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博大精深,方便多门,实为研讨宇宙人生至圆至彻至彰之教理。徒以世人所知障重,多误认佛学为迷信而不屑一顾,致法道未能大弘。此等人实未尝一读佛经,殊不知倘一加阅读,则无有不感佩兴起,而遂信受奉行者矣!笔者卒业大学工科,初亦不信因果,斥佛学为迷信。后以因缘,得读佛经,始觉从前之枉读多书,均枝节而非根本。于是请阅佛书,定购佛志,渐入解行。近日读经阅志,颇多感触,爰将愚意陈其大略,亦以见原学科学者对佛学之信解为何如。若有未逮,尚希诸长者大德指正是幸。
佛学如杲日丽天,五色缤纷,罄无不包,该无不尽。诚兼宗教哲学科学三者;而超出三者之上。佛陀以一大事因缘,出生此世。以众生与佛本同一体性,此一大事因缘即在使众生自修自证,自行度脱。一切佛菩萨善知识之说法开示,均仅助人悟解,而证须自证。要知“身心本不相代”也,亦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盖一杯水之温度若何,即使以最科学化之言辞,告以系摄氏或华氏若干度,听者除非自饮一口,否则任令横说竖说,总说不亲切。是以佛四十九年说法,均系当机而说,看似并无一定,因此读佛经者往往觉有矛盾,迷惘莫知所从。但如认清此点,即不致有难认处。虽空有纷争,十宗并起(我国大乘八宗,连小乘二宗为十),然“归元性无二”也。且佛但于证处须人自证,于开示说法处,固未尝不说得明明白白;其所以有反说侧说,亦因正面说尚未能悟,始用以迎机者耳,非以造成疑云世界为贵也。
今即如“信解行证”四字,除证系最后一着外,其他三字之重要次序,即各说不同,其实亦各求其契机耳。如有引太虚法师说:“要知佛法重实行,尤重理解,故凡真实行者,宜依教明理而起正行,始得正轨,否则易入邪途魔境矣!
”亦有言“佛法重在修证”者;而净土宗则言“信愿行三”
,“信得深则愿得切,始行得真。”又言“重在实行”。此均对病而发之言,否则不将究以何说为准耶?犹记故里有一念佛修行之善女人,信愿非不深切,修行亦虔诚,而家产中有鱼荡,每岁必向乡农收荡租,或劝其改为放生湖,禁乡人捕鱼而豁其荡租,勿顾也。此盖未能解念佛为了何事。此等人比比皆是,全在佛学中不生根。则以言今日之机,当又以太虚大师之言为最合宜,盖理解得透,自能起行;而所以不信者,亦由理不明解未正也,否则信是迷信,行是邪行。佛学之理论,非但不违背科学,且科学上之发见发明,在在足以证明佛学。即以最基本之时间空间言,科学谈人类之历史,地球之生成,动须几千万年,而佛言“劫波”(Kalpas。一小劫一增一减合一千六百八十万年,二十小劫为一中劫,四中劫为一大劫)。又科学言距离,天文中用“光年”(Light∵Year)(光速每秒十八万六千哩,此即光行一年之距离),而佛言十万亿“佛土”等。科学证明物质与能力可以互换,而佛学言根身器界,皆是第八阿赖耶识之相分。此即心物不一,心物统一也。俞平伯先圭言:“我确信心的改革也就是物的改革,物的改革也就是心的改革……,心物交汇于圆周的点上……即所谓圆成实。”旨哉言乎!心物当系世间一切相对中之一对,各占圆周之一半,如读三角学,即可知正无穷大(+∞)与负无穷大(-∞)之两极端相交于无穷大之远处。故此心物交汇而成之圆周,量如虚空,含吐十方,无始无终,无来无去,竖穷横遍,如如不动。此圆正观如是,反观亦如是,故各契其机,归元无二。坛经云:“此宗本无诤,诤即失道意”,岂徒禅宗一宗,整个佛教亦本应无诤也。
近阅各佛学杂志,见各说颇有不同,惟细究其实,亦观点之不同耳。然亦有难行强合者。各得一则,爰陈鄙见于下,非作平议,聊抒固陋而已。
一、关于唯识
愚初阅觉有情十月号超清居上“见浊”一文,慨叹异哉!所谓新唯识论者,而不知新唯识论何人所作,更未见其内容。继阅世间解第三期,始知系熊十力先生之作,该期复有熊先生之“读智论抄”,屡提新论,则似均系“融摄儒佛”,“不主出世”,而“于百家之学,主张析其异而会其通”者也。夫三教固不能强行混同为一,既有世间解第四期周少如老居士明辨之;其理论之失,复有子韬居士“读读智论抄”详言之;兹不赘论。愚独怪其论断“佛氏于本体,只见是无为无作,却不悟是无为而为,无作而作”之随便下得有趣。盖其所下按语之一段智论,于“问曰:诸法实相,无为无作,精进有为有作相,云何以实相为首?”下,本明明曰:“答曰:虽知诸法实相,无为无作,以本愿大悲,欲度众生故,于无作中,以精进力,度脱一切”,佛氏何尝无为,不过所为者一大事因缘,大慈大悲度脱一切众生也。度脱一切众生而不见一众生得度者,众生与佛本同一体性,自修自度也。熊氏误解“度脱”,故其论断中又曰:“良由佛氏在求度脱,故其证体偏滞于寂耳。”此不知度脱不离当世,试观其所盛赞之儒者,“尽其位育参赞之功”,即使充其极,岂不是欲便人人“好好的生,好好的死”
,而何及佛氏欲使一切众生“好好的生,好好的死”,之慈悲度脱一切众生乎?度脱而必是出世,则坛经“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之语,将何依乎?
又熊氐误认在世间假相之外,另有一绝对的独立的“本体”,故以为度脱系超世间,而证体偏滞于寂。此意之误,子韬居士亦已详驳之;而更须知业识无尽,众生无尽,轮回无尽,故度脱亦无尽,竖穷三际,横遍十方,无始无终。每见人喜问:“佛何时度尽一切众生?”或“既知轮回无尽,何能度尽众生?”计终始者,皆是世间小智,于以知佛菩萨大慈大悲随缘精进度生之弘愿为伟大也。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阿难***亦“若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普贤菩萨“乃至虚空世界尽,我愿究竟恒无尽”,固不妄计度得尽度不尽也。计度脱为“毁世间”,及计绝对的超现象的“本体”者,何足以语此!
最后引觉群第五十三期陈铭枢氏之言为证:“宇宙人生一切现象都系相对,绝对是眼不可得而见,口不可得而言的;然绝非离开相对另有所谓绝对的东西。是故“实在”----“真理”是一,不可有二。即绝对与相对亦不过作两个名词的看法,亦不可有二。”绝对而独立之“本体”何在乎?何人“持邪见”,何人“无知”,岂不皎然明乎?
二、关于禅宗
阅觉有清十一月号超清居士“如何振兴今日的禅宗”及世间解第四期“为今日之禅宗悲”二文,知为“心灯录”一书而发,谓其纯系邪说。而沪地恰有万少石居士等倡重印此书,愚亦曾请得一册,尚未翻阅,见此二文后亟取读一过,深觉有不可不言者,盖即以愚于禅宗纯是门外汉之人观之,此事所关甚大也。我国文字,一字有时可代表多种词类,或为名词,或为动词等;有时即使同为名词,前后之意义亦不同;尤其如佛经等译自外文之书,最有此情形。其中特别是“心”之一字,或合称“身心”,或合称“心性”,或称“三界唯心”,或称“识心”,或称“心物”,或称“妙净明心”,种种不一。虽意义不同,而并无符号加以区别。楞严贯摄注中曾就该经稍加分别,今亦依义别之,可得四类:(一)“纵不能见心肝脾胄;爪生发长,筋转脉摇,诚合明了。”则系“肉心”也。(二)“汝等尚以缘心听法,此法亦缘,非得法性”,则系“妄心”,亦即“意识”,愚喜以“心”号表之。“识心”属之,“身心”及“心物”有时亦属之。(三)“如是见性,是心非眼”,则系第八阿赖那识之见分,亦即带妄之真心,“身心”及“心物”有时亦属之。(四)“常住真心”“妙净明心”,则系阿赖耶识当体转为大圆镜智时之异名,亦即无垢识,亦即真如,所谓“真心”也。而通常所称之“心”,又大多为(二)(三)两项,或总指八识之见分,故颇不易加以区别也。
“心灯录”之所以有人认为空前绝后,有人称其纯系邪说,成两极端者,亦由此“心”之一字也。楞严云:“元依一精明,分成六和合”,一精明者,“识精元明”也;六和合者,“见精”或“见性”及“闻性”等也,亦即上所言第(三)项带妄之真心也,亦即阿赖耶识之见分也。此“心”
与佛同一体性而尚带无明,但离此“心”亦别无有另外之真心。故贯摄注云:“其体全是真心而具无明,虽具无明,而众生分上舍此别无真体。”此“心”亦即末那所执以为之“我”也。是以有人不敢提“我”者,以对已明心见性时之“真心”言,此“心”犹具无明;而有人不避忌讳,和盘托出,谓“心即我也”者,以体妄即真也。各契其机,各有时节因缘,言“我”而不“执我”,可也。
上来所说,观心灯录自明,该书蒋氏跋,即明曰:“本世尊天上天下惟吾***之旨,特提此我二字为逗机之方便;殆欲人体妄即真,澈悟于未动念之先耳。”又曰:“若夫见地未澈,误入歧途,认妄我为真我……则岂老人垂训之意哉。”而书中亦言“而今要出生死,只要当下悟得此我,而不着相,便一超还至觉明以前,与如来觌面”,则固须言我而不执我也。世间解第三期净胜居士“禅宗的三关”文中,引三峰禅师云:“若坐中照得昭昭灵灵为自己者,谓之默照禅。皆邪禅也。话头有犯身命犯心性者切不可参……犯心性者如念佛的是谁,本来面目等。”而万少石居士武于觉群五十四期引心灯录云:“当此诸念皆空之时,有一明明不空者,而知诸念之空,这是甚么?可以大悟矣!”又王季同氏亦不废参谁字话头,故万氏与之论云:“居士既于谁字上得个入处,即乞于谁字上猛着精采。”所以似相违者,亦上述“心”字之故也,亦各契其机也。“谁”者,学人自己也,“我”也,阿赖耶识之见分也。“一明明不空”者,见见分也,自证分也。世间解第四期北云老先生记太虚大师之言曰:“比如修空观的人,先看一切东西是空的,又看自己念头,本来也是空的,到了这个时候,毕竟还有个观空之观,仍是不空,这个能观的心,即是自证分。”又言:“心即是见分,物即是相分,而见相二分,皆无自性,因为他均依自证分而起的。心和物,不过是用,自证分才是体。”岂不是上述所诤之“心”之一字乎?又心灯录亦引三峰云:“七日得悟,犹是莽汉。若有上等人来,我教他当下即悟。”而六祖向惠明云:“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悟者,悟那时即是自己本来面目也;不过六祖不教参,即予直指,故得言下顿悟也。
心灯录之仍是体妄即真,愚读至其引楞严云:“不汝还者,非汝而谁”,以为“今还不去者,惟有此我。一明此我,则性觉妙明,常住真心……皆是此我之尊号尊称”而益信。盖楞严显见不还,明曰:“且汝见我,见精明元。此见虽非妙精明心,如第二月,非是月影……汝见八种见精明性,当欲谁还”,则此不还者,明是“见精”或称“见性”,非即妙精明心也。又该书不晓佛经本译自梵文,而妄用拆字法,如观自在(观世音)菩萨。Avalokitesvara∵Bodhisattva释为观“我”常常在此;又舍利子(舍利弗)Sariputta释为“我”之家舍中无往不利之“我”等。此则即使言之有中,亦不足取。
至超清居士所称,学佛者无论习何宗,均当兼研究经论,自是至言。(学净土而智慧力不足者,才专门念佛)禅宗自非例外,有时而言传授心印,不须经论者,当亦系迎机之方便说法耳。其意岂不谓佛所证境界,任令如何说,总说不亲切,故不可说不可说,而须人自证也。然不可说而终于说法四十九年,三藏十二部,浩如烟海者,岂非就第二月说说亦不妨,且不说则不足以助显其真。盖“说”与“不说”亦系不二也。世间解第四期苦水先生揣龠录论文殊与维摩诘之说入不二法门,因一个“语”,一个“默”,而称“试问:默然之前,倘无文殊之说,默然之后,倘无文殊之解,则维摩的默将落在什么处?……致使维摩诘长者占却上风,吾辈后人对于文殊且不得孤负。”其实两大士正是半斤八两,“语”与“默”正是不二中之一对。倘无文殊之“语”于前,愚管保摩诘绝不“默”于后,因文殊已先说,机会来得凑巧,落得默然耳;若两大士易处,先问维摩云何菩萨入不二法门,则维摩必将说文殊之所说,而轮及文殊时,文殊亦将“默然无言”也。正是谁也不让谁,难分轩轾;正如苦水先生所谓“文殊维摩,狼狈为奸……正好一串拴来,同坑埋却。
”今若专对禅宗论,则六祖本曰:“即此不立二字,亦是文字。”已足醒彼主张不须经论者有余。试问此后再有人计度“说”与“不说”之孰优孰劣乎?早可“同坑埋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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