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和佛教
中国历史博物馆∵毕素娟
苏轼,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生于1037年(宋仁宗景佑四年),卒于1101年(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四川眉州眉山人,他是北宋着名的文学家和书法家,其散文和诗词艺术成就很高,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苏轼1056年(宋仁宗嘉佑元年)举进士。1071年(宋神宗熙宁四年)出任杭州通判,后转知密州、徐州、湖州。1079年(宋神宗元丰二年),因“乌台诗案”被捕下狱,出狱后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哲宗即位后,苏轼一度在朝任翰林学士。不久又出知杭州、颍州和定州。晚年又被贬官到南方的惠州和儋州。在北返途中,于1101年病死在常州,终年66岁。
苏轼一生在政治上颇不得志,曾饱经忧患,倍尝颠沛流离贬黜放逐之苦。他的思想成分相当复杂,早年是儒家积极用世的思想占主导地位,中年以后历经坎坷,释道思想的影响越来越大,他所到之处,多与高僧大德密切往来。晚年,佛学思想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在其文学作品中的反映也越来越明显,佛学思想使苏轼在痛苦的人生忧患之中得到精神慰藉和解脱。在参透荣辱得失苦乐进退利害安危等世俗烦恼之后,他的思想有了超凡脱俗的升华,其乐观旷达的博大胸怀,其空灵澄彻的精神境界,使其作品具有一种特殊的感染力。
苏轼信仰佛学是有一定家庭渊源的。在元丰八年50岁时所写《真相院释迦舍利塔铭并叙》中,他曾追忆:
昔予先君文安主簿赠中大夫讳洵、先夫人武昌太君程氏,皆性仁行廉,崇信三宝。
捐馆之日,追述遗意,舍所爱作佛事,虽力有所止,而志则无尽。苏轼曾“敬舍亡母蜀郡太君程氏遗留簪珥,命工胡锡采画佛像,以荐父母冥福”,并为此写了《阿弥陀佛颂》,颂中说:
我造无始业,本从一念生。既从一念生,还从一念灭。生灭灭尽处,则与我佛同。深得净土宗真趣。苏轼盟岁时为亡褰王闰之作锕弥陀佛赞》其中说到:丈六长身不为大,方寸千佛夫岂小,此心平处是西方,闭眼使到无魔娆。这说明苏轼对《阿弥陀佛绎》确有比较深刻的研究,也表明他对西方净土的真心向往。
苏轼认真重视和研究佛学,始于他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之后,这在写于元丰七年的《黄州安国寺记》中有明确的记载。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昊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
焉。
他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觉得自己,
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
僧,求一洗之。于是他找到了安国寺,
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查,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妬所从生而不可
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修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苏轼同时期写的《答毕仲举书》也写到此事。毕仲举远在罗山,写信给苏轼,建议他读佛书及合药救人。苏轼说:
佛书旧亦尝看,但暗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灌,若农夫之去草,旋
去旋生,虽若无益,然终愈于不去也。除了“暗塞”云云是自谦之语外,从这一段话里可以看出苏轼对佛经义理是真诚信仰实地奉行的。这和那些附庸风雅、高谈阔论佛理禅机而并不真正奉行的人是完全不同的。苏轼把这一类自命“超然玄悟”的“世之君子”讽刺为谈食龙肉者。他说:“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真是一语破的,揭穿了那些高雅之士专事空谈的假面。
(毕仲举)来书云,处世得安稳无病,粗衣饱饭,不造冤业,乃为至足。苏轼“三复斯言,感叹无穷”。他不完全同意毕仲举的粗浅认识,而是深入一步地阐释说:
世人所作,举足动念,无非是业;不必刑杀无罪,取非其有,然后为冤业也。从这段话里可以看出,苏轼对佛教业报理论的领会要比毕仲举深刻透彻得多。
苏轼重视《楞伽经》,他认为这部经是微妙第一的“佛语心品”,是“句句皆理,字字皆法”的神圣经典,但由于它义趣幽眇,文字简古,非反复诵读认真领会不能得其真意。元丰八年二月,50岁的苏轼过南都时,拜访年已79岁的张安道先生,张安道先生比起苏氏兄弟来要年长近三十岁,却是他们兄弟二人难得的知已。苏轼、苏辙二人年轻时首次离川赴京应试,就受到当时任成都尹的张安道的赏识,从此结为忘年交。苏辙曾写诗说:“少年便识成都尹,中年仍为幕下宾,待我江西徐孺子,一生知已有斯人。”《楞伽经》授于当时“亦老于忧患,百念灰冷”的苏轼,苏轼应金山长老佛印大师了元的请求,亲手书写此经一遍,用张安道施舍印经的30万钱,求善工刻之板,在元丰八年九月所写《书楞伽经后》,苏轼严厉批评了当时游谈无根的不正的学风风。他说:“若有新意而弃旧学,以为无用,非愚无知,则狂而已。”他强调必须坚持认真学习佛教经论,这是基础,是根本。他打比方说:“譬如俚俗医师,,不由经论,直授方药,以之疗病,非不或中,至于遇病辄应,悬断生死,则与知经学古者不可同日而语矣。世人徒见其有一至之功,或捷于古人,因谓《难经》不学而可,岂不误哉!”这个比喻是非常贴切而击中要害的,道出了某些标榜禅宗实则不学无术的人的浮夸与浅薄。苏轼批评说:
近岁学者各宗其师,务从简便,得一句一偈,自谓了证,至使妇人孺子,抵掌嬉笑,争
谈禅悦,高者为名,下者为利,余波末流,无所不至,而佛法微矣。
这是禅宗的危机,也是佛教的危机。不坚决纠正这种“遣文以得义、忘义以下心者”的偏失,佛教的传统就有中断的危险。在苏轼为杭州盐官安国寺僧居则撰写的《大悲阁记》中,他讲得很明确:
斋戒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
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如无言,崇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无
为,则饱食而嬉而已,是为大以欺佛者也。
他对这种故作高深玄妙实则空洞无物的欺世盗名者作了无情的揭露,称这种人是“大以欺佛者”,把他们思想行为的实质概括为“饱食而嬉而已”。这种批评是十分深刻有力的,令人有痛快淋漓之感。
苏轼晚年还希望能有条件对佛教经典做比较深入系统的研究。在绍圣二年(苏轼那年60岁)五月所作《虞州崇庆禅院新经藏记》中,他抒发了自己有志无书的感叹,他说:
呜呼,吾老矣,安得数年之暇,托于佛僧之宇,尽发其书,以无所思心,会如来意,庶
几于无所得故而得者,谪居惠州,终岁无事,宜若得行其志,而州之僧舍无所谓经藏者,
独榜其居室曰“思无邪斋”,而铭之致其志焉。
他没有找到经藏,无法遍读佛教经论,做不到“博学”佛典,但他对到手的佛经却做到了“深思”,做到了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这从他给某些重要佛教经论所做的题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例如前举《书楞伽经后》。另外写于绍圣二年八月的《书金光明经后》,对佛经奥义的阐释也是非常深刻的。苏轼以一代大儒,历经人世坎坷而归诚佛教,常好以佛论儒,以儒论佛,触类旁通而深入求之。在前面提到的《大悲阁记》中,苏轼就是先引证了孔子的话:“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证得出结论:“废学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然后引申批判到那些标榜禅悦糟践佛法的人。在元佑八年所写《书孙元忠所书华严经后》中,苏轼说:
公之爱龙,如爱其身,只令作祸,不令造业。若椎此心,以及世间,待物如我,待我如
物,予知此人与佛无二。这是以儒家的恕道阐释佛家的仁慈,是苏轼贯通儒释的一个明证。苏轼临终那年(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所写《南华长老题名记》在论述佛教修行成就的高低大小在于一念之差时,他引证了孟子、子思论圣人之道的有关言论,从“不欲为之心”与“不能免之过”两方面论述了一念之差的巨大影响,认为“是二法者,相反而要为用,儒与释皆然。”在文章末尾,苏轼特意声明“乃为论儒释不谋而同者以为记”。可以说兼通儒释表里为用是苏轼佛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至于苏轼佛学思想对其文艺创作的深刻影响,以及苏轼杰出的文艺成就与其佛学思想的相互关系,来不及详加论述,只能留待他日另文予以专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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