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一香∵无非中道——智顗《观心食法》浅释程∵群

智者大师《观心食法》(一卷)收于《卍续藏经》第九十九卷,全文不足四百字,因其篇幅短小且叙述简略,常为人们所忽略。但它所明确揭示的一心三观、圆融相即的禅观思想却已是相当成熟,其所展示的寓止观修行于日常生活的风格,正是智者大师最推崇的“随自意”禅风。据此我们还可一窥早期天台教团的饮食规矩。《观心食法》成立于禅门清规之前,可以说,它是现存最早的中国佛教僧团有关食法的珍贵文献。

全文仅三百九十二字,为方便读者,现作标点,抄录如下:

既敷座已,听维那进止。鸣钟后,敛手供养一体三宝,遍十方界,施作佛事。次出生饭,称施六道,即表六波罗蜜,然后受此食。

夫食者,众生之外命。若不入观,即润生死;若能知入观,分别生死有边无边。不问分卫与清众净食,皆须作观。观之者,自恐此身内旧食,皆是无明烦恼,润益生死。今之所食,皆是般若。想于旧食,从毛孔次第而出,食既出已,心路即开。食今新食,照诸暗灭,成于般若。故《净名》云:“于食等者,于法亦等”,是为明证。以此食故,成般若食,能养法身。法身得立,即得解脱,是为三德。照此食者,非新非故。而有旧食之故,而有新食之新,是名为假。求故不得,求新不得,毕竟空寂,名之为空。观食者,自那可食为新,既无新食,那可得食?食者而不离旧食养身,而新食重益,因缘和合,不可前后分别,名之为中。只中即假空,只空即中假,只假即空中,不可思议,名为中道。又《净名》云:“非有烦恼,非离烦恼,非入定意,非起定意。”是名食法也。

灌顶《天台智者大师别传》、道宣《大唐内典录》对此文都无任何记载,但志磐《佛祖统纪》卷二十五“山家教典志”,则列《观心食法》为智者高座纵辩、灌顶直笔载书所成。从其内在理路来看,无论是叙述风格还是此中的禅观思想,都与智顗其余重要著述十分相应。另外,湛然于《摩诃止观辅行决》(卷五之三)中云:“大师于《觉意三昧》、《观心食法》及《诵经法》、《小止观》等诸心观文,但以自他等观推于三假,并未云一念三千具足。”可见,在湛然时代,《观心食法》还在天台宗门中流行,因为它还未涉及智顗晚期更成熟的“一念三千”观心思想,故常被佛教学者判作是智顗早期所述。

应该说,智顗《观心食法》一文是以慧思的《随自意三昧》为理论背景,吸取了后者“食威仪中具足一切诸上味品”中相关的禅观思想,并更有创造发挥。与该文内容有关联者还有《国清百录》“立法制”及《方等三昧忏仪》、《小止观》、《摩诃止观》、《维摩经文疏》、《佛祖统纪》等多部天台典籍。本文就以它们为参考文本,对《观心食法》作一简要的分析,借此来透视其中所蕴含的天台禅观理念。

一、“食”之意义及威仪

“食”(梵文为a^ha^ra)之梵文语义,不仅仅是中文之“饮食”,更是指能牵引、维持、培育有情身心及圣者法身的精神或物质条件。至于食的种类,各经论依不同标准而各有不同。主要者如《增一阿含经》卷四十一,将食分为世间食、出世间食二种。世间食即是所谓的四食(段食、触食、思食、识食),以滋养有情之名色依身。其中,“段食”是指唯欲界才有的一般饭菜之食,即是我们此文所议对象。佛家以为,一般的食物以香、味、触三尘为体,可用口、鼻分段饮啖,以滋养有情之依身,故称段食。出世间食是超出世间的五食(禅食、愿食、念食、八解脱食、喜食),可藉以长养保持圣者的慧命。该经又谓:众生的六根各有其滋养自身的食粮,眼根以眠为食,耳根以声为食,鼻根以香为食,舌根以味为食,身根以细滑为食,意根以法为食。而涅槃则以无放逸为食(《大正藏》卷2,719a)。可见,佛教站在世出世间的立场,对食有着全面而又深刻的认识。

智顗于《小止观》、《次第禅门》、《摩诃止观》皆举三种或四种食:一者,入深山绝人迹地,以松柏等果实及溪水资养身命,坐禅思惟而无余事者是食者上士。二者,居阿兰若处,常行头陀、分卫乞食者是中士。三者,若不能如上两事,则由外护檀越供养而食者称为下士。四者,于僧中洁净食。《国清百录》“立制法第一”,记录了智顗所定之十条训诫,究其立法缘起,或因随着教团膨胀,鱼龙混杂,为整肃道风、成就门徒而为之[1]。其中第六、第七条为立食之威仪:

第六、其二时食者,若身无病、病不顿卧、病己瘥,皆须出堂,不得请食。入众食器,听用铁、瓦。熏油二器、瓯碗、匙筯,悉不得以骨、角、竹、木、瓢、漆、皮、蚌,悉不得上堂。又不得摚触己钵,吸啜等声,含食语话,自为求索,私将酱菜众中独噉。犯者,罚三礼对众忏。

第七、其大僧小戒、近行远行、寺内寺外,悉不得盗噉鱼肉辛酒,非时而食。察得实,不同止。除病危笃,瞻病用医语,出寺外投治,则不罚。

除了印度传来的戒律,我国僧制始自东晋道安所订之僧尼轨范,包括行香、定座、讲经、上讲、布萨、差使、悔过、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食等诸法,但详情已不得而知。而早在中唐禅宗创制丛林清规之前,陈隋之际的天台宗就已经形成了相当规范的成文僧制。

且看《观心食法》,此篇开首云:

∵∵既敷座已,听维那进止。鸣钟后,敛手供养一体三宝,遍十方界,施作佛事。次出生饭,称施六道,即表六波罗蜜,然后受此食。

敷座、鸣钟后,合掌供养十方三宝,施食六道。“出生饭”者,是斋食前,取少许食物布施旷野鬼神,又因鬼神能变少食为多量,因此在分量上,饭不过七粒,面是一寸,馒头及饼以指甲许为限,此称为“生饭”或“出生”。宋志磐《佛祖统纪》卷三十三“法门光显志第十六”云:

天台观心食法,鸣钟后敛手供养一体三宝,次出生饭称施六道。此皆等供十界,即是今人施六道修水陆供之明证也。

此段或许是从《观心食法》一文中抄录而来。天台宗一向重视忏法修持,北宋四明知礼生平即致力于讲修忏法,曾着《大慧忏仪》一卷、《修忏要旨》一卷,南宋志磐则又续成《水陆新仪》。后代中土佛门修忏规矩可说大多从天台忏仪而来。

此中六道表六波罗蜜者,如慧思《随自意三昧》言,于食中行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等六度波罗蜜法。观想食之香气如旃檀风普遍十方,凡圣随类得感,劝进一切凡夫、畜生、饿鬼、地狱等众生发菩提心。更对之行财食、法、无畏三施。“施者、受者、饮食财宝三事俱空,无自、无他、无所得故,名檀波罗蜜。”(《随自意三昧》“行威仪品第一”)布施时体念能施、受者、施物三者本质为空而无任何执着,不求世间名闻利养等报。此即为《金刚经》所说三轮体空、无相布施之大乘般若空观之法。

二、调∵食

夫食者,众生之外命。

智顗在多部禅观著述中,都曾就饮食与学道之关系有过极其周到的交待:“夫食之为法,本欲资身进道。”(《小止观》)适宜的饮食是人学道的基础,行者以食维持生命,以此色身求证佛的法身慧命。“若无此资身因缘,则心不宁,于道有妨。”(《次第禅门》)故云:“有命有食,有身有道。”(《方等三昧行法》)

“身安则道隆”,食虽是学道之资本,可若食之过饱,则会“气急身满,百脉不通。令心闭塞,坐念不安。”(《小止观》)《尼犍经》曰:“噉食太过人,身重多懈怠,现在未来世,于身失大利。睡眠自受苦,亦恼于他人,迷闷难寤寤,应时筹量食。”但若过饥,则又体弱不能学道,“身羸心悬,意虑不固。”(《小止观》)心常掉举,无法观行。***瑜伽大成就者米勒日巴独居山洞苦修,以野荨麻为食,致使身体羸瘦,长期气脉不调,拙火久久无法生起。后来得到他人供养的食物,才迅速修成拙火,得大成就。上述过饥过饱二相皆非得定之道,只有不饥不饱,善知节度,调适得所,才是食调之相。

另外,智顗还提醒习禅者,应该首先学会辨识食之冷、热等性质,“若食秽触之物,令人心识昏迷。若食不宜之物,则动宿病,使四大违反。”(《小止观》)再如《楞严经》言:“(五辛)熟食发淫,生啖增恚。”“十方天仙,嫌其臭味,咸皆远离。诸饿鬼等,因彼食次,舐其唇吻。常与鬼住,福德日销,长无利益。”修三摩地时,十方善神,不来守护。《摩诃止观》也云:“增病、增眠、增烦恼等食,则不应食也。安身愈疾之物,是所应食。”佛教定学认为,坐禅者若长久深入禅定,因生理活动的抑制与能量的消耗,会导致身体虚弱瘦损,所以必须通过饮食药物与禅观二种途径依法补养。一切有情依食而住,对于色身而言,饮食的确可称得上是以资内身命的“外命”。

智顗言“不饥不饱”乃为食调之相,此仅就事相而言。然就其禅观和其所涉及的理体来说,则是以空、假、中三观比配腹之饥饱,以观心来调食,如《摩诃止观》卷四下所言:

观心调五事者,如前法喜禅悦为食也。初观真谛所生定慧,多为入空消净诸法,此是饥相。《法华》云:饥饿羸瘦,体生疮癣也。第二观俗谛所生定慧,多是扶俗假立诸法,名为饱相。故云历劫修行恒沙佛法,是二观饥饱不调。中道禅悦法喜,调和中适,无二边之偏,是名不饥不饱。

消净诸法,观真谛空为饥相;建立诸法,立俗谛假为饱相。若仅分执二端则是或饥或饱,饥饱不调。若再以禅悦法喜之中道实相慧等法食,调和饥饱二边之偏,才可称为真正之不饥不饱、中道食调之相。

三、观心明食

若不入观,即润生死;若能知入观,分别生死有边无边。不问分卫与清众净食,皆须作观。

依佛门传统,僧侣进食时应作观想。《四分律行事钞》卷中之三“随戒释相篇”∵及《释氏要览》、《永平清规》皆云“食存五观”,即食时当行的五种观想:(1)计功多少,量彼来处;(2)忖己德行,全缺应供;(3)防心离过,贪等为宗;(4)正事良药,为疗形枯;(5)为成道业故,应受此食。因出家之食悉由檀越信施而来,因此食时须行五观,以诫平白受食,故斋堂又被称作“五观堂”。若更作追溯,上座部在获取资具时需作盗受用、借受用、嗣受用、主受用等四种受用[2]的观想,这或许可看作是后期大乘食存五观的观法来源吧。

而《观心食法》中的观行旨趣却与传统佛家“食存五观”不同,可以说是大乘实相禅法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原文云,若食时不入观,则食只是用于滋润凡夫色身在生死中流转,所以不问乞食或与众净食,都须正确作观。文中“分卫”乃梵语乞食之意。

那么,所观者为何?慧思于《随自意三昧》“食威仪中具足一切诸上味品第五”中言[3],行者于饮食时,应当愿众生得无余味禅悦食、甘露法喜食、涅槃解脱食、圆满众生愿食、一心正念受食,此正同于前文所言五种食。这五种出世间之食,乃长养圣者慧命善根之五种大乘“法食”。即:(1)念食,即修行者常持正念,长养一切善根。(2)法喜食,即修行者爱乐大法,而得资长道种,其心常生喜悦。(3)禅悦食,即修行者由得禅定力而能自养慧命,道品圆明,心常喜悦。(4)愿食,即修行者以身持愿,不舍万行而长养一切之善根。(5)解脱食,即修行者解脱各种惑业之系缚,于法得自在,以长养一切之菩提善根。行者当专念舍除四种世间之食,转求于出世间之食,以益于成就出世间法身慧命。

然而为慧思所极力倡导的则是以大乘中道智慧观诸法实相,如其所云:

佛与凡夫一切具足,名本末究竟平等。此法身藏,唯佛与佛乃能知之。

《法华经》中总说难见,《华严》中分别易解[4],是名菩萨受食施食,性虽空寂,具足中道智慧藏,亦名色心神通之藏,是名摩诃衍,摩诃般若波罗蜜。(《随自意三昧》“食威仪中具足一切诸上味品第五”)

无论是《法华经》所涉的大乘平等实相之理,还是《华严经》所及的大乘菩萨于饮食中锤炼心智的具体用心方法,都是慧思观心食法重要思想来源。于食中行实相观,就是要善于在日常生活中达到凡圣平等不二的实相境界:“凡夫圣人,本末究竟,平等无二。亦能善达,凡圣始终,究竟一乘,差别之相。”

∵∵观之者,自恐此身内旧食,皆是无明烦恼,润益生死。今之所食,皆是般若。想于旧食,从毛孔次第而出,食既出已,心路即开。食今新食,照诸暗灭,成于般若。故《净名》云:“于食等者,于法亦等”,是为明证。以此食故,成般若食,能养法身。法身得立,即得解脱,是为三德。

智顗以新旧之食为譬喻:“旧食”相当于无明烦恼,只能润益凡夫的生死色身。“新食”相当于般若智慧,如明灯照破烦恼暗灭。行者在食中作观,观照无明、烦恼、生死三障从毛孔次第而出。“旧食”既出,心路即开,当下成就般若、解脱、法身三德(“新食”)。这是借“新食”、“旧食”之方便,以入天台中道实相之玄理,内含无明与般若、烦恼与解脱、生死与法身相即不离的辩证关系。对此理论的具体阐释虽集中体现在智顗的《摩诃止观》、《法华玄义》、《法华文句》等晚期成熟著作中,但此种思维模式早已成形于他早年的《观心食法》之内。如《摩诃止观》卷二下云:

复次,三德非新非故、而新而故。所以者何?三障障三德:……三障先有,名之为故;三德破三障,今始得显,故名为新。三障即三德,三德即三障。三障即三德,三障非故。三德即三障,三德非新。非新而新,则有发心所得之三德,乃至究竟所得之三德。非故而故,则有发心所治之三障,乃至究竟所治之三障。新非新、故非故,则有理性之三德。若总达三德非新非故、而新而故,无一、异相,为他亦然,即是旨归秘密藏中。

三德为三障所障,故破三障的同时,新三德朗然自现。三障与三德相即不离、非一非异,皆是非新非故、而新而故。

四、一色一香∵无非中道

智顗继承了慧思大乘实相禅观方法,并在此基础上融入三观思想,此处又分作可思议的“次第三观”与不可思议的“一心三观”两种,突显出天台禅观的独特风格:

∵∵照此食者,非新非故。而有旧食之故,而有新食之新,是名为假。求故不得,求新不得,毕竟空寂,名之为空。观食者,自那可食为新,既无新食,那可得食?食者而不离旧食养身,而新食重益,因缘和合,不可前后分别,名之为中。

此处借新食、旧食之方便,行天台空、假、中次第三观。观旧食为故,新食为新,此为“假观”。于故中求故之实体不得,于新中求新之实体不得,此为“空观”。破故之实显新,在实相义上,新不离故;又因诸法无相,故无新故一异之别,此为“中观”。可以说,于食中行空、假、中次第三观是从现实中的食之“假”相中,抽象出食之“空”性本质,然后再回复到现象与本质统一的“中道”实相之上。但此法所修的三观还只是次第成就,所证之三谛隔别不融,在智顗的判教体系中应归属藏、通、别、圆四教中的“别教”一系。

∵∵只中即假空,只空即中假,只假即空中,不可思议名为中道。

上如《摩诃止观》卷五所云:“一空一切空,无假中而不空,总空观也;一假一切假,无空中而不假,总假观也;一中一切中,无空假而不中,总中观也。”这就是天台不可思议“一心三观”,与此观行相应的是圆融三谛之观智。

所谓圆融三谛之观智,诚如智顗于《摩诃止观》卷四上“衣食具足”一节所言,深山“上士”(顿机行人),一草一果资身即足,服用出世间法喜、禅悦等食,以空假中三谛圆融之心,“历一切法无不一味,一色一香无非中道,中道之法具一切法。”∵这也正是智顗***止观的精髓:“***者,初缘实相,照境即中,无不真实。系缘法界,一念法界。一色一香,无非中道。”具体落实于食法上,即是所缘食之一色一香,在实相观下无不体现着万法的本质。“纯一实相,实相外更无别法。”由空、假、中任一谛,同时圆满把握三谛真理,一心中圆修三观的***修法,应属四教中的“圆教”一系。

此外,头陀乞食“中士”(渐机行人)不能即事而修中道实相观,则“当次第三观,调心而入中道”,即凭次第行空、假、中三观而入中道。至于既不能即事通达,又不能次第作观的∵“下士”(钝根行人),则须依止大善知识,“随闻得解,而见中道”。

又《净名》云:“非有烦恼,非离烦恼,非入定意,非起定意。”是名食法也。

此处,智顗举《维摩诘所说经》为经证,以大乘实相法开显大乘食法。作为对照,让我们先来了解上座部修持法中的“食厌想”。

“食厌想”属上座部修止“四十业处”之一,即依“十种行相”[5],观想“段食”的难得及食后消化、吸收、排泄等过程的污秽不净,从而生起厌弃食物之想,远离人们对食物的贪求,因之而统一精神至“近行定”。精进修持的比丘通过数数修习,可制伏五盖并退缩回转他的贪味之心[6]。∵

可见,声闻乘“食厌想”的目的是得定及获取离欲的功德,在小乘我无法有的空性理论指导下,修法制伏、对治一切障碍出离的贪着欲念。而智顗的“观心食法”则建立在大乘空宗非空非有的中道理论基础之上,通过观照“食”之实相而体悟万法之真谛,同时也生起入于染法而不为所染的功德效用。对诸法空性理解的不同,导致大小乘各自开发出不同的实践法门,这也正是藏教与圆教相互区别之关键所在。

《观心食法》中的上述引文出自《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

(迦叶)忆念我昔于贫里而行乞。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大迦叶,有慈悲心而不能普,舍豪富从贫乞……知诸法如幻相,无自性,无他性,本自不然,今则无灭。迦叶,若能不舍八邪入八解脱,以邪相入正法,以一食施一切,供养诸佛及众贤圣,然后可食。如是食者,非有烦恼,非离烦恼,非入定意,非起定意,非住世间,非住涅槃。其有施者,无大福,无小福,不为益,不为损。是为正入佛道,不依声闻。迦叶,若如是食为不空食人之施也。

大迦叶悲心独重,哀悯贫苦之辈夙不值福,故舍富从贫,持钵福之。然在大乘菩萨的眼中,迦叶虽有悲心,却悲心不够圆普,有见法高下、心存贫富取捨之失,正与诸法平等一如之大乘实相之理相违,所以遭维摩诘以实相智诃责。声闻人不得中道慧而食,仅是得思议之禅悦饮食,非真大乘法食。菩萨依佛慧见中道佛性,不捨烦恼,邪正不妨,“成一心三智,见三谛之理,即是大乘法喜之食。”(《维摩经文疏》卷第十二)如此双游二谛,即得世间出世间之食。

“非有烦恼,非离烦恼”者,有八邪烦恼食者,凡夫也;断八邪烦恼食者,声闻也(如厌食想中说);若能持平等观,非有烦恼非离烦恼而食,则是大乘实相法身之食也。“非入定意,非起定意”者,声闻人入定则不食,食则不入定;大乘人于一切法中行平等观,故无入定、出定之别。如《坛经》云:“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故以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之心愿,贫富俱往,才不空食人之施。

五、结∵语

智者大师的《观心食法》把原本十分单纯的对“食”的世俗性认知,转化、提升为对出世间“法食”的宗教真理性认识。以大乘中道实相理论作为观慧,用渐次、***等观修方法,以烦恼薪,燃智慧火,成就涅槃食,以资法身慧命,得真解脱。以此而论,唯有于寻常饮食中领悟佛法真谛,赋予食以超越的终极意义,方可称作“不空食人之施”。

《观心食法》篇幅有限,若有意对此问题作更深入研究者,还可参阅智顗的另一部重要禅观著作《觉意三昧》。

宋智明先生曾评天台所倡饮食止观工夫为:“于饮食时,根不到境,境不引心,独立孤明,一览无余。正于此际,心无贪味之念,舌无即境之着,其时空明绝待,无念可动,无动之念又能明了所食之时以及种种宴席,一目了然,八面玲珑,应付自如。”(《天台宗简明教程》)如此于日常生活中涵养心性,念起即觉,意起即修,入于尘而不为尘所染,此种空灵绝待之境,实非寻常意识所能想象,正体现了大乘禅者于行住坐卧、语默动静之中,念念觉照当下,处处寻求解脱,融世间与涅槃为一味之食的无碍自在之禅风。

注∵释:

[1]“夫新衣无孔不可补之以缕,宿植淳善不可加之以罚。吾初在浮度,中处金陵,前入天台,诸来法徒各集道业,尚不须软语劝进,况立制肃之后入天台,观乎晚学如新猿马,若不控锁,日甚月增。为成就故,失二治一,蒲鞭示耻,非吾苦之。今训诸学者,略示十条。”(《国清百录》“立制法第一”)

[2]详见《清净道论》“说戒品”。

[3]“若得食时,当愿众生,得禅悦食,无余味想。若得食时,当愿众生,得法喜食,甘露味想。噉饮食时,当愿众生,∵涅槃想,到彼岸想。饭食已讫,当愿众生,种智圆满,觉众生想。澡嗽饮讫,当愿众生,妙觉常住,湛然明净。新学菩萨,得饮食时,一心受食,无杂念想。”(慧思《随自意三昧》)

[4]“若得美食,当愿众生,满足其愿,心无羡欲。得不美食,当愿众生,莫不获得,诸三昧味。得柔软食,当愿众生,大悲所熏,心意柔软。得粗涩食,当愿众生,心无染着,绝世贪爱。若饭食时,当愿众生,禅悦为食,法喜充满。若受味时,当愿众生,得佛上味,甘露满足。饭食已讫,当愿众生,所作皆办,具诸佛法。”(唐译《华严经》“净行品第十一”)

慧思认为,《法华经》“方便品”以十如是(如是相……如是本末究竟等)所赅摄的诸法实相,正是佛与凡夫平等具足的法身藏,但唯佛与佛乃能究竟,非声闻缘觉所能知,是“总说难知”。而《华严经》则对如何在食法中锤炼大乘菩萨的菩提心有具体说明,为“分别易解”。两经都是慧思实相禅法的思想来源。

[5]十种行相为:行乞,遍求,受用,分泌,贮藏处,未消化,消化,果,排泄,涂。(《清净道论》“说定品”)

[6]详见《清净道论》“说定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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