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历史上有两位大圣人,到今天仍为炎黄子孙所怀念,并开始广为世界人民所了知与敬仰,这就是老子和孔子。他们同样生活在两千五百多年的春秋时代,那是一个社会秩序日益混乱、民众生活日益疾苦的年代。同样的社会背景,引发了两位圣人同样的时代责任感,却导致了两条看似截然不同的道路,至少在表面上如此:一位选择了何其逍遥的隐遁生活,而另外一位则开始了其路漫漫的谋仕生涯。前者即为老子,而后者则为孔子。这种状况很容易让人们产生一种印象,认为选择隐遁生活的老子崇尚自然,追求清净无为,恰似自了汉;而选择谋仕生涯的孔子勇于担当,希冀天下太平,活像大菩萨。其实不然,二者皆圣非凡,皆大非小,仅是道路不同而已,然亦为殊途同归。

那么道路又异在何处?一者自上及下,自本及末,以破为主,老子是也;一者自下及上,自末及本,以立为要,孔子是也。何以见得?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并认为“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由此可见,道乃老子所尚,德、仁、义、礼乃渐次所薄,以其悖道渐远矣。既是悖道,便生非道,祸乱灾害易生,天下生民自不得安宁,所以老子提倡:“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崇尚贤德,易使民贪名,则争端易起;看重难得之货,易使民图利,则盗贼易出;宣导种种欲乐,易使民心浮躁,则社会安宁自远矣。与老子不同,孔子似乎选择了全然不同的路线,他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并认为“不知礼,无以立”。由此可见,孔子虽志向在道,却认为需依据仁德,方能趣入,而且对诸艺(礼、乐、射、御、书、数)亦认为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其中礼即居诸艺之首位。乃至于他周游列国时,心中所怀有的理想,亦不出于恢复周公之礼。看似截然不同的路线,那么谁是谁非呢?其实两者均是而无非,恰如同一件事物的两个方面:同是在追求道,一个以智慧来剔除邪道,另一个以方便来趣入正道。若无方便,恰如民众没了渡河的桥梁;若无智慧,又如民众粘着了桥梁忘了渡河。这样看来,两者又何矛盾之有?

现在知晓了异在何处,更须明白同归何方。两者同在追求道,那么两者之道是否相同?它们与治国平天下又有何干?此中又是玄妙。现在往往人们一提“悟道”或是“修身”,好像是个人的事情,与别人无关,更与治国平天下不系。其实不然。这“道”全要靠在众生的份上去悟,全要靠在众生的份上去修。而真正晓悟大道之日,便是明了自己与众生不二之时;真正身修圆满之时,便是自己与众生同登圣位之际。这又怎能说只是个人的事情呢?又怎能无视民众的苦乐而独自逍遥呢?读一读《道德经》就可以发现,其中出现特多的两个字眼就是“圣人”与“民”(或百姓),而且圣人担当着利民化民之重责。其中《道德经·第四十九章》就有讲:“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道德经·第十三章》有讲:“贵以身为天下者,可以寄于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者,可以托于天下”……每每读到这些,又怎会认为老子在追求个人的逍遥自在和解脱呢?对于孔子,那种利益天下苍生之悲愿,在此就更无须赘述,《论语》中的记载比比皆是。那么对于追求的最终境界,两者又有怎样的描述呢?《道德经·第五十七章》:“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自己言行心念与大道相合,那么天下百姓都因此而蒙受利益,故曰:“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对于这样一种“无为而治”的境界,同样是孔子所追求的。如《论语·卫灵公第十五》中记载:“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论语·泰伯第八》中记载:“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尧舜禹是孔子所推崇的三代圣王,对于这些圣王来说,治理天下国家,都是如此这般境界!

当了解了我们的古圣先贤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就可以来具体衡量当下每个社会出现的病症之所在。《道德经·第十七章》云:“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之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在这里,老子将一个国家管理者的水平分为了四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民众根本不知道有管理者的存在;第二个层次,民众很愿意亲近管理者,并经常赞誉他;第三个层次,民众很畏惧管理者;第四个层次,民众痛恨辱骂管理者。同是管理者,为什么民众对他们的反应差距如此之大?老子接着说:“信不足,有不信,犹兮其贵言。”也就是说,能否取得民众的信任,关键是自己是否值得信任,而不在于是否经常发号施令,凸显在上位人的作用。不但不应如此,反而应谨言慎行,做到“欲上民,以其言下之;欲先民,以其身后之”,也就是说,在上位的人,应注重倾听民众的言论,以体察民心;应注重观察民众的需要,以谋利民生。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也就是说,虽处上位,而民不觉得是重担;虽在前面,而民不觉得有任何妨害,所以“天下乐推而不厌”,那么天下的人都愿意推举他,而不会有任何的厌倦。这样一来,也就接近老子所说的第二个层次“亲之誉之”了。至于第一个层次,民众虽然蒙受恩泽,却已不晓得恩泽来自何处;或者更进一步说,这些恩泽是那样自然而又博大,民众已经不再刻意去感恩,就像阳光照耀万物,就像大地生长万物,“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这一切又都是那样自然。

为了更明晰地说明老子所提到管理者的四个层次,我们再结合孔子的观点加以诠释,并尝试将这四个层次分别冠名以:德化型***、服务型***、管理型***、欺压型***。

第一个层次:“太上,不知有之”,即为德化型***。孔子在《论语·为政第二》中讲:“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北辰即为北极星,在地球的正北方,因正对着地轴的缘故,其位置和光亮都比较稳定,不像其它星星会因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位置和亮度。孔子借用北辰的比喻说明,为政者关键是要身正,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所谓“居其所”,那么臣民百官都会因此各得其所,天下太平。孔子对尧的称赞就很有这种味道:“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尧只是在顺从天道治理天下,但因天道之体大,故民莫能名其妙;因天道之相大,故有焕乎其文章;又因天道之用大,故有巍乎其成功。而这也正是老子所说“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之意趣:因能无为,故能无不为;因能无言,故能化之深。

第二个层次:“其次,亲之誉之”,即为服务型***。孔子在《论语·公冶长第五》中曾经为弟子讲他的志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在《礼记·礼运篇》中更有:“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独孤废疾者皆有所养。”这里所描述的就是一个典型的服务型***所应担当的社会责任:让年老者能够善终(养老保险制度之类),让年壮者能够发挥才干(劳动保障制度之类),让年幼者能够接受教育(义务教育法之类),让鳏寡孤独废疾者都能得到赡养(鳏者,老而无妇之人;寡者,老而无夫之人;孤者,幼而无亲之人;独者,长而无子之人;废者,肢体不全之人;疾者,身心不康之人。医疗保险制度之类)。由这些描述,不难体会到,其实在这样一个社会里,***的所思所想及所作所为,无不以社会大众的福祉为标的,充分体现以人为本的主旨。社会无论怎样发展,***都不应以牺牲这一点为代价,否则便是南辕北辙,最后不但徒劳无功,而且祸莫大焉。也正是看到人们极容易偏离初衷,犯一些低级的错误,老子在《道德经·第八十章》提别提醒到:“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车,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人们常常会觉得老子在追求“小国寡民”,即使有一些先进的器具,也不会去采用,看似消极,实则不然。当时春秋时期,诸侯战乱征伐,大都是为了兼并国土,掳掠人民,盲目追求国力强盛,结果是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一个真正的圣王,是绝不会为了扩大疆域扩充财产而让民众遭受灾难的。因此,他不会为了积聚财富而奴役民众,也不会让民众远徙而丧生;他不会让民众备尝颠沛流离之苦,更不忍心让民众战死沙场;他宁愿让人们进行简单的生活,却能够安居乐业,正所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若民众果能享受这样幸福的生活,又怎能不对***歌功颂德?

第三个层次:“其次,畏之”,即为管理型***。孔子在《论语·为政第二》中讲:“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也就是说,以政令来管理普通民众,以刑法来处罚违法民众,这样的话,民众会因政令的威严和刑法的残酷而产生畏惧,因此遵循政令,不违犯法律,但却少了廉耻心。可想而知,这样的社会该会是怎样的压抑和缺少活力!有一次季康子向孔子问政,估计季康子也已经感到当时的社会已是危机四伏,他问道:“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对于那些无道的和违法乱纪分子进行杀伐,以让人们产生警戒心,您觉得如何?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管理者的心态:拿规矩要求人们,拿法律约束人们,以满足管理者的需要。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为了追求政绩,而不择手段。对于这种态度,孔子当然极为不赞成,就好好地训斥了他一顿:“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你身为民众父母官,怎么能想到用杀伐的手段来管理?如果你自己真心追求善道的话,那么民众自然也就会向善,又怎能用杀的手段?与服务型***相比,管理型***其标的往往不是以民众的利益和幸福为重,或者虽然最初有这样的愿望,但因为总是站在一个比较高的姿态上来处理事情,最后往往就会变成以管理者的利益和幸福为重,最终导致***职能的异化,岂不慎哉!

第四个层次:“其次,侮之”,即为欺压型***。曾子在《大学》中讲:“一人贪戾,一国作乱……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作为一个管理者,如果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并为了获取私利和满足私欲,而侵占百姓的话,那么国家就会陷入混乱,百姓就会发生暴动,这种状况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了。老子在《道德经·第七十五章》中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大意是说,民众之所以会陷入饥饿困顿的状态,大都是因为在上位的人所收税额太重的缘故;民众之所以会作乱并难以治理,大都是因为在上位的人为所欲为的缘故;民众之所以把生命看得轻微而不惜送死,那是因为在上位的人求生太过奢厚的缘故。因此,一个在上位的人,如果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和私欲,而不惜欺压百姓的话,那么这种侮辱迟早会回馈到自己的头上。正所谓:“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意为不要欺人太甚,否则必会自食其果。

简单看过四个层次***的基本特征,不难发现一个引人发省的规律:从欺压型***、管理型***、服务型***到德化型***,***相对于民众的地位在逐渐降低,其发挥的作用也在逐渐消减,然而对民众的利益程度却在逐渐增加。这或许就是老子所说:“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的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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