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否定了什么?─以龙树《回诤论》为主的一个研究
杨惠南
台大哲学论评第八期
民国七十四年一月(1985年1月)
(PAGE∵175-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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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诤论》(`Vigrahavyavartani`)是龙树∵(`Nagarjuna`;∵A.D.150-250∵)的一部重要着作。∵从这部着∵作的否定四种“量”(∵`pramana`∵),∵(1)∵我人即可肯定∵,这是一部批判正理学派(∵`Nyaya`∵)的作品。(2)∵
正理学派以为,∵不存在的事物(`abhava`∵或∵`asat`),∵例如桌上的“没有”瓶子,∵是某种意义的“存在”∵(`bhava`∵或∵`sat`∵);∵而且,当我人用“没有”(空、无∵;`sunya`∵)一词,来否定瓶子的存在于桌上时,“没有”∵(空、无)这一词,∵也必须是真实的“存在”∵(`bhava`或∵`sat`)。∵也就是说,正理学派以为,被否定的事物─∵─“所遮”(`pratisedhya`),∵以及能否定的语言──∵“能遮”(`pratiseddhr`),∵二者都必须是真实存在的∵。正理学派的这一主张,∵
显然是其实在论∵(realism)∵哲学的必然结果;∵他们以∵为,外在的世界是真实的,(3)∵这和龙树主张“一切事物都是空∵的”∵(`sarvabhavanam∵sunyatvat`)∵这一说法,∵完全相反。∵
本文希望透过汉译《回诤论》,以及卡马雷士瓦?巴达∵恰亚(Kamaleswar∵Bhattacharya)之英译本──《龙树∵的辩证法(回诤论)》(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来探讨龙树∵的基本主张。(4)∵进而申述龙树的“空”,决不是一般所说∵的“辩证法”(∵dialectic∵)。∵
一、否定是一种肯定吗?∵
《回诤论》一开头,就提出了正理学派对龙树的质疑;∵基本上,这个质疑,是正理学派所设下的两难式(dilemma):∵
若一切无体,言语是一切,言语自无体,何能遮彼∵体?若语有自体,前所立宗坏,如是则有过,应更∵说胜因。(5)∵
对于这两首偈颂的第一首(即前四句”,龙树有底下几∵句注释:“若一切法皆悉空者,则无言语;若无言语,则不∵能遮一切诸法……若此言语无自体者,唯有遮名,不能遮法∵。譬如无火则不能烧,亦如无刀则不能割,又如无水则不能∵澜;∵如是无语,云何能遮诸法自体?”∵(6)∵正理学派的意∵思是:∵如果龙树所说的“一切事物都是空的”(∵`sarvabhavanam∵sunyatvat`∵)这一语句的确是真的,那么∵,这一语句中的“空(的)”一词本身,也必然是空∵幻不实的,因为这一词也属于“一切事物”当中;既然这一∵词本身也是空幻不实的,它就无法否定(遮)事物,就像没∵有火不能烧,乃至没有水不能澜(淹)一样。明显地,正理∵学派所设下的这一问难当中,预设着正理学派的一个重要的∵主张;那就是:能否定事物之存在的语言,必须是真实而不∵空的。正理学派以为,“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当中∵的“空的”一词,(下文将简称为“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或简称为“空”这一词,)是用来否定事物之存在∵的;它既然是用来否定事物之存在的,它本身就不可以不存∵在,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有任何功用,因此也无法∵否定任何事物的。∵现在,∵如果我人用“能遮”(∵`pratiseddhr`∵)一词,来代表否定事物的“空”这一词;∵而用“所遮”(∵`pratisedhya`∵)一词,∵来代表被“空”∵这一词所否定的事物,那么,正理学派以为,“能遮”的“∵空”这一词,必须是真实而不空的。有关这点,将在下文详∵细说明。∵
其次,对于上引两首偈颂的第二首(即后四句),《回∵诤论》曾有底下的注释:“若汝意谓语有自体,余法空者,∵如是则违诸法空语,汝宗亦坏。∵”∵(7)∵正理学派的意思是∵:如果一切事物都是空的,但“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却不是空的(而是有自体的),那么,“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主张(宗)就不成立了,因为世间至少有一样东西∵是真实而不空的,那就是“空”,亦即“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当中的“空”这一词本身。∵
综上所述,上引这两首偈颂,显示正理学派针对龙树“∵一切皆空”论,所提出的一个两难式的批判;这个两难式的∵批判是:试问“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中的“空”这∵一词是空的或是不空的呢?如果是空的,它就无法否定事物∵的存在,换句话说,事物并不是空的;反之,如果这一词是∵不空的,那么,并不是一切事物都是空的,因为至少这一词∵本身并不是空的。显然,正理学派所构作的这一两难式,正∵是底下的正确论证(valid∵argument):∵
“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中的“空”这一词是空∵的,或“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中的“空”这一词不∵是空的;如果“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中的“空”这∵一词是空的,那么,并不是一切事物都是空的;(因为空的∵语词无法否定事物的存在;)∵
……(第一难)∵
如果“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中的“空”这一词不是∵空的,那么,并不是一切事物都是空的;(因为这一语词本∵身不是空的;)∵
……(第二难)∵
因此,并不是一切事物都是空的。∵
正理学派所构作的这个两难式的论证,固然是正确的(∵valid∵)论证,但是,问题是它的三个前提都是真的吗?依∵据逻辑原理,一个正确的论证,如果出现了假的前提,其结∵论仍然有可能是错误的。我人将在下文介绍龙树的观点;依∵照他的观点,这个论证的第二个前提(第一难)是假的。因∵此,正理学派的结论,并不必然成立。∵
前文说过,正理学派所构作的两难式论证,必须预设正∵理学派的一个基本主张,那就是:能否定事物存在的“能遮∵”(∵`pratiseddhr`∵),亦即“空”这一词,∵必须是真实∵而不空的。底下我人还要进一步指出,依照正理学派的哲学∵,∵被能遮的“空”这一词所否定的事物,∵亦即“所遮”(∵`pratisedhya`∵),也必须是真实而不空的。《回诤论》第∵九颂说:“诸法若无体,无体不得名;有自体有名,唯名云∵何名?”∵(8)∵龙树对这首偈颂的注释是:∵
若一切法皆无自体,说无自体言语亦无;何以故?有名∵有物,无物无名。以一切法皆有名故,当知诸法皆有自体。∵法有自体,故不得言一切法空。如是若说一切法空无自体者∵,义不相应。(9)∵
从这段注释看来,∵正理学派在语言哲学(philosophy∵of∵language)上,∵应该属于“指涉论”(referential∵theory∵)者。∵依据指涉论,每一个字词,都有一个与之对∵应的东西存在。∵(10)∵正理学派也确实认为,“有名有物,∵无物无名”,∵亦即每一个名字必定代表着(stand∵for)∵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因此,既然世间的事物都有它们各自∵的名字,那么,与这些名字对应的这些事物,也必定是真实∵存在的。∵
在这种“指涉论”的语言哲学下,正理学派更进一步指∵出:被语言,例∵
如“空”这一词,所否定的事物,也必须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只有那些真实存在的东西,才可能被否定。所以,正理∵学派说,一切事物并不是空的。《回诤论》第∵11、12∵颂说∵:“法若有自体,可得遮诸法;诸法若无体,竟为何所遮?∵如有瓶有□,可得遮瓶□;∵见有物则遮,见无物不遮。∵”∵(11)∵《回诤论》第∵13∵颂更说:“若法无自体,∵言语何所∵遮?若无法得遮,无语亦成遮。”∵(12)∵对后面这首偈颂,∵龙树有底下的注释:“若法无体,语亦无体,云何遮言一切∵诸法皆无自体?若如是遮,不说言语亦得成遮。”(13)在∵这里,正理学派的意思是:一个不存在(无体)的东西,既∵然可以用“空”这一词来否定(遮)它,那么,不必用“空∵”这一词,也同样可以否定它的存在,因为它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此一来,“空”这一词成了多余的东西,因为没有∵它,事物照样是不存在的,事物的不存在,并不是出自“空∵”这一词的功劳。∵
从前述所引《回诤论》的颂文,我人知道正理学派是主∵张一切事物都是真实而不空的。第九颂及其注释,从名字与∵名定所指谓(∵denote∵或∵stand∵for∵)的事物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来证明事物的真实不空;那是相当于语言哲学上∵的“指涉论”。另外,第∵11、12∵两颂则更从能否定的“能∵遮”(`pratise-ddhr`)与被否定的“所遮”(∵`pratisedhya`∵)之间的关系,来证明一切事物的真实不空∵。也就是说,依据正理学派的实在论哲学,不但能否定(能∵遮)事物之存在的“空”这一词,必须是真实不空的,而且∵,被“空”所否定的一切事物,亦即“所遮”(所否定),∵也必须是真实不空的,甚至存在于“能遮”与“所遮”之间∵的“否定”(遮,∵`pratisedha`∵)关系,也必须是真实不∵空的。也就是说,否定(遮)、能否定(能遮)、以及被否∵定(所遮)这三者,依正理学派的实在论哲学看来,都必须∵是真实不空的。∵所以,《回诤论》第∵15∵颂说:“....∵遮∵、所遮、能遮....∵皆悉是有法。∵”∵(15)∵而第∵17∵颂又说∵:“若无遮、所遮,亦无有能遮,则一切法成,彼自体亦成∵。”∵(16)∵正理学派在这两∵首偈颂当中,明显地主张否定、能否定、与被否定这三者的∵真实不空。他们说,如果这三者都是空幻不实的,就表示世∵间没有所谓的“否定”(遮)等等存在;既然世间没有“否∵定”等存在,就表示没有东西被否定掉;既然世间的东西都∵没有被否定掉,那不等于承认世间的事物都是真实不空的吗∵?可见,否定、能否定、以及被否定这三者,都是真实存在∵的;这三者既是真实存在的,就不是一切事物都是空的了。∵(17)∵
从以上的分析我人知道,正理学派基于实在论的主张,∵以为遮、能遮、以及所遮三者都是真实不空的。因此,做为∵能遮的“空”这一词,必须是真实不空的,而且,做为所遮∵的一切事物,亦即被“空”这一词所否定的一切事物,也必∵须是真实不空的。正理学派在这样的基本主张下,针对龙树∵的“一切皆空”论,提出了他们那两难式的质疑:“空”是∵空或不空?(第一难:)如果“空”也是空的,那么,这表∵示“能遮”是空的,而一个空的东西并没有能力来否定任何∵事物,所以并不是一切事物都是空的;(第二难:)如果“∵空”不是空的,那么,这表示世间有真实不空的东西存在,∵可见并不是一切事物都是空的;因此,“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是错的。∵
对于正理学派所构作的这一两难式的论证,龙树如何回∵答呢?这将在下一小节来作说明。∵
二、否定并不是一种肯定∵
依据前节的分析,正理学派以为能否定的“能遮”、被∵否定的“所遮”,以及二者之间的否定关系──“遮”,都∵是真实不空的。但是,龙树却站在正理学派实在论的敌对立∵场,主张“一切事物都是空的”,因此,认为这三∵
者也都是空幻不实的。就拿前节正理学派所构作的两难式论∵证来说,龙树的答辩是:两难中的第一难(第二个前提)是∵错误的。换句话说,对于正理学派的问难─“‘空’这一词∵是空的或是不空的?”,龙树的回答是:“空”这一词也是∵空的。也就是说,站在“一切事物都是空的”立场,龙树以∵为不但一切事物都是空的,甚至连“空”这一词本身,也是∵空的。∵依据龙树的《中论》,∵某物∵a∵是“空”的(∵`sunya`∵),∵意思是:∵a∵是“因缘生”的(∵`prati-∵tyasamutpanna∵),∵(18)∵亦即,a∵是由其他条件(因缘,∵`pratitya`∵)所组成的。∵在《回诤论》中,龙树也同样基∵于这个定义,主张一切事物都是空的,甚至连“空”这一词∵也是空的。《回诤论》第∵22∵颂说:“我语言若离,因缘和∵合法,是则空义成,诸法无自体。”∵(19)∵龙树对这首偈颂∵,有底下的注释:∵
若彼言语,因中、大中、和合中无,离散中无,咽∵、喉、唇、舌、齿、根断、鼻顶等诸处,皆各有力∵,如是一一处和合中无;若离如是因缘和合,更无∵别法;以如是,故无有自体。无自体,故我言一切∵皆无自体,空义则成。如此,言语无自体空,诸法∵如是无自体空。是故汝言汝语空故不能说空,是义∵不然。∵(20)∵
这一段晦涩的论文中,从开始到“以如是,故无有自体∵”为止,是一句。这一句的大意是:“空”这一词是由咽、∵喉,乃至鼻顶等“因”、“缘”∵(21)∵所组成的,因此,“∵空”这一词,既不单独存在于咽中,乃至不单独存在于鼻顶∵中。∵也就是说,∵“空”这一词是没有“自体”(自性,∵`svabhava`∵)的,亦即没有内在真实本性的;∵而一个没有∵“自体”的东西,是空幻不实的。所以“空”这一词,也是∵空的。在这一晦涩的长句当中,说明了“空”这一词由于是∵由咽等因缘所组成,因此是没有内在真实本性─没有“自体∵”(自性)的,也就是说,是空的。依据这个说法,“空”∵这一词,不但可以定义成为∵“因缘生”,∵而且也可以定义成为“无自体”(无自性,∵`nihsvabhava`∵)。∵而事实上,青目(∵Pingala∵)对前文∵所引《中论》的那两首偈颂的注释,也确实把“空”定义成∵为“无自体(自性)”;青目说:“众缘具足和合而物生,∵是物属众因缘,故无自性;无自性,故空。”∵(22)∵另外,∵在底下马上要引用的《回诤论》文中,也说到“空”、“因∵缘生”、以及“无自体”,是三个字义完全相同的语词。∵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知道,对应于正理学派所提出的第一∵难,龙树一开头即回答说:一切事物都是空的,甚至连“空∵”这一词也是空的。然而,龙树的这一回答,能够避免正理∵学派所指责的困难吗?正理学派指责说:如果“空”这词也∵是空的,那么,它就没有否定事物的能力,因此,事物并没∵有被否定掉,事物仍然是真实存在的。针对这一指责,龙树∵反驳说:一个空幻不实的东西,例如“空”这一词,也有其∵应有的功能,就像世间的车子、瓶子等物一样,虽然也都是∵空的(因缘生的缘故),但却也有它们各自的功能。《回诤∵论》在注解第∵23∵颂∵(23)∵时说:∵
若法一切皆因缘生,则一切法皆无自体。若无自体∵,则须因缘;若有自体,何用因缘?若离因缘,则∵无诸法。若因缘生,则无自体;以无自体,故得言∵空。如是,我语亦因缘生。若因缘生,则无自体;∵以无自体,故得言空;以一切法因缘生者,自体皆∵空。如舆、瓶、衣蕃等诸物,彼法各各自有因缘,∵世间薪草、土所作器、水、蜜、乳等,将来将去,∵及举掌等,又彼寒、热、风等障中诸受用法,因缘∵生故,皆无自体。如是,如是,我语因缘和合而生∵,如是得言无有自体。若无∵自体,如是得言无自体成。如是,空语世间受用。∵是故汝言无自体故汝语亦空,则不能遮诸法自体,∵是义不然。(24)∵
这段冗长、晦涩的论文,从一开头到“以无自体,故得∵言空”为止,∵一方面是说明“空”(∵`sunya`∵)、“因缘∵生”(∵`pratityasamuptpanna`∵)、∵以及“无自体”(无∵自性,`nihsvabhava`∵)三者,是同义语;而且,另一方面∵也说明一切事物都是因缘生,因此也都是无自体、空的。紧∵接着,从“如是,我语亦因缘生”,到“自体皆空”为止,∵是说明“空”这一词本身,也是因缘生,因此,也是无自体∵、空的。其次,从“如舆、瓶、衣蕃等诸物”,到“皆无自∵体”为止,是龙树所举的一些实例;他说,正如世间的“舆∵”(车子)、“瓶”、“衣蕃”(衣服)等东西,它们都是∵因缘生、无自体、空的,但却有它们各自的功用,─车子可∵以载柴薪、杂草、“土所作器”;瓶子可以盛装水、蜜、乳∵;而衣服可以防御风、热、寒等。而这些东西也都可以拿来∵拿去(将来将去),甚至“举掌”(用手举起)。因此,并∵不是因缘生、无自性、空的事物,就没有它们各自的功能作∵用。(25)∵
从“如是,如是”到“如是,空语世间受用”为止,是∵说明“空”这一词,也和“舆”、“瓶”、“衣蕃”一样,∵虽然是因缘生、无自体、空的,但却也有“世间受用”,亦∵即也有世间的功能作用。粗略地说,“空”这一词的“世间∵受用”,就在否定世间一切事物的真实存在性。∵(26)∵最后∵,从“是故汝言”到“是义不然”,是结论,指出正理学派∵以为“空”不能否定(遮)事物的存在,是错误的看法。∵
从以上有关《回诤论》的引文,及本文的分析看来,龙∵树以为正理学派所设下的两难式论证,是不合理的,因为它∵的第一难(第二个前提)有问题。正理学派坚持认为“能否∵定”(能遮)的“空”这一词,必须是真实不空的,否则就∵没有否定事物存在的功能作用;但是,龙树却认为,做为“∵能否定”(能遮)的“空”,虽然和一切事物一样,是因缘∵生、无自体、空的,但也和∵
一切事物一样,有它们各自应有的功能作用。而“空”∵这一词的功能作用,就在否定(遮)一切事物的真实存在性∵。所以,龙树认为,正理学派所立下的两难式,是不对的。∵
基于“一切事物都是空”的哲学,龙树不但认为“能否∵定”(能遮,∵`pratiseddhr`∵)的“空”这一词(的自体∵),是空的;而且还认为,被“空”这一词所否定的一切事∵物(的自体),也是空的,换句话说,龙树还认为“所否定∵”(所遮,`pratisedhya`∵),也是空的。当然,能否定与∵所否定既然都是空的,∵那么,∵二者之间的“否定”(遮,∵`pratisedha`∵)关系,必定也是空的。∵例如,《回诤论》∵第∵62∵颂即说:“若有体得遮,若空得言成;若无体无遮,∵云何得遮成?”∵(27)∵这一首难懂的偈颂,依英译本《回诤∵论》,是这样的:“如果否定(确实)是存在的,那么,空∵就被证明了(∵`sunyatvam∵nanu∵prasiddham∵idam`∵)─因∵为,∵你们否定了事物的没有内在真实性(∵`pra-∵tisedhayate∵hi∵bhavan∵bhavanam∵nihsvabhavatvam`∵)。∵”∵(28)∵从这段话看来,龙树的反驳是采用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方法,∵他说:如果“否定”(遮,`pratisedha`∵)确∵实像正理学派所说的那样,是真实存在的,亦即,“能否定∵”(能遮)与“所否定”(所遮)都是不空的,那么,由于∵“空”这一词被正理学派所否定,亦即,“空”这一词是“∵所否定”(所遮),因此,“空”这一词应该是真实存在的∵。这显然与正理学派的主张─“空”是不存在的(是不对的∵)─相矛盾;可见“否定”(遮),并不像正理学派所说的∵那样,是不空的,相反地,“否定”(遮)应该是空幻不实∵的。所以,《回诤论》第∵63∵颂说:“汝为何所遮?汝所遮∵则空;法空而有遮,如是汝诤失。”∵(29)∵龙树的意思是:∵如果正理学派否定了“空”,而却又认为被否定的“空”是∵不存在的,那么,正理学派以为“否定”(遮)是不空的主∵张,就不成立了,因为依照正理学派的说法,被否定的“空∵”应该是真实存在的。(30)∵
龙树不但消极地证明正理学派的主张,─“否定(遮)∵是真实存在的”,─是错误的主张,而且还积极地表明他自∵己对于语言的看法。龙树说:“空”这一词,并没有“否定∵”(遮)任何事物,因为,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事物是真实的∵,怎么可能有任何事物被“空”这一词所否定呢?也就是说∵,被“能否定”(能遮,`pratiseddhr`∵)的“空”这一词∵所否定的一切事物,∵亦即“所否定”(所遮,∵`pratisedhya`∵),原本就是空幻不实的,那么,“空”这∵一“能否定”(能遮),怎么可能把这空幻不实的“所否定∵”(所遮)否定掉呢?依据龙树的哲学,“空”这一词,既∵不“肯定”任何事物,也不“否定”任何事物;“空”这一∵词的功用,∵只是在“告诉我人”(∵`jnapayati`∵)世间的∵真象是:∵事物都是没有自体(自性)的(∵`bhava∵nihsvabhava∵iti`∵)。∵所以,《回诤论》第∵64、65∵颂说∵:“我无有少物,是故我不遮;如是汝无理,枉横而难我。∵汝言语法别,此义我今说,无法得说语,∵而我则无过。∵”∵(31)∵依据英译本《回诤论》,∵这两首颂的意思是:“我并∵不否定任何事物,∵也没有任何事物被否定(∵`pratisedhyami∵naham∵kimcit∵pratisedhyam∵asti∵na∵ca∵kimcit`∵)。因此,当你们说:‘你有所否定’时,你们是∵在中伤我(∵`tasmat∵pratisedhayasity∵adhilaya∵esa∵tvaya∵kriyate`∵)。∵有关你们所断言的,─不存在的否定∵并不需要语言即可证明(∵`rte∵vacanad∵asatah∵pratise-∵dhavacanasiddhir∵iti`∵),─我们发现:在此,语言告诉∵我人它的不存在,语言并不否定它(∵`atra∵jnapayate∵vag∵asad∵iti∵tan∵na∵pratinihanti`∵)。”∵(32)∵显然,龙树∵在这两首(可以说是《回诤论》中最重要的)偈颂当中,说∵到“空”这一词并不否定任何事物,它只“告诉我人”(知∵,`jnapayati`∵)世间的真象是:事物都是没有自体(自性∵,`svabhava`∵)的。∵对于这两首偈颂的第二首,龙树有底∵下的注释,这是了解龙树思想的重要文献:∵
若说诸法无自体语,此语非作无自体法。又复有义∵:以无法体知无法∵体,以有法体知有法体。譬如屋中实无天得,有人∵问言,有天得不?答者言有,复有言无。答言无者∵语言,不能于彼屋中作天得无,但知屋中空无天得∵。如是,若说一切诸法无自体者,此语不能作一切∵法无自体无,但知诸法自体无体。若汝说言,若无∵物者则不得言法无自体,以无语故,不得成法无自∵体者,义不相应。(33)∵
这段论文的第一句是总纲,大意是:当一个人说“诸法∵无自体”这一语句时,并不是在制造(作)一个“无自体”∵;换句话说,“一切事物都是空的”这一语句当中的“空”∵,并不意味被这一词所否定的那些事物的存在。其次,从“∵又复有义”到“知有法体”为止,英译本《回诤论》仅简单∵地说:“但是,由于没有自体(∵`asati∵svabhave`∵),因∵此,∵语言告诉我人(∵`jnapayati`∵)事物都是没有自体的∵(∵`bhava∵nihsvabhava∵iti`∵)。∵”∵(34)∵意思是:由于∵事物原本就是空而无自体(无自性)的,因此“空”这一词∵,∵只是把这个事实“告诉我人”(∵`jnapayati`∵)而已,∵它并没有否定事物(的自体)。∵
紧接着,从“譬如屋中实无天得”到“但知屋中空无天∵得”为止,是龙树所举的一个精彩的例子。龙树说:就像屋∵子里没有“天得”(∵Devadatta∵)这个人,此时,∵当一个∵人说:“屋子里没有天得”这句话时,他并不是在制造(作∵)屋子里天得的“没有”,换句话说,他并不在否定一个原∵本存在的“没有(天得)”;∵他只在“告诉我人”(∵`jnapayati`∵)一个事实:天得并不在这个屋子里。值得我∵人注意的是:“屋子里没有天得”这一语句中的“没有”,∵相当于“一切事物都是空的(没有自体的)”这一语句中的∵“空”;而天得则相当于事物的自体(自性)。前者是能否∵定的“能遮”(∵`pratiseddhr`∵)后者则是被否定的“所∵遮”(∵`pratisedhya`∵)。∵依据龙树,这二者都是空幻不∵实的。∵
紧接着,从“如是”到“但知诸法自体无体”为止,是∵说:就像“天得”这个例子一样,当我人说“一切事物都是∵空”这一语句时,并不在制造(作)一个(一切事物都是空∵的)“空”(无);∵这一语句只在“告诉我人”(知,∵`jnapayati`∵)事物都没有自体这一事实而已。最后,从“∵若汝说言”以下,∵
是结论,大意是:你们正理学派所说的,─事物都是空的,∵就不能用“空”这一词来否定它们,乃至“空”这一词是空∵的,因此不能否定事物的自体,─这种说法是错的。∵
综上所述,我人清楚地了解到,正理学派由于主张“否∵定”(遮,∵`pra-∵tisedha`∵)、∵“能否定”(能遮,∵`pratiseddhr`∵)、∵以及“所否定”(所遮,∵`pratisedhya`∵)三者的真实性,因此设下(两难式中的第∵)一难说:如果能否定的“空”是空的,就不能否定事物的∵存在。而龙树则针对正理学派的这一责难,反驳说:首先,∵“空”这一词虽然也是空的,但就像世间的车子、瓶子、衣∵服等物,虽空幻却仍然有它们各自的功能作用一样,“空”∵这一空幻的语词,也有它应有的功能作用,它的功能作用是∵在“告诉我人”(∵`jnapa-∵yati`∵)事物都是没有自体的∵。其次,“空”这一词并没有“否定”任何事物,因为被它∵“否定”的事物(的自体),原本就是空幻不实的;也就是∵说,能否定的“空”这一词,所要否定的“所否定”(所遮∵)─亦即一切事物(的自体),原本就是空的。依此,正理∵学派的实在论哲学,─否定、能否定、所否定三者都是真实∵的哲学,─都被龙树一一加以反驳了。所以,如果有人问:∵龙树的“空”否定了什么?笔者的回答是:龙树的“空”否∵定了原本就不存在的事物(的自体);不!龙树的“空”,∵什么也没有否定。∵
三、余论∵
有许多的龙树学者,例如穆谛(∵T.R.V.∵Murti∵)、李∵查?罗宾生(∵Richard∵H.∵Robinson∵)、□山雄一等,∵都∵一致认为,∵龙树的“空”是黑格尔(∵G.W.F.Hegel∵)式的∵辩证法(∵dialectic∵)。(35)∵这些学者尽管有各自不同的∵主张,但却一致认为龙树的“空”,在否定了一切事物(的∵自体)之后,成了最高的、不可否定的真理。例如,□山雄∵一即认为,透过层层否定∵之后的“空”─“非实非非实”,是一个“不是应被否定”∵的“最高真实”,它是“中观的宗教真理。”∵(36)∵但是,∵龙树的“空”真的是在否定一切事物之后,“辩证地”成为∵“不是应被否定”的“最高真实”吗?从《回诤论》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在《回诤论》中,如前文∵所述,龙树不但认为“所否定”(所遮)的一切事物是空的∵,而且,做为“能否定”(能遮)的“空”,也是空的。因∵此,∵依照龙树“一切事物都是空”(∵`sarvabhavanam∵sunyatvat`∵)的思想,∵“空”这一词决不能“辩证地”成∵为“不是应被否定”的“最高真实”,也不是“中观的宗教∵真理”,因为龙树自己说他没有任何主张(宗)。《回诤论∵》第∵30∵颂曾说:∵“我宗无物”(∵`nasti∵ca∵mama∵pratijna`∵)∵(37)∵而注释则说:“如是,诸法实寂静故,∵本性空故,∵何处有宗(∵`pratijna`∵)?∵如是宗相(∵`pratijnalaksana`∵),为于何处宗相可得?我无宗相,何∵得咎我?”∵(38)可见龙树自己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主张(宗∵,`pratijna`∵)。∵既然龙树自己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主张,∵怎么可以说“空”是他的“不是应被否定”的“最高真实”∵?怎么可以说“空”是“中观的宗教真理”呢?∵
这些学者之所以认为龙树的“空”是一种辩证法,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对于“四句”(∵`catuskoti`∵)的错误分析∵。∵所谓“四句”,是出现在龙树《中论》卷三,品∵18,颂∵8∵中的四个命题;∵(39)∵它们是:(1)∵一切实;(2)∵一切非∵实;(3)∵一切亦实亦非实;(4)∵一切非实非非实。这些学者∵把这四句,分别了解成底下的四个命题:(a)P;(b)∵非∵P;∵(c)P∵且非∵P;(d)∵非∵P∵且非非∵P。∵(40)∵他们并进一步采∵用传统的西洋逻辑,将第∵(d)∵句了解成“非∵P∵且∵P,亦即∵“∵P∵且非∵P∵”;而它(第∵(d)∵句)正是第∵(c)∵句。(41)∵其次,依据传统西洋逻辑中的“矛∵盾律”(∵the∵Law∵of∵Non-contradiction∵),∵(42)∵“∵P∵且非∵P∵”是不成立的,∵亦即第∵(c)、(d)∵两句都是不成立∵的。因此,这些学者下结论说:既然“四句”中的第∵(c)、∵(d)∵两句,违背了传统西洋逻辑中的“矛盾律”,可见龙树∵《中论》中的“四句”,不是一般的逻辑论式,而是(黑格∵尔式的)辩证法。∵(43)∵显然,这些学者的“四句”分析,∵必须预设传统西洋逻辑中的“双重否定律”(∵the∵Law∵of∵Bouble∵Negation∵);∵(44)∵也就是说,他们把龙树《中论∵》里的“非非∵P∵”(出现在“四句”中的第∵(d)∵句),看∵成是“∵P∵”。∵但是,这种分析是对的吗?从龙树的《回诤∵论》看来,这些学者的分析,显然是错的。∵(45)∵依据龙树∵,“非非∵P∵”是不可简化成为“∵P∵”的,这可见他认为“∵非非∵P∵”与“∵P∵”,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命题。为什么这样∵?笔者认为那是因为龙树知道,在印度的某些学派中,例如∵正理学派,把“非∵P∵”看做是某种“肯定”,∵因此,站在∵“一切事物都是空”的立场,龙树要把这种“肯定”加以否∵定,而成“非非∵P∵”。∵龙树在“四句”中,对这种“肯定∵”的否定,可能是针对正理学派的。前文说过,正理学派认∵为“否定”(遮,∵`pratisedha`∵)是一种真实的存在(∵`bhava`∵);∵因此,在正理学派看来,“非∵P∵”应该是某∵种意义的“肯定”,例如“∵Q∵”。∵这样一来,龙树把“非∵P∵”否定而成“非非∵P∵”看来像是双重否定,∵实际上只是∵“∵Q∵”的一重否定─“非∵Q∵”。∵既然是“∵Q∵”的一重否∵定,就不适用传统西洋逻辑中的“双重否定律”了。∵
总之,龙树“四句”中的“非非∵P∵”,实际上是∵Q∵的∵一重否定“非∵Q∵”,而不是“∵P∵”的双重否定,因此,这∵些学者的分析及断言都是错误的。─龙树的“四句”,亦即∵他的“空”,并不是违背传统西洋逻辑的,因此也不是(黑∵格尔式的)辩证法。龙树的“空”,决不像这些学者所说的∵,在辩证地否定一切事物之后,成为不可否定的“最高真实∵”,因为就他看来,“空”∵也是暂时性而可以被否定掉的。(46)∵
那么,龙树的“空”否定了什么呢?答案是:龙树的“∵空”,否定了一切事物(的自体),也否定了它自己(的自∵体);不!龙树的“空”什么都没有否定,因为被它否定的∵对象,─一切事物(的自体)和它自己(的自体),原本就∵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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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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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量”(∵`pramana`∵)的字面意义是“测量、尺度、标准”。【∵参见莫尼尔──威帘士(∵Sir∵Monier∵Monier-Williams,M.A.,∵K.C.I.E.∵)所编的《梵英字典》(∵A∵Sanskrit-English∵Dictionary∵),∵页∵685c∵(∵Delhi:∵Motilal∵Banarsidass,∵1st∵Indian∵Ed.,∵1970∵)。∵】引申为“获得正确知识的方法”∵。在印度的哲学派别当中,往往认为获得正确知识的方法──“∵量”,∵有若干种之多,例如,正理学派(∵`Nyaya`∵)以为“量∵”有四种;∵它们是:(1)∵现量(∵`pratyaksa`∵),亦即感官上∵的“知觉”;∵(2)∵比量(∵`anumana`∵),亦即逻辑上的“推论∵”;∵(3)∵声量(圣言量,∵`sabda`∵),∵又叫“阿含”(∵`agama`∵)量,亦即有经验者或权威人士所说的话;(4)∵(譬)∵喻量(∵`upamana`∵),∵亦即比较(∵comparison∵)或认同(∵identification∵)。【参见瞿昙(∵Gautama∵)的《正理经》(∵`Nyaya-sutras`∵)分一、∵部一、经三、∵论题二;∵又见波特(∵Karl∵H.∵Potter∵)的《印度之形上学与知识论──甘给沙之前∵的正理?胜论学派的传承》(∵Indian∵Metaphysics∵and∵Epistemology:∵the∵Tradition∵of∵`Nyaya-Vaisesika`∵up∵to∵`Gangesa`,∵Princeton:∵Princeton∵Univ.∵Press,∵1977∵),∵页∵222∵~∵223。】∵Back
2∵正理学派(∵`Nyaya`∵)是印度“正统的”(∵`astika`∵)“六派∵哲学”(∵`sad-darsana`∵)之一;∵而佛教则是“非正统的”(∵`nastika`∵)三派哲学之一。龙树的《回诤论》,曾极力批判正∵理学派的四“量”说,以为四量并非获得正确知识的方法。参见∵《回诤论》,〈释上分〉第四;∵《大正藏》卷∵32,页∵19∵上~∵20∵下。∵Back
3∵瞿昙的《正理经》,∵分四、部二、论题四五、经二六~三十,曾∵详细地证明外在世界的真实存在;他以为,外在事物可以经由四∵种“量”而证明其存在。参见波特的《印度之形上学与知识论》∵,页∵237。∵Back
4∵《回诤论》的梵文原本有二:一是由加亚士瓦尔(∵K.P.Jayaswal∵)及罗□罗?商克达亚那(∵`Rahula∵Sankrtyayana`∵)二人所∵合编(参见:∵Journal∵of∵the∵Bihar∵and∵Orissa∵Research∵Society,∵Vol.XXIII,∵Part∵III∵(∵1937∵),Patna∵);∵另一∵是由钟士顿(∵E.H.∵Johnston∵)及亚诺?坤士特(∵Arnold∵Kunst∵)二人所合编(参见:∵`Melanges∵chinois∵et∵bouddhiques`,∵Vol.IX∵,∵Institut∵Belge∵des∵Hautes∵Etudes∵Chinoises,∵1948-51∵(∵Bruxelles∵1951∵),pp.∵99-152∵)∵。∵这两梵文原本的第二本,∵则由卡马雷士瓦?巴达恰亚(∵Kamaleswar∵Bhattacharya∵),英译而成底下乙书:《龙树的辩∵证法(回诤论”》(∵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Delhi:∵Motilal∵Banarsidass,∵1978∵)。本文所采用之英译本《回诤论》,即是此本。∵Back
5∵引见《大正藏》卷∵32,页∵13∵中~下。∵Back
6∵同前书,页∵15∵中。∵Back
7∵同前书,页∵15∵中~下。∵Back
8∵同前书,页∵13∵下。∵Back
9∵同前书,页∵16∵下。∵Back
10∵有关语言哲学上的“指涉论”,一个简单的介绍及批评,请参阅∵威帘?亚士顿(∵William∵P.Alston∵)的《语言哲学》(∵Philosophy∵of∵Language,∵London:∵Prentice-Hall,∵1964∵)∵第一章。∵Back
11∵引见《大正藏》卷∵32,页∵13∵下。∵这两首偈颂,在卡马雷?士∵瓦?巴达恰亚的英译本《回诤论》中,合成第∵11∵颂。∵Back
12∵同前书。∵Back
13∵同前书,页∵17∵上。∵Back
15∵引见《大正藏》卷∵32,页∵13∵下。∵Back
16∵同前书,页∵14∵下。∵Back
17∵依据∵B.K.∵Matilal,∵The∵`Navya-nyaya`∵Doctrine∵of∵Negation:∵The∵Semantics∵and∵Ontology∵of∵Negative∵Statements∵in∵`Navya-nyaya`∵Philosophy∵(∵Cambridge∵:∵Harvard∵Univ.∵Press,1968∵),p.52,∵正理学派把“∵a∵不存∵在于那里”(∵a∵is∵absent∵there∵)或“那里没有∵a∵”(∵a∵ia∵not∵there∵),解释成为:“在那里,有一个∵a∵的不存在”∵(∵there∵is∵an∵absence∵of∵a∵there∵)。也就是说,a∵与“∵a∵的不存在”(∵the∵absence∵of∵a∵),是两个不同的东西;而被∵否定的∵a,∵则被称为“正对”(∵counterpositive∵)。∵又,∵p.54∵还说:正理学派坚持一个否定的否定,∵亦即一个不存在物∵的“正对”,∵决对不可以是一个“无法例举的名词”(∵unexampled∵term∵);∵也就是说,一个没有指谓(∵denotation∵)的名词,我人决不可以否定它。这等于是说,一个虚幻而不存∵在的事物,∵我人不可以将它加以否定。∵【参见:∵K.∵Bhattacharya,∵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pp.12,13∵】∵Back
18∵龙树的《中论》第∵24∵品(观四谛品),∵第∵18、19∵两首偈颂说:∵“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无(空,∵`sunyata`∵),∵亦为是假名(∵`prajnapti`∵),亦是中道(∵`madhyama-∵pratipad`∵)义。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引见《大正藏》卷∵30,页∵33∵中。)在这两首偈颂当中,龙树把又叫做“假名”或∵“中道”的“空”(无,`sunyata`∵),定义成为“(众)因缘∵生(法)”(∵`pratityasamutpadah`∵)。∵Back
19∵引见《大正藏》卷∵32,页∵14∵上。∵Back
20∵同前书,页∵17∵下。∵Back
21∵此中,“缘”在汉译本《回诤论》中作“大”,不知是何原因?∵比对英译本《回诤论》,此处是∵"conditions",因此,∵“大”∵应是“缘”的误译。∵Back
22∵引见《大正藏》卷∵30,页∵33∵中。∵另外,在《回诤论》中,龙∵树自己也说:“若法一切皆因缘生,则一切法皆无自体。法无自∵体,则须因缘;若有自体,何用因缘?若离因缘,则无诸法。若∵因缘生,则无自体;以无自体,故得言空。”(引见《大正藏》∵卷∵32,页∵18∵上。∵)从这段引文,可以肯定地说,龙树把“空∵”(∵`sunya`∵)、∵“因缘生”(∵`pratityasamutpanna`∵)、∵以及“无自性”(无自体,∵`nihsvabhava∵)三者,看成是同义∵语。∵Back
23∵《回诤论》第∵23∵颂是:“若因缘法空,我今说此义,何人有因∵缘,彼因缘无体。”(引见《大正藏》卷∵32∵,页∵18∵上。)依∵照英译本《回诤论》,这应该是第∵22∵颂;它的意思是:因缘所∵生的事物,其本质就称为空,因为因缘所生的该一本质,是没有∵内在真实性的。∵(参见:∵K.∵Bhattacharya,∵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p.17.∵)从∵这首偈颂,我人也可以再一次肯定地说,龙树把空、因缘生、无∵自性三者,看成是同义语。∵Back
24∵引见《大正藏》卷∵32,页∵18∵上。∵Back
25∵有关“舆、瓶、衣蕃”的这一段比喻,汉译《回诤论》文相当难∵懂;∵目前的解释是依照英译本。∵参见:∵K.Bhattacharya,∵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p.18.∵Back
26∵笔者认为这是“粗略地说”,原因是:龙树的本意并不以为“空∵”这一语的作用,是在“否定”事物的存在。依据他的哲学,他∵不“否定”任何事物,也不“肯定”任何事物;他的目的只在告∵诉我人世间的真象是什么。(详下文。)∵Back
27∵引见《大正藏》卷∵32,页∵15∵上。∵Back
28∵译自:∵K.∵Bhattacharya,∵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p.40.∵Back
29∵引见《大正藏》卷∵32,页∵15∵上。∵Back
30∵有关龙树的这一意思,在英译本《回诤论》中,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英译本《回诤论》中的第∵LXII∵颂,亦即汉译本《回诤论∵》的第∵63∵颂;它是这样说的:“现在,如果你们否定了空,而∵且,空不存在(∵`pratisedhyase∵`tha∵tvam∵sunyatvam∵tac∵ca∵nasti∵sunyatvam`∵),那么,∵你们以为否定是一种存在的立场∵,∵就丧失了(∵`pra-∵tisedhah∵sata∵iti∵te∵nanv∵esa∵vihiyate∵vadah`∵)。∵”(译自∵K.∵Bhattacharya,∵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p.41.∵)∵Back
31∵引见《大正藏》卷∵32,页∵15∵上。∵Back
32∵译自:K.Bhattacharya,∵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pp.63-64。在此,从“有关你们所断言的”∵到“即可证明”∵一句,∵是指《回诤论》第∵13∵颂(英译本是第∵XII∵颂):“若∵法无自体,言语何所遮?若无法得遮,无语亦成遮。”(引见《∵大正藏》卷∵32,页∵13∵下。∵)这是正理学派所提出来的质问,∵意思是:如果自体(自性)不存在,那么,被“空”这一语句所∵否定的,是什么呢?“空”既然可以否定一个不存在的东西─自∵体,那么,没有语句也应该同样可以否定这个不存在的自体呀!∵(有关这首颂,我人在前文已经讨论过了,读者可以对照研读。)∵Back
33∵引见《大正藏》卷∵32,页∵22∵上~中。∵Back
34∵译自:∵K.Bhattacharya,∵The∵Dialectical∵Method∵of∵`Nagarjuna∵(∵Vigrahavyavartani∵)∵`,p.42.∵Back
35∵参见:∵T.R.V.∵Murti,∵The∵Central∵Philosophy∵of∵Buddhism∵(∵Geo.∵Allen∵and∵Unwin,∵1955∵),∵Part∵Two∵;∵Richard∵H.Robinson,∵Early∵`Madhya-∵mika`∵in∵India∵and∵China∵(∵Delhi:∵Motilal∵Banarsidass,∵1976∵),∵pp.50-58;□山雄一∵,《空?论理》(角川书店,日本。中译:《空之哲学》,吴汝∵钧译;∵《现代佛学大系》∵33,蓝吉富编,弥勒出版社,台北,∵民国∵72∵年)。另外,对这三位作者的主张,杨惠南的〈龙树的∵中论用了辩证法吗?〉(《哲学论评》第五期,国立***大学哲∵学系,台北,民国∵71∵年),以及杨惠南的〈中论里的四句之研∵究〉(《华冈佛学学报》第六期,中华学术院佛学研究所,台北∵,民国∵72∵年),都曾摘要地介绍,并作了详细的批评。∵Back
36∵参见:□山雄一着,《空之哲学》,吴汝钧译,收录在《现代佛∵学大系》,蓝吉富编,册∵33∵(台北:弥勒出版社,民国∵72∵年∵),页∵87。∵Back
37∵引见《大正藏》卷∵32,页∵14∵中。∵Back
38∵同前书,页∵19∵上。其中,“宗相”是指“宗”(主张)的特微∵(相,`laksana`∵)。∵Back
39∵这首偈颂是:“一切实非实,亦实亦非实,非实非非实,是名诸∵佛法。”(引见《大正藏》卷∵30,页∵24。)∵Back
40∵参见:∵Richard∵H.Robinson,∵Early∵`Madhyamika`∵in∵India∵and∵China,pp.50-58.∵Back
41∵依据传统西洋逻辑中的“双重否定律”(∵the∵Law∵of∵Double∵Negation∵),∵“∵P∵”与“非非∵P∵”是等值的(∵equivalent∵)两个命题;因此第∵(d)∵句等值于“非∵P∵且∵P∵”。∵其次,依∵据传统西洋逻辑中的“连言交换律”(∵the∵Law∵of∵Communica-∵tion∵for∵conjunction∵),“非∵P∵且∵P∵”等值于“∵P∵且非∵P∵”;∵因此,∵第∵(d)∵句等值于“∵P∵且非∵P∵”,∵亦即等值于第∵(c)∵句。∵Back
42∵矛盾律说:任一个命题∵P,不可与其否定句(∵negation∵)“非∵P∵”同时成立;亦即,“∵p∵且非∵P∵”是错的。∵Back
43∵以上有关“四句”的分析,一个简要的介绍,请参见杨惠南,〈∵龙树的中论用了辩证法吗?〉,《哲学论评》,台北:国立***∵大学哲学系,第五期(民国∵71∵年),页∵253∵~∵280;∵〈中论∵里的四句之研究〉,《华冈佛学学报》,台北:中华学术院佛学∵研究所,第五期(民国∵72∵年)页∵277∵~∵310。∵Back
44∵参见注释∵41。∵Back
45∵对这些分析的其他批评,请参见注释∵43∵中所提到的两篇论文。∵Back
46∵“空”是可以否定的,只要它成了不可否定的“最高真实”。这∵可以从龙树的其他着作看出来。∵《中论》卷∵2∵,品∵13,∵颂∵9∵说:“大圣说空法,为离诸见故,若复见有空,诸佛所不化。”∵(引见《大正藏》卷∵30,页∵18。∵)其次,《大智度论》卷∵31∵,龙树在注释《大品般若经》之“十八空”中的“空空”时说:∵“空破一切法,唯有空在。空破一切法已,空亦应舍;以是故,∵须是空空。∵”(引见《大正藏》卷∵25,页∵288。(又说:“又∵如服药,药能破病,病已得破,药亦应出。若药不出,则复是病∵。以空灭诸烦恼病,恐空复为患,是故以空舍空,是名空空。”∵(同前引。)这可见“空”决不是辩证法,决不是一个“不是应∵被否定”的“最高真实”,也决不是“中观的宗教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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