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缘起
早在1996年6月,看到一本名为《宣化上人语录》的小册子,小32开本,32页,橙黄色纸质封面,上海佛学书局印行。在第6-7页上,赫然印着这样一段话:“真正开悟的人,不会说自己已经开悟。因圣人应世,绝不会亲自泄露真情,所以凡是称自己是佛是菩萨的人,都是邪魔。”
我叹息一声,提笔给上海佛学书局写了一封信,指出这段语录的第一句是完全错误的。这段语录没有注明出处,读者无法了解宣化上人说这句话的时间、地点、场合、对象。这句话是不是宣化上人说的,或许还可怀疑,即使是宣化上人说的,也不应该这样断章取义地收在《语录》中刊行,因为脱离了语言环境,孤立的这句语录实际上已成为一条邪论。
上海佛学书局自然不会理睬我。我也不知道上海佛学书局后来是否继续印行,但也没有看到上海佛学书局印行的删去了这句语录的新的《宣化上人语录》,却不断看到好几种装祯的《宣化上人语录》,有黄色纸质封面的,有红色塑皮封面的,但开本、页数、内容则与上海佛学书局的那本完全一样,只是一律隐去了主印的单位和印行的时间、地点,仅仅在书末印有三行说明文字:“本书根据美国法界佛教总会南加州分支道场编印版面而重新排印。上海慧光居士首次在中国大陆倡印、赠送。请珍惜正法!”
这本小册子,凭借着宣化上人的名声,广泛流播,使上述第6页中的那句语录,起到了歪曲佛法,诋毁、否定乃至消灭禅宗和禅师的恶劣作用。因此,对于这一条邪论(一条邪论是本文对“真正开悟的人,不会说自己已经开悟”的简称),必须严加批驳。同时呼吁佛教有关部门,采取切实措施,严肃佛教书籍编辑、印行的法规,杜绝危害佛教的邪论流播。
违背历史事实
凡是修持禅宗有一定基础的人,学佛有一定时日或基础,甚至不学佛但对佛教史有一定兴趣的人,一般都知道中国现代史上的着名高僧虚云和尚,他在56岁那年在扬州高旻寺打禅七时,一日侍者给他手捧的茶杯中冲开水,不慎水浇到虚云老和尚的手指上,虚云和尚手突然一松,茶杯落地“砰”然粉碎,虚云和尚猛然开悟。这个公案记载在许多书上。请问,虚云和尚如果不把自己开悟的事说出来告诉别人,别人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把这件事情记载下来、流传开来?今天,既然虚云和尚开悟的事已经为大家所知道,那就说明虚云和尚已经对别人说明自己已经开悟。那么,按照那条邪论的逻辑,岂不是说虚云和尚并不是真正开悟的人?
《六祖坛经》是公认的记录中国佛教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的言行的一部经典。我们郑重地摘引如下一段经文:
时,大师至宝林,韶州韦刺史(名琚)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讲堂,为众开缘说法。师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学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作礼,愿闻法要。
大师告众曰:“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善知识,且听惠能行由,得法事意。……时,有一客买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钱,却出门外,见一客诵经。惠能一闻经语,心即开悟,遂问客诵何经。
……
“……三更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
从这段话之中,可以两次看到惠能大师亲口对着刺史官僚、儒宗学士、僧尼道俗1000多人说明自己已经开悟的事实。如果按照那条邪论的逻辑,岂不是说,六祖惠能大师并不是真正开悟的人?
禅宗公案集如《五灯会之》、《指月录》、《传灯录》等等,记载了许多开悟的故事。这类故事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开悟的人自己说自己开悟,譬如:
香严和尚在慧忠国师故居,一日,芟除草木,偶抛瓦砾,击竹作声,忽然省悟。(见《传灯录》)
香严和尚是一个人独自或几个人一起“芟除草木”,问题不大;“忽然省悟”绝对是他一个人知道的事。他如果不是自己对别人说明自己已经开悟,别人怎么会写到禅宗公案书中去?就算这条公案是香严和尚自己写下来的,那么就与自己对别人说自己已经开悟,毫无差别。
另一类是徒弟与师父的对话,从文字记录来看,也可以理解为是师父指认徒弟已经开悟,譬如:
僧问:“如何是修善行人?”师曰:“担枷带锁。”曰:“如何是作恶行人?”师曰:“修禅入定。”曰:“某甲浅机,请师直指。”师曰:“汝问我恶,恶不从善;如何我善,善不从恶。”僧良久。师曰:“会么?”曰:“不会。”师曰:“恶人无善念,善人无恶心。所以道善恶如浮云,俱无起灭处。”僧于言下大悟。(见《五灯会元》卷二)
这里面的“僧”,不一定自己对别人说自己已经开悟,可能是“师”告诉记录人说“僧”已经开悟。但是师既然可以指认(印证)僧已经开悟,也就等于师在对别人说自己已经开悟。因为没有开悟的人,是绝对没有能力、没有资格指认(印证)别人是否已经开悟的。
所以,只要有一条讲述某人开悟的公案,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个真正开悟的人,在明确地告诉别人说自己已经开悟。如果按照那条邪论的逻辑,岂不是说,禅宗公案录中记载的那么多真正开悟的禅师,都是没有真正开悟的人?都是撒谎的人?都是未证言证的大妄语者?
源于误解、误推佛言
佛在《大佛顶首楞严经·清净明诲章》中说:
若大妄语,即三摩地不得清净,成爱见魔,失如来种。所谓未得谓得,未证言证。或求世间尊胜第一,谓前人言:“我今已得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道、辟支佛乘、十地、地前诸位菩萨。”求彼礼忏,贪其供养。是一颠迦,消灭佛种,如人以刀断多罗木。佛记是人,永殒善根,无复知见,沉三苦海,不成三昧。我灭度后,勅诸菩萨及阿罗汉,应身生彼末法之中,作种种形,度诸轮转。或作沙门、白衣居士、人王宰官、童男童女,如是乃至淫女寡妇、奸偷屠贩,与其同事,称赞佛乘,令其身心入三摩地,终不自言:“我真菩萨、真阿罗汉。”泄佛密因,轻言末学,惟除命终,阴有遗付。
在这一段经文里,我们看得很清楚,未得谓得、未证言证是大妄语。不言而喻,既得谓得、既证言证就不是妄语。那些想要世人承认自己是了不起的人,实际上根本没有得、没有证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道、辟支佛乘、十地、地前诸位菩萨,却对人说已经得、证,这种人才是大妄语者。释迦佛灭度后,各种菩萨和阿罗汉应生世间度众生,都不会说自己是菩萨或阿罗汉的应化身,除非到临命终时,暗中对少数人说明。不言而喻,在末法时期,如果有人自称是菩萨的应化身,说了之后又不很快(最多一天时间)就圆寂、谢世,那么他就是大妄语者。
有人提出疑问:既然开悟,就是成佛,虽然不一定是究竟佛,但总已经是某个果位的菩萨。假使按照《圣严法师答疑》,按照黄念祖居士《心声录》、《白话<无量寿经>解》和净空法师《无量寿经》讲记中的观点,明心见性位在圆教初地菩萨以上,那么,说自己已经开悟,就等于说自己是登地,至少也是地前诸位菩萨,对照《清净明诲章》,不就是大妄语吗?
差错就发生在这里。这也可以说是那条邪论形成的认识论根源。差错就差错在对《清净明诲章》中这一段经文的理解,没有分清:说自己是菩萨、是阿罗汉的应化身,与说自己已经开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情。
开悟,确实已经是达到了某个果位的菩萨,但这种菩萨与已经成就圣位应化到世间度众生的菩萨不同。前者处在因地,后者处在果地。前者是在现实中艰苦奋斗(精进修行),后者是在世间大舞台上演戏。打一个不一定十分恰当的比喻:一位县长是个票友,业余时间登台客串一个秀才,他就不能在戏台上说:“我是县长!”否则就把演戏和现实夹杂起来,弄得不三不四了。这种应化为各类人物的菩萨,即使说我是真菩萨,所犯的错误也不是未得谓得、未证言证的大妄语,而只是违反了演戏规则,把戏演歪了,因为他确实是真菩萨嘛。
县长在演秀才时说我是县长,他确实是县长,但把戏演砸了。错是错,但属于哪一种错,不能混淆。有些菩萨受佛派遣在世间应化为沙门、居士、也可能会按照“剧本”的需要表演(示现)开悟的情节,那么他还是可以对别人说自己已经开悟的。
总之,我们在研读《清净明诲章》中的这一段经文时,要明确三条:
(1)未得、未证不可说已得、已证。
(2)菩萨应化的各类人物,不可自称是菩萨。
(3)绝对没有“开悟后不能说自己已经开悟”的意思。休说《清净明诲章》没有,全部三藏十二部佛经中都找不出这样的意思。
至于有人把说自己已经开悟和说自己是菩萨的应化身等同起来,并引伸出肯定不能说自己已经开悟,那是因为一方面,错误理解了这段佛经;一方面又把错误理解后的佛意作了错误的推导。宣化上人是否因为这两个原因而炮制出那条邪论,目前尚无足够的资料证明,待考。
本文简略地点明了果地菩萨和因地菩萨(犹如舞台角色和现实角度)的区别,基本澄清了一些误解和误导。要详细阐述两种菩萨的区别,只能另外撰文了。
足以消灭禅宗
又问:“请和尚安心。”师曰:“将心来,与汝安心。”进曰:“觅心了不可得。”师曰:“觅得岂是汝心?与汝安心竟。”达摩语慧可曰:“为汝安心竟,汝今见不?”惠可言下大悟。
上引《祖堂集》卷二的一段文字,是怎样记录下来的?内中“惠可言下大悟”六个字,是惠可告诉记录人的,则是惠可说自己已经开悟;是达摩告诉记录人的,则等于说我达摩已经开悟,因为只有已经开悟的人,才能印证别人是否开悟;是惠可自己写下了这则公案,则还是惠可说自己已经开悟。
按照那条邪论的逻辑,禅宗初祖达摩、二祖惠可,都是大妄语者;如上所述,六祖惠能、虚云和尚都是大妄语者;《六祖坛经》、《祖堂集》、《宗镜录》、《指月录》、《传灯录》这一类禅宗的中坚典籍,都是记述大妄语者言行的书。这就足以消灭历史上的禅宗。
公元2000年,一位修行人有缘得遇一位开悟的禅师,只是修行人不知道禅师已经开悟。经过禅师的点拨,修行人一只脚踏入开悟的门槛,但还是退了出来。经过禅师的第二次点拨,修行人正提起一只脚要踏进门槛去,却又踏回了原地。我在旁边看着,多么为他着急呵!后来我惋惜地问他当时为什么不肯承当。他说:“宣化上人讲过,真正开悟的人,不会说自己已经开悟。如果说,那就是邪魔。假使我承认禅师指的那个就是空,那我就等于对他说我已经开悟了。况且,他有能力向我指出那个就是空,岂不是说明他对我说他已悟了吗?那他就是邪魔了呀!”
看来,他中那条邪论的毒,还不浅哪!如果那条邪论不及时彻底铲除,传播开去就足以消灭现今和将来的禅宗。
这实在是促成我写这一篇文字的直接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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