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寺随记:山中花开

四月的雨细细绵绵,浸润了山色,远远望去,雾锁烟笼,长烟引素,窗外蓊郁的松林竹海,散发出安宁清和的草木之香。∵

雨滴在初开的花枝,滴在青苔薄滑的石阶,滴在古木斑驳的廊檐,滴在大殿前的天井,滴在我清凉的额角。古老的江南禅寺,薄暮的春分时光,连山风都静默。清冽的雨声,成了空气中唯一的绝响,眼耳鼻舌身意,渐次被这烟云水气充满,一切都慢了下来,安静下来,静至虚无,时空黯淡,生灭消失。睡去,在天与地之间,世界不过是一握繁沙,而我只是其中可有可无的微尘。∵

醒来已是清明之晨,雨止了,云光侵履迹,空翠湿人衣。我起身到斋堂去,寮房门口站着一位老奶奶,问我有没有打板,因为她的耳朵不好。我说没有,便止脚步,两个人在微暗的走廊里沉默着等待云板的声响。她的房间传来念佛机的佛号,有一种温暖恒久的安然。我忽然对这些念佛的老居士起了无比的敬重,因为那一念的质朴,便能得千年的救度。而我,却仍在千山万水之外辗转流连,归途苍茫。我贪恋的青春不过就是她的昨日,年华流水,弹指之间。∵

过堂的时候方才发现,寺里有这么多师父。缁衣长衫,行止从容,妙然藏物,让人心生濡慕。饭食简单洁净,普通的一粥一饭,却觉得有着与众不同的香甜滋味。师父们持钵,更让我觉得新鲜又好奇,总是想起佛陀带着弟子们乞食的样子。吃饭亦要心存感恩供养,不为口腹欲,乃为资身修道。斋堂上的“食存五观”,让我深深动容。∵

山中还有一只特立独行的隐者,名为坏猫。其名何来,无法考证。只知其行踪不定,性情散淡,予世人皆以白眼,唯予面包以青眼。嗜睡,以睡眠而静体养机。我几欲勾引加讨好它,以求青眼视之,未果。寒山子有诗曰:隐士遁人间,多向山中眠。青萝疏麓麓,碧涧响联联。腾腾且安乐,悠悠自清闲。免有染世事,心静如白莲。甚契之。∵

山中时光,清远云淡,不觉天色已经薄暮。告别这简约云澹的寺院,下山的路途上,我不敢眨眼,因为怕飞鸟无意间的扇动翅膀,都可以惊下满眼泪水。∵

夜行的火车上,不断闻着手腕上新戴的佛珠檀香。它的味道那么安定温暖,迅速掩盖住了腕上那一点KENZO香水的味道。远远的,城市的灯火纷乱昏暖,再次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忧患和悲苦仍以波涛汹涌的姿势匍匐在前行的路上。不是不愿去担当,只是时时觉得厌倦与疏离,像一个游子,走倦了风物;像一个孩子,厌倦了游戏。∵

而心中有山,花正寂然地开且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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