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无阻∵声闻可知——中柬佛教交流钩沉

山川无阻∵∵声闻可知——中柬佛教交流钩沉∵

王志宏

2008年是柬埔寨与中国建交五十周年。这个位于亚洲中南半岛南部、面积只有18.1万平方公里的国度，对很多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年纪大一些的，对它的印象来自那个年代的宣传：战争、红色高棉、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年轻一些的，最初印象则大多来自于电影：王家卫《花样年华》中的“梁朝伟”，将那段自己无法对人倾诉的感情讲给吴哥的一个石洞听，并用泥块封存起来；安吉丽娜·茱莉主演的《古墓丽影》中，那些被古树层层包住的寺庙入口，巨蟒一般的匍匐伸展的树根，和迷宫一样复杂的寺庙。但是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柬埔寨仍是个神秘的国度。

其实，中柬交流的历史从公元1世纪下半叶柬埔寨建国便已经开始，可谓源远流长。从吴哥古迹的壁画上，我们可以看出，在古代柬埔寨发生了外来入侵的战争时，柬埔寨都会要求中国军队支援。还有一个有力的佐证是：柬埔寨对其本国古代历史的记载十分缺乏，而对其古代史的研究首先要依靠中国史籍的记录。中国古书对吴哥的记载不仅时间早而且一直在持续中。当年法国人重新发现湮没了近400年的吴哥古迹时，不能确定它是什么遗址，最后通过中国的古籍，才得以确认。

在中国历史上，汉代称柬埔寨为“扶南”，隋唐以后称为“真腊”，中唐时称“吉蔑”，元时称“吉孛智”（或甘孛智），明万历以来称为“柬埔寨”（或称澉埔只、甘孛智、甘菩遮）。扶南国初兴于公元1世纪，至公元5、6世纪国势达于鼎盛，前后历五百年，为东南亚一大强国，也是最先和最重要的印度化的国家。在宗教方面，先是信奉婆罗门教，后来佛法亦同样盛行，而且成为佛教的重要中心。

一

中柬两国佛教的交流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从公元5世纪开始的。那时的扶南国王阇耶跋摩曾遣使用海舶载货来广州贸易。据史书记载，扶南王曾派遣天竺僧人那伽仙携带国书并赍金缕龙王坐像、白檀像、牙塔等，于484年重来中国送给南齐武帝。[1]

由于当时佛教在中国颇为昌盛，扶南的硕学沙门僧伽婆罗也附随商舶来到南齐国都（今南京），当时的中国朝廷招待他住于正观寺内。婆罗博学多识，通数国语文，又从当时在中国的天竺沙门求那跋陀精研《方等》，后来成为梁代有名的译经大师。[2]

梁天监二年（503），扶南王阇耶跋摩又遣沙门曼陀罗仙赍来许多梵本并珊瑚佛像，赠与中国，时梁武帝请曼陀罗仙和僧伽婆罗共同翻译出《文殊师利所说般若波罗蜜经》（二卷）、《法界体性无分别经》（二卷）、《宝云经》（七卷）等。[3]

天监五年（506），僧伽婆罗又受梁武帝的征召，于寿光殿从事译经，嗣后又在华林园、正观寺、占云馆、扶南馆等处继续翻译经论，直到天监十七年（518），共译出《大乘十法经》（一卷）、《度一切诸佛境界智严经》（一卷）、《八吉祥经》（一卷）、《孔雀王陀罗尼经》（二卷）、《舍利弗陀罗尼经》（一卷）、《菩萨藏经》（一卷）、《解脱道论》（十三卷）、《阿育王经》（十卷）等，凡十部三十三卷。

天监十八年（519），∵扶南国王留陀跋摩遣使赠送天竺栴檀瑞像和婆罗树叶来梁。公元537年，梁武帝萧衍的母舅昙裕法师从扶南求得舍利（佛骨）来到广州。广州刺史萧裕为了迎接这一佛教至宝，特地在当地创造“宝庄严寺”。

大同五年（539），扶南来使赠送生犀，并说扶南有佛发，长一丈二尺。梁武帝令张汜等送扶南来使返国时，同时派遣沙门释宝云前往迎请佛发。

当时天竺优禅尼国真谛三藏在扶南弘法，内外学艺无不精练。扶南***便敦请真谛三藏，并赍同经论梵本二百四十筴乘舶来梁，以大同十二年（546）到达南海（今海岸），太清二年（548）抵扬都（今南京），住在宝云殿。当时正值梁末国乱，真谛遂往富春，之后又到金陵、豫章各处，最后在广州圆寂。真谛在中国各地随处翻译，讲述疏解，前后二十三年，译出经论记传四十九部，合一百四十二卷，对于中国大乘佛教的传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历代三宝纪》卷十一及《续高僧传》卷一中，记录了真谛带来中国的经论，如全部翻译的话，共二万余卷，“多是震旦先所未传”。[4]

陈时有扶南沙门须菩提，在扬都城内至敬寺，为陈帝再译《大乘宝云经》八卷。当时特设∵“扶南馆”的译经道场，专门接待扶南来华的僧伽。

可以看出，当时佛教在扶南非常兴盛。曼陀罗仙和真谛三藏都曾从扶南携带着数量很多的梵本来到中国，而且所译的经论中梵文系大乘经论占最多，只有一部《解脱道论》属巴利语上座部佛教系统，说明当时扶南信奉的佛教，是印度传入的大乘佛教占优势；而且扶南的佛教文化，受到当时中国朝廷的尊重。

6世纪，柬埔寨另一王朝建立，改称为真腊国，国都伊奢那城。这时大乘佛教仍然盛行。唐玄奘当时以“山川道阻，不入其境；然风俗壤界，声闻可知”，如实地记载于《大唐西域记》中。那时有中国学僧西行求法，也途经该国。《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就有记载。

9世纪初，真腊王阇耶跋摩二世在今暹粒开始建设伟丽而富有宗教特色的吴哥城，嗣后诸王陆续尽力经营，乃至建为都城，并在国内兴造若干巨大的宗教建筑，被称为真腊国最繁荣的时代。12世纪间，更在都城兴建规模宏伟的吴哥寺。1116年中柬外交关系恢复，1128年中国正式承认柬为臣藩。

元元贞二年（1296）八月，成宗遣使往真腊，随行人中有元朝的地理学家周达观。他到吴哥住了近一年，写下了珍贵的第一手文献《真腊风土记》，全书8500字，较早较完整地记录了当时吴哥的情况。书中所记为10世纪至13世纪的情形，是吴哥王朝最灿烂的鼎盛时代。本书后被译为英文、法文、日文和柬文，并多次再版，更被不少正规严谨的介绍吴哥的书所反复引用。该书中记述当时该国的佛教情况说：“苎姑（即僧人）∵削发穿黄，偏袒右肩，其下则系黄布裙，跣足。寺亦许用瓦盖，中只有一像，正如释迦佛之状，呼为孛赖，穿红，塑以泥，饰以丹青，外此别无像也。塔中之佛，相貌又别，皆以铜铸成。无钟鼓铙钹与幢幡宝盖之类。僧皆菇鱼肉，惟不饮酒。供佛亦有鱼肉。每日一斋，皆取办于斋主之家，寺中不设厨灶。所诵之经甚多，皆以贝叶叠成……国王有大政亦咨访之。却无尼姑……而道教者亦不如僧教之盛耳。所供无别像，但只一块石……俗之小儿入学者，皆先就僧家教习，暨长而还俗……家家皆修佛事……每一村或有寺或有塔，人家稍密。”

《真腊风土记》一书，为研究柬埔寨中古史最珍贵的资料。所记宗教的情形，虽然作者对印度式的宗教欠少认识，及记神佛之像混乱，但仍给我们一个大概的轮廓。可知当时柬埔寨的宗教，仍以婆罗门教及佛教为主，而佛教却更为盛行，深入民间农村。这是柬埔寨南传佛教情况在汉文中的最早纪录。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所记僧人的生活，只供释迦佛像，不供其他诸佛菩萨像，可见这时柬埔寨的佛教，似已从大乘佛教信仰转变为南传佛教信仰。这从其他几件事情，也可获得证实。

《真腊风土记》中，对于当时吴哥王城各种重要的建筑物，都有概要的叙述，书中叙述的很多地方，都可从现在吴哥的遗迹对照出来，记载翔实。1860年，法国有位博物学家亨利·莫科（Henri∵Monkot）到吴哥探险，次年发表了游记，才揭开这被湮没四百多年在丛莽中的古城。同时经过伯希和等学者翻译、注释、考证《真腊风土记》一书，以及亲往吴哥实地勘察，研读碑文，才逐渐了解吴哥王朝过去的历史。吴哥古迹的发现，经过清理和修复后，又重新成为举世著名的胜迹。

二

现在的柬埔寨奉行独立、和平、永久中立、不结盟、同所有邻国建立友好关系的外交政策，这与中国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非常相近。1955年4月，周恩来总理和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在万隆亚非会议上结识，成为中柬友好关系的新开端。

1956年9月，柬埔寨僧侣参加由印度、斯里兰卡、尼泊尔、老挝、柬埔寨、泰国、越南七国的高僧组成的国际佛教僧侣代表团访问中国，受到中国佛教协会和广大佛教徒的热情接待。他们参观访问了佛教名胜古迹、佛教团体等，并应邀参加了中国佛学院首届开学典礼。周恩来总理亲自接见了国际佛教僧侣代表团。

次年，应柬埔寨王国***的邀请，以持松法师为代表的中国佛教代表团赴金边参加王国举行的佛陀涅槃2500周年纪念盛典，并进行为时两周的友好访问。西哈努克亲王连续几天派副官送饭给中国僧侣，问候起居，关怀备至。并安排代表们到吴哥圣地参观。柬埔寨国家宗教部长两派僧王、柬埔寨佛教会主席等宗教领导人也表现了相当高的热情。此外，中国***周恩来总理、中国佛教协会会长喜饶***分别打电报给西哈努克和柬埔寨佛教组织表示祝贺，两国人民和佛教徒的交流，推动了两国关系的正常化。

1958年，西哈努克佛教大学监督胡达法师代表摩诃尼迦耶僧王率领的柬埔寨佛教代表团访问中国，受到毛泽东主席的亲切接见。同年的7月19日，中柬两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

1961年，世佛联第六届大会在金边召开。中国佛教协会派遣喜饶***大师为首的代表团前往金边。柬埔寨***为中国代表团提供了精心的服务，西哈努克亲王亲自指示会议筹备组把中文列入会议使用的四种语言之一，给中国代表以很高的规格和地位。两派僧王与代表们座谈，称赞中柬两国佛教徒好像兄弟一般。法宗派僧王在喜饶***会长面前自称“弟弟”，充分体现了两国佛教徒之间兄弟般友谊。代表团游览了吴哥寺，参加了送水节仪礼。西哈努克亲王一直陪着中国代表在河边浮宫观看庆祝仪式的龙舟竞赛，表示了崇高的敬意。同年，柬埔寨王国***将新编的高棉文藏经一部共计57册赠送给中国佛教协会。中国佛教协会也回赠了一批汉文和英译汉文经书给西哈努克大学。

1963年，柬埔寨佛教协会主席雷·拉摩斯专程来北京出席“亚洲十一个国家和地区佛教徒会议”，与各国代表一起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

用中国佛教协会前任会长赵朴初的话来说：“这一系列的往来活动，不仅恢复了，而且发展了中柬两国佛教徒一千五百多年的传统友谊。”

1970年朗诺集团发动政变，两国的佛教文化交流一度被人为中断。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柬关系进入新的发展阶段。由于两国在经济方面有很强的互补性，经贸合作潜力很大。双边年贸易总额已从十几年前的不足3000万美元增至2005年的5.6亿多美元。中国是柬重要的投资国之一，2005年对柬投资超过10亿美元。江泽民、李鹏、朱镕基、李瑞环、温家宝等国家领导人先后访柬。双方在政治、经贸、文化、教育、军事等领域的友好合作不断加强，在国际和地区问题上保持良好的协调和合作。同样，两国之间佛教的交流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2005年6月，中国佛教代表团应柬埔寨宗教事务部的邀请，抵柬进行为期4天的访问。他们一行分别会见了柬埔寨两派僧王狄旺和布格里以及柬宗教事务大臣坤杭。同年11月，以柬埔寨王国乌侗寺主持乌侗帕亚僧王座下为首的柬埔寨高僧等一行8人随柬埔寨王国诺罗敦西哈莫尼国王陛下赴北京，参加柬埔寨王国前国王诺罗敦·西哈努克84岁圣诞庆典活动，还特地前往灵光寺朝拜了佛牙舍利。当年柬埔寨王国哥诗尼皇太后在北京仙逝后，是在灵光寺举行的超度仪式。

2006年1月，以国务大臣兼宗教大臣坤杭为团长的柬埔寨王国宗教访华团一行专程拜会中国佛教协会。同年4月，首届世界佛教论坛在浙江杭州召开，坤杭再次组团来参加。

中国内地的佛教团体也纷纷自己组团去柬埔寨参访。2006岁末，福建省佛协代表团赴柬埔寨，在金边拜访了柬佛教两大派之一的玛哈尼咖依派的圣地乌那隆寺，并与该寺住持、西哈努克国王御封的柬埔寨佛教僧王Somdeag∵Pra∵Sumetthathibadee长老等进行了座谈。长老介绍了柬埔寨佛教的概况，对中国成功举办世界佛教论坛表示赞叹，希望中柬佛教增加交往。

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柬埔寨佛教界所属的智慧大学就在金边为四川地震灾区举行诵经仪式和募捐活动，柬埔寨佛教下座部布格里僧王、柬埔寨佛教信众和智慧大学师生共2000余人出席。布格里僧王说，他曾多次前往中国看望西哈努克太皇和参加佛教会议，亲身感受到中国人民对柬人民怀有深厚感情。柬中两国自古就友好往来，中国***长期以来关心和帮助柬埔寨国家建设和经济发展，中国佛教协会也与柬埔寨宗教部保持十分密切的关系。此次参加为遇难者诵经超度仪式的高僧有56位之多，就是要表达柬埔寨佛教界对中国人民的一份真诚情谊。他表示，还将出席在中国召开的第二届世界佛教论坛。

从2000年开始，中国***还参与拯救柬埔寨修吴哥窟中的周萨神庙，并为此投入了上千万元人民币的经费。中国的文物保护专家认真了解吴哥窟的每一块石头，为这些石头分类、编号，寻找衔接对象，制定的修复原则：抢险加固、遗址保护、重点修复，得到柬埔寨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充分肯定。中国首创的“东方原则”成为日本、法国等国家所遵循的原则。

中柬两国佛教界的交流与合作历史悠久。相信以后两国佛教界的交流还将进一步加强，成为发展中柬友谊的重要桥梁。

参考书目：

净海《南传佛教史》，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

杨曾文主编《当代佛教》。

黄夏年《现代柬埔寨佛教》，载《世界宗教资料》，1991年第3期。

【注∵释】

[1]这段历史在《南齐书》卷五八《扶南传》有记载：“宋末，扶南王姓憍陈如，名阇耶跋摩，遣商货至广州；天竺道人那伽仙附载欲归国，遭风至林邑，掠其财物皆尽；那伽仙间道得达扶南，具说中国有圣主受命。永明二年（484），朅耶跋摩遣天竺道人释那伽仙上表称：“……臣前遣使赍杂物行广州货易，天竺道人释那伽仙于广州因附臣舶欲来扶南，海中风漂到林邑，国王夺臣货易，并那伽仙私财。具陈其从中国来此，仰序陛下圣德仁治，详议风化。佛法兴显，从僧殷集，法事日盛，王威严整，朝望国轨，慈愍苍生，八方六合，莫不归伏。……是以臣今遣此道人释那伽仙为使，上表问讯奉贡，微献呈臣等赤心，并别陈下情。”

[2]见《续高僧传》卷一。

[3]见《僧伽婆罗传》中附记：“梁初又有扶南沙门曼陀罗者，梁言弘弱。大赍梵本远来贡献，敕与婆罗共译《宝云》、《法界体性》、《文殊般若经》三部，合一十一卷。虽事传译，未善梁言，故所出经文多隐质。”《大正藏》，第50卷，第426页中。

[4]∵《大正藏》第49卷，第99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