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寺钟声

□∵南∵飚《散文百家》∵2004年第02期

天宁寺在浙南玉环岛,县城北六公里处的磨石岭上。∵

我常到天宁寺去,不是为了烧香、许愿或者还愿,也不单是为了贪恋这里的山林野趣或清新自然的空气,而是为了来听天宁寺的钟声。∵

我曾经听过许多寺庙的钟声,但仅仅闻其声而已,听过之后,便不在意,最多的收获就是以为寺庙原本就是要撞钟的。天宁寺的钟声格外沁人心脾,我第一次听到它时的感受至今萦然于心。我在佛祖堂前的一张竹椅上躺着,游目进进出出的香客,耳里听着做场的和尚的敲打与诵唱,突然,钟声响起来,就在那一瞬间,我还没来得及分辨声形,也不知来自何方,它便浸入骨髓,荡入灵魂深处,我犹如一根风中的游丝,被无形的手有力拨弄了一下,振颤不已,颤栗之后便了然无形:溶入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世界。钟声似乎在延续,我无法回来,也不知身在何处——我失去了天地,没有了日月与星辰;我失去了自然,没有了江河与海洋;我失去了感觉,没有了光明与黑暗;我失去了知识,没有了科学与文学。当我重新感觉到我仍置身于天宁寺的凉爽的竹躺椅上时,钟声大约早巳寂寂,只有和尚敲打与诵唱依旧。从这一刻起,我便对天宁寺的钟声特别留意起来,以至于时时生出丝丝眷恋。∵

有一次,因为好奇,我循着这声音爬上了观音堂左厢的钟楼。撞钟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和尚,头并非光光的,浅浅的花白头发已隐遮盖了受戒的疤痕。他穿了一件紫色僧袍,双手扶着一根悬吊着的约五尺来长的撞杆向不远处悬挂的铜钟机械地撞着。我虽来过多次,但记忆中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我的闯入,他似乎浑然不知,我走到他的侧旁,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仍木然无知,只是不紧不慢地撞,那神情似乎极为专注,又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在撞钟。我很奇怪,这样弄出来的钟声何以有摄人心魄的魔力让我震撼不已,或许我的神经过于脆弱了吧。据说,他到这里已有十多年了,但人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世。他很少说话,更不讲经说法。他若要吃饭时,便在开饭时到厨房去,吃得很少,很少时候干脆不去吃。他从不生病,也没吃过药,不过传说他总有几坛自制的杨梅酒。他在天宁寺的职务是杂役,但很少干活,主要的工作便是撞钟。∵

我常常来听他撞钟。范仲淹观美景而“宠辱皆忘”,其实听钟声也可收异曲同工之效。对贫穷的焦虑,对富贵的渴望;对失败的忧患,对成功的期盼;对仇恨的苦痛,对爱情的欢乐;对人世争斗的厌倦,对世外桃源的向往,都可以在这钟声中泯为无形。遗憾的是不能持久,当重返尘世的舞台时,我们仍需在焦虑与渴望中,在忧患与期盼中,在苦痛与欢乐中,在厌倦与向往中,去挣扎,去奋斗。∵

撞钟也偶尔换作他人。我有几次听的是一个俗姓杨的和尚撞的钟,他的钟声激越奔放,明朗透彻,充满了生活的热情和生命的喜悦,似乎有一种连绵不绝的活力在荡漾、在放射。杨和尚五十多岁,为人开朗,爱谈吐,识字不多,能唱几段经丈和讲许许多多佛家典故、逸闻。他原是本岛一个身手不错的渔民,半道出家做了和尚,没结过婚,对做和尚的现状很满意。他可以一边撞钟,一边给你讲佛家珍闻。还有一个来自江苏的二十出头的小和尚也撞钟,但需人吩咐。听说他怀里揣有一张佛学院的进修文凭。无事时也练习写字,或看《射雕英雄传》一类的VCD碟片。∵

到天宁寺的还有一些自称是云游四方的行脚僧,他们很少会被盘查身份,一般来说,真假难辨,进出也自由。俗人到此,招待既不冷漠,也不热情,如果你想缴一点香烛钱或膳食费,大多来者不拒;如果吃了饭没钱付或舍不得付钱,也不必担心会被逼“割袍”落荒。我有两次吃了饭没给钱,再来时,他们还是供了我足以吃饱的素饭。我私下想,除了钟声,这也许是我常来的缘故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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