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家佛教

如要依据僧团的戒律或中国所行的四分律而言,唯有比丘、比丘尼、式叉摩尼、沙弥、沙弥尼的五等身分的人,始可称为出家众。我在〈日本的寺院和僧伽〉一文之中,已经说过,今天的日本僧人,不是出家人,乃是住于寺院中的在家人,不同于一般俗人的另一特征,便是为信施家诵经,舍此之外,与普通的俗人无异。因为他们住于寺院中,在通俗的观念上,仍把他们称为出家的僧侣。

事实上,像这种世袭式的父子相传的僧侣制度,在日本佛教界的有识之士,也觉得不是办法。第一,世世相承,成了习俗,类似印度婆罗门族,形成一种生来就成为僧侣的阶级,袭久之后,僧侣的宗教信心和僧侣所拥有的寺产数字,便会相背而驰,造成僧侣人格的堕落,不但不能为社会带来幸福,反为社会带来负担。第二,由于生来即有成为僧侣的资格,僧人便不求宗教精神的提扬和学问修养的深造,导致佛教的宗教使命颓废,优秀人才难见。结果,将为佛教的数运,带来自然的淘汰,或者外力的摧毁。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当在百年以前的日本,佛教抱残守缺,虽具出家的形态,都没有出家人应有的资质,原因是德川幕府的「檀家」制度,使得僧人养尊处优,荒芜了道学的精进。故到明治维新之际,觉得佛教的存在与否,对于国计民生,无关轻重,故在神政复古的原则下,计划将佛教一举消灭。就在此时,日本佛教的内部,产生了彻底的反省和护法运动,一时之间,佛教的人才辈出,为佛教带来了教育上的革新运动、文化上的复兴运动,总算把垂危的法运扭转过来。但是,直到现在,日本佛教界的有识之士,依旧没有忘了德川幕府末期,儒家排佛的三大理由:一是攻击佛教舍家出家,不谋现世的福利,但求来世的幸福;二是非难经营寺院的财政负担过重,僧侣游堕不事生产;三是排斥佛教违背自然。

结果,佛教界在教育文化方面,赶上了时代,同时也有人,例如释云照(公元一八二九─一九○九年)起而提倡持守十戒的运动。尤其由于明治天皇準许僧人结婚食肉之后,更有井上圆了(公元一八三四─一九一九年)、村上专精(公元一八五一─一九二九年)、田中智学(公元一八六一─一九三九年)、大道长安(公元一八四三─一九○八年)、大内青峦(公元一八四五─一九一八年)等人,展开了居士佛教的运动。其中多数是没有僧籍的在家学者,田中智学则为日莲宗的僧侣,因其不满僧界的生活,所以脱离僧籍而独立倡导在家佛教,并且写了一篇〈佛教僧侣肉妻论〉的长稿,他是依照经律以及社会的背景、时代的舆论、历史的演变,归结到末法无戒,息世讥嫌,护持正法。这是一篇相当有力的文字,当然,对于今日的中国佛教界,尚无全文介绍的必要。不过此人在公元一八八九年即宣称「现代的佛教,不得不是在家的优婆塞佛教」了。

另有一位曾到***留学的河口慧海,他在公元一九二六年也写了一册《在家佛教》:与其僧侣的生活方式和俗人相同,何不干脆成为在家人的佛教呢?何况传统的寺院佛教,除了习俗的婚丧节庆之外,几乎已和一般的群众脱节,寺院及僧侣的存在,除了亲友亡故及为荐拔亡者、祈求禳灾,对于社会大众的日常生活,已是不相关涉的东西。

所以,今日的日本佛教有一个显着的现象,便是传统的寺院佛教与新兴的在家佛教之间,在信徒人数的消长方面,形成相反的对比,不用说,在家佛教这一边的人数急速增加,寺院佛教那一边的人数,相对地减少。特别是净土真宗,感受的威胁最大,以致对于标榜在家佛教的各新兴派,视为洪水猛兽。虽然净土真宗在传统的日本寺院佛教中,还是最「前进」的一派,自其创祖亲鸾(公元一一七二─一二六二年)开始,即已变成了住持的俗人,明治以来的日本佛教人才,也以净土真宗出的最多。到了今天,仍不免要受所谓「在家佛教」的考验!

现代的日本各新兴佛教,无一不是高擎着「在家佛教」的牌子,大多与日莲宗的思想有关,日莲本人是持戒的出家人,他的思想则为大和民族本位的国家主义者,他的〈立正安国论〉撰于他三十九岁那年,系对天灾、地变、兵祸等思索之后,主张以《法华经》为全体国民的信仰,便可使得国家安宁。在今天的日本,在第二次大战中吃了败仗的日本,爱国情绪无处申诉,便转入日莲主义的信仰。实则,正统的日莲宗学者,已经不持此论,唯有新兴教派如创价学会,利用日莲主义作为群众信仰的号召,致今中下层社会的愚夫愚妇趋之若鹜。而这个教派是强调排斥异端,极力攻击其他教派的,故可名之为暴力的在家佛教,正由于此一暴力教派的产生,许多宗教学者,便以耶稣基督和日莲圣人两相对照,颇多类似之处。但是,本文所要介绍的,是另一个温和的在家佛教教派,名为立正佼成会。创价学会与立正佼成会,是在家教派中具有代表性的两个大教派,也是走着相反路线的两大教派。

二、战前的立正交成会

从日本的现代新兴宗教看来,它们的创始人多非出身于上流社会,立正佼成会也是如此。它的创始人的产生,有点与灵友会类似,是在一位灵媒的中年妇人,和一位热心于宗教信仰的中年男子,共同合作之下所完成的,但此一男一女之间,除了宗教的结合,并非夫妇关系。现在且将他们两人的身世,介绍如下:

女的教祖,名叫长沼妙佼(公元一八八九─一九五七年),本名政,生于关东地方琦玉县的一个木工兼营耕种的农家,而其宅基的土地亦非自己所有,结果她的父母,便向一家寺院租屋而住。童年的政,即从寺中的僧人之处,知道了应该善于照顾祖先的观念。但她六岁之时,死了母亲,便到开小馆子的外婆家去帮忙,每天为客人送饭送菜而奔走。十六岁时,她遇到了天理教的信者,使她成了热心的天理教徒,接受了「重建心灵」的教说。十九岁时,她到东京的一家食品店里当下女。二十一岁时,做了陆军火药厂的女工,接着在数年之后,又到砲兵工厂工作,结果由于过度的劳动,害了病,被工厂解雇了。不得已,再回到外婆家去。她在二十四岁那年,曾经嫁给了农村的一个理发匠为妻,可是那个丈夫放蕩成性,约十年之后便离婚了。于是携带着她的幼儿,再到东京,住到板桥区的一家以制造面条为业的人家里。就在那里,她的孩子因病死亡。此时她已四十岁了,由居亭主人的介绍,又和一个年仅二十四岁的男子大泽国平结婚,在东京都中野区有了一家店铺,冬天卖烤山芋,夏天则做冰的批发生意。再度结婚之后的政,依旧常常生病,她所信赖的天理教,却无能使她的病痛消除,正在此时,有一位和她家经常往来的牛奶店老板,劝她祭祀祖先,进了灵友会,她的病痛,也就从此渐渐地消失了。那位牛奶店的老板是谁?他便是下面要介绍的,立正佼成会的另一位创者──庭野日敬。

庭野日敬(公元一九○六─?年),本名鹿藏,出生于关东地方的新泻县,是一个农家的次子,十八岁时,到东京的一家米店做学徒,二年后又到大久保的一家炭行里工作,不久,加入海军的兵团,登上了战舰,三年后重回原来的炭行,这个炭行的老板,是「信德社」的热心者,对于一种占卜的易学有着极浓的兴趣,鹿藏也就成了六曜、九星、方位等学的热中者。不久,他便与同在炭行中工作的女工结了婚,并且从店主方面分得了属于他自己的一个店。就在他的附近,当时有一种民间信仰,叫作「天狗不动」的女性神媒,能够解决六曜、九星之易学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当时正逢他的长女患了中耳炎,他便成了那位女性神媒的弟子。七个月后,他便能够代理那位女行者行化,第二年,他自己也有了一所行者的道场,谓以「天狗不动」之神附体,请其祈祷,能疗百病,效果可得百分之八十五。但因那位女行者,唯教人以礼拜,故在后来,脱离其门。昭和九年(公元一九三四年)他的次女患了嗜眠性脑膜炎的流行病,情况严重,因而进入灵友会,祭祀祖灵之后,病况真的好转起来。由此入会,使他在其所属支部长新井助信之处,知道了以《法华经》为中心的日莲宗的教理体系,这就帮助他将自己的思想,依据法华教义而做了一番整理。同时也在这位新井支部长跟前,学到了以姓名判断命运的一种姓名之学,这也无非是一种民间信仰。

新井助信对于庭野鹿藏的教导特别认真,《法华经》的义理,对于他的启示极大,故到现在仍将新井视为恩师,感恩不已,他自此之后,便不再卖炭,改行做配送牛奶的生意,这个行业,使他在白天有裕余的时间,从事布教的活动,他和长沼政的认识,即在这个时期。那是昭和十一年,他三十岁,已做了灵友会下一个支部的副支部长。

我们从庭野鹿藏的行动看来,便可明白他是一位具有宗教热心的人,在他的内在部分,有着一种推动他追求宗教信仰和解答宗教问题的力量,而且具有独自的判断力和自主力,所以,当孝道教团和灵照会等,先后脱离灵友会之后,于昭和十三年,他也和长沼政联袂脱离了灵友会,自行成立「大日本立正交成会」,连灵友会一同转来的会员,仅得三十人,长沼政已是四十七岁的人了。在此前后,庭野鹿藏始终把长沼政置于指导者的地位,把她视为导亲,因在独立之前,长沼政常常担任灵媒,以神附体,指导信徒以及教团的活动,鹿藏也时常受命于这样的灵媒,最值得注目之点,灵媒禁止鹿藏阅读日莲的著作,只许他读诵《法华经》,此与嗣后的立正佼成会的宗义立场,有着密切的关联。虽其采用「立正」两字为会名,即与日莲圣人的〈立正安国论〉的旨趣有关。

开创教团之后的长沼政,取用法名为长沼妙佼,庭野鹿藏的法名则为庭野日敬。该会于昭和二十三年正式向***登记为宗教法人时的名称,尚是用的「立正交成会」。此后,长沼妙佼去世于昭和三十二年,因她对该会的草创贡献至大,故于昭和三十三年起,遂将该会会名改为「立正佼成会」。

三、战后的立正交成会

长沼妙佼于战败的稍前,尚继续着她的灵媒工作,后来由于信徒日众,在其传教方式上,也就不得不由下层社会的民间信仰,蜕变而成高级宗教的型态,放弃了神媒的通灵方式,代之以佛教的义理化导。但她曾经表明,她和庭野日敬之间的关系,也透露了她在该会中所担当的任务,她说:「我由会长(庭野日敬)所传的各种教说,通过自己的体验,说给信者大众。会长是将佛的遗教教我,我将之传告各支部长,支部长再传给各支部的大众。」从这一点看来,她对庭野日敬,已不再以神媒的身分传达神谕、布达命令了,而是退居于次要的位置,反而接受庭野日敬在教理上的指导了。长沼妙佼始终处于实践者的立场,当其担任神媒之际,她受神命而命他人,到了理论抬头之时,她又受教于理论者的庭野日敬,经过自身的实修而再传播给他人;实践和民间信仰配合时,她是神的代言人,实践和高级宗教的理论配合时,她便成了传道的使徒。这种配合的型态,立正佼成会与灵友会创立时的小谷和久保的关系,几乎如出一辙。所不同者,灵友会的理论家久保,死在小谷之前,以致偏向于小谷的信仰面,终陷于迷信而造成分裂。佼成会则幸运地,首先死了灵媒的实践家长沼妙佼,作为理论家的庭野日敬迄今健在,所以把佼成会发展成了日本新兴佛教中的第二大派。

交成会的教势发展颇为迅速,成立后第三年的昭和十六年,正是中日战争期间,他们的信徒,已由初创时的三十人,发展到了千把人。战时的日本,一切都是在军事管理之下,对于新兴宗教的活动颇多弹压,例如强制解散了唯神会的前身明道会,大本教受到了第二次大弹压,世界弥赛亚教的前身观音教教主被检举,PL教团的前身道教团也以不敬罪而勒令解散。对于日莲圣人的〈立正安国论〉,因被军方利用为国家主义的依据或同调,而放宽了对于日莲宗系的新教派的弹压,纵然如此,由于立正交成会崇奉《法华经》而不以日莲为宗祖,庭野及长沼两人也被警局召唤扣留,当他两人恢复自由之日,教徒均已星散,得悉他们获释之后,方始陆续归会。

最初,该会的会址设于庭野牛奶店二楼的两个房间内,渐渐地,由于集会人数的急速增加,不得不考虑另建一所会址。结果于昭和十七年,创建了该会的第一个本部,而此本部的建坪也不过二十五坪,目前这所房子,已改为「交成灵园」(墓地)的礼拜堂,用作永久纪念。此时的长沼妙佼,为了专职于布教事业,只得将她自己经营的冰店停业。唯其迄至日本战败之际的阶段中,该会信徒未有若何增加。

昭和二十年,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在美军占领之下,为了铲除日本军国主义思想,揭橥政教分离及信仰宗教自由的两大政策,并且迫使日本天皇亲自表明拥护此一政策,宣布其自身不是神而是人,以防利用神道神政的复活,再度造成军国主义的抬头。日本民族的封建意识和依赖心理,可谓根深柢固,本来以天皇为他们最高的精神支柱,天皇与神一体而同在,在神的庇佑之下,自会感到安全,如今天皇自己却否认了神的地位,日本的庶民,尤其在失魂落魄的战败之后,人心浮动,无以自慰,适巧就有各式的新兴宗教,起而弥补了许多人的心理空虚,举其大者,便有创价学会及立正交成会。

在交成会方面,昭和二十一年之后,一个月之间,即已增加信徒两、三千人,到了昭和二十四年,信徒人数便超出了五万大关。随着信徒人数的增加,于昭和二十三年,再建本部道场,地基一百二十叠,总建坪也不过五百五十四平方公尺,将之称为「修养道场」。可是与会闻法的人太多了,后到的人无法进入道场者,往往一、两千人,只好在场外竖起木柱、张以芦席,并用草席铺地,就地围坐成一圈一圈,自由研修,名为「露天法座」或「野外法座」。此年依宗教法人令,向***正式登记为「立正交成会」,除去了初创时所冠的「大日本」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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