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巖录》十五则讲记——献给佛源老和尚(五)∵

第二则∵∵∵∵赵州至道无难之上

这则公案与上面对这个公案的评唱,可以说是一环扣一环,非常的紧密,为什么?这里说了,不落心机意识情想。不落这些东西,赵州这则公案也就是让我们用功的时候,不要落在心机意识情想里面。不要去分别计较。

先看垂示:“乾坤窄,日月星辰一时黑。”我们有没有这个感觉,乾坤很小啊!为什么乾坤小?用雪峰祖师的话:“把世界、虚空抓过来,搓搓搓,揉揉揉,揉得小粟米那么大一点,放在大家面前,大家还看得见吗?认得这个是什么吗?”云门寺方丈寮里面有这一幅对联:“两手将山河大地捏扁搓圆,捣碎了遍洒虚空,浑无色相。一棒把千古业魔打死救活,唤醒来放入微尘,共作道场。”砸碎了,捏捏揉揉,多自在啊!

说乾坤无量,整个宇宙无量无边,但是,宇宙无量无边还是我们一个念头嘛。我们心里面无穷无尽的念头,宇宙这个念头、乾坤这个念头算什么一个东西?大家想一想,既然宇宙、乾坤都是那么一点点,那么日月星辰还有吗?没有了,就一时黑了,分别心不起了。我们经常会处于这种状态下,无量的过去归于寂,无量的未来处于寂,只有现在这窄窄的一条缝,或小小的一点,只有它在闹,能把它也归于寂,岂不天下太平!

“直饶棒如雨点,喝似雷奔,也未当得向上宗乘中事。”在禅宗里面,明心见性是目的,而棒喝只是手段。没有契入心性,证得菩提,那种种手段只是摆设而已。在禅法普行的唐宋时代,很多人都会玩棒喝,但并未明心见性,所以圆悟祖师会作如是之说。另外,无明和菩提它是“这个”的两面。你看这个是无明,恰恰就是菩提;你看这个是菩提,恰恰就是无明。我最近在成都说:“有的人经常犯愚癡,我在讲庄子的《齐物论》:大知閑閑,小知间间。老子《道德经》里说:大智若愚。真正聪明的人,你看他傻乎乎的。“面带猪相,心里了亮”,越是傻乎乎的人,他是很聪明的人。有的人很聪明,你看他眼睛滴溜溜的转,嘴上也是巧舌如簧,就是在他买弄他聪明的时候,就是他愚癡现形的时候,往往是这样,一点没有错。那么怎样把这个聪明和愚癡分清楚,看得明白。所以,祖师要“棒”、要“喝”。“直饶棒如雨点,喝似雷奔啊!也未当得向上宗乘中事。”因为这是閑家当,因为这个是手段,手段和目的未必合拍。我们想一想,同样的学校里面,同样的老师教,大家一样的上课,有的人得了100分,有的得了0分,为什么呢?他们的根器和资粮不一样,何况面对着无上的宗乘之中事。

“设使三世诸佛只可自知,历代祖师全提不起,一大藏教诠注不及,明眼衲僧自救不了。”这里对禅是大加赞叹,是非常非常尊贵的。如果不把那个尊贵性看到,不然今天一个***来了,明天一个***来了。今天要给你传个什么咒,明天要给你传个什么法。大家就急乎乎的跑去受灌顶了,这个去礼拜,那个去供养的,自己就没用了。要知道我们禅宗里面,象圆悟祖师说的,不管你怎么样,都要知道有向上的这么一个宗乘中事。在这个地方,设使三世诸佛,也只许他自知,历代祖师要全提是提不起来;藏经楼里面所有的经律论三藏都把它说不清、道不明的——诠注不及嘛;明眼衲僧,当然是指开悟的,明心见性的,对不住,你还是自救不了。我们看到很多明眼衲僧都是“自救不了的”。大慧宗杲冒犯了秦桧,一样的充军,把袈裟给剥了,穿俗家人的衣服,充军到衡阳,最后又贬到梅州。憨山大师触怒了万历皇帝,也是发配到雷州。紫柏大师为了救憨山大师,直接上书给皇上,结果被锦衣卫去升死在监狱里面。虚云老和尚在云门事变的时候,大家说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一样的打的遍体鳞伤啊。∵

前几天,云门寺出去的一位师父打电话给我,“冯老师,你在云门寺,一定要请老和尚演法啊!请他讲《地藏经》啊!”我说:“为什么要请老和尚讲《地藏经》?”“他是地藏王菩萨嘛!”我说:“你听谁说老和尚是地藏王菩萨?”“很多人都说他是地藏王菩萨。”我说:“我怎么不知道老和尚是地藏王菩萨呢?”他就说:“那你说老和尚在哪里?地藏王菩萨在哪里。”∵我说:“地藏王菩萨是在地狱里。”他说:“你胡说!地藏王菩萨怎么在地狱里面呢?”我说:“地藏王菩萨他自己说的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王菩萨不会骗众生,到天上极乐世界去享福啊!对不对。”他说了半天说不清楚,“算了,不跟你说了。不过,你一定要请老和尚开示。”我说:“我跟老和尚在一块最多聊点家常,在一块经常是无话可说的。”老和尚见了很多很多的人,包括身边的侍者、包括明向大和尚,除了谈点工作,没有多话,没有多语,没什么可说的,无话可说,真正叫无话可说。就在这无话可说里面,我们就要通消息,就要看到无话可说后面还有东西在里面,还有秘密在里面。当然,这个秘密也不是秘密。所以,我们要自具法眼,能看到这个后面的因果,要看到这个里面的无上的佛法,无上的禅机。

“到这里,作么生请益?”到了这个地方,我们如何向老和尚、老菩萨请开示呢?“道个佛字,拖泥带水!道个禅字,满面惭惶!”为什么赵州老和尚说:“佛之一字,永不喜闻,念佛一声,漱口三天?”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他是看见这些学佛的一肚皮的经论、一肚皮的佛法,还是陷在“佛所说法”的圈子里面原地踏步,还没有跳出来进入“即非佛法”的地带。你如果知道了道个“佛”字,拖泥带水;道个“禅”字,满面惭惶。那么,你就出来了,你就从“佛所说法”到了“即非佛法”,然后,你才知道“是名佛法”。那个时候,念个“佛”字、念个“禅”字,理所当然口吐金莲,眉生毫光,多光辉啊!所以,我们要看这个次第,要把这个感觉翻过来复过去的看,一定不要让自己拖泥带水,一定不要让自己满面惭惶。

“久参上士不待言之,后学初机直须究取。”对久参、老参上座,我们一说,大家相视一笑,心心相印。象虚云老和尚到云南腾一沖,看到那个老比丘在修路,他就去打招呼。但那个老比丘根本不理他,只管自己运土修路。虚云老和尚说:“哎,这人太怪!”你修路,我也陪着你修路;你打坐,我也陪你打坐;你弄饭,我也陪你弄饭。你把饭弄熟了,我就拿碗弄一点,大家吃。干了半年,那人才问他:“你这位师父不错啊,哪里来的?”“我是高旻寺来的。”“我也在高旻寺来的。”“你是哪年去的”“我是那年去的”“哎哟!我也是那年去的”“你在那个寮房?”“哦!我也是那个寮房。”一起住了多久?一起住了三年,居然互相不相识。这个就是道者的用心处。所以,“久参上士自不待言”,是用不着多说话的。但是,“后学初机直须究取”——我们后学的人就要恭请善知识开示,还是需要心意识参,到了心意识参毕业了以后,我们就要离心意识参了。所以,我们说参禅打坐、学经学教还是有次第,有基础的。就象我们社会上的学校,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博士生,最后自己当老师,这个过程要完成的,不完成就不圆满。但是,这里的风光和我们的目的一定不能忘记。我们到庙里面来干什么?我们到禅宗祖庭来干什么?所以,我们的定位就是破参,就是明心见性,决不能把这个放松,不能把这个忘记。

第二则公案的垂示先给大家做了一点交待,现在就看正文。

举赵州示众云:“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时有僧问:“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州云:“我亦不知。”僧云:“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州云:“问事即得,礼拜了退。”

这则公案难度很大,非常的精彩,我们在这里好好地感觉一下整个公案的缘起,公案里面的波澜。这里是波涛汹涌,机关密布,杀气腾腾。怎样在机锋往来之中,看到禅的精彩,看到赵州老和尚其中高妙,这则公案给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佛学院的同学都知道,因为你们学了《信心铭》,赵州老和尚在他的语录里面大概有七八处都提到了《信心铭》的语句,就是“至道无难,唯嫌拣择”这句,起码就有三处或四处用做他的禅机的提持。“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我以前讲《信心铭》的时候提到过,至道不难,小道难,学门手艺很艰难,现在要考一个驾驶员的驾驶证,都要过五关斩六将,艰难得很。高中毕业考大学,你看要考清华、北大,要考复旦这些难不难?很难,要做成一件事很难。但是至道无难。为什么至道无难,而人们、众生又难以进入大道呢?原因就是后面四个字——“唯嫌拣择”。老佛爷也说过,历代祖师也说过,佛法现现成成,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我们本来就是佛,在妙法莲华经里面、在华严经里面、在圆觉经里面都谈到这样的道理,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佛呢?就是因“拣择”二个字把我们隔在一边了。

作为一个人而言,我们是大自然的产物,我们天然的与宇宙自然是一体的,所谓天人合一嘛。我们的万缘具足,一切缘分都具足。你想,没有父母有我们吗?没有地球有我们吗?没有太阳我们怎么过日子?没有空气我们怎么呼吸?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眼耳鼻舌意,没有色身香味触法,哪有我们现在的种种感觉?这些都是一切具足,一切现成的。但是为什么不能成佛呢?就是“拣择”二字上,用佛教的话来说,就是我执。因为这个“我”的存在,就把这个本来浑然一体的东西一分为二。用唯识学的话来说,本来这个阿赖耶识大家都具有,山河大地和我们的根尘识浑然一体,但是,“我”这个感觉一起来,就把世界分成了我和非我,我和非我就是见分和相分,见分里面又还得分为自证分和证自证分,那个多麻烦。就是这个“我”的念头一动,你就从净土落到了凡尘。这个念头一动就是拣择。

这里说“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我们看赵州老和尚的这些语言,尽管是一千多年的老和尚说的,现在的逻辑学、语言学需要厚厚几大部来阐述的,就用这几个字就可以概括了。就这么几句话,就可以概括一切语言、文字的模样。语言是什么?言有所指。这个是茶杯,这是佛像,这是张三,那是李四,这是书,这是教室,那个是什么花,什么草。语言有针对性,它是一个概念,要说明一个对象。正是因为我们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了一个固定的对象上,那么我们的注意力和具体对象,就在浑然一体的无分别的状态中被隔离出来了。有能就有所,有我所思,就有我所思的内容,有我所想,就有我所想的内容。我要干,就有我要干的事。我是一,事是万,于是就陷在万法纷纭之中,不得自在。

语言本来就是拣择,它从浩瀚的,森罗万象之中选择一个东西出来进行表达。思维是需要是清晰性,但是思维越是清晰,那么我们的思维就限死在一个具体的事物之中,而与大道割裂。所以这个是个矛盾,一方面我们要得全体,但是我们又要专一,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才有语言是拣择,是明白。”我说这个是茶杯,我拣择了这个茶杯,塑料茶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放在了我的心里面。比如在坐的这么多师父,我不注意在看具体的一个人的时候,我是尽收眼底,所有的场境都在我的心里面,但是每一个人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是我的注意力放在大和尚身上,那么你们其他的人,就在我的关注之中暗淡下去。比如我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师父身上,大和尚的形象就在我的心里暗淡下去,另外一个师父就清晰了。注意力,我们的分析力、观察力就是顾此失彼啊!顾此失彼是人的认识的必然现象,我们怎么解决这样的麻烦?

赵州老和尚说到这的时候,他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是汝还护惜也无?”大家都想明白嘛,想问题的人,都想把问题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话要说得清楚明白,搞科学研究的,能够把自己的工作弄得稀里糊涂、不明白吗?那不行的。为什么赵州老和尚要说:“不在明白里”呢?这个就是一个问题。我在讲庄子的大宗师时,就谈到了一个知天之所为,一个知人之所为。天之所为是一个范畴,人之所为是一个范畴。知和不知是一对关系。前天讲德山吹烛的这个公案,龙潭和尚面对德山∵“外面黑”的踌躇,“呼”一下把蜡烛吹灭了,这个明暗交替间是什么?明就是我们这个意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暗就是我们不明白,不清楚。如果我们把这灯全关掉,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就失去了眼睛的分别能力。如果我们在真空里,没有空气,那其它的人说话,我们也听不见,就失去了耳朵的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明白又是什么意思?下面,随着圆悟祖师的评唱的展开,我们再具体说。

“时有僧问:‘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作为我们人类都要想思维清晰,理性发达,好搞科学研究。如果一个人生活得稀里糊涂的,还算一个人吗?人们都需要聪明伶俐,能不能把这个聪明伶俐放下?我们现在科学技术不得了,了不得,能不能舍得把这个科学技术放下?可能谁也放不下。我有文化,我把文化放下;我有聪明,我把聪明放下;我有才干,我把才干放下。真正说到这个放下,谁放得下?都觉得这个是宝贝,不愿意放下,都很护惜这个东西。但是赵州老和尚说:“老僧不在明白里。”我就不像你们要明明白白,当然也不是要糊里糊涂,而叫“不在明白里”。这个在逻辑学上来说是有语病的,所以这个僧人——可能是学经教的,学因明的。于是很利害的就把赵州老和尚语言上的矛盾就抓住了:“既不在明白里,护惜个什么?”你知护惜,就是明白。你既然不明白,就连护惜都没有了嘛,还谈什么护惜呢?所以你这个语言有毛病。

赵州老和尚说:“我亦不知”——我也不知道。前面是∵“老僧不在明白里”,后面是“我亦不知”。这位来问话的师父不得了啊!就说:“和尚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你既然不知,你为什么要说你不在明白里?你是知道你不在明白里,对不对啊?所以说你那个“不知”不成立。就象宋朝有一位当官的问大慧宗杲禅师,他很伤心的说:“哎呀!老和尚啊,我好多同僚他们在你面前都开悟了,我都跟了你十年了,还不能开悟,你看我是不是有点笨。”大慧禅师就说:“你知道笨的那个东西笨不笨啊?你知道你笨,好,知道笨的那个东西他笨不笨?”话音刚落,那个官员一下就有所感觉。那么反过来,赵州老尚这段公案和大慧禅师的这则公案是反的。“既不知,为什么却道不在明白里?”赵州老和尚不跟他啰嗦,“问话问完没有?问完了吗?磕个头,出去!”这些风范跟咱们老和尚非常相近,我们老和尚经常都这样,“有什么事啊?没事出去!”下面就看圆悟祖师的评唱,因为前面的公案,我不能讲得过细了,讲得过细,评唱就没有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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