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有个论敌告子,说过一句名言:“食色,性也。”却被很多人张冠李戴为孟子的话:饮食男女就是人性。孟子压根儿就不同意这种看法,食色是所有动物皆有的共性,而非人所独具的特性。若以食色为人性,就是将人类混同为禽兽。他问告子,如果食色就是人性,狗也有食色,牛也有食色,难道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吗?孟子所谓人性,是指人类之所以区别于禽兽的特性。
这个特性是什么呢?孟子说,就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他举例说,人乍见小孩要掉进井里,那一刻,皆会有“怵惕恻隐之心”。他可能并不认识小孩的父母,也不是为在乡党朋友中邀誉,而是人的本能使然。这就是人性,人与“非人”的界线:没有这个恻隐之心,“非人也”;没有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也“非人也”。所以,孟子主张“人性善”。假设我们追问,这样心那样心,是与生俱来不学而能的“良知”“良能”吗?是人类固有的天性吗?孟子说是,荀子却说不是,他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争,原本跟禽兽一样,所以人性本恶而非善。
我们今人可能更赞成“人性恶”,或赞成告子的主张:人性无所谓善恶,既可为善,也可为恶。好像都比孟子深刻。其实,孟子对人性的认识并不肤浅,他虽然说“人性善”,却感叹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人类与禽兽的差别,就那么一点点,比“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比喻还恐怖。既然如此,孟子为什么还要主张“人性善”呢?
因为他相信人之所以为人,而不为禽兽,就是他能超越自我。人是什么?儒家经典《尚书》说:“惟人万物之灵。”灵就灵在他有智性。东汉儒家学者许慎《说文解字》,中国最早的字典,解释这个“人”字:“天地所生最贵者。”贵就贵在他能超越禽兽。这是儒家先哲对人类的定位,可能不是科学真理,却是一种人文智慧。人与禽兽的差别,虽然就那么一点点,但人能觉善知善,正如水朝下流一样,知道择善而从,而禽兽不能。孟子主张“人性善”,是说人性中蕴含着“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可能性,如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这就是人性中的善根,好比一粒种子,播在土壤里,就会发芽,长叶开花,结出善果。若是一粒石子,即使播在沃壤里,能发什么芽呢?当然,我们也可以将与生俱来的弱点或劣根比喻为一粒种子,播在土壤里,也会发芽,开出“恶之花”,结出恶果。
但人之初呢?古代少儿课本《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就是孟子“性善”论的普及版。这不是科学论证,而是源自最无私最真诚最善良的人性:父性与母性。谁会在为人父为人母后,对自己牙牙学语或刚发蒙读书的孩子诅咒“人之初,性本恶”呢?除非他有病。即使孩子做错了事,甚至不学好,父母也会鼓励他说:“孩子,你的本质是好的;把错误改正了,一样是好孩子。”不仅父母,凡有爱心的老师也会这样教育学生。孟子逢人便“道性善”,苦口婆心,就是出自这种悲天悯人的爱心。胡适曾说,孔子学说是“爸爸政策”,孟子学说是“妈妈政策”。我认为,这是对孟子“道性善”最合情合理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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