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福寺学坐禅

在东福寺学坐禅

作者：李春林

东福寺位于京都市郊，与日本其他寺院一样，建筑都是灰瓦木墙，而且用的都是本色，朴素清冷，更像人们心目中的佛家“精舍”

东福寺是模仿中国浙江径山万寿寺建造的，几经沧桑，径山万寿寺已荡然无存，而东福寺则成为日本临济宗的大本山，下属370∵个寺庙。

东福寺派管长福岛庆道先生称中国佛教是日本佛教的老家，80所代以后，他几乎每年都要回老家拜访一次。福岛管长对客人谈得最多的是他率日本僧众回径山万寿寺遗址朝拜的情形。从裱装在大镜框中的照片上可以看出，朝拜那天，他们背着供品，冒着雨，走了好长一段泥泞小路。其虔诚让人肃然起敬。我这个俗人怎么也想不到，六根清净的出家人竟然也有如此强烈的“寻根意识”！

福岛管长法相庄严，但风趣而健谈，使人想起“望之俨然，接之也温”的中国古语。交谈中，他请我们吃小点心，是一块精致的饼干，上面刻有“山更幽”字样。“山更幽”是福岛管长的号。他说：“请你们啃我。”说来奇怪，啃着“山更幽”饼干，我忽然想起当年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创举。

中午12点，我们在供水寮吃斋饭。一小碗麦片饭，一小碗清汤，三小块咸菜。斋饭我吃过几次，要数这一次最简单，风扫残云，几分钟就解决问题了，吃过斋饭，福岛管长教授我们坐禅的常识和规矩，要紧的是腰杆要直，而坐禅就是要先心静然后再达到无我的境界。另外，除了咽唾液外不能出声。他说：“你们参加的是‘大摄心坐禅。’所谓‘大摄心’，是从12月1日开始连续七天七夜坐禅，深夜也不能睡觉，只能有半个小时用坐禅的姿式打瞌睡，今天是大摄心的第四天，对坐禅者来说是最辛苦的一天，因此被罚打的人很多。当然，你们是中国来的客人，身子动一下不会挨打，但还是不能出声。”教授完毕，福岛管长叮嘱：“不要想中国事，也不想日本的事。加油！祝你们有好的体验！”

12点55分，我们进禅堂。程式如下：跨门槛前脱拖鞋脱袜子，合掌弯腰后进门。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再合掌弯腰向对面的坐禅者致敬，然后脱掉外衣上炕坐在蒲团上。一声铃响，坐禅者转身将后面的窗户拉开。在四面门窗洞开、空气大流通的境况下坐禅开始了。

初次坐禅者，心很难静下来。干扰有来自自身的，四肢五官，前胸后背，一会儿这儿痒痒，一会儿那儿不舒服，但这些干扰一咬牙也就排除了。外界的干扰先是外面鸟声聒噪，特别是乌鸦的“呱呱”声让人心烦，但正象中国古诗说的“鸟鸣山更幽”，时间一久，鸟声反而使人的心神更恬静。倒是远处的新干线火车的轰鸣声让人难忘俗世。不知怎么搞的，我旁边的一位坐禅者唾液特别多，开始时几乎每分钟要咽一次，平时毫不起眼的咽唾液声，坐禅中竟如此响亮，“咕咚”“咕咚”，惊心动魄。果然如福岛管长所说，今天的坐禅者被罚打的不少，半小时内便有两人被打。被打者先右手扶你腾出右肩上轻重各打两下，然后再左手扶你腾出左肩轻重各打两下。刑具是硬木板，重打的四下，声如炸雷，威慑力巨大。响声过后好长时间，我的心才能平静下来。大约半个小时后，正当我敛摄身心，按福岛管长教授的“数息观”，一呼一吸，排除干扰，渐入物我两忘的佳境时，禅堂里开始有动静，隔三五分钟就有一人出去。原来是“禅问答”开始了。关于禅问答，我在许多禅宗公案中读过，一问一答，禅机交锋，很是有趣，如果加上棒喝、耳提之类的动作，场面就更精采了。想到我们的参观预约中没有“禅问答”一项，心中不免遗憾，心又不静起来……

也许是为了弥补我们的遗憾，一个单元的坐禅体验后，福岛道长开始给我们“说法”：现在的日本人，“我”字太重，认为只要自己的国家富强，只要自己的公司赚钱，只要自己生活得幸福就行了，这不利于世界的和平和进步。禅宗乃至整个佛教，倡导通过调身、调息、调心，使人“无我”，具备慈悲心，这是实现21世纪和平和共同进步的捷径。福岛道长还谈到他的佛教改革思想……

离开东福寺，陪同的日本朋友问我有什么收获。我回答有两点：一是坐过禅才知道，静要比动难得多；二是对于佛教，你尽可以相信，也尽可以不相信，但无论是信还是不信，一个真正佛教徒的忘我精神和慈悲心，总让你油然生出一种敬意。（摘自《光明日报》1994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