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巖录》十五则讲记——献给佛源老和尚(四)

第一则∵圣谛第一义之下

昨天晚上我们给大家介绍了《碧巖录》的第一则的公案,和圆悟祖师的评唱。今天我们就来讲雪窦祖师的拈古、颂古和圆悟祖师对雪窦祖师的颂古的评唱。因为是第一次开讲,前面几则公案我们要讲得慢一点,细一点,讲到后边儿大家熟悉了里边儿的语言,熟悉了里边的用意,以后的讲速度就拉快了。后边听得清楚吗?我这样讲?能听得清楚吗?现在我们就跟大家读一下雪窦祖师的颂古:

圣谛廓然,何当辨的。

对朕者谁?还云不识。

因兹暗渡江,岂免生荆棘。

阖国人追不再来,千古万古空相忆。

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

我们在前面细说了这则公案,再加上了圆悟祖师的评唱,现在又回过头来看这个颂古,基本上它的意韵就比较的清楚了。圆悟祖师在这里是怎样评唱这个颂古的呢?这个颂古最后还有一句话:“师顾视左右云:这里还有祖师么?”他就自问自答:“有,唤来与老僧洗脚。”在座的有没有祖师?如果有的话呢,“唤来与老僧洗脚”。现在(佛源)老和尚每天都要洗脚,但是洗脚的是他的侍者来起法师,而不是祖师。

我们来看一看,这里边祖师所透出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信息。“圣谛廓然,何当辨的”。一切法都是现成的,用六祖大师的话来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乃至“何期自性本自具足”,这个就是“圣谛廓然”嘛。现现成成,一切现成,“何须辨的”,还需要我们去辨别它吗?还需要我们去寻找它吗?还需要我们去思索它吗?都不需要了。那么“对朕者谁”呢?不识,“还云不识。”为什么不识?我们大家彼此相见,认不认识?

当年洞山祖师告辞他的师父云巖祖师的时候,云巖祖师就说:“自始一别,难得相见啊!”的确,洞山自从离开了云巖祖师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但是洞山祖师回答说:“难得不见面。”这应怎么理解呢?师父说,你这一走我们很难见面了。徒弟说,我虽然分别了千山万水,但是我们难得不见面,仍然天天都在一块儿。

当年黄庭坚参黄龙派的晦堂(祖心)祖师,黄庭坚就问他:“你老那么多学生、徒弟都开悟了,是不是能给一点方便,让我也开悟嘛。我跟了你那么年,虽然是个居士,我也是个护法呀!”晦堂和尚就说:“学士公,你会不会背《论语》?”黄庭坚一下就有意见了:“我是大学士,苏东坡的得意门生,从小就读《论语》,倒背如流,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啊?”晦堂和尚就说:“孔夫子说,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者。”你们这些学生,别认为我对你们有什么隐瞒的,我没有什么隐瞒的。黄庭坚懵懵懂懂的也不在意。

过了一段时间,黄庭坚再次到庙里去,老和尚就带着他逛,逛桂花潭,一阵桂花的香味飘过来了,晦堂和尚就问黄庭坚:“你闻到没有啊?”黄庭坚说:“闻到了,好香啊。”晦堂和尚就说:“吾无隐乎尔者。”我对你没有什么隐瞒的嘛。黄庭坚一下就悟了。悟了以后他很骄傲,觉得晦堂和尚已经认可他了。

过了些年,晦堂和尚圆寂了。晦堂和尚有个徒弟叫死心(悟新)和尚很了得,黄庭坚就去看他。黄庭坚认为,我是在老和尚点拨下开悟的,老和尚也是认可我破参的,你这位师兄要对我还是要客气一点。那知黄龙死心就说:“那是师父给你开后门,我不认帐。那个时候看你参得苦,安抚你一下,鼓励你有信心而已。”黄庭坚不服气,死心和尚就说:“那你说,今天我死了,你死了,烧成两堆灰,我们在什么地方相见?”黄庭坚一听这样的问题,一下就傻了,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有一点悟境而已,根本不彻底,还差得还很远,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向死心和尚请教,以后也把死心和尚也当成他的师父来供养。

所以仅这个“对朕者谁?还云不识。”就可以引出很多的公案,我们怎样去理解这个“识”与“不识”呢?我们大家都相见,见面了吗?我们是以什么相见?是以眼耳鼻舌互相沟通而相见的,但我们的真如佛性能不能相见?曹洞宗有一位祖师的偈子说:“画堂无锁钥,谁敢跨其门。莫道不相识,从来不见人。”我们这里边暗藏着一个“主人公”,他是不见人的。我也不认识“他”,互相不认识,但是“他”又在我们生生世世这里起作用,我们怎么打破生死的谜­团把这个东西把它找出来,这个很重要。

“因兹暗渡江。岂免生荆棘。”达磨祖师和梁武帝谈道不合,就渡江北上了。因为渡江就出现了很多佳话,包括了志公和尚和梁武帝的说话,也包括了参禅人对这个公案以后种种的感觉。本来就是为了避免“生荆棘”,你看下边括号里,雪窦祖师说:“脚跟下已深数丈。”荆棘已生数丈。很多人在参这个公案时,如在荆棘林中,寸步难行啊!被剌得遍体鳞伤,也找不到一条出头之路。

“阖国人追不再来。千古万古空相忆。”我们现在也是很缅怀达磨祖师,哪座丛林没有祖师殿,没有供奉达磨祖师呢?都有他的香火。我们也在“相忆”,但是这个相忆是“空相忆”,“空花佛事,水月道场”嘛。怎样理解这样的感觉?“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祖师在使用这样的语言的时候,我们要知道他在氛围上,给我们布置了一个参禅的这么一个感觉——“休相忆”。

颂古是什么?颂古是诗,是禅林里的诗,是老和尚们的诗,是根据公案而有感而发出来的诗。这样的诗使读颂古的人,通过公案,通达对公案的颂古,来激发我们的悟性,激发我们的禅机,使我们在适当的因缘下能够开眼。

“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云门寺四季有风,就这两天秋风习习的。“清风匝地”。我们在清风拂面的时候,有这么一种禅悦的涌起吗?对这个公案有没有“清风匝地”的这么一种受用。但是到了这个份上,雪窦祖师把这一切都扫光,全部一扫而光。他对他左右的听众,对他的学生们说:“这边还有祖师没有啊?”自己回答说,“有。”又说“唤来跟老僧洗脚。”

用平常人的话来说,这叫欺师灭祖,你敢把达磨祖师唤来给你洗脚,那不是太不像话了吗?你叫徒弟给你洗脚还可以,你怎么能叫祖师给你洗脚啊!这个就是祖师们了不起的地方。在***里边儿“四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还有皈依***。皈依***比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还重要,并且是根本***。***对的你要执行,错的你要执行,永远不能怀疑。只有禅宗,才允许有超佛越祖之谈,就是百丈祖师所说的:“见过于师,方堪传授,见于师齐,减师半德,许弟子有超师之谊。”所以才有“棒下无生忍,临机不让师”的崇高风范。我们就要有这样的气概,如果没有这样的英雄气,那参的禅都是有气无力的。我们看云门祖师,那多威风,多精神!每一位开宗立派的祖师,都是顶天立地的,“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嘛!石头和尚说:“宁可永世受沉沦,不向诸佛求解脱。”他们都是这样一脉相承的,这是禅宗的卓越之处。这样的风格,并不是说他要去欺师灭祖,也并不是他要去犯戒,他是要一个思想解放,没有一个真正的思想解放你怎么能够开悟?所以我们要看到其中的关棙。下面的就是圆悟祖师对颂古的评唱:

“且据雪窦颂此公案,一似善舞太阿剑相似,向虚空中盘礡,自然不犯锋铓。”大家都知道前一阵中央电视台的考古频道,河南挖到几把剑出来,什么勾践的这个剑,吴王夫差的剑,春秋时代的宝剑,当然还有太阿宝剑,都是楚国和吴越人非常棒的超级工程师炼出来的利器。大家知道李太白的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我们拿起宝剑向虚空砍,能伤着虚空一根毫毛吗?伤不了的。虽伤不了虚空,但谁敢犯其锋芒?。

举一个简单例子,盐是咸的,糖是甜的,谁能够把这个“咸”和“甜”给我们说个清楚,道个明白?能说得清楚,道得明白吗?就这个“咸”,这个盐很“咸”,谁告诉得清楚?没有人能说清楚。只有自个儿尝到这个味儿以后,心里知道,但是说不出来,有口难言啊,有苦难言啊。所以这个“一似善舞太阿剑相似,向虚空中盘礡,自然不犯锋铓。”说了等于不说,舞的等于没舞。你还能把虚空砍成两截吗?不可能的。

“若是无这般手段,才拈着便见伤锋犯手。”如果不是雪窦祖师这样,面对的“梁武帝见达磨”的这个公案,有的人去拈,去理解,去解择那么就是荆棘林里边儿抓了一把剌,或抓了一个刺猬,或者叫抓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因为对公案是不能随便下语的,不能像现在网络上的那些“狂禅”们,你小青年学了几天“禅”,看了一下《五灯会元》,他也满口是“禅”,在网上打官司,你一个机锋,他一个机锋,来来去去,热闹得不得了,结果完全不相应。

有一次我在网上也有遇见这个事儿,我很少上网,我成都书院的网站有一个“龙江禅堂”,有一批朋友来这儿上面上网,不知道有个谁就提了一个问题:“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飞鸟尽迷巢。”我就给他回了一个:“问你爷爷去,或者叫你爷爷来问我。”他一下就火了:“我爷爷不像你爷爷那样能活一千岁,操你娘的,你拿我爷爷开涮!”我就回答他说:“这就叫‘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飞鸟尽迷巢’。”一下他就老实了,不吭声儿了。

就像南阳慧忠国师,那个时候皇上(唐肃宗)把他介绍给那个太监鱼朝恩,那个鱼朝恩是宫廷禁军的总司令,也是长安卫戌区总司令,又是中央办公厅主任,权力大得不得了,皇上都怕他。皇上就给忠国师介绍:“这位是南阳慧忠国师,这位是我的太监总管鱼朝恩,他也会佛法。”皇上就跟鱼朝恩说:“你向国师请教请教,他可是六祖大师现在唯一的健在的这么一个弟子。”

鱼朝恩就跟老和尚顶礼,请教道:“什么叫无明,无明从何而起?”慧忠国师一下脸就变了,就像咱们老和尚一样的,脸一沉,把桌一拍:“你看国家乱得一塌糊涂了,乱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太平了,一个太监,一个贱奴才,六根不全,哪有资格问佛法?简直是国家的耻辱,佛法的耻辱。”

鱼朝恩大怒,气得血压都高到两百二了,青筋鼓胀的,手指哆嗦地指着慧宗国师说:“你不想活了,我要弄死你!”国师说:“你不是问什么叫无明吗?这个就是无明。你问无明从何而起吗?就是这样起来的”。这一现身说法,让他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无明,无明从何而起。鱼朝恩若有所悟,马上顶礼:“今天遇见***了,真正的***。”

他不像教下跟你讲,无明是什么什么的,哪部经怎么说的,哪部论又怎么说的,“无明从何而起”又是怎么怎么说的。他让你自个儿去体会“无明”怎样从你自己心里跳出来,而且让你有强烈的感觉。祖师接人的手段他就不一样,他是让你有真真实实的感觉。我说盐是咸的,你自己去体会盐是咸的,你就说吧。不论你是大学博士,大学教授,文学院的教授,博士导师,你就把这个“咸”字给我说清楚。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楚。但这些不需要来说的,吃了盐的人谁不道盐足什么味,知道了味但是不能说,因为说不出,说不明白。佛法也是这样,所以说很多祖师谈到最高峰顶的时候,不说,不说,就是不说。“宁可截舌,不犯国讳”,你把我舌头割了都可以,我不会跟你说。为什么呢?就是“不可说。”

下面又说:“若是具眼者,看他一拈一掇,一褒一贬,只用四句,楷定一则公案。”前面四句就把前面的公案全部概括了。“大凡颂古,只是绕路说禅。拈古大纲,据款结案而已。”这里圆悟祖师就把雪窦祖师的颂古给了一个定义,下了一个结论。什么叫颂古呢?就是“绕道说禅”。为什么要“绕道说禅”?我们登桂花潭的二潭,三潭,有没有一条直路可以上去?没有嘛,我们只得弯弯拐拐地爬上去。昨天有个朋友接我到五指山国家森林公园去,山也不高,看也看得见。你看得见你就能上去吗?那公路还是弯弯曲曲的,九迴羊肠这样上去,绕道的才能上去。所以要到佛的大光明顶,我们还是要绕道上去,次第而行。

“禅”、“拈古”也须“绕道说禅”。∵“绕道说禅”就是变个花样来“拈古大纲”,就要以种种方便把公案的大纲和精神“拈”出来让大家感受,让大家感受诗一样的语言。所以我经常说“诗”最接近于“禅”,有些诗四言八句,二十八个字,或者二十个字,比一篇论文还说得清楚。“山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二十个字,好高的境界。如果你用散文来写,可能一千字,两千字也说不清楚,而且没那个美感。恰恰就是越少的语言,它就越接近于“禅”,没有语言它就是“禅”,∵但是这个“没有语言就是禅”。还有一个说的,它不是无记啊。它是要烦恼清静,要这个道心,要有这个修持,要破参以后你才敢这样,才能这样的。

所以说“大凡颂古只是绕路说禅。拈古大纲据款结案而已。”我们这儿每年大家都要盘点——“据款结案”,就是衙门的一个案子我们要了结,一笔帐目我们要把它了结。那么作为一则公案也要结案。

“雪窦与他一拶,劈头便道:圣谛廓然,何当辨的。”什么叫“拶”?∵“拶”就是当头棒喝,精神上的“棒喝”,就让我们的思维无路可走。“圣谛廓然,何当辨的。”∵因为对于“圣谛”是明明白自,现现成成的充塞于法界之中,何须我们去分别思维!面对这个,你能不能立即“道来,道来。”我们说:你说是佛,你说是禅,你说什么是“禅”?一句话给我说出来;不许你说话,你把“禅”给我说出来。我们想这个怎么办?你怎么办?

“雪窦于他初句下,着这一句。不妨奇特。”就这么一句,不具眼的人你没法下这样的语的。所以圆悟祖师赞叹我们的雪窦祖师,一开句就非常的奇特,能高处着眼。“且道,毕竟作么生辨的?”——怎样才能把这个弄得实实在在的?大家想一想,我们要“辨的”,我们怎么办?怎么去辨,怎么去分辨它?“直绕铁眼铜睛,也摸索不着”啊。哪怕你铁的眼铜的睛,也摸索不着。语言文字上你是无下口处啊,拿孙悟空的的金睛火眼你也看不到。“到这里,以情识卜度得么。”我们要用我们的第六识,要用我们的思维、理性去附会这个公案,去理解这些公案,那是无路可走的。所以说“参禅”,要“离心意识去参”。如果我们用“心意识”去“参”,用第六识去分析,用比量的方式去攀缘;或用第七识的“我执”去,那是準备下地狱了;而第八识只是个储存器,从不参与这些。所以你用心意识去参,永远你也进不得“禅”这扇门,永远进不去。这个“无门关”“砰”的一下就把你踢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所以云门道:‘如击石火,似闪电光,这个些子,不落心机意识情想。等尔开口,堪作什么?计较生时,鹞子过新罗。’”啊!这里就直接引用我们云门祖师的话。对“禅”的这么一个“悟”,对“禅”的这么一个感受,往往是“击石火”。大家看到过“击石火”没有?现在都用打火机,在以前用火柴,不用石火。在火柴出现之前,在打火机出现以前,在很多农村、边远山区里,因为一盒火柴要几分钱,那个时候一天的工分才几分钱,辛辛苦苦的劳动一天才挣几分钱,哪有钱买火柴?当地农民就是一个铁疙瘩,一个石灰石,用点艾绒——就是田边的陈艾,陈艾晒干了以后,就把它粗的搓掉,剩下那个绒,那个绒就装在一个小匣子里边儿,然后就用那个铁块来敲打石灰石,敲的时候一个火星“噗”,落在艾绒上,艾绒一下就着火了。生火煮饭,抽烟都用石火点燃艾绒,那个就不花钱的,每个人都可以用。但那个石火那么一星点,转瞬即逝。在白天你还看不见,晚上敲打的时候才能看见转瞬即逝的那点火星。“似闪电光。”闪电光我们在雷雨的天气时都可以经常看见,实际闪电的显现的时间只千分之一秒,乃至万分之一秒。但是因为我们的眼球有储存的功能,能够对这个千分之一秒,万分之一秒的这个光亮留上这么个零点几秒,使我们感受到好强的闪电,好恐怖啊,实际上它很快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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