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雪醉禅师纪年录

嗣法门人∵∵彻纲、彻生、海屿、彻中∵梓

明神宗皇帝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师诞辰。

师蜀之内江人也。父李姓,讳梅,母姚氏。俱有徳望,里称巨族。是年十月十五日子时,母梦一僧负蒲团借宿于中堂,遂生。乳名和尚。从襁褓不喜荤腥。先慈亦屏去血味。

三十九年辛亥

四十年壬子

四十一年癸丑

四十二年甲寅

师五岁,慈母携上古字山。见金像巍巍,问曰:“此何人也?”慈母曰:“此是世出,世间大人相好,其名曰佛。”于是恳求削染。母归,谓父曰:“此子有出尘志。”明辰,父母送上古字山。礼胞叔清然师落髻,法名通醉。时有善人易修吉,先,夜梦僧送弥陀佛一尊来家供奉,及天明,清负师过易门,因符梦兆,与供养焉。

四十三年乙卯

师六岁入乡校,授读《三字经》。朝朝夕夕,只念“人之初,性本善”一行,其余皆念不来。业师以为资质迟钝。稍缓缓读。

四十四年丙辰

师七岁读《大学》,一日念一行。口里叨叨,如昔阅熟底一般。且出入学堂,威仪表可观。里中父老,咸云此童子异日必英发。

四十五年丁巳

四十六年戊午

师九岁,《四书》都读完。或乡党间亲戚家周旋俯仰,容貌端庄,全无嘻戏之态。性情冲淡,于世邈然。

四十七年己未

师十岁。凡见社庙,必进而揖焉。见庵堂,恭为设拜。常想佛像金光慈范,曰:“世间若有这等人,我便认作父母。”供养、业师聆而笑之。

四十八年庚申

光宗皇帝改元泰昌

师十一岁。师翁号自安,训蒙童三十余人。佥师为学长,代讲小学,习小楷书,并歌古诗,令群童和之。

熹宗皇帝改元天启辛酉

师十二岁。佘寅作叛,屠戮甚惨。老幼惮之。父母初颇优裕,生师之后,屡加贫馁。父老曰:“此子累父母如此。”

一年壬戌

师十三岁。大师翁号天祥,南都请法藏回。见师,甚喜。遂授与庄、老、大款,洎禅关、策进。师唯阅策进,凡行住坐卧,应对宾客,拈以指授,梦寐犹然习诵。

二年癸亥

师十四岁,从先生讲《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师曰:“性如何率,愿明以教我。”讲师骇然。

四年甲子

师十五岁。始知家事清淡,父母以耕织为业,勤而克俭。历年衣食之需、纸笔之费,皆出于施主易修吉。师常感叹曰:“圣人周急不继富,修吉以之。”

五年乙丑

师十六岁,欲报父母无极之恩,耿耿在怀,无由施设。常望空启告:“但原我色力康壮,无诸魔障。龙天护佑,省悟上乘,仰答鞠育之恩”云云。因看经,得个欢喜处。

六年丙寅

师十七岁。易修吉与缘人周氏言:师人品出众,机括英灵。他日必为好长老。遂请天祥师翁授沙弥戒。值三堆寺请可尊法师讲经。祥携师听讲。至“乃至举一手或复小低头皆已成佛道”,师默然计曰:“成佛与么易耶?”佛前发愿云:“惟愿生生世世,随佛出家行菩萨道。”易家知之,愈生尊敬。曰:“此子再来人也”。

七年丁卯

师十八岁。遵佛门规范及烧香扫地、侍奉师长,不惮劳苦。好亲近老宿。遇病者舍身顾之。最厌上街市,不喜去亲戚人家。寻常举止,肃然如法。识者云:“此后生年纪虽小宛有大人之作”。

崇祯皇帝元年戊辰

师十九岁。自安师翁圆寂。师习诸经论及《宗镜录》。晨昏锐志。因读《庄子》内篇:“咦!我国也有此人物耶?”

二年己巳

师二十岁。每默然念云:“无常迅速,人命在呼吸间。不知如何修行,方得了生脱死。”于是再阅禅关策进。至恳切悲痛处,热泪如雨。

三年庚午

师二十一岁。常疑“乃至举一手或复小低头皆已成佛道”,未免胸中碍膺。时恒远法师寓演教寺开讲。问法师,网疏其义。天祥师翁八十圆寂,书对粘楣曰:“这等寿缘了还嫌少在,若是买得底再教多些!”

四年辛未

师二十二岁。偕灵筏淡竹上峩眉山。遇一禅客,言及金粟密和尚门庭孤峻,卓然古风。复言昔有僧问“云门如何是佛门?云:‘干屎橛’”。师聆之,如怨如慕,如怀劫石。回山,有瞽者唱古书,听众啾啾嚷嚷。读书自若,而群侪拉师偕听。师云:“汝等虎眼龙睛,反听无目之人说鬼。”凡与宾客,醻醋阔略。其同窗辈有阴忌之者。师颇无奠居意。

五年壬申

师二十三岁。上白云洞参监随和尚。便问“乃至举一手或复小低头皆已成佛道”意旨若何。随云:“我这里不重机锋转语,一味平实商量。”师云:“‘干屎橛’作么生商量?”∵监默然。因久慕德行,就座下圆具足戒。

六年癸酉

师二十四岁。仍归古字山掩关,止父母念虑。但依禅关策进做工夫。一日,做四威仪,呈了凡和尚。凡曰:“是意识卜度底。”师竦然如坐针毡。凡曰:“此子他日必能致远”。

七年甲戌

师二十五岁。府君见背。即出关。闻破山和尚荷金粟衣钵入蜀。直诣参谒,问:“僧问‘云门如何是佛门’?云:‘干屎橛’,意旨如何?”破云:“胀坏了我,饿坏了你。”师云:“疑杀天下人!”破做卧势,云:“老僧不参禅,只爱伸脚眠。”师亦疑骇。时心海法师至,命烧浴。海入湢,见师找扎,手执火叉。云:“我出一对与兄对。”云:“灶前立块金刚汉”。师对曰:“锅中煮个粉头禅”。海色庄白破。破云:“临济儿孙”。因问:“香严在百丈,问一答十,问十答百。后见潙山,一句‘父母未生前’话,却又答不得过。在什么处?”破便打。师拟开口,破又打。师“咦”一声,破乱棒打出。而胸次越发疑翳。如坐在千尺井底,出不得相似。一夜倒穿了鞋,脚套不上,拟伸手拔,忽然猛省,腹中如掉了一块石。天明入方丈,破问:“你棒疮发了?”师曰:“脓滴滴地。”因留坐,吃蒸饼。破举赵州与文远斗劣不斗胜机缘。州曰:“老僧恰似一头驴。”远曰:“某似驴胃。”∵州曰:“老僧恰似驴粪。”∵远曰:“某似粪中虫。”∵州曰:“你在里许作甚么?”∵远曰:“过夏。”师便拈起饼,破呵呵大笑,师仍置盘中。一日,侍游白兔亭,观瀑布。为师更号丈雪。书偈曰:“画断苍崖倒碧岑,纷纷珠玉对谁倾?拟将钵袋横拦住,只恐蟠龙丈雪冰。”遂入记室。师亦题瀑布云:“谁将玉线挂山头?晴雨凄凄总弗收。几许刦风吹不乱,牢栓天地一虚舟!”一日,辞往天童。破书扇,饯云:“雪骨冰肌谁个知?临行相赠扇头诗。清风赢得还归握,莫漫逢人露一丝。”

八年乙亥

师二十六岁。南行。单瓢只杖,殊无伴侣。范仲闇官金陵。见师便云:“川中又出一员知识苗来。”师云:“不入这保社”。范曰:“德山当日与么行脚来?被婆子激发,始上巴陵造佛祖,大业遂津。”饯焉。

九年丙子

师二十七岁。至天童,时密云老人在万工池。上座,师问:“相见了也。”密打。师云:“万里趋风,乞师一接。”密亦打。师亦喝,便行。密赶上,和行李打脱。至晚,上方丈,大展座具,密合掌。师便收却。密拨椅而出。师云:“已迟八刻。”密打。师云:“盲枷瞎棒。”密云:“有人吃在。”师舞坐具而出。

十年丁丑

师二十八岁。寓藏堂坐禅。书记石幢师云:“这汉如枯木相似。”师一喝。石云:“干发也。”识者曰:“此子将来起临济之仆。”

十一年戊寅

师二十九岁。居钟板堂。偕颖石鹿门。禅坐之余,出坡,触着机丝。不让作怪:“我二十年才到此田地!”

十二年己卯

师三十岁。居东禅堂。有涵照、古津、破尘。禅坐之余,作颂古。师曰:“众兄来此作颂,非诗社也。”众恶之。稍有省事者,揖云:“蒙良教。”

十三年庚申

师三十一岁。十月十七日,上太白顶拖柴。竹签伤足,血污地。众归尽,唯淡竹在后。竹问:“正恁么时如何?”师云:“血淋淋地。”竹曰:“苍天!苍天!”师曰:“你为甚叫冤苦?”竹云:“东家人死,西家助哀。”师云:“苍天!苍天!”竹负柴而去。师拟行,忽听梆鸣,声震山谷。顿将夙昔碍膺之物曝然自落,积劫未明,廓尔现前。归堂,上方丈,云:“适来有些些快活。”密作听不清势。师打两喷嚏。密打,云:“哪里失利,来这里拔本?”师两喝。密打,云:“翻不快活了。”师拂袖而出。时维那达变云:“闻兄踏断草鞋根,是否?”师作女人拜。达作揖。师云:“旖旎俏俊嫂,寒逼未梳妆。”一日,万工池挑沙次,密云:“好坦土!”师向前一倾,密打。师取畚箕,密以脚踏着。师抔土放箕内,密呵呵大笑。师拽箕便行。回堂。石奇首座云:“老兄今日惹了一身泥水。”师云:“道甚么!”座休法师云:“也是偶尔成文。”密每语,师徵詶无忒。一日上方丈,呈辞偈云:“折苇之南泛弱河,扬眉已涉万重波。贫来久已无锥地,拨转芦头唱凯歌。”密接,袖却,再展两手。师云:“将谓别有那。”密打,师以坐具一拂而出。

十四年辛巳

师三十二岁。寓金陵祗陀林。谒雪峤大师。峤云:“上座是哪里人?”师喝。峤掩却门。师云:“只得与么去”。又值写字次,师云:“乞大师字一个。”∵峤云:“将纸来。”师作呈势。峤休去。师拾幅字而出。

十五年壬午

师三十三岁。中秋,密老人卜至。是时师年盛气锐,眼高天下。吴越宗匠虽多,师笃喜万峰作略稍异。遂买舟还蜀,至开县大宁寺见破和尚。破云:“你南方走一回,带得甚么来?”师竖一拳。破云:“别我这几年,一点气息也没有!”师作磨拳势。破颔之。便命首众。时僧可曰:“此是天童漏网者长。”破曰:“何故又入天罗?”师曰:“为救汝等出金萦之难耳。”

十六年癸未

师三十四岁。佛恩寺竖大殿。破和尚上堂。师问:“古人拈一茎草建梵刹竟,新佛恩意作么生?”破云:“八方有道归王化,四海歌谣贺太平。”师云:“与么,则‘石花山畔金声振,惊起丹林双凤儿。’”破云:“着。”∵师作鼓翅势而出。

十七年庚申

大清皇帝顺治元年

师三十五岁。三月,流寇李自成陷宸京,怀宗皇帝宴驾。时清师逐成入京,即正朔,国大清,号顺治。八月,张献忠亦犯蜀,号西京。士民不服,州郡大陷。十月二十五日,破和尚出源流拂子,师坚执不受。破云:“此系从上来,非老僧杜撰。”师乃受之。偈曰:“现身恶世可深藏,莫逐周胡严李张。只待兔冰蛇吐火,始拈栢子祝吾香。”师云:“老僧自十三岁时知有此事。经今三十有五。或众中,或独处,(生性)踊跃,淬砺不明誓不休。奈资质迟钝,奔南走北,度海量山,讨许多生受。闻诸方有一明眼宗匠,肩风踏月,倾诚请益。日无虚度。于中败阙,不堪纪录。”

二年辛酉

师三十六岁。流寇烧琴烹鹤。(蜀中)惨遭涂炭,遂致雄强蜂起,饥馑逼人。师唯草衣木食,甘苦备尝,常与灵筏淡竹冢间一宿、树下一栖,时人咸称三大士。有避兵遣怀诗云:“风火惊人入路玄,数峰猿鸟冷相煎。溪边红浪多应血,汉外乌云半是烟。满肚愁肠如石劫,一条穷命似丝悬。虽无计活安身术,幸有芒鞋脚底穿。”阖国俱焚,唯夜郎青山无恙。

三年丙戌

师三十七岁。偕葵旭、徐戎府入夜郎,有《从军行》诗:“烟云醉骨逐征衫,箬笠戎衣度岭南。兔角杖成平寇戟,龟毛拂作赶山鞭。肉边饭浑三顿饱,脚上泥和一脚眠。惆怅汗颜何日洗?高提组印绪南禅。”谚云:“贵隙炤者仰高明,饮勺流者思沧海。”遂隐于桐梓之杉台靘。先,素怀静主建唐殿五楹,未名而去。师颜其山曰白牛,寺名雪居。三门云:“这个所在多少人忽略过了。山僧今日到来,虽则挨身直入,要且拄杖头放伊不过。遂敲门限一下,便入韬光晦迹,躬耕为业,亲操杵臼等事。虽隐于山中,得个小快活,唯慈母年高,未及侍奉为憾。”

四年丁亥

师三十八岁。卧云道人及素怀静主、诸山耆旧、众檀越等请师开炉。内外千指,而土人以为灵山未散。立溪声圆为座元,尝谓四众曰:“醉生不辰,陡婴甲乙之厄。上有严慈,年高八十,见无寸土之宁,于是秋嘱醉:‘过江结茅储粟,旋接老躯。’阅数月,严慈背于故土。虽烽烟间阻,赖有僧兵通镐挟讣而至。常拊脾叹曰:‘为人子者生不能养、死不能葬、葬不能祭,世之大罪人也!’”痛哭流涕,竟月不已。遂设供,尽人子之心。哭曰:“时丁劫运实难量,吾母叮儿过大江:‘静壑可依来接我,阿哥偕舁入南冈。’天年已谢烽烟际,爝火惭无缩地方。愿借一言徵万古,青天雨泣涨瞿塘!”

五年戊子

师三十九岁。解制后仍领众躬耕。以百丈(一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为戒。与俗侄落发,法名彻纲,号佛冤。授沙弥戒。牂牁僻境,见闻未广。有于甫宗者捏词控伪国公王祥,且清、明两地无风起浪之际。祥差邮吏宋登第袖符侦其虚实。登素不相识,但耳见也。客居再宿,黎明将别,首座溪声送半里许。谓曰:“令师所为,智勇仁也。土人未闇,控国公大老爷处。”于是请归,再入方丈。怡然慰之曰:“弟子覆命,允则缴符,弗允再至。”谓“和尚内江籍,乃僧中之明理人也。四来从者如云。见上堂说法,尊为师也。”十日后,果至。师即拽杖趋辕。门吏迎至湘山寺。国公传督粮道张文质,偕两生法师,持水墨关将军像,请赞。试智愚也。师擘窠大判云:“曩自徐州一别,适又重会于遵义府中。鄕者华容小道释放曹蛮,极没傝傸。后又无辜斩颜良,翻惹陆逊,再生酬赏也。玉泉显圣时,誓与宗门为护法,今朝重晤,老僧后千古、万古称措大。”祥见而叹曰:“乃废绅也!不擅挤叉,乡党土人谮之耳。”

六年已丑

师四十岁。遵郡绅衿请住禹门。腊八日登坛,为众宣弘。毘尼何太鲲至,语言谑刺。师书偈曰:“穷身七尺长,瘦口三寸大。世界许多宽,安顿我不下”,粘壁。回山,辑《牛山赋》,《题八景》有“菜叶不将溪口浴,哪流名去播诸方?”及“老农提岸多坚固,禾亦青青水亦深”之句。

七年庚寅

师四十一岁。四月廿一黄昏,与虎斗半饷。虎败,弭耳而去。防御使及众护法等,公启殷勤,再请是秋拽杖而临,开堂说法。常举云门大师道:“若是得底人道,火何曾烧着口?”缁素弟子半千,众立月幢为首座。乡人曰:“牂牁古郡从未有此!”或曰:“太平瑞征也。”易兴龙庵为禹门寺。

八年辛卯

师四十二岁。解制后与月幢了书法语:“领众开田,以身先之。”一日,山主率众更名号,立法派:“通彻真常性,机圆宇宙香,光辉今古用,一月印千江。”凡慕义学道,弟兄相从,一切以宽量大度包纳之。不暴怒,不峻阻慈悲,喜舍以身。师之火主,年七十,法名彻智,号策眉。平叔梁司马入山,请上堂。内翰方神生亦作序,并来书,云“弟子于单传之旨,未及深谙为憾”云云。师答云:“怎怪得山僧?”黄梅叙入堂参禅,师云:“汝是选官人,入我选佛场,奇才也。”叙云:“是。”师竖拳,云:“还识这个么?”黄无语。遂不许入。送月幢首座入滇法语,其略曰:“规绳不严不缓,凡百折衷。古人佩韦、佩弦,各攻其偏。唯务中道而行。况智过人,不能炤此细务。但患逞俊太过。古云:‘光裕显大,乃贼之疣也’。”

九年壬辰

师四十三岁。结制。立端鼻万为前堂座元,懒生升为后堂首座。大憨我为维那,刊破老人语录。置常住田一廛。复茅坡。燕居和尚书云:“兄以本师破山比虎丘,吹万比大慧,纽捏杜撰,可发一笑。其吹万乃外道种草,焉得以宗门大老妄为攀扯?”云云。答:“开少钱直指问道书,谢司农、范仲闇作语录序。”方山体宗和尚枉顾,延居西方丈。九月廿四日申时,釡鸣如蒲,牢吼老山寺。晴浪大徳请应期。尝谓众曰:“做工夫不消举因缘,只去近处看是什么意思。”忽垂一足,云:“参。”起身拽杖,云:“如为一人,众多亦然。”

十年癸巳

师四十四岁。五月十日,司马程源者号金乙过访。且步卒未前,单骑突入,被山獒撕碎衣襟,发躁而去。时孙可旺据黔,自号秦王。源捏词控王。时方神生为中书,密槠付僧湛水,星夜至,云:“殿下即天竺之鸳屈也,宜少避焉。”师微笑。时大清平西王吴驻节汉中。

十一年甲午

师四十五岁。解制退院。诣双桂省觐。老人命上天童扫塔。道经汉中静明寺,占浮图偈曰:“一段虚明千古意,巍巍独向云中立。虽然是个现成底,要且人人覰不及。”时问津亦有道,衲子慕双桂道风,过阆,言音欠慎,有司拘入囹圄。一聆师偈,斫额东望,云:“作怪!又从何处来此人耶?”诸当道延师主静明寺。不得已而且应之。巴乐轩、佟咸若、李常山及众都统过山问道。佟云:“久慕棒喝之风。”师作咳嗽吐痰势。众皆茫然。师云:“好个性躁汉。”韩若斗曰:“和尚总是人情相款。”∵师便掌。众钦服。十月望日结制。懒石为维那,并书法语:“一日落堂,垂戒此事,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只向自己分上办取。”

十二年乙未

师四十六岁。平西王装卧佛,表忏。请斋。占偈曰:“世以眼见作肤猜,将谓公尤睡觉哉。只为婆心倾法乳,全身放下枕莓苔。”书斗方,付蜀人费卷隐贴壁头上。费误贴卧佛鼻头。时主僧遂宁揭去,启王。付秀涵。杨珅曰:“看损伤否?”有面糊迹。即夜捐金,倩匠装扫如旧。覆言:“无伤”。又蜀僧野喆结茅于汉山下。马敞,因扰麦田。喆具词“告状人释迦佛千证韦驮菩萨”,控王。躬鞫,问:“谁先?”云:“住在后。”王曰:“请。”别去。令宦官白师曰:“此无状之徒,老和尚请以佛法处置。”明日,唤喆面斥,命懒石继席。师揣护法等留心此道,艰于辞脱。先行出栈,始发辞书。至众当道入方丈,见衣具如旧,渴仰无斁。韩权宰曰:“这样师表,天下罕希。临济宗风振于汉南矣。”

十三年丙申

师四十七岁。诣天童扫塔。取道熊耳风穴。礼沼祖塔,见其披靡,作礼,并偈。请云峩和尚主持。有“非是月明不肯住,大都少个主持人”。过首山,礼念祖塔,亦洒扫留题。直诣天童,扫塔毕,寓禾之新庵,刻破老人全录。入楞严寺,过福严费老人,待以优礼,语笑如同门。读师《从军行》偈,曰:“西川幸有此人耶!所以吴越缁素,咸生渴仰。”山翁老人寓三塔,听谗言,谓师弗从破山来,是为假攀。师聆之,即舶三塔。时值譠扫庵朱蔡石、张菊存、孙起伯及本寺住持自闲在座。师与山翁及士大夫相见叙寒温毕,遂云:“贫道有桩不平事举似,众护法可为千古眼。昔山翁法叔在天童职书记,号木陈。贫道寓藏堂,聚首数年,彼此同参。无何今日不认为同参,而反不认为法侄。种种谑刺,欺法门太甚!想昔挞隐元为不孝,今视丈雪为假攀,老叔独霸祖庭,欲抹杀破山、费隐两家矣。”翁见卞急,亦倒地发咒。众护法劝解,师怒方息。过灵隐,与具德和尚茶次,言及宗门今日糟襍,师云:“曩者令师三峰和尚又太穿凿。兄倡和潭吉,而吉不得善终。闻五宗救板在兄处,宜火之。时法门虽盛,乃衰之兆。昔者安楞严误读句逗,大悟法旨。今兄又倩人圈点《指月录》,此杜撰千古罕有。老安聆之,则惭愧无地也。”

十四年丁酉

师四十八岁。踱轹严大参,乃费和尚入室之子,几号饱参。一日,偕施易修、翁振公舶新庵,礼破师翁像。参大哭,师作听势,云:“见神?见鬼?”参复大笑。师曰:“伎俩已尽。”参亦作听势。师曰:“又被风吹别调中”。复领檇。李绅衿并白法、自闲、千峰、古鉴众和尚及两街善人请主青莲。上堂,弄白拈手段,抑扬纵夺,衲子无可容。郡人曰:“此川藞苴可谓弄大旗手!”尒陶曰:“广颡丰颐,平顶大耳,白如珂雪,目光烂烂射人。及冲和接物,则煦蔼春温。贩夫牧竖,了无惰容。”挺私谓曰:“此佛日也。”又谓扫庵曰:“丈和尚见谛明白,出语超迈,乃吾家千里驹也。”自兹分携,遂成契阔。子榖蔡居士为破老人作语录序,多俗语娇媚言。师辞而不受。

十五年戊戌

师四十九岁。东塔刊《日录》,因阅般若经数函。谓众曰:“吾迨过去沙门也。凡见经藏,如读过一般。时二隐、自闲、古唐众和尚过访,抵掌谈心,士大夫不时亲近。师与之谈论,朝夕不倦。”一日,白法偕牧斋钱相国访师。牧问:“贵处?”师以手向西一指。牧云:“壁上人。”师云:“当地货也不识!”牧“呵呵”携手,相谈如旧识。秋末,汉中当道启至,迎师返锡。因抽路费之余,请半藏,有《西还艹》一策,皆禾中诸君子唱和之雅。书扇祝牧云老人六秩。石奇老人过福城相看,话旧如故。

十六年己亥

师五十岁。仲春别嘉禾,抵金陵。茗粥居陈名昭、王子荆、杨爱竹躬谒问道,俱有机缘。已载《广录》。留住四十余日。剑门和尚请游清凉台,题《千岁宝掌像、朱太祖像并序》:“醉自染指法味,深谙玄徽,参询事迫,尠具副瞻。适遇金陵经敞,荷展圣容。”有默如法师焚檀请赞,师就案擘窠云:“神风穆穆,奕叶章章。冲姿密契,景运潜行。徳洪八极,政冠百王。龙耀太虚,层飞驾黄。凤翔元气,瑞徵尧唐。伏惟遐嘱,宗教永康。嗣祖沙门通醉拜赞。”友苍法师请游观星台,盥沐次,偶羽士云:“尊师乳帀七痣,别处有否?”师曰:“龟头上也有一颗。”士云:“胸藏北斗,非法王即地行仙也。”又喜躔玄枵之次,辟普德勖伊法师轻宗重教说。上山翁忞老人书:“老叔与古雪作语录序,以雪为保宁勇再来。又以古塔主遥嗣云门,为证先德。云:‘无师自悟,名为天然。’外道后昆若从老叔之私鉴,总不必师承也。然则面壁之旨又将安支?”未几,登舟溯流而上。闻海舶犯金陵,师踏遍匡庐,历群峰,过大林。遇静主天岳者,出楮请题寺前宝树。师擘窠云:“一千二百岁离披,风满匡庐绿满溪。初夏雨余云半醉,长柯独指万山低。”五老、三曡俱有留题。佛手巗占偈曰:“大地众生成佛久,长伸只手若为痴。当时只为行方便,历劫难收入袖儿。”安国寺戒众:“今时人尽顺颠倒,不明大理。如何是‘佛即汝心’?是却为寻常。此事大段太近,因甚不会?”良久云:“只为分明极,翻令所得迟。”监院空沤及大众瞻仰悲泣曰:“此教外别传之旨也。”过武昌,栖贤独冠和尚请上堂。备舟游黄鹤晴川之胜,亦有题咏。过襄州净信庵,省闻法师设斋乞法语。过兴安,即古金州也。防御使屈复泰衙内设供,乞垂开示。天圣寺有数僧欲求具足戒。托当道坚留,师不允。抵汉上,平西藩下众文武当事车马盈门,再请主静明。问道如旧。是岁值师大年,缁素奔骖,不啻万指。举懒石聆、牧雨霖、井覻登为首座,雨树愚、憨月闻、佛冤纲、梅樵博为西堂。四方学者,或自谓亲证,或几号罢参,皆并裩袂属,沓来座下,未尝假词气、接殷勤,拒之而不去,疏之而不违。至于水洒梃逐,而户外之履常满矣。

十七年庚子

师五十一岁。白耷居士以《禅髓集》请序。师曰:“禅之一字,乃强名耳。焉有髓耶!”∵耷袖却集。师曰:“此是肤腠边事。”解制。嘱冶匠范凫氏。长安众护法请主大兴善寺。师不允。孝廉刘非眼问道请益。及上堂,醻唱当机,悉有机缘。详载《广录》。寿庵、存吾、休庵三律主叩谒。师云:“且收却棒,免致律师唤作锡杖,二俱无措。”时四众骈臻,云输霞委。普说举真歇了禅师曰:“今夏在广,因开个灯心皂角铺子,随份说些麤禅,拟议不来。”劈脊便打,别无细腻工夫与人看。

十八年辛丑

师五十二岁。解制日,闻顺治皇帝宴驾,众当道来寺供盂兰盆。建升遐会,瑞吾王吉明。造法帔,至上堂,与半生襄书法语。着《住山歌》。送佛冤纲入蜀。又《辞终南山歌》、《与当道书》。仍嘱懒石聆继席,为此山第二世住持。遂拽杖飘然过阆。离指和尚请主草堂寺。上堂云:“自己脚跟下一段大事明如杲日,廓若太虚。从本以来,不生不灭,不变不迁,真如涅般,皆为剩法”云云。

康熙皇帝元年壬寅

师五十三岁。众当道躬谒问道,日与盘桓不怠。时泰西天主教穆革我,依许方伯,属官尊之。又以千里镜、火焰图贿当道,废释钦儒。师作《复俗檄》上许方伯、席文宗、王府尹,辟天主教灭佛书,散之他方。檄曰:“佛道流传中国已二千余稔。适有圣檀乘悲愿轮,修躬省虑,默契神明,率土钦欢,无非佛事。每婴劫运,水火不难侵。盖调御大师愿海渊长,而弘护亦弗浅也。代有好事者,寻声救苦,无拣羽鳞。随类现形,千变万化。或乘狮子,或驾象王,或现半身,或全体用。如观音胎于蚌腹,或示现于牛肾。志公卵于鹰巢,树提伽产于火里。随心所欲,左右逢源,履水如地,履火如冰。屠牛炙狗,触象批鳞。历历从常,寂光中辙不动智。至于罪福定业,佛尚云:‘七能三不能’。所谓猛火不久燃,月满还复亏。泰乘否位,用舍有时。故六祖隐于猎群,子牙遁作渔父,慈明混火队中,巗头尝为渡人。舜老夫衣俗服,大中帝为沙弥。乘时见机,其心匪二。古尚如此,吾又何人?大抵运行劫数,气减时危。荷叶帽改作巾儿,千针衲裁为农服。头上清灰三五斗,膝下紫泥没量深。且做成一个村夫,穷达亦穿衣吃饭。焚香稽首,拜谢祖庭。脱却袈裟出门去吧。”西充令及期主李占魁等请于鹤乘寺开期。举懒生。立僧耨云维那。吕伯符、吕次岩常诣问道。师曰:“我只将你屋里底为你说。庄子云:‘言而足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义有所极。’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此亦言而足处’”云云。客皆踊跃而退。

二年癸卯

师五十四岁。闻淡竹和尚被小人侮慢。缩期。过成都:“甘龄偶尔见华阳,屡路荒蓁覆古梁。小路淡分烟影右,幽巗初醒月华香。惊人野鸟闲歌啸,科首残黎牧大荒。极目天涯无点翳,惭抛汗雨洒危疆。”三月十九日,集昭觉故址,图恢复焉。适当道晤时,言及竹事,一笑而释。领众赤手撮砾,结茅五十余间。时石者朱臬台于佛欢喜日入太平方丈问衲:“僧家亦有喜静土者,如楚禅师种种,丕赞静土。”师曰:“心静则则佛土静。乃衲子安身处,焉得不喜?”鹿门彭司李置农器。诸山及众善人助耕牛五十头。垦荒种菽,且左右一带杳绝人烟。或曰:缺水,未能营生。溯渠十五里许,有长堤陷五百尺。随即捐衣钵,率缁素,计一百二十日,堤成。今濯锦兵民,皆水之益也。诣大隋,礼真祖像,云“左观于阗国,右揖芙蓉城”之句。

三年甲辰

师五十五岁。解制后,之祖院,作偈曰:“数载作征衣,今朝始得披。诸凡问父老,往事系皆非。台榭仍依旧,纲常大半违。唯余天上日,鉴我上鱼矶。”城内刱慈氏庵,贮衣钵。领众屯耕。息六。李臬台入山问道:“吾闻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参悟人何不于此了却?翻腾宗教,似乎葛藤!”师蓦竖拳云:“会么?”李云:“不会。”师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又问:“如我辈碌碌然,如何得歇去?”师曰:“此碌碌者,正是曾参应诺底。昔王阳明先生因破柴见得。”李语中丞张公、提台郑公、方伯郎公。诸文武当事排骑入山,议建大雄殿。与半月涵问,潮屿书法语。别驾彭鹿门问:“弟子阅诸家公案,了了明明。惜乎未及,‘嚯’地一声。”师云:“过在要‘嚯’地一声,正好放下这许多妄想,于公私鞅掌处,如倚天长剑,自然有个倒断时。若一向以心待悟,却隋在法尘烦恼海,中非究竟。”法时擢襄阳守,师以观音兜一顶以表信。时秉钧者奉天主教汤若旺左道,有沙汰之变。闻玉林国师密楮达部,欲保全大雄报恩。师飞书责云:“既膺一国之宠,当此魔强法弱之时,正宜挺身利济,宁谧诸山。焉得重己刹而轻他寺也?”

四年乙巳

师五十六岁。坤育张中丞助耕牛十头,树免杂役。碑先觉堂。塑圆悟祖。左破山老人,右本师像。神气如生。

五年丙子

师五十七岁。双桂老人病笃,手劄召师。方抵渝城,讣亦至。直诣法堂。良久,大笑云:“通醉笑,众人哭,班排立定牙齿露。其声上彻九重天,同共一个口门出。毋劳双足示棺外,已知老汉藏身处。”丧毕,当众磨图书、散手泽。云:“先师道德高大,挥斥八极。顾其得法之由,与夫平生出处、大略遭遇。重念先师眷眷如此,其至者,岂于某有所私也。要之,以付托之重,不虚实先师之志愿耳。”李臬台倩人走晋国,觅能匠塑像。庄严玅丽,莫与京者。

六年丁未

师五十八岁。解制。与青城生书法语。经楼工竣。中丞张护法塑准提像。时檇李尔陶、汪居士作序送佛冤首座还成都。公议老人语录板畱入严楞龙藏。复请书策。大藏一口祖像百帧及费和尚坚固子一颗回昭觉寺。刊贞珉大殿碑记。息六。李臬台譔文。蓑翁冀太守书丹次,问佛法:“只是一个道理,何得又有许多门头户底?”师曰:“公在哪个门头里?”冀曰:“我无门。”∵师曰:“无门为正门。”明辰,持准提咒。毕。师曰:“老老大大,尤以此惑乱心田”遂请参悟旨诀。师曰:“太费力生”冀含糊而退。遂赞师像,有种种快活语。明日,送淡和尚骨榇入大隋。

七年戊申

师五十九岁。诣长松,请梵夹经镇佛书楼。午日过罗汉寺,礼马祖塔。禹门策眉启云:“某八十余岁徒延残喘。其堂中执事,如和尚居方丈时一般黑白。八十余众,半是诸方知识,隐此阅藏”云云。师复云:“学道之士,务在提撕本参,毋隋时机,以待自谩H簟卣郾囟献匀唬ㄉ砬炜臁L弥诩冉灾罘浇橇⒅浚裤客矗涿湃缡校杖胄抡咝疑酢9嫔涣⒍ㄉ缢嗳缫病9诺略疲骸淮蟛亟蹋苏偈比私攀帧豢刹簧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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