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有药用功能,中国士大夫爱吃药,故而喜饮茶。
最初,茶是作为药品,被鉴真带到日本的,那时的茶,可能是被称为砖茶的中国古茶,边咀嚼边喝热水,因为是咀嚼茶,所以叫做“吃茶”。
这样的砖茶,传到日本以后,被日本人研磨碎了,作为抹茶喝。平安朝的日本人,大都喝这种抹茶。喝茶可以提神,禅师修行疲倦时,便喝茶。
久而久之,喝茶就成了禅师修行的法门,茶与禅,结下了不解之缘。
后来,到中国留学的僧人弘法大师,从中国带回茶种,于是,有了本土化的山城栂尾茶和大和室生茶。茶认同湿气大的土质,便在日本生长起来。
《日本后记》卷二十四,言嵯峨天皇于弘仁六年(815)四月癸亥(二十二日),路过崇福寺、梵释寺,大僧都(僧官)永忠率众僧奉行,皇帝降舆,升堂,礼佛,赋诗,大僧都永忠亲手煎茶奉御,此为日本最早的饮茶文献。
次年,永忠和尚便圆寂了,而嵯峨天皇却留下饮茶诗篇:“吟诗不厌捣香茗,乘兴便宜听雅弹”;“避景追风长松下,提琴捣茗老梧间”。
天皇、永忠一行,于长松老梧间,吟诗弹琴,山木之烟火,山泉之水汽,山茶之香味,袅袅然,化作茶烟,远离市井,起于林泉、寺院。
当时,茶作为时尚,还没有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在平安京东西市贩卖的物品目录中,没有茶,茶被看作是风雅之事,茶的药效还鲜为人知,被淹没在流行的“大抵闲人只爱茶”里了。
菅原道真有诗云:“茗叶香汤勉饮酒,莲花妙法换吟诗。”
可见,作为唐风之一的茶文化,主要还是在文人和僧人的小圈子里开花,遣唐使中断以后,唐风稍息,而国风兴起,茶文化就更难以大众化了。
宋代,随着中日两国民间贸易增加,日本僧人又复兴了唐风。
荣西禅师,从南宋归国时,再次带来茶种,种在背振山的灵仙寺;接着,还有僧弁元,亦从南宋携茶种归,种在骏河国,种出了骏河茶。
荣西七十一岁时,用中国古文体,写成《吃茶养生记》。
他在书中说道,茶是养生的仙药,延龄的妙术,不可不知。
茶若生于山谷中,则为其地之神灵;若采之人伦间,则可以长人命。
还说,天竺、唐土,都以茶为贵,我朝亦嗜爱之,乃古今之仙药。
作为仙药的茶,当然还是抹茶,荣西着《宋朝焙茶样》,言及台州末茶,有人遂以为日本抹茶来自中国台州,可宋代没有末茶,只有片茶和散茶。
荣西在中国,足迹所至,按顺序是杭州、明州、台州,台州为末,因而称台州茶为末茶,使人误以为如日本人自制的粉末状的末茶。
镰仓初期,荣西再兴吃茶之风,提倡“茶德”——茶的药用性,而有了寺院教化茶,为僧人受戒方便使用,还向庶民施茶,用茶的药效救济病人。
镰仓第三代将军源实朝,因烦恼害酒,久醉不醒,荣西进茶一盏,并献上《吃茶养生记》,实朝醒来,心中感悦,便推广“茶德”,此为武士喝茶之始。
荣西劝茶曰:“肝脏喜好酸味,肺脏喜好辛味,心脏喜好苦味,脾脏喜好甘味,肾脏喜好咸味”,如服用含有苦味的茶,心脏就会变好,病气自然消散。
从此茶文化,便在武士的心中,开出了苦涩的“茶德”之花。
荣西禅师宣讲“茶德”,认为“饮茶可使人高尚”。
除了自己种茶,他还把茶种送给京都高僧明惠上人。
明惠上人种茶在尾山上,种出了日本闻名遐迩的“尾茶”。
他认为,修禅有三大障碍:一为睡魔,二为杂念,三为坐相不正。不除掉这三大障碍,禅便难以修成,尤以睡魔为甚,欲驱除之,当饮茶。
把饮茶从功利性的茶德,提升为艺术化的茶道,以一段禅宗公案为契机。僧人村田珠光,听说了“赵州茶”,顿悟“禅茶一味”,由茶入禅的法门。
所谓“赵州茶”,其实是一段公案,起于“赵州古佛”从谂。
据说,有一次,两人来参访禅师,从谂问:“来过这里吗?”一人答,来过。从谂说:“吃茶去。”另一人回答,没来过。从谂又说:“吃茶去。”
后来,有僧人不明白,问道,为什么来过没来过的,都让人吃茶去?
从谂叫道:“院主”,僧人回应。从谂还是那句,“吃茶去。”
另外一次,有人问,如何是佛法大意?他还是回答:“吃茶去。”
客来了,请“吃茶”,乃尽本分;“吃茶”了,客要走,也是平常心。佛法教人的,就是要尽本分,用平常心,使人的存在,像“吃茶”那样单纯。
珠光和尚,由于参禅时经常瞌睡,听从了医师建议,用饮茶来疗治,果然见效。后来,又读了荣西禅师《吃茶养生记》一书,而受了启发。
他觉得饮茶非同小可,便打算为它立些规矩,一休和尚闻知,问他:你自己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心情喝茶吗?珠光答道:如荣西所言,为了健康。
一休听后,便讲了“赵州茶”的公案,问他看法,他一时语塞。
一休命人上茶,村田珠光刚想接,突然茶碗掀翻,一休喝道:“不管心情如何,为喝茶而喝茶,还立规矩做什么用!”珠光顿悟,欣然曰:“柳绿花红。”
珠光以花喻禅,悟出了茶道的根柢,从此,放下万念,“吃茶去。”
禅宗设坛讲法,素以茶事礼宾,从中国的《百丈清规》到日本的《永平清规》,对此都有说明,而荣西禅师则以《吃茶养生记》,细说茶事。
从道元的《永平清规》的“办道法”中,可以看到“吃茶吃汤”语,于“赴粥饭法”、“大坐茶汤”、“永平寺知事清规”里,可见“新到茶汤特为”之语。
一到午后,饱食之余,人往往精神涣散,精力也容易衰退。
因此,多劳而节食,既利于身,亦利于心,乃是修行的根本。
禅有两柱功夫,打坐和作务,辅以节食。节食,尤其是朝夕两次。
一碗粥,一杯茶,重茶轻食,而配以茶点心,或“怀石”料理。“怀石”,就是把温暖的石头,放入饥寒交迫的怀里,用热气来体贴空腹的胃。
“禅茶一味”的觉悟之花,多半开在那因空腹而清净的胃里。
本文摘自《落花一瞬:日本人的精神底色》,李冬君着,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一版,定价:36.00元
中华读书报∵2007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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