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楚山绍琦禅茶悟道∵∵
黄德昌
摘∵∵要:本文通过解析“赵州茶”公案为契机,揭示茶禅一味的实质。并对楚山绍琦以禅茶开示悟道之方进行了剖析,从而透视了楚山绍琦别开生面的禅风流韵。
关键词:赵州从谂∵∵楚山绍琦∵∵智眼精明∵∵盏子里诸佛说法
作∵∵者:黄德昌,四川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现兼任四川省中国哲学史研究会副会长、四川省社科院中华佛学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楚山绍琦(公元1404——1473年),明代着名高僧。他本是“唐安雷氏子。八岁入乡校。授经成诵。九岁失怙,诣玄极通授业,后参无际悟”(《续指月录》)。他是一位悟性极高的禅师,不仅激扬棒喝截流,以诗论禅的宗风,而且深谙禅茶一味之理,以禅茶证心,悟道,机权大用,令人警醒,耳目一新。
茶道即禅道,品茗证禅心,堪称禅宗教化的一大法门。在禅宗史上,享誉中外,流芳后世的“赵州茶”公案,即是茶禅一味的典型范例。为了准确地把握楚山绍琦禅茶悟道的机锋,不妨先对“赵州茶”这一公案作一阐释和解析。
师问新到:“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诺。师曰:“吃茶去。”1
“赵州茶”这一公案,充满机智与禅趣,令人费解,故有“赵州茶”难吃的感慨。从谂禅师对新来参禅的人和本院僧人都发出“曾到此间么?”的提问,无论是回答“曾到”或“不曾到”,甚至对此颇感疑惑的院主,从谂禅师都一律叫他们“吃茶去”。从谂禅师不正面向他们传法,而是要他们在品茶中,明心见性,从本智中悟出禅心。为什么回答“曾到”和“不曾到”的人,都必须通过“吃茶”是去证悟呢?这是因为“曾到”与“不曾到”均属妄心分别之边见,不明般若中观之大旨。通过“吃茶”,慢慢品味,我们就会发现,“茶”乃是因缘和合之物,既非茶叶,亦非纯水,而是茶叶与水结合而成的缘起性空之物,若将“茶”视为茶叶或水,都属边见,只有将“茶”看成非水非茶的幻相,才是中观正见。由此可知,回答“曾到”或“未曾到”,亦属不明中观大旨的边见,因为言“曾到”者,其预设前提是“未曾到”,而言“未曾到”者,其预设前提是“曾到”,故无论是“曾到”或“未曾到”,都是妄念,必须破除,树立非“曾到”非“未曾到”的正念,方能悟道,而“吃茶”则是悟此真谛的最佳法门。
无独有偶,楚山绍琦禅师亦因品茶悟道而着称于世。他以品茶传法,使人顿悟,慧日大明。据载:
师因祖阶侍立次,有童子擎茶奉师,师啜罢,乃顾童子曰:“人道称敢耶?”阶曰:“他亦有乖处。”师曰:“那里是他乖处?”阶唤童子接盏子近前,师曰:“道得一句则还你盏子。”童无对,师顾阶。阶曰:“只这无言处,不隔纤毫。”师曰:“既是不隔,因甚道不得?”阶呼童子:“何不问訉?”童子问訉,师却度盏与童子,童子接盏而去。阶曰:“道他无语得么?”师笑曰:“只如这童子举盏、擎茶、低头、叉手,一动一静处端的是无明使然耶,是佛性如是?”阶曰:“迷(幻)为积却无明,了则即本来佛性。”师曰:“恁么他是知有耶,不知有耶?”阶曰:“他若知有则不为迷,因不知有翻(反)为隔碍。”师曰:“子还知有也无?”阶曰:“弟子不知有。”师曰:“既不知有,何以知宗?”阶曰:“圣人若知,即同凡夫,凡夫若知,则同圣人。”师曰:“子看老僧是知有耶?是不知有耶?”阶曰:“临机大用,举必全真,说甚知有不知有!”师曰:“只如老僧即今这一语一默,剖析是非,分别名相处,与适来童子见识是同是别?”阶曰:“此吾师择法智眼无作妙用,体性虽同,用处悬隔。”师曰:“既云择法,安能无作乎?”阶曰:“智照非识,用非有用,既非用,作亦非作,似分别而实无分别之能也。”师曰:“今对万法,境相差殊,一一明了,不具分别,可乎?”阶曰:“教不云乎,如我按指,海印发光,圆明了知,不由心念,其斯之谓与!”师乃弹指赞曰:“善哉我子,可谓鹅王择乳也,苟非智眼精明,初证无疑之地,焉能如是哉!”阶乃掩耳,遂礼谢而退。2
楚山绍琦与其弟子祖阶在品茗之时,进行了一次饶有禅趣的对话,打破了许多迷关。当童子向楚山擎茶供奉时,楚山要童子答话,方才还他茶盏。此童子无言以对,祖阶为童子转圜,认为“只这无言处”同以言相对,是没有差别的,即“不隔纤毫”。楚山则追问,既然言与不言无差别,那童子为什么又不言呢?祖阶只好命童子向楚山“问訉”,从而使童子“接盏而去”。楚山并未就此罢休,继续发问,这童子“举盏、擎茶、低头、叉手,一动一静”的行为,是“无明”使他如此呢?拟或是“佛性”使他如此呢?祖阶反应敏捷,立即运用禅宗“烦恼即菩提”,只为迷悟不同的思想,向楚山答道:“迷为积却无明,了则即本来佛性,”意为童子的奉茶行为,如果就其“迷”而不悟,那是“无明”所使然;若依其“悟”而不迷,那就是“佛性”所使然。实质上,“无明”与佛性乃为人本有,二者是相即不离,非一非二,亦一亦二的关系,关键在于“迷”与“悟”,迷则“佛性”为“无明”,悟则“无明”为“佛性”。应该说,祖阶的回答,是符合禅门大旨的。楚山绍琦虽然认同祖阶的观点,但不以为至圣之境,又向祖阶:这童子对本有之佛性,是了悟呢?还是不了悟呢?祖阶认为童子是不了悟的,因此使佛性不彰显,反而为无明所“隔碍”。楚山趁势又问:你知道自己本有之佛性吗?祖阶回答道:弟子不知道。楚山质问他:既然不知自己本有之佛性,那又如何洞悉禅门佛心宗的旨趣呢?祖阶立即巧妙地答道:圣人(佛)对本有之佛性是不知而知者,若同一般人所知,那即是凡夫;而一般人经过修行而证悟本有之佛性,那就同佛一致。祖阶的回答,运用了僧肇《般若无知论》的思维,认为佛智是“无所知而无所不知”的,即超越世俗有限之知而直接洞察宇宙,人性真谛的无限之知。因此,佛智或佛性,不可用世间之知去麦述。楚山又反问祖阶:你看我是“知有耶?是不知有耶?”祖阶运用洪州禅“临机大用,举必全真”的观点,认为楚山的一言一行,都是佛性的显现,早已超越“知有”,“不知有”的界限,没有必要分别“知”与“不知”。这既是对楚山的推崇,又是对楚山发问的机智回答。楚山仍穷追不舍地发问:我目前的“一语一默,剖析是非,分别名相处,”与童子的言行有什么差别呢?祖阶回答说:你是用佛智随机教化,虽然同童子本有之佛性相同,但作用、效果却有天壤之别。楚山又问:既然是临机择法而教,怎能说是无造作、分别呢?祖阶认为,你的造作、分别是机权大用,是消除众生分别、造作妄念的一种机权之用,可以说是一种无用之用,不作之作,是一种貌似分别而实无分别的一种教化之方,不能与世间凡夫的造作、分别混为一谈。楚山接着话头,厉声发问:面对千差万别的万法境相,不进行分别,行吗?祖阶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说:佛性圆满自足,妄念不起,面对世人分别之幻相,无分别于分别,这正符合禅门教义。楚山听到祖阶这一回答,认为他已经领悟禅法,由衷地赞叹道:假如没有“智眼精明”,没有高深的悟性,怎么能达到“彻证无疑”的境地呢?
楚山不仅同弟子品茗悟道,而且同其他僧人在饮茶时谈禅,妙趣横生,幽默恢谐,在佛门传为佳话。据载:
师因与僧啜茶次,僧曰:“古人道:‘盏子里诸佛说法’,未审说甚么法?”师举起盏子曰:“会么?”僧曰:“不会”。师以指弹盏一下,乃唤侍者接盏去。僧曰:“盏子扑落地,碟子成七片,此又明甚么边事?”师指僧曰:“脚下草鞋,鼻子因甚被人穿却?”曰:“犹是学人疑处在。”师曰:“笤帚尾巴常时扫地。”僧礼谢起。师曰:“只这两句话,点活多少人,疑杀多少人,此去明眼人前不得错举。”僧喏喏而退。3
楚山与僧人的这番对话,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是禅茶论道的典型公案。僧人与楚山“啜茶次”,乘机向楚山请教。僧人深知禅茶悟法之理,希望楚山以茶为缘,阐弘禅法。僧人以茶盏落地,裂成碎片为喻,请楚山开示。楚山不作正面回答,反问僧人:草鞋鼻子为何被人穿过?僧人未悟。楚山又以“笤帚尾巴常时扫地”为喻,令僧人豁然大省,礼谢而起。这段对话,破似哑迷,难以破解。若以禅宗大旨玩味,其中玄机,亦可通晓。在楚山看来,品茗即是禅修,须一心专注,“外离相”,“内不乱”,静心入定。盏子落地,说明心神不定,妄念如浮云,遮蔽明性,故佛性不显,犹如完整之茶盏裂为碎片,又如同草鞋之鼻为人穿却,失去本然之性,“笤帚尾巴常时扫地,”喻人本有之佛心为贪、瞋、痴所迷,心着外境,佛性不彰。僧人领悟楚山的开示,洞知禅茶悟道,贵在静心(无念、无相、无住),不可执着虚幻之外境。
楚山以禅茶开示弟子、僧人,从日常生活中阐弘中观正道,明心见性、无念为宗的禅门教旨,既有深奥之义理,又有温馨之旨趣,可谓开禅门教化之新风,令人钦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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