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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幻术母题与唐代小说

王力坚

[太原]山西大学师范学报,2000年第3期

22-25页

【作者简介】王立辽宁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陈庆纪辽宁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辽宁大连116029

【内容提要】唐代小说幻术母题有丰富的表现,显示了道教法术的影响。其来自唐代社会自由的文化氛围,来自前代的道教与佛教故事传说,也有唐代小说家的创造发展,对于后世小说创作,产生了多种影响。

【英文摘要】Varieties∵of∵magic∵motives∵showing∵in∵Tang∵Dynasty∵reveal∵the∵effect∵of∵Taoist∵magic.∵The∵abundant∵influences∵on∵the∵later∵novel∵writing∵mainly∵come∵from∵the∵free∵cultural∵atmosphere∵of∵Tang∵times,∵from∵the∵folk∵tales∵of∵Taoism∵and∵Buddhism∵in∵previous∵dynasties,∵and∵also∵from∵the∵creation∵and∵development∵of∵the∵novelists∵in∵Tang.

【关∵键∵词】唐代小说/母题/道教/佛经故事/主题学

∵the∵novels∵in∵Tang∵Dynasty/motive/Taoism/the∵folk∵tales∵of∵Taoism∵and∵Buddhism/thematology

【参考文献】

∵[1]王立.论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游仙主题.***师范大学学报.1988,(1).

∵[2]陈伯海.唐代社会的思想潮流与诗歌创作.社会科学战线.1988,(1).

∵[3]杂宝藏经(卷四).元魏吉迦夜共昙曜译.大正新修大藏经(卷四)471a.

∵[4]贤愚经(卷十二•波婆离品).元魏慧觉等译.大正藏(卷四)435a-435b.

∵[5]马鸣.大庄严论(卷五).后秦鸠摩罗什译.大正藏(卷四)289c-290a.

∵[6]善见律毗婆纱(卷三).僧伽跋陀罗译.大正藏(卷二十四)692b~693c.

∵[文章编号]1008-8865(2000)03-0065-05[中图分类号]I207.41[文献标识码]A

∵唐代小说是唐代社会生活诸多方面的形象化反映,透视出唐代社会复杂丰富的文化内涵。唐代比较开放的政治思想统治,儒、释、道的三位一体,孕育衍生出奇光异彩的多元文化。明人冯梦龙《醒世恒言序》云:“崇儒之代,不废二教,亦谓导愚适俗,或有籍焉,以二教为儒之辅可也。”道教思想对唐代小说的影响毋庸置疑,唐代小说中表现出的博大玄妙的道家思想文化也应值得我们重视。本文拟就唐人小说中的道教幻术母题在唐代小说的表现作一番探讨,这对我们进一步了解唐代社会,认识道教思想文化大有裨益。

一、道教幻术母题在唐代小说中的表现型式

∵唐代小说中,大凡得道之人都有一套奇异的道术,他们或床前犁地,或剪纸雕木,或投符念咒呼风唤雨,或虚设幻境役使鬼神,或隐身易形刀砍不死等等,不一而足。其主要表现型式如下:

∵1.开花结果术。薛渔思的《河东记》写板桥三娘子在箱中取木牛木人,耕床前一席地,让小木偶人种上荞麦,“须臾生,花发麦熟,令小人收割持践,可得七八升。又安置小磨子,硙(磨)成面讫,却收木人子于箱中,即取面作烧饼数枚。”五代徐铉《稽神录》也称:“大梁逆旅中有客,不知所从来,恒卖皂荚百茎于世。其荚丰大,又异于常者。日获百钱,则饮而去。有好事者,知其非常人,乃与同店而宿。及夜,穴壁窥之,方见除治床前数尺之地,甚熟,既而出皂荚十数枚种之。少顷既生,时窥之,转复滋长。向晓,则已垂实矣。即自采掇,伐其树,锉而焚之。及明,携之而去。自是遂出,莫知所之。”杜光庭《续神仙传》写杭州监官人马自然,曾于宴席上施展其术,“以瓷器盛土种瓜,须臾引蔓,生花结实,取食众宾,皆称香美,异于常瓜。”

∵2.剪纸雕木术(木鸟故事)。郑处诲《明皇杂录》载天宝年间深于道术的孙甑生,“善辏石累卵,折草为人马,乘之东西驰走”。冯翊子《桂苑丛谈》写咸通初年颇有道术的进士张辞,能用纸“剪蛱蝶二三十枚,以气吹之,成列而飞,如此累刻,以指收之,俄皆在手”。用片楮也可“剪二鹤于厅前,以水骋之,俄而翔翥”。张鷟《朝野佥载》卷六云洛州县令殷文亮“性巧好酒,刻木为人,衣以缯彩,酌酒行觞,皆有次第。又作妓女,唱歌吹笙,皆能应节。饮不尽,即小木儿不肯把;饮未竟,则木妓女歌管连理催”。同书又载:一个技巧的木匠杨条廉能“刻木作僧,手执一碗,自能行乞,碗中钱满,关键忽发,自然作声云:‘布施’”。柳祥《潇湘录•襄阳老叟》写老叟教授工匠唐并华制作木飞鹤的故事。并华得到老叟授予的斧后,“造飞物即飞,造行物即行”,爱上容色姝丽的王枚之女,就做成一双木飞鹤,夜间与之乘木鹤归襄阳。杜光庭《仙传拾遗》中的韩志和也“善雕木为鸾鹤鸟鹊之形,置机捩于腹中,发之则飞高三二百尺,数百步外方始却下”。其实这种道术,《列子•汤问》中就记载了一个惬师,也曾造过一个外貌跟真人一样但会千变万化的木人。晋人傅玄《马先生传》也记载有人造出会击鼓吹箫,会跳丸掷剑,会缘绠倒立的大木人。梁元帝萧绎《金楼子•志怪》也曾衍述《列子》的记载。这类型式的道术,严格说来算不上道术,只能反映能工巧匠们精湛的技艺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表达了实现理想的愿望和要求。

∵3.投符念咒术。投符之术是道家最基本的法术之一,这一意象在唐代小说中是很普遍的。葛洪《抱朴子•退览》曾介绍过一种与剑术相联系的幻术,其中就谈到用符之事,“其法用药用符,乃能令人飞行上下,隐沦无方,含笑为妇人,蹙面即为老翁,踞地即为小儿,执杖即成林木,种物即生瓜果可食,画地成河,振壤成山,坐致行厨,兴云起火,无所不为也”。张读《宣室志》载程逸人会符术,萧季平无疾暴卒,程于是“朱书一符,向空掷之,仅食顷,季平果苏”。同书《骆玄素》载小吏骆玄素曾向一老翁学习符术,回家后,“以符术行里中,常有孕妇,过期不产,玄素以符一道,令饵之,其夕即产,于儿手中得所吞之符”。康軿《剧谈录》写金陵人许元长、王琼“善出符幻变,近于役使鬼神”,同书还写张定“每见到图障屏风,有人物音乐者,以手指之,皆能飞走歌舞,言笑趋动,与真无异”。《续神仙传》中的马自然会书符召鼠,令之出城。念咒也是道家惯用的手段,念咒可以治病,可以改变事物,如《酉阳杂俎•王先生》载,当里中火起烧到庐舍时,王先生“厉生呼曰:‘火且止!火且止!于是火灭’”。《仙传拾遗》中的叶法善会投符让拦路石飞去。《续神仙传•马自然》写马自然能够“指溪水逆流食顷,指柳树令随溪水来去,指断桥令断复续”。当他南游越州洞岩禅院时,三百僧人傲不为礼,自然运用法术使之无法下床。

∵4.呼风唤雨,虚设幻境。唐人小说中的道术往往能呼风唤雨。戴孚《广异记》写一道士收下弟子辅神通后,“乃引神通入水中。谓通曰:‘我入之时,汝宜随之,无惮为也。’既入,使至其居所”。可见该道士会避水法能够生活在水中。李复言《续玄怪录》中的道士欲度杜子春成仙,虚设恐怖幻境考验子春,在考验之前,道士告诫说:“慎勿语。虽尊神恶鬼夜叉,猛兽地狱,及君之亲属,为所困缚万苦,皆非真实,但当不动不语,宜安心莫惧,终无所苦,当一心念吾所言。”子春经受住各种恐怖惊吓,但当孩子被撞死时,子春“噫”了一声,终因“爱”心未忘而没入仙籍。段成式《酉阳杂俎•王先生》里的王先生也擅此术,能够在瞬间让门庭变成险峻的悬崖、重叠的山谷。《宣室志•周生》中周生的道术更让人惊奇,他能够在昏暗的虚室中用数百根筷子做成梯子到天上把月亮摘下来,当中秋之夜客人们在庭院中等着时,“忽觉天地嚷晦,仰而视之,即又无纤云。俄闻生呼口:‘某至矣’。因开其室。生曰:‘月在某衣中耳,请客观焉。’因以举之,其衣中出月寸许。忽一室尽明,寒通肌骨。”皇甫氏《原化记》中的潘老人能够于空室中幻化出异常华盛的茵褥翠幕和丰盛的宴席,又能用拳头大的宝葫芦,把幻化出的“床席账幕,凡是用度,悉纳其中”。《仙传拾遗》写张定更是道高一丈,他能用一瓶水“置于庭中,禹步绕三二匝,乃倾于庭院内,见人无数,皆长六七寸,官僚将吏,士女看人,喧间满庭。即见无比设听戏场,局筵队伙,音乐百戏,楼阁车棚,无不精审。……至夕,复侧瓶于庭,人物车马,通澳俱入瓶内”,道术真可谓奇幻无比,小小的宝葫芦、水瓶竟有这么大的容量,这是唐代小说家们对于佛经故事母题的一个发展,这一主题意象以致成为后来《西游记》的主要情节之一。

∵5.隐身易形术。隐身易形是道家奇术的主要手段,专业道士们的隐身易形术更是老道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或隐身、或变形、或分身、或分解肢体然后聚合为人,打不痛杀不死。张荐《灵怪集》写鄂州关司法的佣人钮婆,带有一孙名万儿,同主人的小男封六年龄相仿,常在一起玩耍。“每封六制新衣,必易其故者与万儿。一旦,钮婆忽怒曰:‘皆是小儿,何贵何贱?而彼衣皆新,而我儿得其旧,甚不平也。’”关妻责怪钮婆不知贵贱有别之理,于是钮婆即施展法术:“遂引封六及孙,悉纳于裙下,着地技之。关妻惊起夺之,两手悉为钮婆之孙,形状衣服皆一,不可辨。乃曰:‘此即同矣!’……良久,又以二子致裙下技之,即各复本矣。……”后来当关司法夫妇时,钮婆早变作关司法到观察使那儿了,关回到家,堂前也有一关司法先回来了,关妻也难以辨认。薛渔思《河东记》中的板桥三娘子做的烧饼让客人们吃了结果变成驴。叶静能因事得罪玄宗,被斩首,天宝末年玄宗幸蜀时却又遇见他。叶法善会用巨橡化作麦处主。张定能“自以刀剑剪手足,创剔五脏,分挂四壁,良久,自复其身。晏然无苦”。皇甫枚《三水小牍》写樵夫侯元家道贫寒,遇到神君相助,教给他变化隐显之术,可以变化百物,驱使鬼魅,草木土石,都可以被他变成武器、士兵。同书还写温璋因一老者挡住了去路,惩罚老者二十大棍,老者却无痛苦状。温璋派人跟踪,原来老者正是庙中神仙所变。

∵6.役使鬼神术。李枚《纂异记•陈季卿》中的终南山翁能以竹叶作舟,放在图中的渭水上面,一夜之间送其回家,又回到青龙寺。《酉阳杂俎》前集卷五“云安井”条,写长江支流近江十五里,“皆滩石险恶,难于沿溯”,翟乾佑乃施展法术如群龙,“一夕之间,风雪震击,一十四里,尽为平潭矣”。张读《宣室志》写杨居士有奇术,因得罪太守,乃作法让众妓“皆仆地,瞬息暴风起,飘其乐器而去。追至夜分,诸妓方寤,乐器亦归于旧所。太守质问众妓,皆云黑无所见”。《续神仙传》中的马自然能从“遍身及袜上摸钱,所出钱不知多少,掷之皆青铜钱,撒投井中,呼之一一飞出,人有收取,顷之复失”。

∵此外还有炼丹术、摄魂术等,也有施假道术的江湖骗子,难于一一类分。业浅的小道只会雕虫小技,艺深的老道往往数艺压身,显示出变幻难测的本领。小说也揭露了一些利用幻术行骗自食其果的术士,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当然,上述类分不过是为了叙述的方便,仅举其荦荦大者,实际上道教的玄妙幻术还远远不止于此。

二、道家与道教传统对唐代小说作者的浸染

∵历史文化传统的积淀和外来文化的加盟,使唐代小说中的奇术更为绚丽多彩。《庄子•逍遥游》中即有藐姑射之山神人的形象描绘,秦汉时代,长生不死升天成仙的信奉大为倡扬,秦皇汉武的求仙访道声势浩大,在文学史上形成了一个游仙主题[1],历久传扬。封建帝王的崇拜道教,更激起了士子文人们的浓厚兴趣,于是他们在作意好奇的心理驱使下,无意识地融进了道家的思想文化,致使唐代小说中的道家思想尤其是令人企羡的道家奇术蔚为壮观,成为一道亮丽的主题风景。

∵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早在秦汉时代,有关神仙方术的思想就已相当发达。历经魏晋南北朝的发展丰富及佛教的广为散播,佛道互相渗透,到唐代,作家们所承受的多元文化的影响就更为丰富复杂了。他们从历史文化积淀的母体中又培育出许许多多的文学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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