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祚龙
巴黎东方研究院研究员
中华佛学学报第二期(1988.10)
页241--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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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页
∵提要
∵唐朝名相姚崇是否对佛教有所贡献,学者们各有不同之
∵评价。本文从其对佛教之认识与其在政治社会立场对佛教之
∵砭贬作分析。可得下列之认定:姚崇曾再三指出“佛在内心
∵”,可知其对佛教尚有根本之了解。然而却因当时出家者众
∵,建寺日多,站在政治立场上看实在影响民生经济很大,故
∵对佛教颇有微辞。依本人看,姚崇未必有佛教之信仰,但论
∵者谓,其有贡献于佛教亦绝非事实。换言之,其对佛教教理
∵是认同的。但对佛教教制,法令之严饰,则是反对的。
∵众所周知:李唐开元之治的名相姚崇与宋璟,尝经世人
∵比为贞观之治的名相房玄龄与杜如晦。同时,依据我国“正
∵史”的有关记述,国人尝亦特将姚崇喻为李唐“抑佛”、“
∵排佛”、“辟佛”、“反佛”、“毁佛”的“士大夫”之一
∵。譬如:旧唐书(“一九七五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
∵出版),卷九十六,页三○二一~三○二九说:
∵姚崇,本名元崇,陕州陕石人也。…元崇为孝敬
∵挽郎,应下笔成章举。授濮州司仓,五迁夏官郎中。
∵时、契丹寇陷河北数州,兵机填委,元崇剖析若流,
∵…则天甚奇之,超迁夏官侍郎,又寻同凤阁鸾台平章
∵事。
∵圣历初,则天谓侍臣曰…元崇对曰…,则天大悦
∵曰…。其日,遣中使送银千两以赐元崇。
∵时,突厥叱利元崇构逆,则天不欲元崇与之同名
∵,乃改为元之。俄迁凤阁侍郎,依旧知政事。
∵长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请解职侍养,言甚哀
∵切。则天难
∵242页
∵违其意,拜相王府长史,罢知政事,俾获其养。其月
∵,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元之
∵上言:‘臣事相王,知兵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
∵相王。’则天深然其言,改为春官尚书。是时,张易
∵之请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诉,元
∵之断停。易之屡以为言,元之终不纳。由是为易之所
∵谮,改为司仆卿,知政事如故,使充灵武道大总管。
∵神龙元年,……。则天移居上阳宫,…元之独呜
∵咽流涕。…元之曰:‘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
∵于衷,非忍所得。昨预公诛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
∵岂敢言功?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此
∵获罪,实所甘心。’无几,出为毫州刺史,转常州刺
∵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寻
∵迁中书令。时,玄宗在东宫,太平公主干预朝政。…
∵…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离间兄弟,请加罪,乃贬
∵元之为申州刺史。再转扬州长史、淮南按察使。为政
∵简肃,人吏立碑纪德。俄除同州刺史。先天二年,玄
∵宗讲武在新丰驿,召元之代郭元振为兵部尚书。同中
∵书门下三品,后迁紫微令。避开元尊号,又改名崇,
∵进封梁国公。
∵先是,中宗时,公主外戚皆奏请度人为僧尼,亦
∵有出私财造寺者。富户强丁,皆经营避役,远近充满
∵。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佛图澄最
∵贤,无益于全赵,罗什多艺,不救于亡秦。何充、苻
∵融,皆遭败灭。齐襄、梁武,未免灾殃。但发心慈悲
∵,行事利益,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
∵,令坏正法?’上纳其言,令有司隐括僧徒,以伪滥
∵还俗者万二千余人。
∵(中略)
∵是时,上初即位,务修德政,军国庶务,多访于
∵崇。……俄授开府仪同三司,罢知政事。
∵居月余,玄宗将幸东都,…太庙屋坏,……上又
∵召崇问曰…。上曰:‘卿言正合朕意。’赐绢二百匹
∵,……车驾乃幸东都。因令崇五日一参,仍入阁供奉
∵,甚承恩遇。后,又除太子少保,
∵243页
∵以疾不拜。九年,薨,年七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
∵曰文献。
∵崇先分其田园,令诸子侄各守其分。仍为遗令以
∵诫子孙,其略曰:
∵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贵则神忌其满,
∵人恶其上。富则鬼瞰其室,虏利其财。’自开辟已来
∵,书籍所载,德薄任重而能寿考无咎者,未之有也。
∵故范蠡、疏广之辈,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况吾才
∵不逮古人,而久窃荣宠?位逾高而益惧,恩弥厚而增
∵忧!往在中书,遘疾虚惫。虽终匪懈,而诸务多阙。
∵荐贤自代,屡有诚祈。人欲天从,竟蒙哀允。优游园
∵治,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田巴云:‘百
∵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云:‘俯仰之间,已为
∵陈迹。’诚哉此言!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
∵。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唯自玷,仍更辱先。无论
∵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
∵或致荒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
∵分,将以绝其后争。吾静思之,深所叹服。
∵昔孔丘亚圣,母墓毁而不修。梁鸿至贤,父亡席
∵卷而葬。昔杨震、赵咨、卢植、张奂,皆当代英达,
∵通识古今。咸有遗言,属以薄葬。或濯衣时服,或单
∵帛幅巾。知真魂去身,贵于速朽。子孙皆遵成命,迄
∵今以为美谈。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于流俗,
∵不察幽明。咸以奢厚为忠孝,以俭薄为悭惜。至令亡
∵者致戮尸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诮。可为痛哉
∵,可为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何烦厚葬,使伤
∵素业?若也有知,神不在柩,复何用违君父之命,破
∵衣食之资!?吾身亡后,可殓以常服。四时之衣,各
∵一副而已。吾性甚不爱冠衣,必不得将入棺墓。紫衣
∵玉带,足便于身,念尔等勿复违之。且神道恶奢,冥
∵涂尚质。若违吾处分,使吾受戮于地下,于汝心安乎
∵?念而思之!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执本,与什对翻。姚
∵兴造浮屠于永贵里,倾竭府库,广事庄严。而兴命不
∵得延,国亦随灭。又齐跨山东,周据关右。周则多除
∵佛法而修缮兵威,齐则广置僧徒而依凭佛力。及至交
∵战,齐氏灭亡。国既不存,寺复何有?修福之
∵244页
∵报,何其蔑如!?梁武帝以万乘为奴,胡太后以六宫
∵入道。岂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国破家?近日孝和皇帝
∵发使赎生,倾国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
∵、张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术弥街,咸不免受戮破
∵家,为天下所笑。经云:‘求长命,得长命。求富贵
∵,得富贵’,‘刀寻段段坏,火炕变成池’。比来缘
∵精进得富贵长命者为谁?生前易知,尚觉无应。身后
∵难究,谁见有征?且五帝之时,父不葬子,兄不哭弟
∵。言其致仁寿,无夭横也。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
∵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
∵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像之力,设斋施物之功耶
∵?宋书西域传:有名僧为白黑论,理证明白。足解沈
∵疑,宜观而行之。
∵且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
∵蕴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恶,则佛道备矣。何
∵必溺于小说,惑于凡僧。仍将喻品,用为实录?抄经
∵写像,破业倾家,乃至施身亦无所咎,可谓大惑也!
∵亦有缘亡人造像,名为追福。方便之教,虽则多端,
∵功德须自发心,旁助宁应获报?递相欺诳,浸成风俗
∵。损耗生人,无益亡者。假有通才达识,亦为时俗所
∵拘。如来普慈,意存利物。损众生之不足,厚豪僧之
∵有余,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来不免。所造经像
∵,何所施为?
∵夫释迦之本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
∵正法在心。勿效儿女子曹,终身不悟也。吾亡后,必
∵不得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须顺俗情,从初七
∵至终七,任设七僧斋。若随斋须布施,宜以吾缘身衣
∵物充。不得辄用余财,为无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
∵物,徇追福之虚谈。
∵道士者,本以玄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
∵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为业。敬寻老君之说,
∵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
∵,辄屈于家。汝等身没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云。
∵十七年,重赠崇太子太保。
∵(后略)
∵新唐书(“一九七五年”二月,“北京中华书局”出版),
∵卷一百
∵245页∵
∵二十四,页四三八一-四三八八说:
∵姚崇,字元之,陕州陕石人。…。
∵崇少倜傥,尚气节,长乃好学。仕为孝敬挽郎,
∵举下笔成章。授濮州司仓参军,王迁夏官郎中。契丹
∵扰河北,兵檄丛进,崇奏决若流,武后贤之,即拜侍
∵郎。……赐银千两。
∵圣历三年,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迁凤阁侍郎。
∵俄兼相王府长史,以母老纳政归侍,乃诏以相王府长
∵史侍疾。月余,复兼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崇
∵建言:‘臣事相王,而夏官本兵。臣非惜死,恐不益
∵王。’乃诏改春官。张易之私有请于崇,崇不纳。易
∵之谮于后,降司仆卿,犹同凤阁鸾台三品。出为灵武
∵道大总管。
∵张柬之等谋诛二张…后迁上阳宫,……崇独流涕
∵。……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以语功。然事天后久
∵,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
∵俄为毫州刺史。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历宋、常、
∵越、许四州。睿宗立,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进中书令。
∵玄宗在东宫,太平公主干政。…太子惧,上疏以
∵崇等德间王室,请加罪,贬为申州刺史。移徐、潞二
∵州,迁扬州长史。政条简肃,人为纪德于碑。徙同州
∵刺史。
∵先天二年,玄宗讲武新丰。故事:天子行幸,牧
∵守在三百里者,得诣行在。时,帝亦密召崇,崇至,
∵帝方猎渭滨。即召见,帝曰:‘公知猎乎?’对曰:
∵‘少所习也。臣年二十,居广成泽,以呼鹰逐兽为乐
∵。张憬藏谓臣当位王佐,无自弃,故折节读书,遂待
∵罪将相。然少为猎师,老而犹能。’帝悦,与俱驰逐
∵,缓速如旨,帝欢甚。既罢,乃咨天下事,衮衮不知
∵倦。帝曰:‘卿宜遂相朕。’崇知帝大度,锐于治,
∵乃先设事以坚帝意。即阳不谢,帝怪之。崇因跪奏:
∵‘臣愿以十事闻,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辞。’帝曰:
∵‘试为朕言之。’崇曰:‘垂拱以来,以峻法绳下。
∵臣愿政先仁恕,可乎?朝廷覆师青海,未有牵复之悔
∵。臣愿不幸边功,可乎?比来壬妄冒触宪网,皆得以
∵宠自解。臣愿法行自
∵246页
∵近,可乎?后氏临朝,喉舌之任出阉人之口。臣愿宦
∵竖不与政,可乎?戚里贡献以自媚于上,公卿,方镇
∵寖亦为之。臣愿租赋外,一绝之,可乎?外戚贵主更
∵相用事,班序荒杂。臣请戚属不任台省,可乎?先朝
∵亵狎大臣,亏君臣之严。臣愿陛下接之以礼,可乎?
∵燕钦融、韦月将以忠被罪,自是诤臣沮折。臣愿群臣
∵皆得批逆鳞、犯忌讳,可乎?武后造福先寺,上皇造
∵金仙、玉真二观,费钜百万。臣请绝道佛营造,可乎
∵?汉以禄、莽、阎、梁乱天下,国家为甚。臣愿推此
∵鉴戒为万代法,可乎?’帝曰:‘朕能行之。’崇乃
∵顿首谢。翌日,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
∵国公,迁紫微令。固辞实封,乃停旧食,赐新封百户
∵。
∵中宗时,近戚奏度僧尼。温户疆丁,因避赋役。
∵至是,崇建言:‘佛不在外,悟之于心。行事利益,
∵使苍生安稳,是谓佛理。乌用奸人,以汨真教?’帝
∵善之,诏天下汰僧伪滥,发而农者余万二千人。
∵崇尝于帝前序次郎吏,帝左右顾,不主其语。崇
∵惧,再三言之,卒不答。崇趋出,内侍高力士曰:‘
∵陛下新即位,宜与大臣裁可否。今崇亟言,陛下不应
∵,非虚怀纳诲者。’帝曰:‘我任崇以政,大事吾当
∵与决。至用郎吏,崇顾不能而重烦我耶?’崇闻乃安
∵。由是进贤退不肖,而天下治。
∵(中略)∵∵
∵于是,帝方躬万机,朝夕询逮。……崇惶惧,上
∵还宰政,……乃以开府仪同三司,罢政事。
∵帝将幸东都,而太庙屋自坏,……帝以问崇……
∵。帝曰:‘卿言正契朕意。’赐绢二百匹,……天子
∵遂东。因诏五日一参,入阁供奉。
∵八年,授太子少保,以疾不拜。明年,卒,年七
∵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献。十七年,追赠太子
∵太保。崇析赀产,令诸子各有定分。治令曰:
∵比见达宦之裔多贫因,至铢尺是竞。无论曲直,
∵均受嗤诋。田宅水碾,既共有之,至相推倚以顿废。
∵陆贾、石苞,古达者也
∵247页
∵。亦先有定分,以绝后争。
∵昔杨震、赵咨、卢植、张奂,咸以薄葬。知真识
∵去身,贵速朽耳。夫厚葬之家,流于俗,以奢靡为孝
∵。令死者戮尸暴骸,可不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
∵,岂烦奢葬?使其有知,神不在柩,何用破赀徇侈乎
∵?吾亡,敛以常服四时衣,各一称。性不喜冠衣,毋
∵以入墓。紫衣玉带,足便于体。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与之对翻,而兴命不
∵延,国亦随灭。梁武帝身为寺奴,齐胡太后以六宫入
∵道,皆亡国殄家。近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太平公主、
∵武三思等,度人造寺。身婴夷戮,为天下笑。五帝之
∵时,父不丧子,兄不哭弟。致仁寿,无凶短也。下逮
∵三王,国祚延久。其臣则彭祖、老聃,皆得长龄。此
∵时无佛,岂抄经铸像力耶?缘死丧造经像,以为追福
∵。夫死者生之常,古所不免。彼经与像,何所施为?
∵儿曹!慎不得为此!
∵崇尤长吏道,处决无淹思。……玄宗初立,宾礼
∵大臣故老,雅尊遇崇。每见便殿,必为之兴。去,辄
∵临轩以送。……崇常先有司罢冗职,修制度。择百官
∵各当其材,请无广释,无数移吏。繇是天子责成于下
∵,而权归于上矣。
∵然资权谲:如为同卅,张说以素憾,讽赵彦昭劾
∵崇。及当国,说惧,潜诣岐王申款。崇它日朝,众趋
∵出,崇曳踵为有疾状,帝召问之,对曰:‘臣损足。
∵’曰:‘无甚痛乎?’曰:‘臣心有忧,痛不在足。
∵’问以故,曰:‘岐王陛下爱弟,张说辅臣,而密乘
∵车出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于是出说相卅。
∵……。
∵崇,始名元崇,以与突厥叱刺同名,武后时,以
∵字行。至开元世,避常号,更以今名。……。
∵不过,倘若我们改就姚崇本人在长安三年九月十六日以前,
∵所表现的某些作为来讲,譬如:金石萃编(清、王昶撰,民
∵国五十三年七月,台北市国风出版社缩影、出版),卷六十
∵五,页一一四三~一一四四内载原本由其亲自题署“造”于
∵长安三年九月十五日的那一篇“造像记”文字,即:
∵248页
∵姚元之造像记
∵铭横广二尺一寸,高八寸五分。起首剥落,现存二十
∵一行,行九字,正书。
∵切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彰,昊天之恩罔极【龙按:罔极
∵,原本作囗囗】。囗囗施渥,牛涔效浅。每以弄乌勤
∵侍,思反哺而驰魂。托凤凌虚【龙按:虚,原本作囗
∵】,愿【龙按:愿,原本作囗】衔书而走魄。闻夫践
∵宝田之界,登寿域于三明。扬慧炬之晖,警迷涂于六
∵暗。爰凭圣福,上洽初亲。悬佛镜而朗尧曦,流乳津
∵而沾血属,下该妙有,傍括太无。并悟真诠,咸升觉
∵道。铭曰:
∵地踊珍【龙按:珍,原本作囗】塔,天飞圣仪。丹楹
∵日泛,锦石莲披。酌慧难测,资生不疲。长褰欲网,
∵永庇禅枝。
∵长安三年九月十五日,银青光禄大夫,行凤阁侍
∵郎,兼检校【龙按:校,原本作挍】相王府长史姚元
∵之造。
∵【龙按:此“记”所有之“天”、“圣”、“初
∵”、“地”、“日”、“年”、“月”诸字,原本分
∵经改作李唐武后颁用之“新字”。】
∵其中无非已充分反映姚崇至少就在长安三年九月十六日以前
∵,不仅对于佛教并不是一无所知与毫无感染,而且他自己竟
∵亦“奉行”于其卒前所特予力斥的造像荐福之勾当。那么,
∵我怕对于世人谓其“抑”、“排”、“辟”、“反”、“毁
∵”佛之小问题,倒也可得由我们去加以一番新检讨与新解答
∵。
∵我觉得,至今根据上引的那几种文献之有关叙述,与其
∵品评姚崇对于佛教的信奉,无非十足地已表现其自我之矛盾
∵,可就真不如直截了当地将其“抑”、“排”、“辟”、“
∵反”、“毁”佛等表现释为:一则此殆与当年之社会风气颇
∵有关系,再则此盖主要因其亦希国家可藉这样的一些作法,
∵而得长治与久安,故其实际是富有一些政治作用。同时,他
∵本人对于佛陀的教义,善恶因果、慈悲平等,固不是全然陌
∵生,但其所有的信仰程度,倒真极难谓为坚强,且其对于佛
∵学的造诣,并亦极难喻为深邃,故其对于中华佛学的义理,
∵纵已多少受到其影响,然他自己既未能作任何重大之贡献,
∵尤未为我们提供任何新颖之发明。
∵249页
∵关于印度的佛教之经传入我国底时期,迄今世人大半认
∵为大约殆在西汉之末。迨至东汉,我国固有的黄老之学术,
∵实际已是盛行各地。而这种外来的宗教,端为便于扩展播传
∵之社会层面,始特由其信徒,随缘将其法术主要依附于道术,
∵由是国人尝且将其视为学道成仙的方术。时到魏晋,由于中
∵华的学士文人,对于原从我国固有的儒道周易老庄等思想所
∵演变而成之玄学底研究,已有空前之发展与优厚的成绩,同
∵时,我国兼通“内”、“外”两学的高僧大德,一则多喜迳
∵用中国哲学,特别是玄学的名词、术语、概念、范畴、义理
∵去加以翻译、解释、宣演原本传自印度的佛教哲学之名词、
∵术语、概念、范畴、义理,再则多爱尽量去将整个印度佛学
∵思想,来与玄学及我国其他某些传统迷信观念等,先予多方
∵之融和,然后且与其传承的印度佛教思想重新加以组合,于
∵是乎使魏晋时代所有的佛学之内涵,才与印度的佛学及魏晋
∵之玄学底内涵,彼此并不完全雷同。此外,只因当年我国经
∵常发生天灾人祸,形成社会动乱不定。而国人,特别是学士
∵文人多半无非改尚清谈,转趋遁世。分别竞与高僧大德交接
∵过从,相互标榜游扬。共同致力探索会通佛老名理,既不视
∵为鄙贱或枉费,反而表现相当得意与十分开心。直到六朝之
∵末,且因某些帝王之极力倡导与维护,于是源出印度的佛教
∵与佛学,也就日益形成中国化之佛教与佛学,而随得衍生出
∵来许多无非是属于道地的中国佛教佛学所有之宗派!但自李
∵唐奠定宇内以后,帝王名臣竟然相继一变旧日之风气,咸以
∵治世为要务,而轻出世之法术。且复特重“尧舜之道”与“
∵周孔之教”,并谓其恰“如鸟有翼,如鱼依水。失之必死,
∵不可暂无。”【参看贞观政要(民国五十一年五月台北市中
∵华书局影印聚珍仿宋台一版)卷六,页十。】其时,中朝选
∵士拜官,定以五经为其所必修,文辞诗章为其所当晓。于是
∵学士文人,匪不转习孔教文学,而忽视释氏之名理。平昔藏
∵修习游,乃至“不读非圣之书”【参看旧唐书(“一九七五
∵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出版),卷一百六十五,页四
∵三○○】。至于当年某些“士大夫”之与名僧交游,我也恐
∵其交情,什九殆建立在诗文相投,而不是凝固在玄理之契合
∵。姚崇在其尚未中“举”出仕之前,无疑的,必已多少受到
∵这种社会新变的风气之感染。
∵本来,计自李唐高祖至玄宗的这一段时期之中,我国“
∵士大夫”,
∵250页
∵主要为了去以各个的心力来合成国家之“长治久安”,而在
∵书面或口头表示“反佛者”,可说历代均有不少。譬如:傅
∵奕以后,尚有狄仁杰、李峤、张延圭、桓彦范、袁楚客、李
∵义、吕元泰、辛替否、韦嗣立、宋务光、宓原悌、魏知古、
∵苏坏、斐摧等,无非都是其中最为出色的代表人物【参看资
∵治通鉴(“一九五七年”十月,“北京古籍出版社第二次印
∵刷、出版),卷二百七,页六五四九~六五五○、六五七一
∵;卷二百八,页六五八五、六六○一、六六一八;卷二百九
∵,页六六二二~六六二三、六六二四~六六二五、六六三三
∵-六六三四、六六三八;卷二百一十,页六六五九、六六六
∵五、六六六八~六六六九;新唐书(“一九七五年”二月,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卷一百二十五,页四三九八;卷
∵一百三十,页四四八八】。他们的“反佛”言论,大半无非
∵是与前引姚崇的有关言论一样,分别指斥:兴佛造像立寺,
∵实只劳民伤财。僧尼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且多品质卑劣,
∵动辄为非做歹。佛殿为贸易之场,寺刹作逋逃之薮。坏礼教
∵,乱人伦。交通权贯,干预政事,于国无益,于民有害。至
∵于像姚崇那样地在前引的奏疏中,迳以“佛图澄最贤,无益
∵于全赵。罗什多艺,不救于亡秦。”述证六朝之国祚均因兴
∵佛而不得久长,这且实际亦为自傅奕之后,“士大夫”厉行
∵反佛所惯于选用的理由与例证之一。总而言之,他们对于佛
∵教所作的这些评讲与议论,很明显的,主要无非都极富有政
∵治作用,皆系基于各个之渴望中朝完全做到废佛,以求国家
∵之长治与久安而已。
∵武后长安三年九月十五日,姚崇即为其母荐福祈寿而造
∵像事佛。迨及中宗时,他且上疏表白反佛,但说:‘佛不在
∵外,求之于心。’无疑的,这均可以证明他对佛教不仅毫不
∵陌生,并还多少也受到其感染。不过,我得说:姚崇毕生对
∵于佛教义理的信、解、可就均极难予谓为坚强与深厚。而这
∵很可由我们姑用他于卒前在其“诫”子孙的遗命中,特别引
∵及刘宋释慧琳的“白黑论”去阐述左列经他演绎的“玩意”
∵,即:
∵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
∵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
∵像之力,设斋施物之功耶?
∵作为旁证。要知道:释慧琳的“白黑论”之主旨,严格地讲
∵来,应与什
∵251页
∵么“三王”时代,尚无“佛教”,而“国祚延长”,“人用
∵休息”。“其人臣”如“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根
∵本毫无关系!其经宋书【民国七十年一月,台北市***商务
∵印书馆、缩影、出版、发行之百衲本二十四史(台五版)内
∵收者】,九十七,列传第五十七,夷蛮,“天竺迦毗黎国传
∵”,页一三七○~一三七三所载该论的全文,实际是:
∵均善论【龙按:一名白黑论】
∵有白学先生,以为中国圣人,经论百世,其德弘矣。
∵智周万变,天人之理尽矣。道无隐旨,教罔遗筌,聪
∵【龙按:聪,原本作囗】睿迪哲,何负于殊伦哉?有
∵黑学道士,陋之。谓不照幽冥【龙按:冥:原本作宜
∵】之途,弗及来生之化。虽尚虚心,未能虚【龙按:
∵虚,原本作囗】事,不逮西域之深也。于是白学,访
∵其所以不逮云尔【龙按:尔,原本作尔】。
∵白曰:‘释氏所论之空,与老氏所言之空,无同、异
∵乎?’
∵黑曰:异!释氏即物为空,空物为一。老氏有、无两
∵行,空、有为异,安得同乎?
∵白曰:‘释氏空物,物信空耶?’
∵黑曰:然!空又空,不翅于空矣。
∵白曰:‘三仪灵长于宇宙,万品盈生于天地,孰是空
∵哉?’
∵黑曰:空其自性之有,不害因干鶠i龙按:泰,
∵原本作太】山蔑累息之固。兴灭无常,因缘无主。所
∵空在于性理,所难据于事用,吾以为囗矣。
∵白曰:‘所言实相,空者其如是乎?’
∵黑曰:然!
∵白曰:‘浮变之理,交于目前。视听者之所同了耶?
∵解之以登道场,重之以轻异学,诚未见其渊深。’
∵黑曰:斯理若近,求之实远。夫情之所重者虚【龙按
∵:虚,原本作囗】,事之可重者实。今虚【龙按:虚,
∵原本作囗】其真实,离其浮伪。爱欲之惑,不得不去
∵。爱去,而道场不登者,吾不知
∵252页
∵所以相晓也。
∵白曰:‘今析豪空树,无伤【龙按:伤,原本无】垂
∵荫之茂【龙按:茂,原本作囗】。离材虚【龙按:虚
∵,原本作囗】室,不损轮奂之美。明无常增其渴阴【
∵龙按:渴阴,原本作囗荫】之情,陈苦伪【龙按:苦
∵伪,原本作若偏】笃其竞展【龙按:展,原本作辰】
∵之虑【龙按:虑,原本作囗】。贝锦以繁采发辉,和
∵羹以盐梅致旨,齐侯追爽【龙按:爽,原本作囗】鸠
∵之乐,燕王无延年之术。恐和合之辩,危脆之教,正
∵足恋其尝好之欲,无以倾其爱竞之惑也。
∵黑曰:斯固理绝于诸华,坟、索【龙按:索,原本作
∵素】莫之及也。’
∵白曰:‘山高累卑之辞,川树积小之咏,舟壑火传之
∵谈,坚白塘驷【龙按:塘驷,原本作塘肆】之论,盖
∵盈于中国矣。非理之奥,故不举以为教本耳。子固以
∵遗情遗景,虚【龙按:虚,原本作囗】心为道。而据
∵事剖析者,更由指掌之间乎?’
∵黑曰:周,孔为教,正及一世,不见来生无穷之缘。
∵积善不过子孙之庆,累恶不过余殃之罚。报效止于荣
∵辱,诛责极于穷贱。视听之外,冥【龙按:冥,原本
∵作囗】然不知,良可悲矣。释迦关无穷之业,拔重关
∵之际。陶方寸之虑,宇宙不足盈其明,设一慈之救,
∵群生不足胜其化。叙地狱则民惧其罪,敷天堂则物欢
∵其福。指【龙按:指,原本作囗】泥洹以长归,乘法
∵身以遐览。神变无不周,灵泽靡不覃。先觉翻翔于上
∵世,后悟腾翥而不绍。坎井之局,何以识大方之家乎
∵?
∵白曰:‘固能大其言矣!今效神光无径寸之明,验灵
∵变罔纤介之异。勤诚者不睹善救之貌【龙按:貌,原
∵本作囗】,笃学者弗克陵虚【龙按:虚,原本作囗】
∵之实。徒称无量之寿,孰见期颐之叟?咨嗟金刚之固
∵,安觌不朽之质。苟于事不符,宜寻立言之指。遗其
∵所寄之说也,且要天堂以就善,曷若服义而蹈道?∵惧
∵地狱以敕身,孰与从理以端心?∵礼拜以求免罪,不由
∵只肃之意。施一以邀【龙按:∵邀,原本作激】百倍,
∵弗乘无吝【龙按:∵吝原本作
∵253页
∵囗】之情。美泥洹之乐,主耽【龙按:耽,原本作囗
∵】逸之虑【龙按:虑,原本作囗】。赞【龙按:赞,
∵原本作囗】法身之妙,肇【龙按:肇,原本作囗】好
∵奇之心。近欲未弭,远利又兴。虽言菩萨无欲,群生
∵固以有欲矣!甫救交敝之氓,永开利竞之俗。澄神反
∵道,其可得乎?’
∵黑曰:不然!若不示以来生之欲,何以权其当生之滞
∵?物情不能顿至,故积渐以诱之。夺此俄顷,要彼无
∵穷。若弗勤春稼,秋穑何期?端坐井底,而息意庶虑
∵者,长沦于九泉之下矣!
∵白曰:‘异哉!何所务之乖也!道在无欲,而以有欲
∵要之!北行求郢,西征索越。方长迷于幽都,永谬滞
∵于昧谷。辽辽闽、楚,其可见乎?所谓积渐者,日损
∵之谓也。当先遗其所轻,然后忘其所重。使利欲日去
∵,淳白自生耳。岂得以少要多,以粗【龙按:粗,原
∵本作囗】易妙?俯仰之间,非利不动。利之所荡,其
∵有极哉?乃丹【龙按:丹,原本无】青眩媚彩之目,
∵土木夸好壮之心。兴靡费之道,单九股之财。树无用
∵之事,割群生之急。致营造之计,成私树之权。务劝
∵化之业,结师党之势。苦节以要厉精之誉,护法以展
∵陵竞之情。悲矣夫!道其安寄乎?是以周、孔敦俗,
∵弗关视听之外。老、庄陶风,谨守性分而已。’
∵黑曰:三游本于仁义,盗跖资于五善。圣迹之敝,岂
∵有内外?且黄、老之家,符章之伪,水祝之诬,不可
∵胜论。子安于彼,骇于此。玩于浊水,违于清渊耳!
∵白曰:‘有迹不能不敝,有术不能无伪,此乃圣人所
∵以桎梏也。今所惜在作法于贪,遂以成俗。不正其敝
∵,反以为高耳。至若淫妄之徒,世自近鄙。源流蔑然
∵,固【龙按:固,原本作因】不足论。’
∵黑曰:释氏之教,专救夷俗,便无取于诸华邪?
∵白曰:‘曷为其然?为则开端,宜怀属绪。爱物去杀
∵,尚施周人。息心遗荣华之愿,大士布兼济之念。仁
∵义玄一者,何以尚之?惜乎幽旨不亮,未流为累耳!
∵’
∵黑曰:子之论善殆同矣,便事尽于生乎?
∵254页
∵白曰:‘幽冥【龙按:冥,原本作囗】之理,固不极
∵于人事矣。周、孔疑而不辨,释迦辨而不实。将宜废
∵其显晦之迹,存其所要之旨。请尝言之:夫道之以仁
∵义者,服理以从化。帅之以劝化者,循利而迁善。故
∵甘辞兴于有欲,而灭于悟理。流说行于天解,而息于
∵贪伪。是以示来生者,蔽亏于道、释不得已。杜幽闇
∵者,冥【龙按:冥,原本作囗】符于姬、孔闭其兑【
∵龙按:兑,原本作囗】。由斯论之,言之者未必远,
∵知之者未必得,不知者未必失。但知六度与五教并行
∵,信顺与慈悲齐立耳。殊途而同归者,不得守其发轮
∵之辙也!
∵至于此种原经慧琳作于刘宋文帝元嘉十年左右的专“论
∵”之主旨,很明显的,这无非是只因他在当年学士文人与道
∵人道士那般竞起相互争辩驳难孔老佛三教名理之优劣的紧张
∵局面下,欲以是“论”去将这种局面稍予缓和,随且倡言三
∵教之同时并存与发展,虽然殊路,但均以习善而共辙。不巧
∵由于他对于佛教所具有的信心,既已不够浓厚与坚强,譬如
∵:他在该“论”之中,曾说:‘徒称无量之寿,孰见朝颐之
∵叟?咨嗟金刚之固,安觌不朽之质?’以及他对于佛学实相
∵空虚之义理,尤称未能小得通达,譬如:他在该“论”之中
∵,曾说:‘今析豪空树,无伤垂荫之茂。离材虚室,不损轮
∵奂之美。明无常增其渴囗之情,陈苦伪笃其竞展之虑。’由
∵于妄生机毁,譬如:他在该“论”之中,曾说‘且要天堂以
∵就善,曷若服义而蹈道?惧地狱以敕身,孰与从理以端心?
∵礼拜以求免罪,不由只肃之意。施一以邀百倍,弗乘无吝之
∵情。美泥洹之乐,生耽逸之虑。赞法身之妙,肇好奇之心。
∵近欲未弭,远利又兴。虽言菩萨无欲,群生固以有欲矣!甫
∵救交敝之氓,永开利竞之俗。澄神反道,其可得乎?’结果
∵就在此“论”问世之后,固然受到何承天的击赏与呵护,但
∵究为僧众所排摈,以及深受居士宗炳用其椽笔,随予严厉之
∵批斥。幸赖国主之善救,慧琳始得免作实际犯了“他胜”重
∵戒之比丘,于其卒后堕入阿鼻地狱去吃苦受罪!兹为便于同
∵道朋好参考起见,我且谨将宗炳的批斥与何承天之呵护文字
∵,分别辑录校订排比如次:
∵与宗居士书论释慧琳白黑论【龙按:原注曰:即均善
∵论。】
∵近得贤从中郎书,说足下勤西方法事。贤者志其
∵大,岂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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