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龙象,∵自古以来专指佛家在世的英才,∵如中国四大翻译家之一鸡摩罗什门下就曾有道生、僧雄、道融、僧睿,称“什门四圣”∵,∵有如护法的神龙宝象。圆拙老法师为当代中国佛教的杰出人物之一,他一生持律严谨,孜孜不倦、踏踏实实为众生弘法,∵不遗余力地培养佛教僧才,倡印佛经,为当代佛教的复兴贡献至巨,在海内外享有盛誉,有口皆碑。

从灰白色的僧衣说圆拙老和尚

在我的印象里圆拙老法师似乎总是穿着同一件僧衣。其颜色说白不白,∵说蓝不蓝,∵说灰不灰。夏天是它,∵冬天也是它,∵在家里是它,∵出门还是它。

一次我问他“圆老,∵您这件僧衣穿有多少年了?”

“记不得了,∵”他说:“大概有十几年了吧。”

这僧衣的布初看很有点像北方农村几十年前的一种“家织布”∵,那是在朔风狂吼、大雪封门的农闲时节,∵老婆婆们坐在炕头用纺车和织布机一寸一寸积成的。现在,∵这种纺车和织布机怕只有在博物馆中才能见到了,∵而“家织布”也早成陈迹。对这僧衣布的颜色,∵我也一直猜不透它的本色是什么?是深灰,∵还是靛蓝?我后来忍不住问圆老,∵他说:“都没猜对,∵原色是白布,普通白布,∵我把布放在墨汁里泡过”原来如此。那布,∵圆老说过去叫“龙头标”∵,∵因为商标上画着个龙头。我没有再细问这“龙头标”,想象中,∵它应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有人向我讲过这样一件事:圆老在莆田广化寺当家(他拒绝升座做方丈)的时候,∵寺里有五部车子。但每次到莆田市里办事,∵圆老都是拄着拐杖,∵弓着深深驼下的背,∵一步一步地走去。从广化寺到市里大约有两公里,∵一般人都是乘坐寺里车或坐三轮脚踏车:单程五角,∵往返一元。现在大概早不止这个价线了。而圆老不论别人怎么劝,∵他还是拄着拐杖,∵弓着深深驼下的背,一步一步地走在田埂上。

一次,∵茗山法师来山,∵见状感动不已。他劝圆老,∵圆老不听。茗山法师回到南京栖霞山,∵便把这事讲给栖霞山佛学院的师生听,∵师生们很受教育。不久,∵茗山法师和圆老同赴美国西来寺参加法会,∵茗山法师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了***的一位大法师。这位大法师赞叹不已,∵说:“寺里有五部车,∵自己却步行进城,∵我们谁能做到?”圆老听了只是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很普通的事儿嘛。”

圆老经常说起的倒是这样一件事。1937年,∵他和几个同学随弘一法师去青岛湛山寺讲律。途径上海,∵还有一段时间才开船,∵于是决定去朝拜玉佛寺。弘一大师轻捷地在前面走,∵同学们在后面跟着。走了好一会儿,∵有的同学觉得累了,∵提议乘一段车。弘一大师并不批评,∵只是轻声说:“你们谁走不动可以去乘车,∵我是可以走路的。”说着仍然走在前面。弘一大师总是这样走在前面,而不是说在前面。

我的同事老周,∵曾动情地向我讲他的一段经历。“文化大革命”∵中,∵老周还是个小知青,∵酷爱书法。一次途径泉州,∵慕名造访开元寺,∵但见败垣颓墙。他偶然发现一个小屋里挂着两幅弘一法师的字,∵不禁大喜过望,∵便胆怯地去敲门,∵要求进去看一看。来开门的是位慈眉善目的六、七十岁的老师父,∵一口回绝了他的要求,∵说:“这里不允许随便看的。”但见老周(当时该是小周吧)恳切而失望的目光,∵便改口道:“你若是能说出这字是谁写的,∵是什么意思,∵我就让你看。”∵老周尽自己所知侃侃谈了一番。这回轮到那老师父大喜过望了,∵不但带老周进去看,而且当周要告辞时,∵屡屡挽留,∵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周告别时老师父还送了他几样纪念品和一些谆谆勉励的话。后来二人成了忘年交。这老师父就是圆老。

老周说:“我跟圆老这么多年,∵知道圆老的性格。他刻己甚严,∵可他办福建佛学院时,∵多次跟学僧们和法师们讲:‘只要学习上需要的,∵又能买得到的,∵花多少钱我都肯。’”在培养佛教人才和其它一些事情上,∵圆老很有眼光,∵也决不吝惜。”

这朴素的僧衣,∵这徒步上城的深深驼背的身影与这“花多少钱我都肯”的慷慨,∵竟然集于一身!

那天,∵圆老就是穿着这件僧衣,∵拄着拐杖,∵弓着深深的驼背带我去看承天寺新建成的藏经楼。当我摘下门上的锁头,∵圆老早已把拐杖立在一旁。他双手用力一推,∵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便豁然而开。

顶礼、顿首及其它

我在某佛学院任教时,∵有个很用功、很精进的学生,一心想学律,∵求我给他介绍个师傅。我立刻想到了圆拙法师。虽然那时还未见过他老人家,∵但却“闻名久矣”∵。好多人谈起他都崇敬得不得了,∵连说话的口吻都立时不那么随便了。有个法师曾对我说:“我见过那么多老法师,∵最令我佩服的还是圆老。”∵当我和这想学律的学生讲到圆老(圆拙法师)时,∵他好高兴,∵赶忙求我询问一下圆老住在什么宝刹。我多方打听,∵终于得知他老人家住泉州开元寺。告诉给这学生后,∵他马上给圆老去了信,∵信自然写得恳切。不久后的一天中午,∵他一路小跑而来,∵把我的门敲得咚咚响,∵说:“圆拙法师来信了。”

来信写得简明扼要,∵字体古拙,∵言辞殷切。落款是“圆拙顶礼”∵这学生指着落款,∵感动得不知所措,∵红着脸连连说:“老法师怎么能这么讲,∵这叫我怎么承受得了,∵这叫我说什么好。老法师太谦虚、太客气了。”后来他逢人便讲这件事,∵把信给同学们看。好多学僧深受感动。

有机缘亲近圆老后,∵我向他提及此事。他反倒十分平静,∵只是实实在在地告诉我:“除了自己的徒弟(包括他当教授阿阇梨或依止阿阇梨时的戒子)外,∵他给人回信,∵无论大人小孩,∵都是用“顶礼”落款。我问:“您这样做是不是过于谦虚,∵反让人觉得难以接受呢?”∵他说:“我是跟大德们学的。”∵他讲了两件他亲身经历的事。

第一件是他刚进人佛门不久的事。为解决印经书中的一个问题,∵他给印光大师写了封信,∵不久便接到回信。信中详细解答了圆老提的问题。最后落款是“印光顿首”圆老说:“看完这封信,∵我都有点害怕了。印光大师那时威望非常之高,∵人天敬仰;而我只是个小沙弥。印光大师向我顿首,∵这我怎么承受得了。我甚至想是不是我什么地方讲错了,∵但又想不出有什么错的地方。我给印光大师写信可是非常谨慎,∵一丝不苟的。后来,∵我才逐渐深切地体会到大师人格的伟大。”这封信后来收在《印光大师文钞(三编)》中。

第二件事是关于弘一法师的,∵那时圆老正亲近弘一法师。一天,∵圆老正在寮房圈点弘一大师着的《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弘一法师悄悄走进来,∵见他正在用功,∵便又悄悄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法师又悄悄进来,∵复悄悄退了出去。

弘一法师第三次进来时,∵圆老刚好圈阅完一个段落,∵忙站起身问法师有什么事情。弘一法师先轻轻地问:“你忙完了么?”然后很客气地说,∵“能不能帮我做件事?”弘一法师领圆老到自己寮房后,∵说:“你帮我把这柜顶上的箱子搬下来,∵好么?”这对正年轻力壮的圆老自是探囊取物般简单。法师找好一样东西后,∵又让圆老把箱子搬回柜子顶上。地上遗留了一些箱子带下的尘土,∵圆老便去拿扫帚、簸箕。弘一法师把他拦住,∵让他去用功,∵他自己来收拾。圆老怎么争也无用。

圆老又说道,∵“弘一法师在青岛湛山寺讲律时,∵学生去见他,∵给他磕一个头,∵他照样也给学生磕一个头。”这事在谈虚大师的《影尘回忆录》中有详尽的记载。

圆老讲印光、弘一两位大师的事,∵不带夸张和修饰,也没有什么按语之类,∵而是实实在在,∵毫不做作。他是让我们自己去参其中的含义。身教重于言教,∵从大德祖师的一言一行中我们能更深切地悟到什么是修行,∵该怎样修行。我想到了“常不轻菩萨”。

圆老关心地问我那个写信的学僧后来为什么没来,并希望我见他时把印光大师和弘一法师的懿行讲给他听。

我想讲给每一个愿听的人。

人和海鸥

和圆老在一起,∵人会感到自自然然。他没有防你之心,你也不必有防他之意。他待你真诚,∵你对他也没法不真诚。

他对我不止一次讲起这么个寓言——也许是真事:在大海边有个小孩子,∵他和海鸥是好朋友,∵相亲相爱,∵嬉戏玩耍。海鸥一点儿也不怕他。他一招手呼唤,∵海鸥便飞落在他肩上或怀里。他抱着洁白的海鸥,∵像抱着纯真的心。海鸥还叽叽呕呕地给他讲海的故事,∵给他唱大海的歌。

有一天,∵孩子的母亲说:“都说你和海鸥非常友好,∵你能抱一只来让我好好看看么?我只见过天上飞的海鸥,还从没有放在眼前认真看过。”孩子答应了。

他来到海边,∵招唤海鸥,∵但是奇怪,∵海鸥们只在他头顶上盘旋,∵不像往常那样飞到他肩上或怀里。他用尽亲切的话语,∵海鸥就是不下来。孩子失望地望着海鸥,∵心想:“为什么你们不肯和我作朋友了?”

圆老说:“其实这孩子并没有害鸟之心,∵不是想把海鸥抓起来或杀掉。他只是想把鸟抱回去给母亲看。就这样,∵海鸥都能觉察到他的心思,∵不肯亲近他了。人和万物的心都是相通的,∵谁也骗不了谁。人万万不能存邪心,∵一点点邪心也不能有。”

圆老又讲到1989年他赴美所得的两个“最深刻印象”之一。他说:“我向好多人讲过这事。”在洛杉矶、旧金山、纽约等城市的公园里、公路旁、广场上,∵随处可见好多好多的鸥鸟。他们和居民、游人和平共处,∵同是主人。人在草坪上散步,∵海鸥也在草坪上摇摇摆摆地蹒跚;人在长椅上休息,∵海鸥也会傲慢地走来向人叽叽呕呕地讲演一番。圆老说:“这是我从没见过的。以前听人说人和鸟兽相亲相爱,∵总以为是寓言,∵是劝人的。这次亲眼见,∵才知道是真的。要是所有人都和鸟兽、草树这样相亲无欺,∵那该有多好呀!”

圆老的讲述使我脑海里闪现了峨眉山的一幕:那在洗象池寺中旁若无人、来往穿梭的猴子们,∵他们和僧人如同亲人。据说当猴子做了什么错事时,∵竟会自动地撅起发红的屁股,∵任和尚在上面轻轻地教训几下。“人不害物,∵物不惊扰,∵犹如明月,∵众星围绕。”∵(弘一大师题《护生画集》语)人与大自然,∵人与万物本应和谐自然,∵这正是当前人们逐渐认识到的环境保护的重要内容之一。而一旦造成了这样的环境,∵人心会更向善,∵更安宁。

圆老说:“在美国我舍不得花钱买些什么吃的,∵可买炒米喂海鸥却有几次。炒米一美元一袋,∵折合人民币五、六元呢。把炒米放在手心里,∵往空中一举,∵鸥鸟们便飞来了,∵站在人肩上,∵去啄食你手中的炒米。有时就干脆伏在你怀里,∵边吃边叫,∵好像和人聊天、拉家常一般。”圆老说这番话时,∵一会儿伸出手臂,∵张开手掌,∵拍着自己的肩,∵仿佛鸥鸟就在他肩上,∵正在啄食他手心里的炒米;一会儿又把双臂抱在胸前,∵轻轻地拍着,∵像在爱抚顽皮的儿童。84岁的人了,∵圆老的动作未免有些笨拙,笨拙中坦露着真诚和自然。他眼中射出一种慈祥的光芒,∵语调中充满深情。他连连说:“这是我最欢喜的事情了,∵这是我最欢喜的事情了。”一般人常说“喜欢”什么,而圆老却用“欢喜”∵,∵听来古拙而有味。从圆老的话语中,∵我仿佛看到了他慈悲的大心。他那伸出的颤颤而拘挛的手上,∵似在努力托起善良与和平。

在他面前,∵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好。

点赞(0)

评论列表 共有 0 条评论

暂无评论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