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禅多年,以自身的体验得出这么一个认识:禅宗的开悟是确有其事,真实不虚的,是可以籍身心去求其实证的,而决非只是供理论、研究的学问或是以生灭妄心去揣度、理解即可通达的境界。禅悟的体验随其层次的深入,最终必将引起思维方式、人生观念包括生理气血在内的改变。这些变化,决不是非此即彼的改变,而是使身心逐步趋于圆满、完善、真实和本来,是生命的觉醒、智慧的开发;是人格自尊的升华和生命本质的确认。禅的智慧是人类智慧的极致,它于平凡之中昭示出人生的本来面目,于日常机用明指出心灵的真实归宿。悟后的人生是清明无累、智者不惑的人生;是潇洒自在、生机盎然的人生,是自利利他、价值若天的人生。
我曾将自己学禅的方法、体会介绍给周围的一些朋友,意外地收到很好的反响,他们籍禅的修养给身心带来了不同程度的收益。我深深地觉得这个时代的人们,尤其是青年,其身心需要禅,需要禅的安抚和救济,需要禅的净化和启悟。如今,我尝试将自己浅尝禅味的一些愉悦体验述之文字,以期介绍给更多的青年朋友。虽然这其中难免浅陋,但点滴来自亲身的觉受,谨为大家提供一份参考、借鉴。甚则,希望由此能鼓励更多的青年朋友走上禅修——一这条生命的觉醒之路上来。
在众多机缘的促成下,我幸运地在很年轻的年龄就接触到佛法,接触到禅,并发心藉学禅打破生命的疑惑,觉醒人生一场大梦。佛陀以他的实际体验证悟到“万法唯心”这宇宙、人生的真谛。禅宗亦倡导“即心是佛”。那么这世界究竟是心?是物?此心究竟是佛?是魔?此心耶?彼心耶?这就要我们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去了解、明察我人的这个心究竟是怎么回事,以生命的真实体验去消释生命的疑难。这是我在比较、尝试了诸多法门之后选择观心法门作为入禅之修持方法的原由。
观心功夫的最初阶段实际上是个收心的过程。因为我们要了解自己的心理状况,必须将惯于外逐的思维收回来观察自我。所以刚开始作观心功夫觉得很吃力、很紧张,往往愈观愈乱,不是心观念,而是念拢心,主宾不明,心念纷纭迭变,犹如乱麻,稍一松懈,好不容易收回的心马上又为外境转去。心里不仅不觉清静,有时反而愈觉烦乱,甚而会引起生理上的一些不适。其实,这些都属于修持过程中必然出现的正常反映。因为我们的思维惯性总是习于向外驰逐,关注于外部世界,而禅修的要求则是要扭转这种惯性,返回到内心世界上下功夫。于是理智与本能、改革与习惯的交战就产生了以上种种反应。一个肯于思考的人由此会发现:我们平时妄谈战胜什么、征服什么,而最终连战胜、征服的主体——自己的心都不能很好的了解、控制。这不正说明了我们心力的虚弱与无奈!
在这期间,一定要确立正见,反复研读、理解、领会佛法的基本道理,坚定信心,以防产生退却之心。因为与习惯了十几年、几十年的思维惯性斗争,确是件不容易的事。一定要毫不懈怠地于行、住、坐、卧时,观照每一起落的心念,清醒地知道当下的所思所为。
这样努力修持下去,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日子之后,就会进入到“名符其实”的观心阶段。这时,外向思维的惯性得以控制,心灵内向性的观照力逐步增强。内心世界由混浊、杂乱开始变得清晰,心念的急流得以缓和,每一念的产生、消亡都了然于心,难以瞒昧,已能领略一点“独坐溪边任水流”的意趣。主宾地位朗然,真心逐步开始主宰心国了。尽管有时仍不免“随波逐流方;因循惯性,但能即刻立定足跟。由于心力向内集中,这阶段往往会出现对外境影响的反应减弱、迟钝和无谓现象。以往牵心挂念,耿耿入怀的人事,如今处之似乎超然了许多,疏淡了许多,不似以往那么熟络和投入了。并且由于只观当下一念,放弃了对所过之念的执着,还可能出现一些健忘现象。这些不能不算是禅修功夫的一点成绩。
但是,有时也会感到莫名的烦恼陡然而生弥慢心胸难以排遣,妄念如瀑,难以抑制,心境动摇、紊乱,一时让人招架不住。这种现象的出现,如果不是外境的较大变故所致,那么多半是由于观照力的加强作用于意识本身,引起其积习的腾翻,如同打扫一间满是尘埃的房子,没有打扫前尘埃平静,一旦清扫,尘土飞扬。实际上这都是一种清除积垢的过程和现象。
随着内明程度的深入,此时,对人世和自身的理解也会深刻很多,不时会生发出许多绝妙的人生感悟,自觉智慧在日益提高。虽说对外境刺激的反应减弱,但对事物的洞察力、理解力却在增强。直觉的功能亦异常敏锐。不知是不是禅修现象的共性,即是,此时对大自然的感受力加强了,似乎能体会到大自然漾溢出的一种富有生命性的亲和力。对广褒的天空、无垠的旷野、奔流的江河,哪怕是一块绿茵、一株小花都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
心念的急流无始无终,不舍昼夜地流逝着。随着功夫的深入,它逐渐缓和下来,逐渐有序化了。而不是象以往一念产生,数念共发、每一念头的生灭都完整、清晰地拣过心灵的天空,念与念之间的衔接、过渡都分界井然。终于有一天,前念已过去,后念尚未生起,此时心灵一片空寂,于空寂时对内外身心世界又了然觉知,纤尘不昧。当此时也,若能于空寂灵知中回光反照,猛着精彩,一定会豁然开出一个崭新、明澈的心灵世界。这一念不生而又了然觉知之处,不正是我们憔悴身心,铁鞋踏破而苦苦寻觅的生命本性么?不正是我们苦海浮沉、漂泊无依的身心归宿之处么?我们所有的思维念头如流水须臾不停不可把捉,如浮云来去无迹,实无定性,并没有一个什么真实、永恒的感觉,知觉的东西存在,只是觉性的大海里泛起的浮沤,觉性的天空里飘出的流云,而唯一真实永恒的不正是这如如不动、本自具足、清净无染,能生万法的生命觉性?我们一切的心念起于斯,没于斯。但无始以来,我们却执妄为真,舍本逐末,妄认浮沤、流云为真实,而瞒昧了生命的本来觉性。于是,我们痛苦、烦恼、迷茫、苦闷,我们拚命地追求却不知方向,辛劳地忙碌而不明目的,生不知为何,死亦不甘其心,大好的人生变成了自我惩罚、自我迷惑。功夫至此,不能不算是一大进步。但是究竟又有多少人不会当面错过,当仁不让地勇敢承担这生命的本来面目、这真实而永恒的生命觉性呢?相反,不少人至此不仅不知回光反照、自悟自得,从此用功,反而在执着惯性的驱使下往往作出退不可及的行为: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个空寂的境界岂能让它走失!于是拚命保持这一念不生的状态,并欣然以此为功夫。殊不知,才勘破“有”的虚妄,却又执实于“无”,所执不同,其愚岂异?老在非此即彼的二边对待中打滚,哪里有了悟之期呢?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发现人类思维的虚弱性;总希望找到一个思维寻思、把捉的对象。难怪黄檗禅师说:“忘景犹易,忘心至难,人不敢忘心,恐落空无捞摸处”。实际上只有放下妄执,存丝不挂,方能显露真常。更何况,一个禅者的生活作略是具大活泼,现大机用的。既然明见了真实,确立了本来,又何惧浮云去来,黑浪翻天。任其风纷纭迭变,遮天盖日,毕竟如幻,岂能我瞒?人脑的机能就是思考的,为什么要扼其天性令它一念不生呢?如此岂不是走上了枯木禅的邪途!
经过一番艰难的心行功夫,至此,似乎可稍事歇息。就现实的生活而言,可以说我们终于找到了身心的归宿,发现了生活的真谛。因为我们分清了主宾,明辨了我们眼、耳、鼻、舌、身、意只是“我”的种种工具,应该受“我”的支配、使用和主宰。因此,也就结束了“我”长久的来反为它们所驱使、所束缚、所愚弄的历史。这是一个很重大、很有意义的发现或悟入。因为它重新建立了“我”的人格和自尊,确立了“我”在心国中失去长久的地位,独得了真正的独立和自由。但是,作为一个矢志了脱生死,发心参究向上一着的禅者来说,此时仅是个开始。因为,你虽明见了生命的觉性,但其实也,仍有一个惺寂的觉性存在,它的本质究竟如何?是如何能起大机、现大用的?换言之,我们以智慧之功勘破了心念的虚妄性,但这能“观”的主体又是谁呢?这些尤是禅修继续用功的目标。正如古人所言:“莫道无心便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山。”而且,就这小小的休歇之处也还得时时护持,不任其因循惯性,为境风识浪所动摇。
至于末后的功夫,一则保任,如牧牛一般。二则在明师的指点下,穷究这能观的“我”究竟是谁,如咬铁团一般真参实悟讨个究竟。直至有一天桶底脱落,“翻身触破太虚空”,觉醒千年迷梦,方能“独坐大雄峰”,领悟最真实的人生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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