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是我国唐代一位英雄人物——鑒真大师逝世一千二百周年。鑒真受日本佛教徒的劝请,于天宝二年至天宝十二载(公元七四三—七五三)先后十年中,六次东渡,五次失败,最后一次方得到达日本,其间历尽许多艰难险阻,遭受许多生命和物资的损失,特别是第五次渡海失败后,他的得力助手祥彦和日本僧人荣睿相继病死途中,鑒真自己也双目失明。由于他百折不回的坚强意志,终于使他战胜困难,克遂初愿。他从踏上日本国土时起,一直到公元七六三年(日本天平宝字七年)逝世时止,十年之间,辛勤不懈地努力从事授律讲学和传播文化的工作。他不但是日本律宗的始祖、天台宗的先驱,而且被奉为日本医药道的祖师,直到德川时代以前,日本药袋上还贴着鑒真的肖像。他和他的弟子们在建筑、雕塑、绘画、书法、汉文学以及其他方面对当时日本的文化也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关于鑒真的事迹,日本现代作家井上靖根据公元七七九年日本淡海三船所著《唐大和上东征传》写了一部小说,题名《天平之甍》。“甍”字的意义是屋脊。鑒真师徒们,在作者心目中,是当作日本天平时代文化的屋脊来看待的。

中日两国宗教、文化等各界人士从去年起就开始筹备纪念鑒真逝世一千二百周年。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中岛健藏理事长去年十月来华,和我国对外文化协会发表共同声明,特别指出纪念鑒真具有深远的意义。中岛先生并曾为此事见访,和我交换了情况和意见。此后,两国筹备工作便都积极展开。

最近中国佛教协会应全日本佛教会的邀请,派遣一个代表团前往日本进行友好访问,同时并代表我国文化、建筑、医药、宗教等各界参加日本的纪念鑒真活动。我荣幸地作为代表团之一员躬逢了盛典。

日本各界把一九六三年五月至一九六四年五月叫做“鑒真年间”,在这一年间,在日本各个地方举行各种形式的纪念。其实,纪念活动从今年四月起便以“前进座”公演歌舞剧《天平之甍》作为前奏曲而胜利开始。歌舞剧《天平之甍》是由剧作家依田义贤根据小说改编,而由名演员河原崎长十郎、中村玩右卫门等主演的。这出戏的演出获得很大成功,从四月十日到二十九日在东京读卖大厅连续演出了四十场,场场满座。可惜我们到迟了,没赶上观赏演出,到日本后,听到许多观众的称赞。有些未曾到剧场而只看到删节了的电视的人,也都赞不绝口地说:“深深受到了感动”。应当感谢日本文学家和艺术家们,他们成功地把鑒真师弟们的伟大形象和天平时代中日两国文化交流的盛事,重现在今天人们的眼前,有力地唤起了两国人民兄弟的感情。五月七日,我们在京都,正在大阪演戏的“前进座”特地派出几位代表赶来相访,和我们亲切地倾谈演出《天平之甍》的情况,并和我们一起参加了当晚举行的鑒真大师纪念讲演会。次日河原崎长十郎先生又来京都,热情洋溢地向我们叙述自己在扮演鑒真大师时在思想感情上精心刻意,体会揣摩的经过。我们于五月九日到大阪。主人们满足了我们的要求,安排我们观看“前进座”的演出。虽然演的不是《天平之甍》,但我当时觉得自己的欣赏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对日本艺术家的音声容貌、举手投足都加倍地感到美妙动人。休息时,我们走进后台,和“前进座”朋友们握手拥抱,后台的甬道上立即涌起欢乐的热潮。我们代表中国纪念鑒真大师筹委会向他们致敬,并向他们献了一面锦旗,旗上织着如下的四句颂词:

重现天平盛事,两邦文化交流。今日弟兄共勉,同心同气同仇。

我们没有能够赶上参加五月四日在东京举行的,由鑒真和上圆寂一千二百周年纪念会和鑒真和上遗德奉赞会主持的“纪念鑒真和上大会”。这是一个缺陷。我们是五月五日半夜才飞到东京的。但是感谢我们的主人,他们根据我们事先去电的要求,特準备了三辆汽车,将我们由羽田机场连夜载往奈良,以便赶上五月六日午前在奈良举行的鑒真大师纪念活动。日本佛教会国际局局长石川存静先生和他的同事们陪着我们,通宵不眠地乘坐了十三小时的汽车。我们到达奈良时,虽然已经是午后,过了法会的时间了,但是东大寺的门首,仍然站满着人群在等候着。其中有许多是来自各地的长老和学者。有的从京都赶到东京去迎接我们,及知我们将赶奈良法会,便又由东京回关西,来到奈良等候。有的年登耄耋,还是不远数百公里而来。一位老学者陪我步入殿堂时说:“鑒真大师是日本人民文化上的大恩人。我们都是鑒真的子孙。我真高兴看到你们来自鑒真故乡的人。”

东大寺是鑒真大师到日本后最初驻锡的地方。一千二百多年前大师建立的戒坛和他带去的佛像,至今犹在。比东大寺地稍僻静的唐招提寺,则是大师亲自创建而最后在那里圆寂的场所。那里的建筑、雕塑更多是出自他和他的弟子们的经营孹划。虽然殿宇的一部分经过后代的修理,但当时的规模和风貌,俨然尚存。来到这两处祖庭,亲眼看到我们先人的手泽,看到他们雄伟的气魄与湛深的学养,看到他们历尽艰难,九死一生为中日人民友谊、文化交流所作的不朽的业绩,也看到日本佛教徒与日本人民为保存这些珍贵文物所付的极大的心力,我们内心的感动是难以形容的。当我先后在东大寺的鑒真遗像前和唐招提寺鑒真骨塔前向日本朋友讲话的时候,自己觉得耳边响起鑒真大师当初说的“为是大事也,何惜身命”这一句伟大的语言,真是有“千载之下,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之感。

我们在日本半个月中,先后访问了奈良、宇治、京都、大阪、高野山、福井、身延山、镰仓、横滨、东京等地,参访了名山大寺共三十二处,参观了工厂、学校、医院等许多场所,参加了大小集会十余次,会见了佛教及其他宗教的朋友、作家、戏剧家、建筑家、音乐家等各界人士。我们有时置身于现代化都市之中,有时行脚于深山幽谷之内,有时陪伴年近百岁的老人谈今论古,有时接受天真的幼儿们歌唱献花,有时畅怀于千人广座的高谈,有时忘形于风雨联席的夜话,境界的变换往往朝夕悬殊,但是不论什么场合,都有一个共同之点,那就是日本人民对中国人民的友情。我们到处受到热烈而殷勤的欢迎与无微不至的招待。特别令人感动的是,许多高年硕德的长老们,如九十三岁的古川大航长老、八十九岁的大西良庆长老、八十八岁的高阶珑仙长老,都是不辞辛劳地亲自主持接待,或是由别处远来迎送,相见亲若家人。五月十九日我们启程回国,临别时,八十九岁的著名学者椎尾辨匡博士由外地回到东京,不及休息即赶到机场和我们相会。这位老人已经在三年前双目失明了,当他在旁人搀扶下走进候机室时,不禁令人联想起鑒真大师的形象。他高举双臂领导众人三呼“中日两国佛教徒友好万岁”,把当时宾主们的亲情别绪引到了高潮。虽然只是半个月的时间,但这一类的事例,不胜枚举。上面所提到这一些已经足够说明“中日友好”这一个千数百年种下的金刚不坏的种子,尽管遭遇到霜欺雪虐,风吹雨打,而今天在日本人民心中是在怎样地抽枝发叶,遍地开花,这也就说明今天日本人民这样普遍热烈地纪念鑒真大师所以然之故。

“鑒真年间”今天在日本各界人民中间成为一种有力的号召,它号召日本人民更加努力地促进中日友好的运动。鑒真和上纪念会理事长龟井胜一郎先生与佛教学者冢本善隆博士合着《唐招提寺》一书,已经出版,这是内容版本并皆精妙的一本书。唐招提寺在日本古建筑专家设计下,即将着手修理殿屋;準备明年五月竣工后举行盛大纪念法会。著名音乐家土岐善麿制成鑒真大师歌谱,曾在五月十八日我们举行的告别招待会上歌唱。鑒真和上纪念会正在请一位著名雕塑家仿造一尊鑒真大师像準备赠送给我国。参加鑒真纪念会的各界人士一致主张将小学教科书中有关鑒真大师事迹予以增补充实,使后一代日本人知道中日文化关系的历史。大谷莹润长老今年三月自我国归后,正在日本各地作“访问鑒真故乡”的演讲。日本许多地方陆续在举行着鑒真大师纪念集会。鑒真大师东渡登陆的地方——奄美大岛,现在被占作美国军事基地,那里的古迹文物正面临着劫运到美国去的危险命运,这件事自然引起日本人民的愤慨。因此纪念鑒真大师的活动便不可避免地和日本人民爱国正义斗争结合了起来。总之,日本人民纪念鑒真大师的热烈情况,充分反映了日本人民和平友好的愿望,是十分令人兴奋鼓舞、欢喜赞叹的。纪念先辈,主要是为着策励将来,为着策励我们继承先辈的不畏艰难险阻的精神与不朽的业绩,为促进中日人民友好合作共同保卫亚洲与世界和平,贡献我们最大的努力。

(原载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北京《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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