝,后诏令长安、洛阳及各州修大云寺,讲解《大云经》,提升佛教的地位。15年后,其子唐中宗李显登基复唐,下诏令毁掉大云寺,全国的大云寺又多被毁掉或改名。现陕西商洛、河南洛阳、山西临汾、甘肃武威、山东肥城等地都存有大云寺遗址。鲁迅《<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校记》中的大云寺,在山西运城猗氏县,后改称仁寿寺。猗氏县位于山西西南部,系由古临晋、猗氏县两县合并而成,即今临猗县。“大云寺弥勒重阁碑”现在山西省博物馆。
清中期之后,由于碑学的盛兴,文人学者竭力搜求历代碑帖拓片进行学术研究,鲁迅也曾多次托人搜集碑帖及汉画像等拓片,并购买了大量的金石学着作,鲁迅在这个领域的收藏至今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家。而鲁迅所作的这方面的工作现在有许多还没有出版过,比如鲁迅《金石萃编》校文手稿共九十九页,现仍存国家图书馆。鲁迅花大精力去抄碑校碑,购买碑帖拓片,其目的不仅是保护文化遗存,或逃离现实,做学问和研究是鲁迅的本来目的。周作人曾回忆,“在民国九年给《新青年》写稿之前,他所忙着写的差不多就是碑文或是碑目。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他最初抄碑虽是别有目的,但是抄下去他也发生了一种校勘的兴趣,这兴趣便持续了好几年,后来才被创作和批评的兴趣替代了去。他抄了碑文,拿来和王兰泉[即王昶]的《金石萃编》对比,看出书上错误的很多,于是他立意要来精密的写成一个可信的定本。(周作人:《鲁迅的故家?补树书屋旧事》)”《山右石刻丛编》实际上是由胡聘之主编,并主持刊刻成书,在书的编后序中有说明此书“成于众手”。唐碑历经1000多年,漫漶残损是很正常的,鲁迅所得拓片应是民国时期所拓,而《山右石刻丛编》中所收“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所据至少为清代所拓,按说清拓早于民国拓应该更好才对,但经拓工、校抄、刊刻诸多因素都会致使错漏。鲁迅对“大云寺弥勒重阁碑”的校勘是对该碑整理的最高成果,说明鲁迅在碑学领域的深厚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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