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马祖道一禅法别说

段玉明

内容提要:马祖禅法可以凝练地概括为“即此用”、∵∵“离此用”与喝打三个层次。“即此用”是即色用,“离此用”是即心用,喝打出入即离。此一概括是后人对马祖禅法理解逐步系统化、精致化的结果。

关键词:马祖∵∵即此用∵∵离此用∵∵喝打

作者简介:段玉明,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教授

关于马祖道一禅法,赜藏《古尊宿语录》卷一《怀海传》下记有一段非常说明问题的禅话:

师再参马祖,祖竖起拂子。师云:∵∵“即此用,离此用?”祖挂拂

子于旧处。∵∵良久,祖云:∵∵“你已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师遂取拂

子竖起。祖云:∵∵“即此用,∵∵离此用?”∵∵师亦挂拂子于旧处。祖便喝。

师直得三日耳聋。

据日本学者柳田圣山的研究,原本《古尊宿语录》并无此一段记载——它们应是明永乐十一年(1414年)∵∵《古尊宿语录》人《藏》时增人的。尽管如此,此一段禅话却并不是元明时期才有的。普济《五灯会元》卷三《怀海传》:

师再参,侍立次。∵∵(马)祖目视绳床角拂子,∵∵师日:∵∵“即此用,

离此用?”祖日:“汝向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师取拂子竖起,祖

日:∵∵“即此用,∵∵离此用?”∵∵师挂拂子于旧处。祖振威一喝,∵∵师直得三

日耳聋。自此雷音将震。

与《五灯会元》成书同时或略早,佚名《锦绣万花谷》前集卷二十八亦载:

百丈恒禅师参马祖。祖指拂子,∵∵百丈云:∵∵“即此用,∵∵离此用?”

祖日:∵∵“若有人间汝,汝作么道?”百丈取拂子竖起,祖日:∵∵“只这

个,∵∵(更)别有?”∵∵百丈挂拂子退身立,祖便喝。百丈忽然大省。后

常云:“我被马大师一喝,直得三日耳聋。”

三者文字小有出入,而内容大体一致,说明此一禅话南宋时已颇流行。更往前溯,在《雪窦和尚拈古》中已有此一禅话:

举百丈再参马祖,侍立次。祖以目视禅床角头拂子,丈云:∵∵“即

此用,离此用?”祖云:“尔他后开两片皮,将何为人?”丈取拂子竖

起,祖云:∵∵“即此用,∵∵离此用?”∵∵丈挂拂子于旧处。祖便喝,∵∵百丈直

得三日耳聋。

雪窦为宋初云门高僧,其拈古已有此一禅话,说明此一禅话宋初已经存在。一般认为,雪窦颂古、拈古,其“古”多是采自道原的《景德传灯录》。然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六《怀海传》所记此一禅话却有出入:

师一日诣马祖,法塔祖于禅床角取拂子示之。师云:∵∵“只遮个,

更别有?”祖乃放旧处,云:∵∵“尔已后将什么何为人?”师却取拂子示

之。祖云:∵∵“只遮个,更别有?”∵∵师以拂子挂安旧处。方侍立,祖叱

之。……一日师谓众日:∵∵“佛法不是小事。老僧昔再蒙马大师一喝,

直得三日耳聋眼黑。”

叙述性文字的出入置诸不言,关键是在“只遮个,更别有”与“即此用,离此用”的不同。∵∵“只遮个”与“即此用”差可相通,而“更别有”与“离此用”却有一定距离。“更别有”是“还有别的什么”,∵∵“离此用”是“离开这个而用”,两者意义不尽吻合。由此证实,雪窦此一段拈古未必即是采自《景德传灯录》,或者当时已有两种版本流行。上引《锦绣万花谷》文前为“即此用,离此用”,而后复为“只这个,∵∵(更)别有”,试图弥合两种版本,说明直到南宋此二版本仍在并行。普济《五灯会元》通行后,“即此用,离此用”之说方成的论。有趣的是,在《景德传灯录》卷六《马祖传》另有一段相似的记叙:

师问百丈:∵∵“汝以何法示人?”∵∵百丈竖起拂子。师云:∵∵“只遮个,

为当别有?”百丈抛下拂子。(页246中)

此段更为简略的记叙与更早的静、筠《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记载几乎全同:

师问百丈:∵∵“汝以何法示人?”∵∵百丈竖起拂子对,∵∵师云:∵∵“只这

个,为当别更有?”百丈抛下拂子。

以《祖堂集》载推测,此之禅话原应非常简单,宋初始才丰富起来——由马祖师徒的单一问示变成了重复问示,并增加了马祖大喝的情节。《景德传灯录》的编者不谙委原、不加考辨,遂将本指一事的原初本与演绎本分别抄在了马祖与怀海两传中。此一含糊竟一直影响到了增补《古尊宿语录》一一在马祖与怀海下亦分别有简繁两段记叙。②按原初本载,“师”应指马祖;而演绎本里,∵∵“师”却成了怀海。“师”之指称发生改变,“只这个,更别有”的首言权亦随之改变一一在原初本里,此首言权归马祖;而在演绎本里,此首言权则归怀海。无论怎样,此一禅话的关键之句最初或当是“只这个,更别有”之类,而后方才演为“即此用,离此用”。由上看到,此一后世流传极广的禅话有一个逐步增衍的过程。在此增衍中,其内容也在根据人们对马祖禅法的理解逐步系统化、精致化。

尽管我们今天看到的此一禅话未必即是原初形态,然其对马祖禅法的昭示却是基本准确的。藉此禅话,马祖禅法恰可凝练地概括为“即此用”、“离此用”与喝打三个层次。

“即此用”之“即”与“就”同义,转而隐有“当下”、∵∵“随顺”、“方便”诸义;而“此”,在禅话中本指拂子;∵∵“用”者,发挥妙用之谓也。然很清楚,在马祖师徒眼里,拂子实非拂子,而有“色”之转义。赜藏《古尊宿语录》卷一《怀海传》:

(百丈)∵∵师参马大师为侍者,檀越每送斋饭来,∵∵师才揭开盘盖,

马大师拈起一片胡饼示众云:“是什么?”每日如此。(页6)

在此禅话中,拂子换成了胡饼,∵∵“即此”即就胡饼。静、筠《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

(马祖)∵∵师问僧:∵∵“从什么处来?”对云:∵∵“从淮南来。”师云:

“东湖水满也未?”对云:∵∵“未。”∵∵师云:∵∵“如许多时雨水,∵∵尚未满。”

(页471)

在此禅话中,拂子又换成了东湖水,“即此”即就东湖水。普济《五灯会元》卷三《马祖传》:

一夕,∵∵西堂、百丈、南泉随侍玩月次,∵∵师问:∵∵“正恁么时如何?”

堂日:“正好供养。”丈曰:“正好修行。”泉拂袖便行。师日:“经入

藏,禅归海,唯有普愿独超物外。”(页6a)

在此禅话中,拂子转换成月,∵∵“即此”即就月。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六《马祖传》:

有小师行脚回,于师前画个圆相。就上礼拜了立。∵∵(马祖)∵∵师

云:“汝莫欲作佛否?”云:∵∵“某甲不解捏目。”∵∵师云:∵∵“吾不如汝。”

小师不对。(页246中)

与此相似,又有马祖自画圆相的记载:∵∵

(马祖)∵∵师令僧驰书与径山钦和尚。书中画一圆相,径山才开

见,∵∵索笔于中着一点。后有僧举似忠国师,∵∵国师云:∵∵“钦师犹被马师

惑。”

此两段禅话倘非由一而二的衍生(这是极有可能的),则可视为弟子对马祖禅行的模仿。在此禅行中,拂子变成了圆相,∵∵“即此”即就圆相。静、筠《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

有人于(马祖)∵∵师前作四划,上一划长,下三划短,云:∵∵“不得

道一长,不得道二短,∵∵离此四句外,请师答某甲。”∵∵师乃作一划云:

“不得道长,不得道短。答汝了也。”

在此禅话中,拂子又成了“不得道长短”的一划,∵∵“即此”即就一划。在马祖禅法里,“即此”即世间万象,可以是拂子、胡饼,也可以是东湖水、是月,还可以是圆相、是一画。曾有僧问石门“一语之中,便占马大师两意”,石门拈起拂子称:“寻常抑不得已。”拂子即“寻常”,即世间万象;∵∵“即此”,即就世间万象。用其弟子大珠慧海的话说,就是“深潭月影任意撮摩”。

“即此”之“此”是物、是色,但又不是物、不是色,而是心。就此,马祖曾明确说:

三界唯心,森罗万像,一法之所印。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

自心,∵∵因色故有心。汝可随时言说,∵∵即事即理,都无所碍。……于心

所生,∵∵即名为色。知色空故,∵∵生即不生。若体此意,但可随时着衣吃

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

色不自色,于心所生;心不自心,因色故有。正是基于这种色心不二、见色见心的观念,马祖禅法提倡触境皆如、随处任真,就世间万象而起妙用。循此观念,∵∵“即此”既是“即色”,也是“即心”。再进一步,承继禅宗历代祖师“即心是佛”的理论开拓,马祖特别强调心、佛之间的同一不二,明确教诲僧众:∵∵“汝今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又说:“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因此,“佛不远人,即心而证;法无所着,触境皆如”,“‘真如’不需别求,只是自心和自境上的事”。就此,马祖曾详细阐释说:

一切法皆是心法,一切名皆是心名。万法皆从心生,心为万法之

根本。经云:识心达本,故号沙门。名等义等,一切诸法皆等,纯一

无杂。若于教门中,得随时自在:建立法界,尽是法界;若立真如,

尽是真如;若立理,一切法尽是理;若立事,一切法尽是事。举一千

从,理事无别,尽是妙用,更无别理,∵∵皆由心之回转。譬如月影有若

干,真月无若干;诸源水有若干,水性无若干;森罗万象有若干,虚

空无若干;说道理有若干,无碍慧无若干。种种成立,皆由一心也。

建立亦得,扫荡亦得,尽是妙用,妙用尽是自家。非离真而有立处,

立处即真,尽是自家体。若不然者,更是何人?一切法皆是佛法,诸

法即解脱,解脱者即真如。诸法不出于真如,行住坐卧悉是不思议

用,不待时节。经云:在在处处则为有佛。

这样,马祖即在色、心、佛三者之间为其着名的“平常心是道”理念圆融地建立了一条通路。“平常”即“寻常”,“心”者心也,“道”者佛也。贯通三者的,正好就是“即此用”之“此”。故马祖说:∵∵“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若不然者,云何言心地法门?云何言无尽灯?”

然而,佛性本空,非物非色。因物色而起妙用,只是权宜。倘执着于物色,则永不见道。这正如《金刚经》所谆谆告诫的:“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故即物即色而起妙用,在马祖禅法里只是初步。接下来则需离物离色,放下拂子,进入上引禅话中的“离此用”层次。静、筠《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

(马祖)∵∵师有一日上禅床,才与么坐,便演唾。侍者便问:∵∵“和

尚适来因什么演唾?”师云:“老僧在这里坐,∵∵山河大地,森罗万像,

总在这里,所以嫌他,∵∵与么唾。”侍者云:∵∵“此是好事,和尚为什么

却嫌?”师云:∵∵“于汝则好,于我则嫌。”侍者云:∵∵“此是什么人境

界?”师云:“此是菩萨人境界。”

“演唾”在此虽然仍是物色,但表达的却是离弃物色,离弃“山河大地,森罗万像”。侍者不察,以为即物即色而起妙用本是马祖倡导之事,“此是好事”。马祖却说:∵∵“于汝则好,于我则嫌。”对尚在见色见心层次之人而言,能够悟到“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确是好事。但若不能再进一步,则有执着物色、失却本心的危险,故马祖要“夷唾”物色、嫌弃物色。嫌与不嫌,关乎修道境界。正如鼓山论此因缘:“古人则与么,是你诸人菩萨境界尚未得,又故则嫌他菩萨。虽则是嫌,但以先证得菩萨之位后嫌也嫌。老僧未解得菩萨之位,作么生嫌他这个事?”普济《五灯会元》卷三《怀海传》:

(百丈)∵∵师侍马祖,行次,见一群野鸭飞过。祖日:∵∵“是甚么?”

师日:∵∵“野鸭子。”祖日:∵∵“甚处去也。”∵∵师日:∵∵“飞过去也。”祖遂把

师鼻扭,负痛失声。祖日:“又道飞过去也。”师于言下有省。

见野鸭飞是“即此”而用。然“飞过”后,百丈不能抽心离境,心随物转,故被马祖痛捏鼻子。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六《马祖传》:

庞居士问:∵∵“如水无筋骨能胜万斛舟,此理如何?”∵∵(马祖)∵∵师

云:“遮里无水亦无舟,说什么筋骨。”

在这里,马祖所要阻断的也是庞居士的物色之执。“水”也好,∵∵“筋骨”也好,“万斛舟”也好,尽是心识的结果,“生即不生”,有何“理”求?纵有所获,亦是名色。

普济《五灯会元》卷三《马祖传》:

有讲僧来问日:“未审禅宗传持何法?”∵∵(马祖)∵∵师却问日:∵∵“座

主传持何法?”主日:“忝讲得经论二十余本。”师日:∵∵“莫是师子儿

否?”∵∵主日:…‘不敢。”∵∵师作嘘嘘声。主日:∵∵“此是法。”∵∵师日:∵∵“是甚

么法?”主日:∵∵“师子出窟法。”∵∵师乃然然。主日:∵∵“此亦是法。”∵∵师

日:“是甚么法?”∵∵主日:∵∵“师子在窟法。”∵∵师日:∵∵“不出不入是甚么

法。”∵∵主无对。……遂辞出门。∵∵师召日:∵∵“座主。”∵∵主回首,∵∵师日:

“是甚么?”主亦无对。师日:“这钝根阿师。”

佛法本非名色,不在经中。即使讲得若干经论,纵横卑阖,不能直示人心,终究是在名色圈中翻腾,毫无用处。静、筠《祖堂集》卷十四《怀海传》:

问:∵∵“依经解义,∵∵三世佛怨;∵∵离经一字,∵∵即同魔说。如何?”∵∵师

云:“固守动用,三世佛怨;此外别求,∵∵即同魔作。”

正因如此,为避免僧众执于名色,马祖提倡虚空讲经。静、筠《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

黄三郎有一日,到大安寺廊下,便啼哭。亮座主问:∵∵“有什么事

啼哭?”三郎日:∵∵“啼哭座主。”座主云:∵∵“哭某等作么?”∵∵三郎日:

“还闻道黄三郎投马祖出家,才蒙指示便契合?汝等座主说葛藤作什

么?”座主从此发心,便到开元寺。∵∵门士报大师日:∵∵“大安寺亮座主

来,欲得参大师兼问佛法。”∵∵大师便升·座,座主来参大师。大师问:

“见说座主讲得六十本经论,是不?”对云:“不敢。”师云:“作么生

讲?”对云:“以心讲。”师云:∵∵“未解讲得经论在。”座主云:∵∵“作么

生?”云:∵∵“心如工技儿,意如和技者。争解讲得经论在?”座主云:

“心既讲不得,将虚空还讲得么?”∵∵师云:∵∵“虚空却讲得。”座主不在

意,便出。才下阶,大悟。回来礼谢,∵∵师云:∵∵“钝根阿师!礼拜作什

么?”亮座主起来,霡霖汗流。昼夜六日,在大师身边侍立。

同书同传复载:

(马祖)∵∵师上堂,∵∵良久,百丈收却面前席,∵∵师便下堂。

按普济《五灯会元》卷三《怀海传》的记载,此事实与马祖师徒见野鸭飞过因缘相连:

次日,马祖升堂。众才集,(百丈)∵∵师出卷却席。祖便下座。师

随至方丈,祖日:“我适来未曾话,汝为甚便卷却席。”师日:“昨日

被和尚扭得鼻头痛。”祖日:∵∵“汝昨日向甚处留心?”∵∵师日:∵∵“鼻头今

日又不痛也。”祖日:“汝深明昨日事。”师作礼而退。

昨日既因心随物转而被马祖痛捏鼻子,今日你马祖何故又以名色讲经说法?故怀海不待其开口,便卷其讲席。马祖问其何以如此,答称“昨日被和尚捏得鼻头痛”。静、筠《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

问:“如何是佛法旨趣?”师云:“正是你放身命处。”∵∵问:“请和

尚离四句,绝百非,直指西来意,不烦多说。”∵∵师云:∵∵“我今日无心

情,不能为汝说。汝去西堂问取智藏。”其僧去西堂,具陈前问,西

堂云:“汝何不问和尚?”僧云:∵∵“和尚教某甲来问上座。”西堂便以

手点头,云:∵∵“我今日可杀头痛,不能为汝说,汝去问取海师兄。”

其僧又去百丈,乃陈前问,∵∵百丈云:∵∵“某甲到这里却不会。”其僧却

举似师,师云:“藏头白,海头黑。”

何为“佛法旨趣”?“佛法旨趣”即是自家心性。此自家心性不是名色,不可言说。马祖师徒人人皆懂虚空说法的奥义,故均不为说破。

-虽然心不自心、因色故有,但心为物色之本,物色尽随心生。在此色心关系上,心始终是其主宰,因物色而有知,∵∵“说是一物即不中”。色之于心,“如天起云,忽有还无,不留碍迹”;心之于色,“应物现形,如水中月,滔滔运用,不立根栽”。执着于物色,执着于名相,就会本末倒置、误入歧途。故马祖在即拂子而用后,复更挂却拂子,示意离弃名色、返回心源。唯其如此,方能把握心性,随时自在;方能大机大用,成佛了道。如马祖说:“不解返源,随名逐相,迷情妄起,造种种业。若能一念返照,全体圣心。”

“离此用”的根本,即是离弃一切名色,直起本心。

在马祖禅法里,心乃一相当重要的关枢,为名色之所依,乃万法之根本,本来具足,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奈因世俗尘缘蒙垢遮蔽,遂失本心,妄想作为。就此,马祖曾详细阐释说:

佛是能仁有智,能善机情,能破一切众生疑网,∵∵出离有无等缚。

凡圣情尽人法俱空,转无等轮超于数量,所作无碍,事理双通。……

犹如画水成文,不生不灭,是大寂灭。在缠名如来藏,∵∵出缠名大法

身。法身无穷,体无增减,能大能小,能方能圆。……不尽有为,不

住无为。有为是无为家用,无为是有为家依。不住于依,故云如空无

所依。心生灭义,心真如义。心真如者,譬如明镜照像,镜喻于心,

像喻诸法。若心取法即涉外,∵∵因缘即是生灭义。不取诸法,即是真如

义。声闻闻见佛性,菩萨眼见佛性。∵∵了达无二,名平等性。性无有

异,用则不同。在迷为识,在悟为智.。顺理为悟,顺事为迷。迷即迷

自家本心,悟即悟自家本性。一悟永悟,不复更迷。如日出时,不合

于冥。智能日出,不与烦恼暗俱。∵∵了心及境界,妄想即不生。妄想既

不生,即是无生法忍。本有今有,不假修道坐禅。不修不坐,∵∵即是如

来清净禅。如今若见此理真正,不造诸业随分过生。一衣一钵,坐起

相随。戒行增熏,积于净业。但能如是,何虑不通?

故“求法者应无所求”,不落分别即是,∵∵“不取善,不舍恶,净秽两边,俱不依怙”。就此,马祖进一步阐释说:

自性本来具足,但于善恶事上不滞,唤作修道人。取善舍恶,观

空入定,∵∵即属造作。更若向外驰求,转疏转远。但尽三界心量。一念

妄想,即是三界生死根本;但无一念,∵∵即除生死根本,即得法王无上

珍宝。无量劫来,凡夫妄想,谄曲邪伪,我慢贡高,合为一体。故经

云:∵∵“但义众法合成此身。”起时唯法起,灭时唯法灭。此法起时不

言我起,灭时不言我灭。前念、后念、∵∵中念,念念不相持,念念寂

灭,∵∵唤作海印三昧,摄一切法。所以声闻悟迷,凡夫迷悟。……本既

无迷,悟亦不立。一切众生从无量劫来,不出法性三昧,长在法性三

昧中。着衣吃饭,言谈祗对,六根运用,一切施为,尽是法性。

因此,道不在于修与不修,而在不即不离。在回答“如何是修道”时,马祖曾明确说:“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即同声闻。若言不修,即同凡夫。”面对明月,回答“正好供养”的智藏被马祖评曰人“经”,回答“正好修行”的怀海被马祖评曰归“禅”,而“拂袖便行”的普愿则被马祖评曰“独超物外”。在三种不同回答中,智藏回答意在不修,怀海回答则强调修,唯普愿回答不着即离,故深得马祖首肯。

既然“道不属修”,不管是“即此用”还是“离此用”,一切刻意修为都是造作。就像灵枯模仿怀海吹火,被怀海讥为“如虫蚀木”一样。故当怀海仿师挂却拂子时,马祖大喝如雷,目的是要彻底粉碎怀海的即离依附。曾有僧人问马祖“如何得合道”,得到否定回答后仍不甘心,继续问“如何是西来意”,遭到马祖痛打,并称:∵∵“我若不打汝,诸方笑我也。”针对如此执着名相之僧,除了喝打,似也别无良法使其不着即离。喝打之外,马祖也常以突然喝问的方式,使人在欲言无语的状态下超然即离,如在前面所引述的“讲僧”的例子中。静、筠《祖堂集》卷十四《马祖传》:

汾州和尚为座主时,讲四十二本经论,来问师:∵∵“三乘十二分

教,某甲粗知。未审宗门中意旨如何?”∵∵师乃顾示云:∵∵“左右人多,

且去。”∵∵汾州出门,脚才跨门阆,∵∵师召座主,∵∵汾州回头应喏。师云:

“是什么?”汾州当时便省。

此一喝打方式被后世禅僧广加发挥,遂形成了所谓的“德山棒,临济喝”云云。

在马祖禅法中有色、心、佛三层关系:∵∵“见色即是见心”,因色由心生;“即心是佛”,因佛心不二;“非心非佛”,因佛无定相。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六《马祖传》:

僧问:“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师云:“为止小儿啼。”僧云:

“啼止时如何?”师云:∵∵“非心非佛。”僧云:∵∵“除此二种人来如何指

示?”师云:∵∵“向伊道不是物。”僧云:∵∵“忽遇其中人来时如何?”∵∵师

云:“且教伊体会大道。”(页246上)

“不是物”在自在对慧忠的回答中也表述为“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从“即心即佛”到“非心非佛”再到“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是马祖禅法的“一个重要特色”。很显然,此一特色与马祖“即此用”、“离此用”、喝打的开示体系是大抵对应的。要在让人“体会大道”,然根器不同,故人有层次,法有方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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